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妳不明白!」
「也许我不愿意明白……」再一次打断他的解释,程曦努力忍住眼泪摇头。「请你什么都不要说好吗?那只会让我更难过。也许刚刚发生的事让你很难接受,但我绝不承认那是个错误,那才不是错误!」抿起唇,她要自己坚强,她用最明朗坚定的表情面对他,「我知道我们不可能,但我宁愿我不知道。很感谢您刚刚救了我,教授。」
然后,她挺起背脊转身离开。
望着她纤细又脆弱的背影,他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大的混蛋!他竟然没有勇气承认,比一个才二十岁的女孩更懦弱、更虚伪!
他竟然没有勇气承认,他恋爱了。
实验室里悄无声息,只剩下刘开一个人孤单地坐在电脑前埋头苦干,其他的同学们若不是累翻了,就是被「人间蒸发」事件搞得神经紧张而不敢再到实验室来,只有刘开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三天还不愿意离开。
「可不可以逆转?程式可以逆转吗?」
刘开抱着头不断自言自语。
从背后看,他的长手长脚跟细瘦的身躯显得有点可笑,难怪程曦老是叫他长脚蜘蛛,模样还真的很像。
「我为什么这么笨?为什么老是依赖小曦呢?如果我聪明一点就好了……猪脑!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快想啊!你这猪头!程式一定可以逆转,然后呢?逆转之后把我自己传送过去?万一死掉怎么办……你是猪啊!怎么可能死掉!死掉了怎么救小曦?现在不可以想这种五四三的,小曦就在某个地方,像她那种笨蛋一定会到处闯祸,一定要快点想办法把她救回来……」
刘开抱着头,双肩微微抽动。他听到很轻的啜泣声。
他默默望着刘开的背影,想着自己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赶走蒋凯勋,为何却迟迟没对刘开下手?
这年轻人资质并非上乘,脑筋转得不快,动作也有点慢吞吞的,要说聪明才智,刘开在这间实验室里可算是敬陪末座,但他有种不屈不挠的科学家精神是其他人都及不上的,甚至连他自己也没有那种耐心。
做科学要的不只是天分,耐心也是很重要的一环。天才型的科学家想出创意,苦干型的科学家则实现创意,每一项科学实验都可能要失败一千次一万次,只有像刘开这样的人,才有足够的耐力不断尝试错误仍不放弃。
刘开对于爱情的态度也一样,任何人都看得出来这瘦削的年轻人深爱着程曦,却又缺乏告白的勇气,于是只能默默陪在她身边,陪她哭、陪她笑,现在还要为她落泪。
因为刘开如此深爱着程曦,能在她身边保护她——那是自己做不到的事。
他再一次因为自己深沉的心机而厌恶自己!他之所以没有把刘开从程曦身边赶走,只是因为他知道刘开不会造成威胁,他知道刘开可以代替自己保护程曦,说穿了……刘开也只是身为他的工具而不自知。
相对于他的老谋深算,刘开此时此刻所流的眼泪显得多么纯真可贵!
