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深深(08)
是龙嘉寰!
拈在指间的花瓣蓦地坠落,我迅速转身。刚一触及那双黑瞳,却又仓皇垂眼。
脑海中不可控制地浮现出大婚当晚我醉后,龙嘉寰的手指竟然曾经那么亲昵地划过我的皮肤,为我换上贴身亵衣的画面……
“很热吗?怎么脸都晒红了?”龙嘉寰上了一步,伸出手指探向我的额头。
“呃,没有。”先他一步将双手掩上面颊,感受到自心底升起蔓延而来的这份燥热。一边恨着自己沉不住气,一边强忍住想要后退的脚步,硬是逼迫自己抬眼。
“今日本应同你一起用饭,可是父皇、母后于宫中召见得急,我走的匆忙,所以……”收回手臂,龙嘉寰定定望我。
“殿下事务繁忙,静华明白。”和他对视也不过才一瞬间,便已经抵不住心底的尴尬,我垂下眼帘,满脑子都是关于大婚那晚的疑问。
“咱们不是说好不再如此见外的称呼吗?难道如今你还要我唤你静华郡主吗?”以手指托起我的下颌,龙嘉寰的面容距我只有咫尺。
“呃,是。”微微一愣,一时之间无法适应我和他竟然如此亲昵,虽然不曾移动过脚步,身体却在这一瞬间变得僵硬起来。待他温热的气息夹杂了浓浓的酒香,轻轻拂上我的面颊,这才反应过来。匆忙垂了眼帘,我呐呐出声。
“这就好。”龙嘉寰的声音似有笑意,我却不敢抬眼去证实,仍是眼观鼻,鼻观心地规矩站着,仿佛自己是根已经被钉死在此处的木桩。
“你,喝了酒?”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拉开我们的对话,我低声嗫嚅着。
“小酌怡情。”微微俯了身子,龙嘉寰将我罩在他的身影当中,“你有心事?”
“呃?没有。”稍稍后仰,我垂着眼眸轻声回话。
“是吗?”龙嘉寰忽又抬起了手臂,再次托起我的下颌,却和方才不同。此刻他的手指微微加大了力度,食指和中指似在揉捏我的下颌,痒痒的。
“那个……”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被敬珣设计吃了,曾经赤身暴露在他面前。仿佛破釜沉舟一般,我猛地抬眼,急急说道,“静华只是想要谢谢你昨晚帮我换了亵衣。”
侯门深深(09)
“亵衣?”龙嘉寰的眉眼舒展开来,唇角也绽出了淡淡的笑意。
“那个……”听到龙嘉寰微微提高了音量,我猛然蹙眉,就那么被他托在指间斜睨向四周,这才发觉那满园的仆从此时竟然都已不见,心头登时松懈下来。收回四下打量的目光,我轻抿着嘴唇,有心问话,却不知要如何开口。
“你是在因为那被褥之上的血迹困扰吧?”松开了我,龙嘉寰站直身子,目光也随之投向他处。
被他说中心事,我只是紧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昨晚,”龙嘉寰忽然垂了头脸,一改方才的闲散,换做炯炯然望向我道,“你和我,什么都不曾发生。”
“啊?”对视着他的眼睛,我微张口唇。
“昨晚你醉得不省人事,我只是帮你换了亵衣。而那血迹,不过是为了有所交代的一点障眼法罢了。”龙嘉寰环抱了双臂,口气无谓。
“哦。”紧揪着的心猛然一松,再望他的眼神也就变得自然起来。目光从他的面上划至肩膀,再到袍袖,无话可说之际忽然看到宽阔的袍袖之中隐见一抹雪白,其间似有鲜红湮染。心头又是一紧,我猛然出声,“你的手臂?”
“不要误会。”看我眼神胶着,龙嘉寰忽笑起来,一甩袍袖,展臂将我圈在怀中低低语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又岂会如此轻易毁伤自己?”
