今天的活动不是他第一次参加,事实上,过去他已经参加过无数次公司的联谊会,而今天的这场,算是他参加过的联谊会里规模最小的。
参加了那么多次的联谊,从来没有任何一位女性主动接近他,更别说在最后将手上“宝贵的一票”投给他。
人毕竟是视觉的动物,在了解彼此之前,先了解的通常是对方的外表。据他长久以来的观察,穿着是否有品味、腕上配戴的是否是名表,甚至领带及袖扣的品牌及款式,都是女性选择对象之前,最基本的审核要件。
而其实,男性选择优先下手对象时,亦是如此。
是的,他必须承认……这确实很像是在菜市场里挑萝卜。
而那个说这种方式像在菜市场挑萝卜的女人,居然跟他说了话,甚至将手上那一票给了他!他真的很吃惊,尤其是在她成了女士中唯一一个损龟的人时,他更是吃惊。
他明明看见不少人主动找她攀谈,而她也是一位看起来聪明、典雅,衣着又有品味的美丽女子,怎么会没有人投给她呢?
虽然一直以来他参加联谊时都是投废票,但这是他第一次懊悔自己投了废票。想起她尴尬的样子,还有别人幸灾乐祸的表情,他就深深地觉得自己真是太对不起她了。
不过话说回来,她为什么要找他说话呢?放眼望去,看见的都是西装笔挺,光鲜体面的菁英份子,怎么会注意他这种穿着老气、沉默孤僻得近乎阴沉的男人。
在一群上班族之中,他就像是个怪胎般,而她……她的品味不同于常人吗?还是她只是在日行一善?
她一定很恨他,觉得他根本是忘恩负义的混蛋吧!唉……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因为他根本没想到她会投他一票。在她被另一个女孩子拉走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他以为……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他真的投了她一票,情况会不会变得复杂呢?毕竟他不是去联谊交朋友,而是视察。
再说,他们若真的继续联络,又能维持多久呢?有几个人受得了他这种闷葫芦的个性?
“算了!”他淡淡地一叹。
第三章
嘴上轻松的说着“算了吧”,但准治并没有真的把她忘掉。
意外又不可思议的是,连着三天,她的样子总无预警的浮现在他脑海中。他必须说,这实在是很奇怪的事情,因为一直以来,他的脑袋没被“女人”这种生物占据过。
绫子妈妈桑说当他拿掉眼镜,以另一种风貌出现时,总是引来所有人的惊叹及注目。但宅男模样的他,是从来不被人注意的啊!也因为别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或是刻意忽略他的存在,他才有足够的时间真正的深入地、专心地观察周边人事物的变化。
然而她……那个名叫町田早奈的女生,她看见了他,注意到他。当她与他的视线在空气中相遇时,他感觉到她仿佛看见了他隐藏在躯体之中的灵魂这么说也许有点夸张,但在那一际,他确实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及惊慌。能够在陌生人面前毫不矫揉且率直地说出自己想法的她,有着一双澄澈又明亮的眸子,慧黠、直接、让人不感觉压迫的侵略着他的心……
忽地,他的胸口有一点闷——
“见鬼了……”他拔掉眼镜,用手指把刘海往后一抓,懊恼又心乱。
此时,电话响了起来,他抓起话筒,“喂,哪位?”
“准先生吗?”电话那头传来的是钟点佣人好美姨的声音。她总是叫他好美姨是位六十几岁的欧巴桑,也是经由介绍,到他住所工作半年多的钟点管家。
她工作认真,手脚利落,个性乐观开朗,让准治非常的信任且安心。
好美姨每天下午到他住处帮佣四小时,时问随她安排,但她通常在午后两点到,然后准时在七点离开。
“好美姨,有事吗?”他问。
“准先生,我今天不能去了。”
“咦?”他一怔,关心地问:“你怎么了吗?”
“我扭伤脚了……”
“什么?”他一震,忧急地道:“你不要紧吧?”
“没什么,你放心,我会找人代替我去的。”好美姨轻松地说道。
“我不是担心这个……”他眉心一拧,“我认识不错的骨科医生,你要不要去看看?”
“唉呀!你不必担心我啦!哈哈……”她朗声大笑,他的关心似乎让她有些心花怒放,“我这把老骨头可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好美姨,你真是的……”听见她那爽朗的笑声,他忍不住蹙眉一笑。
“总之,我明天会找人代替我去帮你整理房子,你尽管放心吧!”她说,“那就这样啰!”