「教授,你有办法救程曦吗?」突然,背对着他的刘开说话了,声音有些喑哑。
「嗯。」
「你知道她被送去什么地方?」
「没把握。」
但他清楚的知道年份,那是个特殊的数字,始终莫名其妙地缠绕在他的心头。打从他开始制造「超当机」,他就知道自己第一个测试的年份会是那组不知从什么时候窜入他脑海且始终不肯离开的数字。
那天方欣虽然造成很大的损伤,但真正让事情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其实是一连串奇特的巧合,大概可以称之为「命运」吧。
他悄悄地将自己写好的程式在「超当机」中测试,想知道「超当机」是否真的能够运作,没想到当天上午的测试完全失败了,他的时光回溯程式与程曦的物体运送程式不相容,还造成严重的当机事件。
之后程曦不知道为什么偷偷的重新起动那两个原本应该不相容的程式,且还运算成功,然后在一片混乱中鬼使神差地成了第一个实验品——第一个以科学方式回到过去的实验品。
如果——如果真有「命运」这种东西,那么程曦现在应该完好无缺的存在于过去,正确来说是西元一二七〇年,距今七百三十六年前的宋朝。
「你不会让我去对吧?」刘开终于转过身,昏暗的光线下,刘开有些粗糙的脸孔显得阴郁。
「你没必要冒这个险——」
「最好你的理由只是这样!」
向来温和的刘开突然起身,瘦高的他在阴影下变得高大、危险。「教授也喜欢小曦吧?」他带着怒意问道。
高亚拓微微蹙起眉。为何自己会感到心虚?好像现在他们所谈的并不是一趟恐怕有去无回的危险旅程,而是他正打算趁人之危抢夺刘开心爱的女人一样。
「无法回答吗?我看过你注视小曦的眼神,如果不是喜欢一个人,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如果你不喜欢她,又怎么会违反你的原则出手打方助教?」
「你现在需要什么样的答案?希望听到我回答什么?」
刘开恼怒地往前踏了一步,恫吓地挥舞着手臂,「我的问题很简单,你就不能直说吗?」
「……」
见他不回答,刘开愤怒地猛挥了几下拳头低喊:「为什么我这么倒楣!」
「?」
「如果没有你,我慢慢跟小曦磨,磨一年、十年,等她累了、倦了,总有一天她会喜欢我,会发现我的好;可是有了你,她全心全意都是你,如果你不喜欢她那我还有机会,可是……为什么像她那样可爱的小女生会爱上你这种该死的老头!」
「……」
这种话要怎么回答?高亚拓有些哭笑不得。他真的老了,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让场面变得滑稽的能力到底只有年轻人才有。
「说!你到底喜不喜欢她?」
面对如此直接的质问,高亚拓顿觉手足无措,双手该抱胸还是背着?该尴尬地笑一下还是维持冷漠的表情?刘开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直视着他,半晌之后他终于伸出手,开口道:
「这是修改好的程式,传送室我也修好了,你要不要帮忙?」
刘开眨眨眼,他简直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人,事情都到这种地步了,他还是跟只蚌一样紧闭着嘴不说!
看出他的不满,高亚拓叹口气,「现在不是讨论爱情习题的时候吧?我的徒弟。」
我的徒弟?我的徒弟?!他真的这样说?根本是星际大战里的对白!在这种时候他竟然还有力气搞这么冷的幽默?!
刘开像一条鱼一样嘴巴无声地开合几下,最后终于沮丧地垂下双肩,接过磁片。「我该如何帮忙?」
「开启程式之后,用这块光碟执行,今天晚上就守在这里。我只是先过去设定传送盒,但我无法确定时间到底需要多久,且时间太紧迫,我只能做出一个传送盒,所以设定好之后,必须用这边的传送程式把我接回来。」
「为什么不直接过去找小曦,把她一起接回来?」
「因为我不知道她在哪。」
「意思就是说,很可能根本找不到她?」
高亚拓简单地点个头。「的确如此。如果真是这样,我就得多做几个传送盒到处乱放,那是乱枪打鸟的办法,若第一个地点没找到,后面要找到的机率就更渺茫了。」
刘开立刻抢过光碟片回到电脑前。「那我们还等什么?」
等一份勇气。
高亚拓站在传送室前凝视着空空如也的四面玻璃,镜面反射出他凝重的神情。
他在等一份勇气。
等在七百多年前的是什么?是一个有程曦的年代?是一个他莫名想了解、想参与的年代?