“我不误会。”急于挣出这怀抱,顾不得思虑他的口气已经和方才大不相同。
“那片血迹可算逼真?”如我所愿,龙嘉寰站直了身子,定定问我。
“嗯。”来不及注意他眉目中那丝挣扎之色,我轻轻点头。
龙嘉寰忽然伸出一臂,探向我的身后,再将手掌绕回面前的时候,指间已经是拈着一根拇指粗细的绿藤。只见他猛然大力,绿藤根茎处竟然渗出丝丝鲜红,顺着他的指尖汩汩留下。
“世间竟有此奇物?”望着眼前的情景,我脱口而出。
“过山龙,又名鸡血藤,其根茎折断之后汁液不同一般植物的透明,抑或淡绿,而是鲜艳若血的大红色。”龙嘉寰并不望我,只是合掌弹指,那离了根叶的绿藤便轻飘飘飞了出去,约莫丈许才徐徐落地。
“过山龙……”转身望向身后这大片的绿藤,心中却是对龙嘉寰暗暗的感激。
“其实,我并不是你以为的那般正人君子。”似是看穿我的心事,身后的龙嘉寰靠近我的身边,几乎是贴在我的耳畔低声说道。
侯门深深(10)
“呃?”心中不解,却无力回眸,只因他正用了一双大掌牢牢地控制着我的颈项不得转圜。
“你可知道?当日郊山救你之后,你我曾有一番厮缠。你的意乱情迷,是因那药效。可我心猿意马,却是因为怀中之人是你。可知,你右肩上那处暗红,便是我情不自禁的印记……”
龙嘉寰紧紧贴着我的面颊,任鼻息中的燥热袭上我的耳垂、颈项,口中却是一刻不停,“当时停下,是怕你受伤。可是昨晚停下,却是因为我被你伤。理所当然应该属于我的女人,竟然偎在我的怀中大嚷着其他男人的名字!陈静华,你伤了我!”
他偎在我的耳边控诉,低沉的嗓音中有着微微的愤怒。我浑身一凛,心头大惊,慌乱地便要转身,却忘记了自己此刻正被他牢牢控制。
“那个曲洛池,可是当朝曲相之子?”龙嘉寰不容我动弹,他固执地偏要与我纠缠。
感觉到颈项上那越来越近的热气,使这原本便混杂了酒气的空气中更显暧昧。我嗅出了危险的味道,匆忙之下便是大力地挣扎和阻止,“殿下,你醉了,你醉了!”
“醉了?”似乎被我的激烈反应所惊,龙嘉寰的手臂猛地一僵,随后便是急速的后退。他终于放开了对我的牵制,就那么突兀地立在几步外的地方,用他微微迷惑的眼睛望着我的惊慌失措。半晌,才轻声道,“是,我醉了,醉了……”
“殿,你,要不要喝点醒酒汤?”看到龙嘉寰在我面前回复以往的目光澄明,心中一松。
“不,不必了。”龙嘉寰冲我胡乱地摆手,一转身便闪出了大门,将那满园的静谧重又还了给我。
龙嘉寰他说,他说对我心猿意马,他说我昨晚叫着其他男人的名字……
想起右肩上那处仍旧未褪的暗红竟是他留下的,又想起那张总是会在我难过时浮上心头劝慰我的俊逸笑脸,心中陡然绷紧起来。他的话,令我莫名不安。
脚下一个踉跄,我重重摔倒在地,压断了铺展在地面上的葱郁绿藤,引起耀眼鲜红一片。
三朝回门(01)
自晨间的不欢而散之后,龙嘉寰再未到我园中来,倒是福雅叙,在下午的时候热切切地带着些个清润滋养的炖品跑来看我。
什么朝中事务素来繁忙,什么帝后又有差事派遣,什么心悸之症一至夏日便愈加频发……
意有所指的一番闲话,主题无非是为龙嘉寰新婚便冷落了我而开脱。
偏是一张天真稚气的脸庞,却硬是要端着一副正妃姐姐的派头,大度地宽慰着和自己共侍一夫的女子,还真是为难了这个福雅叙。
看着她一边言语劝慰着我,一边还要拼命地隐藏着自己眸中那隐隐跃现的喜悦之色,我只是悄无声响地喝着她带来的龟苓膏,一盅接一盅地唤了她身边的侍女为我添上。
和中午一样,晚饭仍旧是我独自一人,虽然微微寂寥却落得清静。
我甚至在心中暗暗期盼之后的日子都能像如今这般,最好所有的人都将我遗忘。
可期盼只是期盼,大婚的第三日清晨,龙嘉寰便早早来到了西厢园中。
