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十七岁的时候,他已经学会了阅读简单的儿童用的初级课本,而且已经完全理解了那些“小甲虫”真实的、奇妙的含义。
他再也不为自己浑身无毛并且长了一副人的面孔而感到羞耻了。因为现在理性告诉他,他与他的那些充满野性。浑身是毛的伙伴们分属不同的物种。他是人,他们是猿,那些在树林里上蹿下跳的“小猿”是猴子。他也懂得了“老山宝”是只母狮子,“黑斯塔”是蛇,而“坦特”是大象。就这样他学会了读书。
从那以后他的进步大大加快。在那本大字典的帮助下,他发挥了从父母那里遗传来的健全的头脑所具备的聪明才智,以远比普通人的推理更为敏捷的判断力去猜测那些不能真正理解的东西,而且居然十之有几能够猜对。
由于部落四处迁徙,他的学习经常中断。但是即使无法读书,他那才思敏捷的头脑也还是继续从早已出神入迷的爱好之中探索知识的奥秘。
一块块树皮,一片片平展展的很大的树叶,甚至一块光溜溜的泥土地都成了他的“练习本”。他用猎刀的刀尖在这些“练习本”上划来划去,复习正在学习的课程。
在凭着爱好逐步探索那座“图书馆”所蕴藏的奥秘的同时,他并没有忘记生活赋予他的更为严酷的使命。
他练习“绳技”,还玩那把锋利的猎刀,并且已经学会在光溜溜的石板上把刀磨快。
自从泰山到这儿,部落发展得更大了。因为在柯察克的统领之下,他们能把别的部落从属于他们的地盘上赶跑。这样一来便有了足够的食物。至于那些掠夺成性的“左邻右舍”的侵犯也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大的损失,或者干脆就没有损失。
因此,小公猿长大以后,觉得从自己的部落里找一个配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或从别的部落里抓一个母猿带回柯察克的领地,和和睦睦地在一起生活,要比自立体系,或者跟凶狠的柯察克争夺“王位”更自在逍遥。
不过有时候,也会跑出一个更为凶狠的家伙,企图作这后一种选择。可是还没有谁能从这个残暴的巨猿手里抢过“王位”。
泰山在部落里处于一种特殊的地位。大伙儿虽然把他看作部落中的一个成员,但又总觉得他与众不同。老一点的公猿要么对他嗤之以鼻,要么恨他恨得咬牙切齿。要不是他异常灵活、敏捷,再加上卡拉不顾一切的保护,他大概早就被赶走了。
塔布兰特始终是泰山最危险的敌人。然而也正是由于他的缘故,在小泰山大约十三岁那年,仇敌们对他的迫害突然停止,谁也不再招惹他了。除非哪只公猿突然发起疯来,胡作非为,乱打乱闹——森林里许多凶猛的雄性动物都有这种毛病——那时候,谁也没有安全可言。
泰山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建立起自己的权威的。那一天,部落成员都集中在一个天然小“戏台”上。这种“戏台”一般是一块几座小山岗环抱着的洼地,那里没有原始森林里野葡萄藤和别的匍匐植物的缠绕。
那片空地几乎完全是圆形,四周都是参天大树,树下是密不透风的灌木丛。因此,只有从大树上面的枝干才能进入这个小场地。