见了程曦他该说什么?然而更重要的是……如果连程曦也见不到,他又该如何活下去?研究了一辈子的科学,竟然没办法给他这简单的答案。
他等的是一份勇气,一份探究真相的勇气,而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去面对。
「教授?」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他踏进传送室。「开始吧。」
【待续】
好久不见的某人生活赠送版 part 1
某人与某木头人的某一夜……
「哇!」
是的,是惨叫声,这个家庭的开场白经常是尖叫声、惨叫声,或者哀号声;不是她,就是他。
沙发上已经生根发芽、健康茁壮的马铃薯淌着口水呆望着惨案主角,身为男主角的某人状极哀切,口气极度绝望地道:「这个秤……坏了。」
「没坏,我刚刚才用过。」
「坏了,真的坏了!」
「……你是说你,『坏了』吧?」听到这种不幸的消息,马铃薯顿时化身为坏心巫婆开始窃笑。
「不、可、能!」身为剧中的男主角,他果然很有气氛,咬牙切齿的同时,眸子里还含着两泡不甘的泪水。
「嗯……六十九点八?」
「……七十。」
「哇!哈哈哈哈!」
「所以我说这个秤绝对是坏了!我绝对不可能在一个星期之内胖两公斤!」
「秤,是不会说谎滴!」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男主角开始像八点档连续剧的女主角一般捣着脸摇头惨叫。
坏心巫婆走到他身边很有义气地拍拍他的肩膀,「乖,下来,作人不要跟自己过不去,去把我帮你新买的裤子穿上。」
男主角叹口气,垂下沮丧的双肩回房,五分钟后无言地走了出来。
「好看吗?腰围比较大喔,粉可爱喔!」坏心巫婆回到电视前啃零食,眼睛盯着电视,嘴里很贤慧地说着。
「我一定要穿这个吗?」
「没办法,谁叫你胖,裤子都不能穿了咩。」
「我受伤了!」某人义愤填膺地嚷,随即又沮丧得垮下脸,「呜……我不想穿这种裤子……」
「现在很流行——噗!」巫婆回头一看,满口的零食喷了出来。
可怜的家伙穿着「条纹小马甲」,万般委屈像个小媳妇似的望着坏心巫婆。
「哇哈哈哈哈!」巫婆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趴在地上起不了身。「怎么会……你怎么会……」
那是最流行的彩色条纹四角裤,但不知道为什么穿在某人身上看起来就像一件小马甲,裤头可以直接拉到胸部,小肥油完全被包裹在紧紧的裤子里,显然,连塑大腿的功能都有了。
「妳一定是故意的!这尺寸真的有比较大?哪里有比较大?明明就很小!」木头人怨恨地控诉。「我不要穿紧身衣!我不要我下要!」
「随便你,又不是我胖。」
「……妳真的很坏!」他低嚷,低头看着自己这不伦不类的样子,然后拍拍果冻状的甜甜圈肚子,满眼满脸的犹豫不甘。
「那你去做运动,你知道的,减肥最好的办法就是运动。」巫婆忍住笑,两横病疾〖眼这时候闪着光(奇书网整理提供),乐不可支却还是努力镇定。
「穿这样吗?」口气开始有点认命。
「那件裤子有减肥的功能,真的!我从网路上买的,很贵耶!重点是它还有远红外线的功能。」
「那是干嘛的?」
「可以帮助你减肥啊,就算坐着都可以减肥耶!这是最新科技产品,你真落伍,难怪胖。」
「落伍跟胖有关系吗?」