“嗯。”他不忘叮咛着:“好好养伤,别逞强。”
“知道了,知道了,再见。”说罢,电话那头的她已经迳自结束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他搁下话筒,勾唇一笑。好美姨就是一个如此率直可爱的女性,有时他不觉得她是帮佣的欧巴桑,反而像是从小看他长大的奶妈。想想,好美姨可是绫子妈妈桑以外,第二个能让他轻松交谈的女性。
能跟他聊得来的,好像都是已婚,有着妈妈,甚至是奶奶身分的女性。他从来没法好好的跟未婚的年轻女性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他跟年轻的未婚女性之间,像是隔了一层无形的网,从来不会有什么交集。
他绝不是害怕“女人”这种生物,当然,他也不恨她们。对她们,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的爱憎或喜恶。
有时他会想,他的成长阶段是否曾因为女性,而有过不好的经验或记忆?但……没有!一次都没有!
虽然他跟母亲之间的话题不多,但母亲是个温柔的女人,对他的照顾也从来不少于对哥哥清治的。
他没有谈过恋爱,更甭提曾因失恋而伤心或受伤。他的身边不是没有过女性的存在,只是,他经常因为书上有趣的知识,而忘了她们就在身边。
对女孩子来说,他是个无趣,甚至有时是冷感、冷漠的男人。或许是因为这样,女人这种生物慢慢地在他身边消失,而他也越来越不知道如何跟女人这种复杂的生物相处。
绫子妈妈桑说得对,像他这样的男人所经营的事业,居然是替别人牵红线?哈!真是太矛盾了!
新三河岛,町田宅。
老式的两层楼木造房子里,传来了爽朗却夸张的笑声。
“外婆,您不知道表姐当时有多丢脸……”
“损龟?”扭了腰,却还精气神十足的好美姨哈哈大笑地看着一旁绷着脸的早奈,“看吧!女人一过了花样年华,就只有损龟的份了。”
“香织!”早奈恶狠狠的瞪了前来串门子,却大爆她的料的香织,“你给我闭嘴啦!”
“唉唷!你干嘛怕人家知道啊?再说,你是做好事耶!”香织说。
早奈的母亲芳子一边泡着茶,一边好奇的问道:“什么好事?”
“她日行一善的把她的票投给一个大家望而却步、敬而远之的怪咖……”香织续道,“那家伙说有多奇怪就有多奇怪,说有多阴沉就有多阴沉,大家都闪得远远的,只有我们怀着佛心的表姐主动去找人家说话。”
听她这么一说,芳子跟好美姨都疑惑地望着一脸懊恼的早奈。
“是真的吗?”好美姨问。
她涨红着脸,没好气地道:“真的又怎样?”
“外婆,您不知道那个人有多奇怪,穿了一套老气的灰色西装,像……”说着,她指着佛龛旁外公的遗照,“像外公在穿的那种。”
“你少缺德了!”早奈气愤地骂了她一句。
“本来就是啊!”香织挑挑眉,不以为意的继续说着:“而且他戴了一副黑色的粗框眼镜,镜片厚得快看不见他的眼睛。”
什么看不见他的眼睛?是她根本没认真看人家好吗?那个男人可是有一双漂亮、发亮又深沉锐利的眼睛呢!
“他低着头,前面的头发呢……”香织把自己前额的头发往下抓,然后低着头,“几乎盖住了半张脸,看起来灰暗阴沉,好像是那种会在电车上陆马蚤扰高中生的痴汉……”
“喂,你真的太过分了喔!”早奈生气的制止了她,“你把人家说得像是变态一样!”
“他看起来就像啊!”香织坚持。
“像你的头啦!他只是比较内向,不擅言语罢了。”早奈替“十三号清水先生”打抱不平,虽然他没投她一票,害她损龟丢脸。
香织瘪瘪嘴,“他没投你耶!干嘛替他说话?”
“话少的男人总比一张嘴喋喋不休的男人好吧?”她挑挑眉,反讽着香织原本属意的二号,“像你喜欢的那个二号,一张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言不及义、言之无物,简直就是个肤浅的草包。”
“什么?”虽然最后跟她配对成功的是九号,但香织还是对早奈严厉批判她原先属意的男子,感到不悦及不甘,“木村先生才不是那样呢!”