因为这是一个平安之所在,部落成员便经常来这儿聚会。“戏台”中央有一面奇怪的泥鼓。这种泥鼓是猿为他们奇异的典礼垒成的。在密林深处,人们听到过泥鼓的响声,可谁也没有亲眼目睹过那种盛况。
许多旅行家见过巨猿垒的泥鼓,有的人甚至听见过这些林莽中的“大臣”举行那种野蛮、怪诞的狂欢时发出的喧闹声和敲打泥鼓的声音。可是恐怕只有泰山——格雷斯托克勋爵才亲自参加过这种疯狂的、热烈的、令人陶醉的盛典。
毫无疑问,现代教堂和国家的各种仪式、典礼都是由这种原始集会演变而来的。
在无法计算的、久远的过去,在突破史前文明最古老的“土围子”之前,我们凶猛的、浑身是毛的祖先,按照泥鼓的拍节,在他们的盛典的仪式上,快乐地舞蹈。热带地区的月光是那样皎洁,密密的森林是那样深邃。我们第一位长满粗毛的祖先从一个树杈荡到另一个树权,在他们第一个集会的地方,轻巧地跳下,落在松软的草地上。今天,月光依泪,丛林未改,而历史已经走过一条无法想象的长廊……
泰山长到十三岁,塔布兰特对他无情的迫害就整整伴随了他十三年。现在,他终于赢得了自身的解放。这一天,他们那个已经拥有一百多个成员的部落,轻手轻脚,鱼贯而行,穿过密林中那块较低的台地,无声无息地跳到“小戏台”上。
这种被叫作“达姆——达姆”的典礼,标志着部落生活中发生了重要的事件——战斗胜利,抓住一个俘虏,杀了一只丛林中巨大、凶恶的野兽,或者前任猿王“驾崩”。
今天则是因为杀了一只巨猿——另外一个部落的成员。柯察克的“臣民”都集中到这个“竞技场”,也就是“小戏台”之后,两只健壮如牛的猿便抬来那个已经被消灭的敌人。
他们把他放在泥鼓前面,然后在旁边蹲下,似乎充做警卫。别的成员都蜷缩在草丛里睡觉,直到月亮升起,向他们发出开始这场野蛮狂欢的信号。
好几个小时过去了,死一样的寂静笼罩着这块小小的空地。只有羽毛华丽的鹦鹉间或发出几声不谐调的鸣叫,或是丛林中千万只小鸟掠过参天古树,啁啾、鸣啭。古树数不清的树枝上覆盖着芬辞,开满了淡紫、火红的鲜花。
暮色笼罩丛林,猿开始行动起来。他们在泥鼓四周围成一个大圈,母猿和小猴稀稀拉拉排成一行,蹲在圆圈外边。他们前头是已经长大的公猿。鼓前坐着三只老母猿,手里都拿着十五到十八英寸长的、长满节瘤的树枝。
当月亮升起,第一缕银辉照亮四周的树顶,她们开始慢慢地、轻轻地敲打那面声音洪亮的泥鼓。
“戏台”的“灯光”渐亮,母猿敲打泥鼓的节奏越来越快,使的劲儿也越来越大,不一会儿,充满野性的、有节奏的呼喊便穿过茫茫林海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一直传到几英里之外。丛林中那些捕食猎物的猛兽都抬起头,竖起耳朵,倾听这种表示“达姆——达姆”狂欢节已经开始而发出的沉闷的叫声。
它们偶尔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或是雷鸣般地怒吼,应和猿凶猛的喧闹。可是谁也不敢走过去看个究竟,或者发动进攻。因为这么多猿集中在一起,丛林中的邻居们只能生出敬畏之情。
鼓声震耳欲聋,柯察克跳到那两个蹲着的公猿和鼓手中间的空地上。
他直挺挺地站着,脑袋往后一甩,望着冉冉升起的月亮,毛乎乎的大手敲着胸膛,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一声,网声,三声,那怕人的尖叫在这个难以言传的迅疾又难以想象的呆滞的世界里回荡,划破了正在涌动着的寂寥。