「多多少少。」
「妳真恶毒。」男士角含悲带泪,认命地举起哑铃。
「那种东西,是猛男才需要。」
「什么东西?恶毒?」
「哑铃。」巫婆横了他一眼。「你该做仰卧起坐,练掉你的甜甜圈。」
就这样,某人一整个星期都乖乖穿着那条「有减肥功能的远红外线小马甲」,直到那个周六……
「我还想要那种裤子,在哪买的?」
巫婆躲在电脑前窃笑。「我不是说了吗?网路买的嘛!」
「没有店面吗?」
「应该是没有吧……有效吗?」
某人拍拍自己腰间的甜甜圈,「好像有吧……只是很麻烦,都不能伸懒腰。」
「不能伸懒腰?」
某人委屈地拉起衣服,小马甲果然还在胸前,双手稍微举高些就露出色彩鲜艳的条纹。
「噗!」巫婆又喷水了,笑得用头狂撞键盘。
「我想要肤色的……」
「好吧,看在你这么诚心诚意要减肥的份上,改天再帮你买。」巫婆一直躲在电脑前不敢出来,她的肚子好痛……已经笑得快内伤了。
当天下午,他们再度光临最爱的大卖场,巫婆正逛着百逛不厌的文具部时,某人怒气冲冲地冲到她面前龇牙咧嘴压低了声音怒吼:「妳这恶毒的……刻薄的……妳……」
看到他手上挥舞的东西,巫婆眨眨眼,颤抖着唇开口道:「冷静!请你一定要冷静听我解释……」
「解释?妳……」某人已经完全抓狂。「妳买这种东西给我穿……哪里有远红外线!」
太难了,完全没有办法忍耐,巫婆的脸开始扭曲抽搐,然后含着泪蹲在地上。「我真的有苦衷……」
就算到这种时候,单细胞的木头人还是想着「有减肥功能的远红外线」,忍不住……忍不住,她不敢看他,只能用力抱着肚子。
「女用居家彩色条纹弹性棉裤!」他终于崩溃大叫。
巫婆倒在地上,这下真的爬不起来,眼泪狂喷,笑得嘴巴完全合不拢。
没办法,透明包装的彩色条纹裤子,中央还有一匹小马,实在太明显了,想扯谎说他看错产品都很难。
「妳不是说妳要解释!」他还在大叫。
顾不得四周怪异的眼光,坏心巫婆生平第一次笑倒在地上打滚。
「我真的有苦衷……」她不断狂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因为……因为啊……我买错尺寸……」
木头人抓狂的大吼声,直到现在都还在那间大卖场的横梁上缭绕着。
「妳这坏心的、恶毒的、刻薄的家伙!」
隔了很久很久以后,巫婆终于忍不住发问:「请问你为什么一直没发现?难道你不觉得那件裤子真的怪怪的吗?」
这个问题换来一枚冷冽得足以将地狱结冰的致命眼光。
「因为啊……」巫婆选择忽咯那眼光,兀自滔滔不绝的说:「少了一条……你知道的,开口嘛!裤子前面咩。」
「……」
又隔了很久很久很久以后,木头人才终于承认,「他以为」减肥的裤子都是长那德行。他私底下偷偷想过,因为要减肥,所以裤子设计得多么贴心,连上洗手间都要额外运动。
当然,这种答案又让坏心的巫婆笑趴在地上……
《万缕千丝(下)》
【作者】沈亚
第十章
最先听到的,是稳定的心跳声,就在耳边,咚咚咚咚,她挨得更近,感觉到温暖的怀抱跟很熟悉的气息。
附近有小鸟轻快的歌声、有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令人不由得欣喜地弯了唇角,这似乎是个很棒的日子。
心跳声持续着,可以感觉身边的人正紧紧拥着自己。是边大哥吧……日前与他共乘一骑,他身上散发的就是这个味道,很阳刚、很舒爽,所不同的是这次带着血腥味……
血腥味?!