“总之,你没有看男人的眼光。”她发狠地戳了香织见血的一针,“跟你配对成功的九号也好不到哪里去,我赌你们交往不会超过三……不,一个月”
“什……”香织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你……你才没看男人的眼光咧!那种阴沉的宅男,只有你会喜欢啦!”
“好了、好了……”见战火一触即发,好美姨大声的打断了她们表姐妹俩充满火药味的对话,“都不要再说了。”
“外婆,是香织先开始的。”早奈不服气。
“好啦!你们真是的,都几岁了……”好美姨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宅男宅男的叫,什么是宅男啊?”
“简单的说,就是……”香织斜睐了早奈一记,眼神挑衅,“没有人际关系,整天窝在家里,盯着电脑傻笑的怪胎。”
“你又在对宅男污名化了!”闻百,早奈气恼不已。
“我说早奈……”这时,一旁的芳子蹙着眉,忧疑地问道:“你喜欢那种类型的男人?”
早奈看着母亲,发现她的脸上仿佛写着——天啊!难怪你到现在还嫁不出去。
“妈,别听香织乱说,人家没那么奇怪。”她说。
“唔……”听完香织的解释,又想起她刚才对那宅男的形容,好美姨若有所思。
戴着粗粗的黑框眼镜、头发盖住了半张脸、不与人交际、整天窝在家里……ㄟ?她形容的根本就是准先生嘛!
啊!原来她这个二十八岁未婚的外孙女喜欢的男人,就像是准先生那型的。
想着,她惊觉到一件事——早奈就是代替她去杉川家工作的最佳人选。
虽然她觉得准先生确实跟现下的年轻男人十分不同,也真的有点古怪,不过她倒还挺喜欢他的。
要是有缘的话,他来当她的外孙女婿也是不错的。
“早奈,”她突然盯着早奈,神情正经而严肃,“你明天开始代替我去日暮里工作,好吗?”
“ㄟ?”早奈一震,“为……为什么?”
“为什么?”好美姨挑挑眉,“当然是因为你是我孙女啊!你不去谁去?”
“香织也是您的孙女啊!”
“你的工作比较自由嘛!”好美姨咧嘴一笑,“一天才四个小时,而且准先生非常好伺候。”
“可是我……”虽然她是自由业,但可不表示她很闲。
最近她接了一个女性杂志的插画案子,才刚要开始忙呢!
“早奈,你就帮外婆一个忙吧!”好美姨一脸哀怨,“难道你忍心软外婆忍着疼痛继续工作?”
看外婆一副“你若不答应就是不孝”的神情,她很为难。
“早奈,你就代替外婆去吧!”身为女儿及母亲的芳子说话了,“要不是我在做居家看护的工作,没办法代替外婆去,早就……”
“好了,好了。”她一脸“我投降”的无奈表情,“我去总行了吧?拜托你们别再疲劳轰炸了。”
见她终于答应,好美姨笑了。但此时,没有人知道她心里打着什么如意算盘——
日暮里,杉川宅。
午后两点,早奈依着外婆给的地址,来到了她帮佣的地方。
当她看见这栋一副历史悠久的豪华老宅时,真的吓了一跳。天啊!这简直像是时代剧里才会出现的日式大宅。
听外婆说,她的雇主“准先生”一个人独居在这栋大宅里,这让她忍不住想着——他会不会是一个难缠孤僻的独居老人?虽然她挺懂得如何跟老人家相处,但心里还是有点忐忑。
来到门口,她拼命的找着门铃,但她看不见那样的东西。其实她包包里有外婆交给她的钥匙,但第一次来就大刺刺的开门进去,似乎有点失礼。
于是,她扯开嗓门:“有没有人在家?”
里面安安静静的,没有半点回应,她又大声喊叫:“请问有没有人在家?”
这时,有个老人的声音回应了她——
“来了,来了……”不一会儿,门开了,从里面探出头来的,是一名跟外婆年纪相当的欧吉桑。
“准先生,您好。”她立刻九十度鞠躬,“我是好美姨的外孙女,从今天起由我来代替她工作,请多多指教。”
“ㄜ……”欧吉桑一怔,“你是好美的外孙女?”