然后,柯察克蹲下来,远远地躲开泥鼓前那具死尸,鬼鬼祟祟地、蹑手蹑脚地绕着圆圈走。但是每逢走过那具死尸,他那双凶狠、邪恶、又小又红的眼睛便紧紧地盯着它。
这时,另外一只公猿也跳进“竞技场”,学着柯察克的样子发出可怕的叫声,叫完了便跟在猴王身后,鬼鬼祟祟地转起圈来。然后公猿接二连三地跳进去,顿时,丛林中响起似乎永远不会停息的嗜血者饥渴的叫喊。
这是他们对大自然的挑战和掠夺。
等到所有成年的公猿都加入舞蹈者的圈子,对那具死尸的攻击便开始了。
柯察克从为了这场进攻放在手跟前的一堆大棒中抓起一根,发疯似的朝死猿冲过去,照躺在地上的尸体狠狠打了一棒,同时发出战斗开始的咆哮和嗷叫。棒子越打越快,鼓点也越来越急。“斗上”们冲到这个狩猎时捕获的牺牲品跟前,举起大头棒猛打一下,便加入到“死之舞”疯狂的旋转之中。
泰山是这群野蛮的、蹦蹦跳跳的舞蹈者中的一员。他那黝黑的、被汗水浸湿的、肌肉发达的身体,在明月照耀之下闪闪发光,在那群粗野、蠢策、浑身是毛的野兽中间显得灵巧、健美。
在这场摹仿的狩猎中,没有一只猿比他更灵敏骄健,更勇猛凶狠,也没有一只猿比他在这场“死之舞”中跳得更高。
鼓声更大,节奏更快,舞蹈者显然被疯狂的旋律和野蛮的叫喊陶醉了。他们越跳越高,龇开满嘴獠牙,流着口水,嘴唇和胸口粘着唾沫。
这种古怪的舞蹈进行了半个小时之后,柯察克打了一个手势,鼓声立刻停息,三个敲鼓的母猿急急忙忙穿过舞蹈者的行列,回到圆圈外面的“观众席”上。然后,公猿们朝已经被他们的棍棒打成肉泥的死尸一涌而上。
他们很少有机会吃到鲜肉。因此,这场野蛮的狂欢节最后一场“好戏”就是品尝刚杀死的那只猿。为了狼吞虎咽一番,现在他们把注意力都集中到这个“已故仇敌”的身上。
于是,锯齿獠牙咬住那具死尸,把肉大块大块地撕扯下来。越是身强力壮的猿抢到的肉越好。年老体弱的就只能站在那群你争我夺、吵吵嚷嚷的猿的身后,瞅机会挤进去抢一块掉在地上的“美味”,或是在大伙散尽之前拣一块肉骨头。
泰山比猿更想吃到鲜肉。作为一个食肉种族的后裔,他还从来没有饱饱吃过一次肉食。现在他那灵活的小身子钻来钻去,一直挤进那群相互争抢的巨猿中,希望抢到与他的力气不相称的大块肉。
他身边挂着生父留给他的那把猪刀。他还按照“宝书”里面的图画,自个儿给它配了个刀鞘。
他终于挤到已是一片狼籍的“筵席”前,用那把锋利的刀割下一块比他希望的还要大的肉。那是整整一条毛乎乎的前臂,从力大无比的柯察克的脚下伸了出来。这位猿王正忙于维护自己可以暴食暴饮的“王室特权”,没注意到这种对君主不敬的行为。
因此,小泰山把这个简直大得吓人的“奖品”紧紧抱在胸前,从争斗着的猿群中顺利地挤了出来。
在外边那群眼巴巴等着抢肉吃的猿中,有一位便是塔布兰特。他一开头就抢到一块相当好的肉。抢到手便退出来悄悄地吃完了。现在正想挤进去再抢夺一番。
泰山抱着那条毛乎乎的前臂从推推搡搡的猿群中挤出来的时候,正好被他看见。
塔布兰特的目光落在了这个一直惹他讨厌的小东西身上,他那双长得很近、血红的小猪眼睛立刻放射出仇恨的凶光,凶光中还包藏着对小男孩抱着的那条美味可口的前臂的贪婪。