“依循祖制,今日理应由我陪你一同回门。”带我出了西院,指着面前摆放了有十几米远的物事,龙嘉寰顺手便握住了我手。口气轻松,仿佛昨日的争执不快只是我一个人的幻觉。
“不过只是例行而已,大可不必如此隆重的。假若你忙,静华自己回去也未尝不可。”当着面前一应仆从的面前,我试图挣出手来,却只是徒劳。
“虽你只是侧妃,可既是帝后亲赐御婚,身份地位自然已经不同,我又怎能要你独行?”紧紧握着我手,龙嘉寰淡淡一笑。
睨他一眼遂复垂眸,感受到他此刻微微加大的力度,无奈之下放弃挣扎,怔怔地自己的手指被迫与他交握。
这个男人,待我忽亲忽远,忽冷忽热……
这个男人,据说自小便是一身病痛,却又大力到可以单手将我抱起,信手弹飞绿藤至丈外之远,如此身手利落……
虽然和他越来越过熟悉,可我却越来越是迷惑。
龙嘉寰,我越来越不懂他。
这个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三朝回门(02)
一路上有大红仪仗在前鸣锣开道,声势煞是惊人。马车才到王府门口,便已经有不少民众聚了过来等着看热闹。
待马车停稳,便有随行的丫头仆妇自端着的喜篮当中抓了大把大把的糖果抛洒出去,只听得一阵叮叮咚咚。
扶着龙嘉寰冲我伸来的手臂,稳稳踏下马车。看到四下民众蜂拥争抢糖果的热烈场面,这才发觉那喜篮之中竟然混有铜钱。
幸得龙嘉寰提前遣有大队侍卫于王府附近警戒,否则如此大手笔的洒喜,怕是将要引起不小的骚动。
“这样才有太子妃回门的气势,不是吗?”轻轻托了我的手腕,龙嘉寰徐徐低语。
“是侧妃。”并不看他,我只是轻声纠正着他,稳稳地踩着红毯,一路走上王府台阶,扑进早已侯在门口的陈王妃怀中。
大门重重合上,身后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锣鼓声,几近沸腾的人声,统统被隔绝在外。
回到正堂落座之后,便有各夫人带着子嗣逐一向龙嘉寰和我行礼。
将礼物一一分赏之后,我才发觉,众夫人中竟然独独不见惠夫人,以及旻轩和静珣。睨了一眼身旁恭谨立着的陈彦广,心想莫非他知道惠夫人母子三人与我素来不合,所以免了她们出现来惹我这个太子侧妃心烦吗?
想着想着,便睨向一旁正与陈彦广低声说话的龙嘉寰。谁知他竟也移开眼光,正朝我望来,面上一热,我迅即转开目光,亲热地拉过了静瑜的手。
瞧这对姐妹如今的衣裳佩饰早已不同往常,想必是陈王妃平日里的多加照顾使然。心中一暖,我抬眼望向对面坐着的陈王妃,却见她正拿眼睛定定地望我,眸中热切切地盛满了慈爱。
轻轻笑着垂眼,仿佛做戏一般,我刻意地提高了音量。一会儿将这个赏给静瑜,一会儿又将那个赏给静珞,引得一众女眷拿着无限欣羡的目光围绕着静瑜姐妹周身打转儿。一番闲话之后散了众人,龙嘉寰被陈彦广拉去弈棋,我则趁机扯了陈王妃出去散步,正好询问寻找晓云的一切进展。
三朝回门(03)
“晓云那个丫头命薄,没有福气跟在你身边,静华你就别再惦着她了。”支支吾吾地,陈王妃终于向我道出了内情。
“娘亲,你的意思是说,是说晓云她已经……”不敢相信,也不敢说出那个可怕的字眼,我只是瞪大了眼睛,定定望着陈王妃。
默认一般,陈王妃不再出声,只是轻轻地抚摸着我的手背。
“不会的,不会的,当时渭河中捕捞不到她,娘亲你不是还说晓云定是已然获救了吗?”猛地反手,抓住陈王妃的手掌,我无法接受那个一心为我的晓云,竟然已经不在了。
“没错。晓云失足之后确是滑落渭河,也确是被人所救,”陈王妃轻轻点头,望向我的眼睛满含了伤感之色,“可惜却伤重不治。就是昨日傍晚,有几名渔民将晓云的尸身送了回来。”