她的眉头锁了起来,惊恐的记忆一点一滴地流进四肢百骸——暴乱的村民、血迹四处飞溅、马车里锦儿那截无力的手……
「喂!姑娘!你们没事吧?」
远处突然传来呼喊声,段柔霍然起身,却被身子底下的剧烈晃动给吓了一大跳。
「别别别!」那声音又喊;「千万千万不要乱动!」
「别动啊!小姑娘!妳千万不要动啊!」
是两个声音,一男一女。
段柔捣着心口,惶惶然望着自己所处的环境,往下一看,登时给吓得白了脸。
她跟边承欢双双跌在一个小堰边上,相差咫尺便会摔到底下的林子里。
「小姑娘,我来救妳了!妳可千万千万不要动啊!」底下的男人看样子是个樵夫,只见斗笠从下方慢慢往上移。
低头一看身边的边承欢,他身上的铠甲看来残破不堪,但也多亏了他的铠甲束带钩住了上方的岩石,否则他们现在一定已经摔得粉身碎骨了。
「边大哥……」段柔颤抖地轻喊。边承欢朝下趴着,地上一摊半干的血迹看起来怵目惊心。
他还活着吗?泪水已经到了眼眶,段柔颤抖着轻探他的鼻息——摸到微弱气息的那一剎那,她的泪水不由得涌了出来。
「边大哥……都是我害了你……」
「呼……呼……小姑娘——嗳!还有一个?」爬上来的夫楞了下,「还活着吧?」
「还活着还活着!求求你帮帮忙,帮我把……我大哥抬下去。」
「呼……这么大个子,咱可真没把握抬得动他……」中年樵夫耙耙脑袋想了想,「这样吧,把他绑起来,咱俩慢慢把他往下放,这可好?」
「好!好!」
费了好大的功夫,累垮了樵夫跟段柔,等他们终于回到地面上,已经耗费了一两个时辰了。在地面上等着的是个壮硕的大婶,见他们终于下来了,大婶儿立刻蹙着眉开口:「当家的,这位军爷,我看……是不成了。」
段柔腿一软,跌坐在地。
「嗳嗳!怎么乱说话!这位军爷分明还活着,怎么说不成了?」樵夫连忙蹲下来检视边承欢,将他的身子上上下下检视过一次之后,脸色却也凝重起来。
段柔惊恐地望着他们。「他……我大哥……我大哥怎么了?」
樵夫略略让开身子,边承欢身上的铠甲已经卸了下来,段柔这才发现他浑身上下都是血迹。
「胸口被砍了一刀,不过还好,入肉不深;头上这口该是跌伤的,这要紧点;不过最糟的还是他的腿……」樵夫叹口气,段柔扑过来一看,登时吓得面无人色。
边承欢的小腿从中扭曲成奇怪的角度,一截断骨竟突出肉外,血迹早已凝干。
「他的脉相越来越虚弱。内人所言不假,令兄恐怕……凶多吉少。」
段柔一窒,眼前墨黑一片。「凶多吉少」四个字教她心神俱丧!
「姑娘!」
「我没事……」段柔喘息着摇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
不能晕,不能在这时候变成弱女子!她既然有能耐闯出这么大的祸事,必然也有能耐解决眼前的困境!
「唉唷,姑娘,妳头上这伤也不轻啊!」大婶儿突然嚷着。段柔头上已干的血迹乌黑一片,难怪由上往下看总觉得这姑娘的脑袋怪怪的,原来是肿了一大块!
「我没事,早就不痛了。可是……找大夫……一定要给他找大夫!」
樵夫夫妇却一脸怜悯地望着她。
段柔忍住泪,将自己疲软的身子撑起来。「哪里有大夫?我现在就去找——」
樵夫终于叹口长气,「先别忙,咱也不能将令兄抛在这荒郊野外是吧?这样吧,咱先回去,慢慢再找大夫。」
「慢?不能慢!边大哥——我大哥伤成这样,一定得马上看大夫才行!」
樵夫还没开口,一旁的大婶却忍不住说了:「姑娘,咱们这儿是陶源村,最近的大夫可远在百里之外啊!」
病榻上的边承欢始终没有睁开眼睛,他的脸色一片惨白,唇瓣干裂肿胀,越是仔细看他的脸,越觉得他情况严重。
四面泥墙虽然可以遮风挡雨,但是昏暗的光线加上茅草屋顶、简陋的破桌,这种种情境令段柔陷入悲伤的情绪中不可自拔。
若不是她可恶的行径,边承欢何至于落到如此下场?万一他真的死在这破屋中,她也会断然随之而去,绝不苟活于世!