泰山也一眼看见他的老对手,并且立刻明白,他在打他的主意。他十分敏捷地跳到雌猿和小猿中间,希望能把自己藏起来。可是塔布兰特就跟在身后,根本没有躲藏的机会,只有赶快逃跑才是上策。
他向四周的树林飞快地跑去。纵身一跃,一只手抓住一根不太高的树枝,然后用牙齿衔着那条前臂,向高处飞快地爬去,身后紧紧跟着塔布兰特。
他越爬越高,一直爬上“森林之王”1最高处一根摇摇晃晃的树枝上。塔布兰特因为身体太重不敢再追。泰山坐在树枝上,对在他五十英尺以下那个口吐白沫、气得要命的畜生大加嘲弄,尽情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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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森林之王”:指栎树或橡树。
塔布兰特气疯了。
他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和怒吼,猛地从树上跳下来,落在母猿和小猿中间,张开血盆大口,朝小猿细细的脖颈疯咬,从母猿胸前背后撕下大块大块的肉。
借着皎洁的月光,泰山目睹了这个因为愤怒而吞食同类的“全过程”。他看见母猿和小猿四处逃奔,爬到树上,躲藏起来。紧接着,“竞技场”中间那些健壮如牛的巨猿也被他们这位发了疯的伙伴咬破了皮肉。他们拔腿就跑,眨眼之间便在黑黢黢的树影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戏台”上除了塔布兰特只剩下一只没有来得及逃走的母猿。她飞也似的向泰山蹲在上面的那棵大树跑去,可怕的塔布兰特紧紧跟在身后。
原来是卡拉。泰山一见塔布兰特就要追上养母,便像天上掉下的一块石头,穿技过叶,向卡拉冲过去。
这时,卡拉已经跑到那株粗壮的大树下。泰山蹲在上面,等着看这一场“比赛”的结局。
卡拉飞身跃起,抓住一根不太高的树枝,几乎就在塔布兰特的头顶之上,差点儿被他追上。她本来可以平安无事,但是只听喀嚓一声,树枝折断。她跌下来砸在塔布兰特的脑袋上,塔布兰特应声倒在地上。
只一刹他们便翻身跃起,动作十分麻利。但泰山更敏捷。盛怒的雄猿看见,这个人类之子,已经站在他和卡拉中间,正对他怒目而视。
对于这个凶恶的畜生,这可是正中下怀的事情。他发出胜利的呼喊,向小格雷斯托克勋爵扑过去。不过他那满嘴的獠牙永远不会咬住泰山深棕色的皮肉。
一只筋肉结实的手已经抓住他那毛乎乎的喉咙,另一只手紧握一把锋利的猎刀,朝他宽阔的胸膛连刺了十几刀。这一切犹如闪电般迅疾,直到泰山觉得那个软绵绵的身体开始下沉才住了手。
塔布兰特倒在地卜,人猿泰山一只脚踩着这个与他终生为敌的坏蛋的脖子,高昂起充满活力的年轻的头颅,一双眼睛凝现着天上的满月,发出充满野性的、怕人的叫喊。
部落成员一个一个地从隐蔽之地跳了下来,在泰山和被他消灭的敌人四周围成一圈。等大伙儿都到齐了,泰山向他们转过脸来。
“我是泰山,”他大声说,“我是一个伟大的杀手。谁都要尊敬人猿泰山和他的母亲卡拉。你们谁都不会像泰山这样不可战胜。他的敌人应该明白这一点!”