“他们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不救她?”我仍然摇头不愿相信,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晓云被救之后,他们是请了大夫的。可是堕崖加上溺水,伤势实在过重,昏迷几日之后,晓云,她便仍是去了。”陈王妃勉力支撑起我的身体,神色悲伤地续道,“那渔民也是打算下葬之时才留意到晓云的腰牌,这才知晓了她的身份,所以将她送了回来。”
“晓云呢?晓云现在哪里?”我用力瞪大了眼睛,仿佛那个叽叽喳喳的小丫头正站在我的面前。
“如今还是你大喜的日子,还是不要去看晓云了吧?我会好好将她安葬的。”陈王妃揽住我的肩膀,欲出言阻拦。
“娘亲……”嘶哑着嗓音喊出声来,我目光决然。
“哎……”终是拗不过我,陈王妃长叹一声,挽了我手缓缓转身。
走进晓云停尸的后园,远远便看到陈王妃的近身护卫路远,带着一脸的沉重,怔怔地立在门口。
见我走近,路远猛地跪下,我却是满眼嫌恶地别过脸去,任由他就那么跪在地上。
“静华,人已不在,你还是节哀顺便吧。”扶我站直身子,陈王妃略一努嘴,贴身的侍女便上前一步,轻轻拉开那张覆了晓云尸身的素绫薄被。
三朝回门(04)
“晓云,晓云……”看到晓云一张小脸青紫片片,登时便是一阵泪如雨下。挣开了陈王妃的搀扶,我颤巍巍地上前,扑到在薄被之上,只觉得天旋地转。
“静华,倘你难过,便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想是被我的无声吓到,陈王妃轻轻抚着我的后背,满眼关切地望着我仍旧是不声不响,我取出怀中锦帕,轻轻拭过晓云的面容,一寸寸,任她皮肤上的冰凉袭上我的指尖,带起心头一阵寒意。擦过她的面容,我又将视线落在晓云的身上。
抚上这崭新衣裙的领口处,就像晓云经常对我做的那样,一颗一颗纽扣仔仔细细地检视着……
做完这一切,我才将薄被重新覆上晓云面容。默然合了双眼,缓缓起身。
轻轻抹掉面上的湿润,对着陈王妃的担忧勉力一笑,我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陈敬珣,我定要她家破人亡!”
“阿瑟,阿瑟……”陈王妃心疼地叫出声来,紧紧抓住了我颤抖不已的双手低声说道,“孩子,娘亲也是新近这才知道,那日郊山之上的踏青竟是静珣她狠心设下的毒计,先是投毒于你杯中,后又趁乱推了晓云落崖。好在,好在你是吉人天相,只是可惜了晓云这个苦命的丫头……”
“娘亲,今日的宴上怎么不见惠夫人母子?”垂了眼眸望着素白的被面,我努力调整着自己的状态。
“静珣她们已经被贬了官籍,从昨日起便不在府中了。”陈王妃叹了口气,轻轻对我说道,“如今老天有眼,报了这世上恶人。晓云她,也算是得以瞑目了。”
“什么?”抬起眼帘,我定定望了过去。
“方心惠之父本是朝中芝麻小官,当初就是依仗了王爷之势这才青云直上,官至四品。谁料到那厮不但不安于此,竟起贼心,大着胆子与外敌勾结,意图于贼人反扑我大齐之时里应外合,幸得其通敌书信被朝廷截获,这才免却一场百姓之灾。”
陈王妃一边连连摇头,一边说道,“那厮虽然已经于牢狱之中服毒自尽,可是其罪当株连九族。咱们王府和王爷也险被牵连,幸亏太子殿下于御前力保,这才免下王府的一场无妄之灾,否则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我一点都不知情?”知道方心惠就是惠夫人的闺名,听了陈王妃一席话,我心中十分吃惊。龙嘉寰力保陈王府吗?怎么也不曾听他说起分毫?