她那悲伤的神情令人不忍,春樵子夫妇面面相觎,忍不住叹息。
「姑娘,老朽过去也念过几本医书,虽然谈不上什么医术,但这村里的人有什么小病小痛的也总来找我,姑娘要是放心的话,就让我先替令兄敷点药试试,总比就这么放着要好些。」
「有劳大叔,小女子感激不尽!」
「姑娘头上的伤也该处理一下,不如妳先跟内人去内屋梳洗一番。照顾病人最需要体力,姑娘若是累倒了,令兄可就无人可依靠了。」
段柔无言地望着边承欢,她根本不想离开这里半步,但春樵子说的也不无道理,万一连她也病倒了,还有谁能照顾边大哥呢?
春大婶儿领着她离开土屋,他跟春樵子就住在不远处。只见屋子周围绕着两亩薄田跟菜园子,屋后还养着几只鸡。
深山中的小聚落规模并不大,一路走来只有几十户人家,那也就是陶源村全部的村民。救了他们的樵夫自称为「春樵子」,他们住在此地已有半甲子,一直过着耕田、读书、砍柴、织布无忧无虑的隐士生活。
「咱这实在是个好地方,原先外面的纷纷扰扰都到不了这儿,直到前阵子朝廷开始征兵……唉,竟连咱这深山小村也没放过,眼下壮丁们多数都给拉走了,净剩下我们这些老弱妇孺。」
春大婶儿说着推开了木门,他们所住的屋子也是泥土砌成的,只是有人住的地方总是显得温暖舒适些。
「妳先坐坐,我去给妳打水。」
「谢谢大婶儿。」
见她神情哀戚,春大婶儿不由得叹口气,「俗话说生死有命,妳也别太伤心了,我相信你那口子会好起来的。」
段柔楞楞地抬起脸,只见春大婶儿笑了笑,「怎么,大婶儿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会看不出来吗?你们是私奔的两口子吧?要是已经成了亲,妳就不会叫他大哥,若真是妳大哥,妳也不会哀恸欲绝到这地步,大婶儿没猜错吧?」
段柔惨然一笑,「大婶儿好眼力。」
「小姑娘妳叫啥名字?」
「段柔。」
春大婶儿笑了笑,上前替她解开一把纠缠不清的发。「柔儿,妳多大年纪?」
「十五了。」
「呵呵呵呵,幸好,大婶儿还以为妳只有十一、二岁哪!幸好已经十五了,也该懂事了,妳有没有听人说过『生死有命』这四个字?」
段柔幽然叹口气。
「大婶儿口拙不会安慰人,但古人说过的话总不会错的,『生死有命』,咱们人怎么不愿意也违抗不了天老爷的意思,所以妳也甭哭了,放宽心吧。」
说得容易,这位大婶儿怎么会知道她内心的痛苦纠结。段柔低着头什么话也没说。
「就好像妳这把头发,」春大婶儿突然拿起铰子喀擦一声剪下她一把头发。「瞧,怎么解都解不开,就算用铰子剪断了,还是缠在一块儿,对不?」
段柔心头一惊!望着那截断发,不知怎地,她觉得好悲伤,好似已经看到她跟边承欢的未来——这一路走来,他们始终没有明天,就算脱离了朝廷的控制又如何?他们依然没有明天。
难道……她跟边承欢真的注定了无缘?