年轻的格雷斯托克勋爵直盯盯地望着柯察克那双凶恶的红眼睛,敲打着结实的胸膛,又一次发出捍卫自己权利的刺耳的尖叫。
08、树顶上的猎人
“达姆——达姆”狂欢节过后的第二天早晨,部落穿过森林向海岸慢慢地移动。
塔布兰特的尸体就留在他倒下去的地方。因为柯察克的“臣民”不吃自己死去的伙伴。
他们从容不迫地前进着,边走边找食物。槟榔子、洋李子、野菠萝,以及诸如此类的野果,森林里面有的是。有时候还能找到些小的哺丨乳丨动物,鸟,蛋,爬虫,昆虫。碰到胡桃、栗子一类的坚果,他们就用有力的牙齿咬开吃。如果壳太硬,便用石头砸。
有一次老山宝正穿过他们那条小路。大伙儿都急急忙忙躲到比较高的树权上。因为如果它对他们众多的成员和锐利的牙齿表示尊敬的话,他们对它的凶残和强壮也报以同等的敬意。
老山宝扭动着威严、轻捷的身体不声不响地稳步穿过密密的丛林。泰山正好蹲在它上面一个不太高的树权上。他朝他的部落这位“世仇”身上扔了一个菠萝。巨兽停下来,回转头,凝视着蹲在上面肆意嘲弄它的小东西。
它愤怒地甩了一下尾巴,眯缝一双充满仇恨的。恼怒的眼睛,咧开大嘴,露出锐利的黄牙,发出可怕的咆哮,生着胡须的嘴巴现出一道道密集的皱纹。
它的两只耳朵向后耸动,直盯盯地望着人猿泰山的一双眼睛,发出凶狠、失利的叫声,向他挑战。
“猿孩儿”从那棵可以保证他平安无事的树杈上,发出他那个部落表示应战的同样可怕的叫声。
有一会儿,他们俩默默注视着对方,然后,那头像一只大猫似的巨兽,转身向树林里走去。茫茫丛林就像大海吞掉一块卵石一样,很快便淹没了它的踪影。
但是泰山心里却生出一个了不起的计划。既然能杀死凶恶的塔布兰特,他不就是一个伟大的斗士?现在他要追捕狡猾的老山宝,把它也杀掉。他要当一个伟大的猎手!
在他那小小的英国人的心灵里,萌生出一个强烈的愿望——用衣裳遮挡住自己的裸体。因为通过那几本画册,他已经懂得,人都穿着衣服,而猴子、猿和别的活物都光屁股。
因此,衣服一定是伟大的标志,是人比所有其他动物高级的象征。除此而外,肯定不会再有非穿这种丑陋东西的原因。
许多年以前,他还很小的时候,就想得到母狮子山宝,或者公狮子努玛,或者豹子席塔的皮,但那是为了遮挡光溜溜的身子,以便不再像那条蛇——丑陋的黑斯塔。可是现在,他很为自己光滑的身体而骄傲,因为这标志着他的血统来自一个伟大的种族。他的愿望常常相互矛盾,既想赤身露体,以此作为自己身世高贵、引以为荣的佐证,又想和人的习惯保持一致,穿上丑陋的、不舒服的衣服。这两种愿望此起彼伏,各不相让。
与山宝相遇之后,部落穿过森林继续缓慢地向前移动。泰山一心想着杀死仇敌的宏伟计划,好多天,很少想到别的事情。
可是这一天,一场突然发生的变故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当时,天空突然间变得好像夜半一样昏暗,密林中的种种响声都停止了。树木一动不动地仁立着,在麻痹之中预感到一场巨大的灾难即将来临。整个大自然都在等待,只是这个等待的时间不会太长。
然后,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微弱的、悲怆的呻吟。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大树一起弯下腰来,好像有一只法力无边的巨手把它们朝地下压。它们的腰弯得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但除了风儿低沉的、让人感到敬畏的呼啸,仍旧万籁俱寂。
突然之间,森林巨人反戈一击,愤怒地弹回力量无比的树冠,发出震耳欲聋的抗议声。一道耀眼的闪电劈斩开天空中翻滚着的漆黑的乌云。雷声大作,向大自然发出可怕的挑战。暴风雨来了,密林中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松散起来。