三朝回门(05)
“皇上雷霆震怒,传召王爷入宫也就是昨日的事情。为了维护王爷,太子殿下不仅情愿担保,更因此被皇上随手掷出的一只花瓶砸伤了手臂。”说起龙嘉寰,陈王妃的口气中便充满了动容及感恩。
“他被砸伤了手臂?”我呢喃出声,忽然想起昨日于太子府的西厢院中,绿藤前与龙嘉寰的相遇。当时他便是刚刚从宫中回还,而且在他袍袖之中,我是分明瞧见胳臂上缠有染血白纱的。
原来,那竟是他为了力保陈王府而受的伤。
“你们不是新婚吗?他受伤你怎么可能不知?”见我面色诧异,陈王妃扬高了音量。
和我一阵对视之后,她才重又压低了声音对我说道,“阿瑟,娘亲知道你委屈。可是事已至此,身为一个女子又能如何?娘亲是过来人,能够看得出来,太子殿下他是喜欢你的。倘若不然,他又何必甘冒顶撞龙颜之险,只为护着生你、养你之人?这是你的缘分,莫要错过了啊。”
“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浅浅低吟了一句,我轻轻抬眼,“娘亲,我懂。”
“虽然今后路途坎坷,可若是你能拥有枕边之人的真心呵护,又有什么是可怕的呢?”轻轻拍抚过我的面颊,陈王妃无奈浅笑。
“娘亲,惠夫人连同静珣他们,会被如何处置?”转开眼眸,我轻轻出声。
“大齐律例,凡意图谋反之乱臣贼子,其罪当诛。其家眷均削除官籍,男丁发配至伊犁那苦寒边疆之地充军,女子则充入官妓之籍。一干人等如今已被关押,但因此事牵连甚广,所以一切都是暗中进行,秘而不宣。”说起处置的方式,陈王妃的口气中隐约战栗。
“如此处置,爹爹他竟会舍得吗?”抿着嘴唇,我抬起眼帘。
“虽然王爷只此一子,可是不舍得又有何法?难不成要为了那么一个孩子,将咱们整个王府都给折进去吗?更何况旻轩那孩子素来与外公亲厚,此次又有人证指认说是经常见到旻轩出入方府,怕是难以脱清干系的。”陈王妃口中叹气,面上却并无分毫惋惜之色。
三朝回门(06)
“嗯。”知道陈王妃素来不喜仗着独子偏获宠爱的惠夫人,对于她此刻的刻薄,我也并不奇怪。轻轻吁了口气,才要放松下来的心忽然又吊了起来。抿了抿唇,我靠近陈王妃低声问道,“娘亲是从何得知那日踏青是静珣设下的毒计呢?”
“当日下了山后,静珣曾于静瑜姐妹面前因为计成而喜形于色。后来见你左右也是无事,那静瑜姐妹又碍于静珣y威不敢揭发此事,直到昨日静珣母子三人被一并带走,她才对我说明一切。为了害你,静珣她竟然早已备下抹了的茶盏,不惜买通市井流民,更甚至设计引开护卫在你身边之人……”
陈王妃说着说着,声音便哽咽起来,她轻抚着我的发际,低声续道,“幸好,幸好,否则我要如何交代……”
听着陈王妃的述说,心中忽然酸楚,忍不住眼前便模糊了一片。依偎在陈王妃的怀中,我却哭不出声,只是面上有泪,汹涌不止。
静珣她要谋害的人是我,当日中计的人是我,最后丢了性命的人却是晓云……
——
——
于陈王府中用过午饭,一番寒暄之后,便要返程。
告别了王府中送别的人群,我在龙嘉寰的搀扶之下便要上车,不经意地抬眼,看到人群中那个高大的身影别别扭扭地堆着一脸愧色,偷偷地朝我望来。
叹了口气,我松开龙嘉寰的手臂,转身走向陈王妃。
“我儿可是还有什么事情放不下心?”不待我开口,陈彦广便堆出了一脸的热络。
“没有,只是有几句体己话要对娘亲说。”看到陈彦广刚毅果敢的面容似乎苍老许多,知道此刻他的笑容乃是碍于龙嘉寰太子威仪之下的违心之举。
世间最苦之事,莫过于老年失子了吧。想到陈彦广一生偏爱至极的独子旻轩将要发配千里之外,想到他也将如同当年的我一般,品尝到骨肉生离之痛,心中顿时升起一阵快意。
也许,这便是世人口中常说的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毫不掩饰自己唇边的笑意,我转过目光,附上陈王妃的耳侧。
我要她代我转告路远教头,当日晓云之事,只是天意弄人,我的心中已然不再怪他。
三朝回门(07)
重又拜别,我再次扶着龙嘉寰的手臂,踏上马车。
由于此时已近傍晚,路上行人并不算多,马车奔走起来自然顺畅无比。
马车之内,我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怎么坐得这般规矩?”马车忽然一阵颠簸,龙嘉寰借势贴近了我的身边,长臂揽过我的肩膀便往他怀中带去。
“哎呀……”被他一触,仿佛如遭雷击。仓皇躲让之际似乎撞到他的臂膀。看着他微微吃痛的表情,我这才醒悟过来,低叫一声,便扑往他的身边,“怎么样?可撞疼了什么地方?”