“是的,我叫早奈,町田早奈。”她说。
这位“准先生”看来是个慈祥和气的老人,跟她|qi|shu|wang|原先想象的“难缠孤僻的独居老人”完全不一样。
看来他雇用外婆,为的不完全是想找人整理家务,而是希望有个聊天的伴吧!
他的太太呢?难道他跟外婆一样都丧偶?还是……他是独身?
突然,她想起至今未婚的自己。如果她一直不结婚,等到老的时候,是不是也得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过日子?
“好美的伤不要紧吧?”他问。
她摇摇头,笑着道:“谢谢您的关心,外婆她没什么大碍,休养一阵子就能继续来工作了。”
她猜想他一定很失望吧!尤其是看见代替外婆来的她,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子时。对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比较希望看见的是像外婆那种年纪,能跟他有共通话题及相似回忆的人吧!
“准先生,我做事可能比不上外婆能干,不过我会尽力的。”她非常诚恳地道,“您有什么要吩咐,或是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好,尽管跟我说……”
“ㄜ,町田小姐……”
“请叫我早奈就行了。”她说。
“不是,我是想跟你说……”欧吉桑一脸尴尬,“我不是准先生……”
闻言,她一怔。
“您……您不是准先生?”她疑惑地眨眨眼睛,“那您是……”
“我是园丁葛西,跟你外婆一样,都受雇于准先生。”他说。
早奈呆了一下。他不是准先生?这位慈祥和蔼的老先生不是准先生?
“准先生这个时候应该在偏屋的工作室里,你自己进去跟他打声招呼吧!”葛西说。
“ㄜ……”她一脸的惶然。
葛西看着她,一笑,“进来吧!准先生不会吃人的,他是我见过最好、最客气的雇主。”
最好、最客气的雇主?她外婆也是这么说的。既然有两个老人家亲口挂保证,那么准先生应该不难伺候吧?
“是。”她点头,走了进去。
一进到围墙内,看见眼前一片绿荫及五颜六色的花草,她忍不住惊呼。“好漂亮!”
葛西眯着眼一笑,“可不是吗?”
“这都是葛西爷爷您照顾的吗?”她兴奋地问,眼底有着崇拜。
“不完全是我,”他说,“准先生也会亲自照顾这片庭园,他说这是他的兴趣。”
“这样啊……”喜欢植物,而且还能把满园的植物照顾得这么好的人,绝不会是什么性情古怪的老人。
想着,她又更放心了。
“好啦!我要去忙了。”葛西指着主屋说,“你自己进去,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去问准先生……”
“是。”她弯腰一欠,“谢谢您,葛西爷爷。”
跟葛西暂别后,她便沿着石板步道,朝着主屋走去——
偌大的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没有人,也没有多余的赘饰。这栋大宅维持着它旧时的风貌,完全没被破坏。
准先生一定是个念旧的人……她在心里想着。
不过,这么大的屋子,她该从哪里下手呢?虽然她平时在家也有帮忙家务的习惯,但她家那鸽子笼似的老屋,跟这栋大宅可是完全不能相较。也许她得先找到准先生,再听从他的吩咐行事。
于是,她观察了一下,找到了往偏屋的路。
这条路其实是一条长廊,跟外面的庭园是连接的,但沿着长廊外围立起了一扇扇古老的障子,将长廊跟外面隔绝,使得长廊有点暗。站在长廊的这头望着那头,感觉不出它的距离,只觉得在光线昏暗的那头……似乎会跑出什么奇怪的东西!
“町田早奈,你恐怖片看太多了……”她自嘲着胡思乱想,心里不觉有点毛的自己。
“这世界上没有鬼,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外公死了那么久,我连个鬼影子都没见过……”她安慰着自己。
忖着,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地迈开大步,往前走去。当她快步通过长廊,来到转角时,突然,一个大大的黑影铺天盖地而来——
“啊!”她尖叫的同时,有东西撞上了她。
失去重心又惊吓过度的她,一屁股跌坐在地。
“鬼!有鬼!”她捣着眼睛,吓得失去理智地大叫。
看着眼前因为撞上他而跌坐在地上的女子,准治愣住了。
他端了端被她撞歪的眼镜,浓眉一叫。她是哪位啊?为什么会跑进他家里来?他家可是从来不曾有年轻女子出入的。
而且,她捂着眼睛直叫“有鬼”,又是怎么一回事?他是不太在乎自己的外在,但有糟糕到像鬼吗?