整个部落的成员都蜡缩在大树底下,在冷雨中颤抖。闪电在一片漆黑中奔驰、燃烧,映照出拼命摇动的树枝,鞭子似的随风抽打着,树干都被风吹弯了。
不时有一株参天古树被雷电击中,在周围的树木中炸裂成千万块“尸骨”,落下难以计数的枝枝,砸倒许许多多小树,使这片热带丛林越发混乱不堪。
粗壮的和细弱的树枝被凶猛的龙卷风撕扯下来,冲着疾风中拼命挣扎的草木横扫而过,把死亡和毁灭带给这个聚集着各种生命的世界里那些不幸的居民。
狂风暴雨持续了好几个小时,还没有停息的意思。部落里所有的成员仍然浑身颤抖,挤作一团。倾倒的树干和树枝不时带来危险。闪电眩目,焦雷震耳,他们好像完全瘫了似的,可怜巴巴地蹲在那儿,直到风暴终于过去。
暴风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风停了,太阳出来了,大自然又露出迷人的微笑。
树叶和树枝滴着水珠,美丽的鲜花在重又明媚的阳光下炫耀着湿润润的花瓣。就像大自然早已忘记刚才的灾难一样,它的子孙也都把一切忘得干干净净。像那场昏黑与惊吓之前一样,大家又开始了忙忙碌碌的生活。
可是对于泰山,心头却升起一缕可以解释衣服妙用的霞光。如果拿老山宝的皮做件外套,那该多么舒服!这个想法越发增加了他冒险的决心。
部落在海滩附近转悠了好几个月。泰山的小木屋就在那海滩上。他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学习上。不过到森林里的时候,他总是随身带着他的绳子,而且手起绳落,疾如闪电,曾经用它套住许多小动物。
有一次,绳子套在熊——霍塔的短脖子上。它疯狂地挣扎,结果把泰山从坐等猎物的树杈上揪了下来。
力大无比的熊瞎子听见泰山掉在地上的声音,回转头,看见原来是这样一只可以手到擒拿的小猿,便低头弯腰,向大惊失色的小泰山猛扑过来。
泰山庆幸自己没有摔伤。他像猫一样轻捷,四肢着地;又像猴子一样灵活,飞身跃起,平平安安地爬上一个树杈,让霍塔扑了个空。
这件事使泰山懂得,他这件武器虽然有它的神奇妙用,但也并非无所不能。
他丢下一条长绳,但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把他从树杈上拉下来的是山宝,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因为毫无疑问,他将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_
他花了好多天才又搓好了一条绳子,然后带着它有目的地去狩猎。他躺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隐藏在稠密的枝叶里,等待着。下面是一条通向溪水的、已经踩得清晰可见的小路。
有几只小动物从他下面走过。他不想在它们身上玩这种没有意义的把戏。他要找一只身强力壮的动物试一试他新计划的威力。
泰山寻找的猎物——母狮子山宝终于来了。它油光水滑,柔软而灵活的筋肉在闪闪发光的皮毛下颤动。
它那厚墩墩的爪子轻轻地踩在狭窄的小路上,悄然无声。高昂着头,总是保持高度的警惕。长尾巴缓缓地、呈波浪形,十分优雅地摆动着。
它离人猿泰山蹲在上面的那个树杈越来越近。泰山已经把长绳盘在手里,作好一切准备。
泰山坐在树权上,像一尊青铜铸成的塑像,一动不动。山宝从下面走过来,一步,两步,三步,然后,那根悄无声息的套索蓦地出现在它的头顶。
一瞬间,那条舒展开来的绳索,像一条大蛇悬垂在它的头顶之上。可是等它抬起头来想要弄清是从哪儿落下的这条“啾啾”直响的长绳时,套索正好套在它的脖子上。泰山赶快收绳,套索紧紧勒住了山宝皮毛光滑的咽喉。他自己则紧紧抱住那棵大树,以防再被揪扯下来。
就这样,山宝被捉拄了。