迷糊中听到哭泣的声音,声音细细碎碎的十分悲伤,他试图挥手赶走那令他无法安眠的声音,但那声音却持续着不愿意停止,仿佛可以一直这样永不止息地哭下去。
他轻易认出段柔的声音,那哭泣声如此哀伤,令人鼻酸,他想张口安慰,却发现自己无法出声,喉咙如同被塞了把沙一般又干又痛。他的眼睛几乎睁不开,火热痛楚的感觉蔓延全身,让他渴望着重新回到无知觉的黑暗中。
「边大哥!你醒了!」
烛光摇曳中,段柔的脸凑了过来,她满脸泪痕,一双水亮动人的眸子早已经哭得红肿。打从他们认识之后,她总是哭泣着,他原先恋上的笑容早已不复见。
边承欢勉力伸出手轻触她的脸,冰凉的泪珠濡湿他滚烫的手,他努力扯出一抹笑,干裂的唇立刻感到一阵刺痛。
「你别说话,你别说话……」段柔哭着以湿布轻沾他肿胀的唇,凝视着他浮肿变形的脸,眼泪再度不可遏抑地滚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
边承欢开口却无声,他只能轻轻摇头,却立刻感到头痛欲裂。眼前的人影模糊而且分裂,他几乎无法好好看,稍微移动身子便感到噁心欲呕。
他快死了,他知道。
思及此,他突然感到无比放松,既然都已经快死了,还有什么好计较?都已经快死了,难道还不能顺从自己的真心?
闭上眼睛稍事歇息,耳畔听到段柔恐惧的呼唤声,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感觉自己好了许多。
「我不怪妳……」终于能发出声音,他微笑。
段柔被他的转变给吓坏了!边承欢不知道自己面色如土,肌肤肿胀渗血,目光虽然渐渐清明,但样子却比昏迷时还要糟糕上几倍。
「我快死了。」他虚脱地笑。
「不要……我不要你这么说!求求你好起来!求求你!不要抛下我一个人!等你好起来,你说什么我都依你!要我进宫、要我听话、要我做什么都成!求你!」
「傻瓜……我死了,职责也就卸下了,妳可以去任何妳想去的地方,改名换姓,好好过日子……」
「我不要!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都这种时候了,还这么任性。」边承欢惨然一笑,灰败的脸色让那笑容更显凄凉,看得段柔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别哭了,再哭我的心就要碎了。」他轻轻替她拭泪,颤抖的手握不住泪珠。「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在山坡上认识妳的那一剎那,我就应该带着妳远走高飞,直接掳走。」
「这算是笑话吗?」段柔终于破涕而笑。她知道,以边承欢的性格,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这种事。
「先强娶了妳,然后再回去跟妳爹娘请罪。」他喘息着说完,脸上露出俏皮的笑,就如同当日一样。「反正,妳也想当场就嫁给我。」
段柔红了脸,却没有反驳。
谁说不是呢?见到他的那一剎那,她不是也早已芳心暗许,纵使当时他演个山贼把她掳走,说不定自己私心里也是开心的呢。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边承欢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但手仍紧紧握住她的手。他觉得很累,尽管还有许多话没有说,但他却再也打不起精神,他知道这一合眼可能就是永别,于是依然努力地想睁开眸再看她一眼。「柔儿……妳要好好的……好好的……」
话,说不完,深深地凝视她一眼,他终于还是不敌强烈的疲惫感,再度陷入黑暗中。
「边大哥……」
段柔颤抖着碰碰他的鼻尖,幸好,还有着些微气息。她狠心抽回自己的手,回头望着再度陷入昏迷的他,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无论如何,她决不能让边承欢命丧此地!