“你是……谁?”他问。
听见“鬼”发出声音,而且是年轻男人的声音,早奈一怔。
她小心的微微分开手指头,然后从缝隙间偷偷看着眼前的“鬼”。那是个男鬼,头发盖住了额头跟眼睛,而且他的眼睛还闪闪发亮……
“呀!鬼……”她再度尖叫。
“小姐……”准治有点不知如何是好,“我不是鬼。”
“那……那你是……是什么?”她颤抖着,“你的眼……眼睛会发光……”
“眼睛发光?”他一顿,立刻意识到,她看见的应该是他眼镜的反光。
“小姐,你先起来吧!”说着,他伸出手,想把坐在地上的她拉起来。
“哇!”感觉到他的靠近,她尖叫着:“别过来!”
看见她那“见鬼”的夸张反应,他忍不住地笑了出来,但同时,他也惊觉到一件事——他居然跟一位年轻女性说了那么多的话。
也许是因为光线昏暗,而她又用双手捣着自己的脸,所以他并没跟她“面对面”的关系吧!他感到意外的轻松及自在。
但……她到底是谁?
“小姐,你是谁?”他问,“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我当然是从我家来的啊……”妈啊!鬼在问她话,而且她竟然还回答他?
“那……你来做什么?”
“我……我是代替我外……外婆来工作的……”
“啥?”他一顿。代替外婆来工作?难道她说的外婆指的是好美姨?
“你……”他试探地问:“你是好美姨的外孙女?”
“ㄟ?”她一震。天啊!这个鬼认识她外婆?
“好美姨没说代替她来的是你,”他说,“我以为会是跟她年纪相当的女士。”
听他这么说,早奈觉得自己紧张又恐惧的情绪好像梢梢缓和了一些。她慢慢的移开双手,但因为光线的关系,她只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跟两只发亮的眼睛。
好吧!就算他真是鬼,她跟他无冤无仇,他应该是不会害她吧?再说,他说话的口气还比较像是人。
“你……你不是鬼吧?”她战战兢兢的,“你说话的口气不像鬼……”
闻言,准治哧地一笑。
“你跟鬼交谈过吗?”好美姨的外孙女还真鲜!
“我当然不是鬼,大白天怎么会有鬼?”他笑问。
“这……所以说,你确实是人?”
“我绝对是人。”他说,然后移动了脚步。
早奈听见他走路的声音,而那使她更确定他是个百分之百的活人,因为鬼是用“飘”的。
不过他的声音很年轻,一点都不像是老人家。不是说这里只住着准先生吗?那么……他是谁?
正想着,一扇障子拉了开来,光线像一道耀眼的聚光灯般射了进来——
第四章
“抱歉,通常好美姨一来就会把帘子拉开,但是她今天没来……”早奈眯起眼睛,看着背光而站,并对着她说话的那个人。他有很高大的身形,但她看不清楚他的脸。
“刚才我吓着你了吗?”他问。
“ㄜ……”她站了起来,走向前去。她得把他看清楚,看看这个刚才吓得她差点儿尿裤子的“鬼”,究竟长什么样子。但,当她趋前一看,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孔——
“啊!”她再一次尖叫,然后惊疑地、难以置信地指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十三号清……清水先生?”
这可真的叫“活见鬼”了!她居然在这栋外婆帮佣的老宅子里看见他——那个受了她温情的一票,却让她损龟的宅男!
真是冤家路窄!他们竟然会在这里遇上?不过……他怎么会在这里?
当他听见她指着他叫“十三号清水先生”之际,准治也觑清了她的样子。
老天!她是好美姨的外孙女?那个“惠赐”他温暖的、爱心的一票,而他却让她损龟的女子!这是什么样的缘分?他这几天还一直想着她呢!
“你是……町田小姐?”
终于觑清她的样貌,他反而有点无法直视她。但一想起他们刚才在黑暗中的对话,他却又忍不住想笑。
“对,没错,就是我。”早奈死命的盯着他看。
虽然他没正眼直视她,但她却想用那杀人的锐利目光逼他面对她。
眼前的他还是那天的模样,黑色粗框眼镜、盖住半张脸的刘海、压低的脸、还有……高大挺拔的身形。
奇怪?一般来说,会压低着脸不敢直视别人的人,也通常会有驼背的习惯,但他没有,他扳直着背脊,直挺挺的站着。
他并不是个畏缩的人,她笃定的这么认为。那么……他为什么要低着头?为什么要用头发盖住额头及眼睛?”