这只惊恐的野兽猛然跃起,向密林深处逃窜。可是泰山再也不想出于同样的原因,第二次丢掉他的绳子了。经验已经使他变得更加老练。母狮子还没有跳第二次,就觉得脖子上的套索勒得更紧了。它在空中打了一个滚,便背朝下重重地跃在地上。泰山已经把绳子结结实实地捆到他坐着的那株大树的树干上。
计划实现得相当完美。可是等他在两根粗壮的树枝形成的夹角中撑着身体,紧拉绳子时,才发现要把这个拼命挣扎,又抓又咬,恼羞成怒,仰天长啸,钢筋铁骨般的庞然大物吊起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老山宝非常之重。它撑开四只爪子,站在地上,除了大象坦特,谁也休想让它挪动半步。
母狮子退回到小路上,从那儿看得见强加到它头上这种无礼与欺辱的罪魁。它愤怒地大吼一声,猛然跃起,向坐在树上的泰山扑去。可是等它那庞大的身躯够到那个树权,泰山早已溜之乎也。
他正轻轻巧巧蹲在离愤怒的俘虏足有二十英尺远的一个树杈上。有一刹,山宝似乎要跃过下面那根树枝。泰山对它大加嘲弄,还朝官那张没遮没拦的面孔扔树枝。
猛兽又跌在地上,泰山赶快去抓绳子。可是,山宝这时候已经发现套在它脖子上的不过是一条细细的绳子。结果,没容泰山第二次拉紧活套,它已经用一双大爪子扯断了细索。
泰山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精心安排的计划一无所获。他只能坐在树枝上,朝下面那只大声咆哮的猛兽尖叫,做鬼脸,尽情羞辱。
山宝在那棵大树下面转了好几小时。有四次,它蹲下来,朝那个在它头顶上手舞足蹈的调皮鬼扑了过去。可是只能抓住一缕在树顶之上喃喃细语、虚无飘渺的清风。
泰山终于玩腻了这套把戏,他长啸一声表示告别和挑战,还摘下一枚熟透了的野果,朝仇敌那张愤怒咆哮的脸打了过去。然后在距离地面一百英尺的高空,穿枝过叶,在密林中飞也似的奔跑着,转眼之间回到了他的部落。
他把“历险记”的每一个细节都讲给了大伙儿。言谈话语之中充满自豪、骄傲,就连那几个最恨他的对手,也不能不感到几分畏惧。而卡拉因为高兴和骄傲,快活得手舞足蹈。
08、树顶上的猎人
人猿泰山依照野蛮的、密林中的生活方式继续过他的日子,好几年没有发生多大变化,只是变得更壮实,更聪明了。他从书本上越来越多地了解到原始森林外面什么地方有一个奇妙的世界。
对于他,生活从来无所谓单调、乏味。在许多小溪和小湖里,总有皮沙——鱼可抓。而山宝和它那些堂兄表弟又让他们提心吊胆,给你在地上度过的每一分钟都增加了“风味儿”。
它们经常追赶他,他更经常追赶它们。尽管那凶残、锋利的爪子从来没能碰掉他一根毫毛,但确实也有那种“千钧一发”的危险时刻。
尽管母狮子山宝动作敏捷,努玛和席塔也可以风驰电掣般的奔跑,可是人猿泰山是闪电!
他和大象坦特交上了朋友。究竟是怎么交的,不得而知。反正密林里的居民都知道,有许多个月光如水的夜晚,人猿泰山和大象坦特在一起漫步。碰到畅通无阻的道路,泰山就爬上坦特宽阔的脊背,高高地骑在上面。
这些年,他在父亲的小屋里度过许多时光。父母的遗骨和那架幼猿的骷髅还躺在那儿,没有谁碰过它们。到十八岁,他已经可以熟练地阅读,并且几乎能够理解书架上所有那些内容各不相同的书籍。
他还学会写字,当然是印刷体,写得又快又清楚。他没能掌握手写体。因为在他的宝藏之中,虽然有几本习字帖,但是小屋里却没有多少英文手迹,因此,他觉得没必要花费时间和精力练习另外一种书写方法。不过他能读懂,只是费点劲儿罢了。
就这样,长到十八岁,这位英国贵族小少爷虽然不会讲英语,但是已经能读会写他的母语了。除了自己,他从来没有见过任何别的人。因为他这个部落活动的范围很小,而且这个地区没有大江大河,内陆的土著居民很难顺流而下,涉足于这片丛林。
这里三面环山,一面靠水,是雄狮、花豹、毒蛇出没的好地方。那覆盖着枯枝败叶,人迹未至的原始森林的曲径迷宫,还没有邀请人类社会勇敢的先驱者来打破它的寂静。