「那个马大夫啊,又名『马要钱』,医术呢,应该是拔尖儿,可是没天良这一点也一样,任何人想请他出马,二话不说都先要二十两银子,看病的银两还要另外算呢!」春大婶儿没好气地喷着鼻息嗤道:「二十两!咱全村的银两加起来怕也还不到一半!过去年头好些的时候,一个馒头还只要一文钱哪!二十两!多少人倾家荡产也筹不出来,真亏他说得出口要得下手!」
「银两我来想办法……」段柔揣测着自己胸口藏着的小荷包里究竟有多少钱。多亏了锦儿死活都要她带在身上,否则这下到哪里去凑钱?「那位马大夫要去哪里找?上次您说在百里之外?」
春大婶儿跟春樵子面面相觑,半晌,春樵子终于呼出一口水烟,叹口气道:「百里之外的大夫是有良心的,不用那么多钱,如果姑娘真的请得起,那个马要钱就在二十里外的市集里。」
「好!我明天就去请他!」
「小姑娘,妳当真要去?那市集龙蛇杂处,马要钱也非善类……这样吧,老朽陪妳一块儿去——」
「不不,我自己一个人比较快!我怕……我怕……」怕边承欢等不了那么久。这句话她说不出口,但黯然的神色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望着她的神情,春樵子理解地点点头,「那姑娘万事可要小心。」
清晨天还没亮,段柔便出发了。她走了好远好远的路,一边走、一边跑,走得她的脚好酸好疼。她这一生从来都没有这样感激过自己的脚程,普通人要走上一整天的路程|qi|shu|wang|,她只花了两个多时辰便到了。
从早晨一直走到快晌午,终于让她走到了。不远处的确就像春大婶儿所说的有好几间棚屋,人声鼎沸、吵吵嚷嚷,各种蔬菜食材一应俱全,正是这附近唯一的市集。
大婶儿说过了,棚屋最深处有个王胖子所开的摊子可以兑银子。春樵子说王胖子这个人跟马要钱一样不老实,要她小心,于是进市集前,她先从锦儿给她的小荷包里挑了件朴素首饰紧紧握在手里,但愿这小首饰够兑她所需要的银两。
日正当中,棚屋附近热闹极了,棚屋外还有个小圈子豢着些猪只牛羊待卖,四处的叫卖声听起来虽然吵杂,但听在她的耳朵里却感觉像是天籁一般。
她从来没到过这种地方,多么新鲜有趣,如果边大哥也在……甩甩头,她连忙提醒自己还有要紧事要办,眼下可不是分心的时刻。
穿过人群,她找到了大婶儿所说的摊子,一个脑满肠肥的黑汉子坐在摊子后,正使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掮着风。棚屋里热极了,胖子身上的衣衫全湿透了,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隐约传来,但她还是壮着胆子悄悄凑上前去。
「请问王……王大爷吗?」
黑汉子斜着眼睛打量她,那张肥滋滋的脸笑得全挤在一起了。「俺就是王胖子,小姑娘找俺有什么事儿?是不是家里没粮没米,爹娘让小娘子来给胖子当小姨子换点粮食啊?年纪小点儿没关系,王胖子别的没有,把妳养得白胖白胖那点儿本是却还是有的,嘻嘻嘻嘻!」
段柔微微蹙起眉。这人讲话粗俗就算了,偏偏那双贼溜溜的老鼠眼不怀好意的盯着她看,让她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她灵机一动傻笑起来,用手一抹嘴,装出天真无邪的笑。她看来原本就比同年龄的女子还要稚幼,再这么一装,看起来完完全全是个傻丫头。
「王王王王大爷,我娘……娘要我来来来来兑兑兑……」
「兑银子是吧?」一句话说得七零八落,王胖子满腔热血都给浇熄了,他不耐烦地伸出手,「拿了啥东西俺来瞧瞧。先说好,咱可不收什么破衣服、破鞋子,咱又不是开善堂的!」
「那那那那那……」她舌头打了七八个结巴,骨碌碌的眼睛往不掩住调皮的笑。
「唉唉唉唉唉!拿来吧妳,蠢丫头!」王胖子厌烦地瞧着她那淌着唾液的樱唇,忍不住叹口气道:「可惜啊,长得还不赖,偏偏是个傻子,现在仔细一看,嘴还有点儿歪呢!真是……咦……」
正嘟嚷着,低头一看傻丫头手上的金饰,他却结结实实楞了一下。这可不是凡品,两只小小的金蝶栖息在一片花瓣儿上头,金蝶约莫只有指甲片儿那么大,可是模样却是活灵活现,手工极为精巧细致。
这王胖子早年在京城里走动,是因为犯了事才不得不跑路回乡,也算是开过眼界的家伙,一看这金饰便知道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