“你受伤了吗?”她直言问道。
他一怔,“啊?”
“你脸上有受伤留下来的疤,所以不喜欢抬起头吗?”
他抬起镜片下的眼帘看着她,看见她那张有几分盛气凌人的味儿,却相当率直可爱的脸。
他摇摇头,“不,我脸上没疤。”
“那你为什么要低着头?”
“这是我的习惯。”
“这是个坏习惯。”她说。
“好习惯,坏习惯,都是习惯。”
她眉心一拧,“歪理。”
他蹙眉一笑,没反驳她。她还是那天他所见到的她,率直、毫不虚假、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要是外婆知道,你就是害她外孙女损龟丢脸的家伙,她一定会在你的汤里放泻药!”她懊恼地说。
“ㄜ……”他一顿。看来她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也对,他确实害她相当难堪。
“那件事,我……”他诚心诚意地弯腰一欠,“很抱歉。”
看他认认真真、诚心诚意的向自己鞠躬道歉,她心头一震。他是很有诚意啦!不过她真的很气不过……
“抱歉如果有用的话,那么人死后就不会下地狱了!”她没好气的嘀咕了一句。
闻言,准治一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就算干尽杀人放火、好滛掳掠的坏事,只要死前说一句‘对不起,我错了’,就不必下地狱受罪吗?”她解释得相当清楚。
“你是真的很生气喔?”他不好意思地问。
“那还用说?”她秀眉一拧,“那是我第一次联谊耶!结果就遇上那么丢脸的状况!”
“那你还会去吗?”
“当然不会!”她很激动。
看她提及那天的事时仍然如此激动,准治很是愧疚。
他绝不是存心让她难堪,他只是没想到她会投他一票。
“真的很抱歉,我没想到你会投给我……”他说。
“我也没想到你会投废票。”她不自觉的手抆腰,气呼呼的,“只有我去跟你说话耶!你宁可投废票也不投给我?”
“事实上,我一直以来都投废票。”他坦诚道。
“什么?”她一震,惊疑地望着他。
一直以来都投废票是什么意思?他不是说他不只一次参加联谊吗?既然去参加联谊,就表示有结识新朋友的意愿,为什么却……
“你是去闹场的吗?”她忍不住这么质疑他。
她的快人快语又让他一顿。“ㄜ……不是……”
“那么你从来没看对眼或有好感的对象?”
他沉默了一下,“算是吧!”
看对眼?有好感?定义是什么?想跟对方更进一步的交往吗?或是有心动的感觉?
“算是?”她微蹙起眉头。
这么说来,就连投了他一票的她,也激不起他想试着来往的冲动?
不知怎地,她突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从我参加联谊以来,你是第一个主动跟我说话的女性。”他说,“我真的很意外!”
他还真是诚实,毫不犹豫的就坦白了这种让人觉得丢脸的事实。
不过,既然她是史上第一个主动跟他说话的女性,他为什么不投她一票?
“你不曾有一秒钟的冲动想投我一票吗?”她直视着他问,虽然他还是微低着头。
“我不认为你会把票投给我,”他说,“那天的联谊上有不少条件不差的男士……”
“你会不会对自己太没信心了?”她发亮的眼睛直盯着他看。
“我刚才说过了,从来没有女性愿意主动接近我。”
“那你就要主动一点啊!”她有点生气,“你怎么可以一直坐在角落里等别人去找你呢?你这么不积极,去参加联谊又有什么意义?”
她说得一点都没错,但她不知道的是……他去参加联谊不是为了结识新朋友、不是想找心灵契合的人生伴侣,他纯粹是为了“工作”。
“你不能那么自闭,你要试着走进人群,现在会欣赏忠厚老实、沉默寡言的男人的女生已经不多了……”她像个老师一样,对他“谆谆教诲”。
现在的女生不欣赏他这样的男人,那么主动跟他说话的她……喜欢他这样的男人吗?他忍不住在心里想着。
“嘿,你知道那些参加联谊的女生都怎么说你吗?”