可是有一天,当人猿泰山坐在父亲的小屋里,专心研读一本奇妙的新书时,这片原始丛林古老而悠长的沉寂被永远打破了。
这片丛林东边,有一支奇怪的队伍,排成单行,爬上一座不太高的山包。
这是五十名黑人武土,他们用枪头拿温火烘干而变得十分坚硬的木头长矛、硬弓和毒箭武装着。背上背着椭圆形的盾,鼻子上戴着很大的环。满头卷曲的头发,上面插着一簇簇漂亮的羽毛。
他们额头上刺着三条平行的彩色花纹。胸脯上则是三个同心圆。他们的牙齿锉得很尖,肥厚的嘴唇使本来就凶狠的相貌越发显得野蛮。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好几百名妇女和儿童。妇女们头上顶着做饭用的锅,家庭用的器具和象牙。后边压阵的又是一百名武士,服饰打扮和前卫部队大致相同。
这支队伍摆布的阵势就说明,虽然眼前可能潜伏着不曾知晓的敌人,但来自背后的袭击,更让他们害怕。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因为他们刚从白人士兵手里逃脱。那些白人总是骚扰他们,逼着要橡胶和象牙。有一天,他们忍无可忍造了那些征服者的反,消灭了一个白人军官和他手下的土著部队的一支小分队。
许多天,他们大摆人肉筵席,尽情犒赏他们自己,可是后来一支更为强大的部队趁着夜色攻占了他们的村庄,为死去的同志报仇。
那天夜里,那些白人统辖的黑人士兵照样大肆宴饮了一番。结果这个曾经称雄一方的强大的部落只剩下为数甚少的武士和妇孺。他们只好撤到阴暗的丛林,虽然前途末卜,但那里总还有自由。
但是这些黑人的自由和对幸福的追求,对他们新开辟的这块土地上生存的居民则意味着惊慌与死亡。
这支小小的队伍在这片无人知晓、无路可循的大森林里慢慢地走了三大,直到第四天早晨,才走到一条小河旁边、这儿的树木比他们经过的地方都要稀疏一些。
他们开始在这里建一个新的村庄,只花了一个月便清理出很大一片空地,而且盖起茅屋,围好栅栏,种下了大蕉。甘薯和玉米。就这样,他们在这个“新家”又开始了旧日的生活。这里没有白人,没有士兵,也没有那些凶残的没有心肝的工头们逼着要的橡胶和象牙。
几个月过去了,这些黑人还是没敢远离新村庄,到密林深处看看。有几个伙伴已经在老山宝的利爪下丧生。因为这片密林是凶恶的,嗜血成性的雄狮、花豹的出没之地,这些面皮如墨的武士不敢轻易离开栅门一步。
可是有一天,部落酋长木本加的儿子库隆加钻进这片稠密的森林向西走去。他小心翼翼地走着,右手抓着长矛,左手握着椭圆形的盾,紧贴光滑、黝黑的身子。他的背上还挎着一张弓,箭袋挂在盾牌上,里面装着许多细长、笔直的箭。箭头上涂着厚厚一层柏油似的东西,这东西只要沾在身上就会致人于死命。
到了夜晚,库隆加已经离父亲的村落很远了,但他还是不停地向西走着,直到很晚,才爬到一棵大树的树权上,蜷缩着身子睡起觉来。
再往西三英里,柯察克的部落也在睡觉。
第二大清早,这群猿又开始了一天的活动。他们在丛林里东游西逛,寻找食物。泰山像平常一样,到小木屋继续学习。一路上,信手采集些食物,等走到海滩也就填饱了肚子。
猿群三三两两四处分散着,但他们从不远走,总是在能听得见危险信号的范围之内活动。
卡拉沿着一条大象踏出来的小路慢慢地向东走去,手忙脚乱地翻着枯枝败叶,寻找美味的甲虫和蘑菇,突然听见一声细微的、奇怪的声音,不由得吓了一跳。
她眼前这条小路有整整五十码是笔直的。浓荫之下,她看见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可怕的身影鬼鬼祟祟地向前走着。
原来是库隆加。
卡拉没有细看,回转身沿着那条小路赶快就走。她没有跑,而是像她的同类一样,没弄清怎么一回事情之前,宁肯暂避一时,也不逃走。
库隆加却紧紧跟了上来。这是到嘴的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