他摇摇头。
“她们说你是阴沉灰暗、脑子里装着怪东西的宅男!”
他微顿,坦率地道:“我是啊!”
“啥?”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激动神情,“你要改变自己啊!要主动一点,还有你的样子……”说着,她不加思索地伸出手去,想拨开他前额的发。
见状,他闪了开来——
“你……我是说你别遮遮掩掩的……”她有点尴尬,自觉自己似乎有点鸡婆,“你不是说你脸上没疤吗?就算有疤也没必要这样……”
一直绕在这话题上,她开始觉得有点无聊又多余。
他的人生是他的,要不要改变、有没有幸福美满的好结局,也是他的事,她管得着吗?
“算……算了啦!”她想转移话题,但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突然,她想起一件事——他为什么在准先生的家?
“清水先生,你为什么……”
“啊!你找到准先生啦?”长廊那头传来了葛西爷爷如洪钟般的声音。
她一愣。准先生?她还没找到准先生啊!
葛西爷爷走了过来,对着“十三号清水先生”说道:“准先生,她是好美的外孙女早奈,是来代替好美的。”
“ㄟ?”见他冲着“十三号清水先生”叫“准先生”,早奈一怔。
“准……准先生?”她狐疑地转而望着“十三号清水先生”,“你不是清……清水……”
“清什么水?”葛西爷爷纳闷地问,“他就是准先生啊!”
“什……”早奈瞠目结舌地看着刚才乖乖的、静静的听她“说教”的“十三号清水先生”,然后……
“啊!”
这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早奈怎么也想不到,让她成为“损龟王”的宅男,竟然是这栋大宅的主人,而且他还有其它数人咋舌的身分——杉川制药二少、最大的交友网站“结缘御守”的创办人。
虽然她平时是不看什么财经杂志,但是像这类大人物的名号,多少还是有所耳闻。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像他这种专门替未婚男女牵线的人,居然是个根本不懂得如何跟异性相处的男人!
他。一个人“躲”在这栋宅子里,不出门、不见客,而且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他的工作室里窝着,简直跟闭关修行没两样。
她外婆老是准先生、准先生的说个不停,原来她口中的准先生,竟是拥有傲人身家的杉川准治。
知道他的身分之后,她对那天他未投她一票的事情,也稍稍能释怀了。她想,他并不是为了认识新朋友而去参加联谊,而是单纯因为工作。这也解释了他为何不止一次参加联谊,却从来不曾投过一票。
要是她把这件事告诉香织,香织一定会很懊恼且懊悔吧!以貌取人的她一定想不到,那个被她批评得一无是处、一文不值的怪怪宅男,居然是身家惊人的黄金单身汉!
不过话说回来,他为什么那么闭塞?成长在杉川制药那样的豪门里,从小到大应该见识过不少的大场面,豪门王子跟豪门公主,不是都练就了一身交际的功夫吗?他是不是有什么童年阴影啊?不然怎么会变成今天这副怪怪的模样?
想着,她脑海里不觉浮现出他那天穿着老式西装,低头坐在角落的模样“真是个奇怪的人……”她停下擦柜子的手,喃喃自语。
“ㄜ……”突然,她身后传来低低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猛地转过了身。哇哩咧!是他!她又被他吓了一次。
她瞪大着眼睛望着他,而他一脸不好意思。
“准先生……”她皱皱眉头,“在你家工作,心脏得强一点才行喔!”
“抱歉。”他说。
果然就像外婆及葛西爷爷所说,他是个很好、很客气的雇主,因为她今天第一次来,他就不知道已经跟她说了几次的抱歉。
这世界上应该找不到他这样的boss了吧!别说他是个拥有惊人身价的大老板,就连她以前工作的公司里小小的一个课长,都会对底下员工颐指气使,一副了不起的模样。
不过话说回来,他实在很难让人因为他的身分而敬畏他。他不只是没架子,而是根本连大老板的气势都没有。这样的他,竟然是在杉川制药那种有钱人家长大的小孩?她对他越来越感好奇了。
“准先生,有事吗?”她直盯着他的脸看。
“没……没什么……”被她那么死命的看着,准治觉得自己像是金鱼缸里供人观赏,无处可躲的金鱼。
他不是怕,但是他真的不习惯,也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