“你还真是与众不同。”龙嘉寰趁机捉住我手,轻轻笑道,“不允我抱你,却偏偏喜欢自己投怀送抱。”
“我是担心刚才撞到你的手臂。”怕再碰到他的伤处,口中虽是匆忙否认,身体却不敢动弹,任由他将我抱了满怀。
“你知道了?”环我肩背的手臂突地一僵,龙嘉寰戏谑的口气已然尽消。
“嗯。”低低应了一声,我轻轻抬眼,“谢谢你。”
“谢我?怎么谢?”龙嘉寰猛地贴近我,他身上那独有的清凉熏香徐徐袭来,大刺刺地将我包围其中。
昏暗的马车之内登时变得暧昧起来,我也莫名一阵心慌,正要寻思了借口摆脱他的牵掣,忽听得街市上一阵喧哗之声愈加响亮起来。
“嗯?”龙嘉寰微一侧身,撩起车帘朝外望去。我趁机便钻出他的怀抱,紧紧贴上另外一边的车窗。
似乎是什么人突然自小巷冲出,当街拦车。怪不得刚才会突然一阵颠簸,想是车夫紧急刹车的缘故。
“竟然当街拦车!这些讨索喜钱的乞丐也太大胆了些。”似是解释一般,龙嘉寰低低对我说了一句之后,便匆匆落下车帘,重又朝我靠来。
下意识地松开车帘便要躲闪,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我微微怔住。
不对,有什么地方好像不大对劲!
—————————————————————————————————————————————————今日更新三章《三朝回门5-7》
三朝回门(08)
奇之一,倘若这拦车之人只是乞丐为了讨要喜糖、喜钱,怎会粗心到错过白日回门之时?
奇之二,我们这样声势浩大的车队仪仗,便是傻子也能猜到车主非富即贵,小小的乞丐又怎会胆大到为了索要喜钱当街拦车?
奇之三,龙嘉寰不过匆匆一眼,又怎能看清被那层层侍卫阻拦的拦车之人就是一名乞丐?
不躲不闪,任龙嘉寰将我抱住,我却是反身重又掀起车帘,定定望去。
隔着阻拦的侍卫,拦车之人的面貌我看不清楚,可是那人嘶哑、尖利的声音却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静珣!
拦车之人应当正是已被官府抓去,将要充入官妓之籍的静珣!
心头莫名一阵火起,我冲着车外高声喝道,“高达,将这人给我带来!”
“娘娘?”随侍在马车旁的高达微微一愣,偏转头来。
“怎么?”瞧见高达征询的目光却是望向我的身边,心中一寒,我冲着龙嘉寰冷冷出声,“我连自己的妹妹都不能见了吗?”
对上我挑衅的目光,龙嘉寰并不出声,只是叹了口气,冲高达摆了摆手。
“是。”高达垂了眼帘,领命而去。
“你知道外头拦车的人是静珣,还故意骗我说是乞丐?”轻轻放下窗帘,我低声说道。虽然再见到静珣,难免便会想起那些不堪的过往。可是这种被人掌握控制的感觉却令我不舒服,所以,我要摆脱它。
“何必一定要让自己难过?我不懂你。”并未回答我的话,龙嘉寰只是收回手臂,安静地坐着。昏暗中,他的眸子却奇异般清澈明亮,隐隐的不解中含着一丝丝怜惜。
“她既然敢来找我,我自然没有怕见她的理由!”倔强地瞪大了眼睛,别开脸去,我硬硬地回道,“更何况,看到她落魄如斯我开心得很,才不会难过!”
“可是见到她难免会令你想到那个已经不在了的丫头……”龙嘉寰伸手转过我的脸庞,轻轻说道。
“你怎么会知道?”见他提及晓云,我心中陡然一惊。想到他那处设在郊山脚下的小筑便是紧邻渭河之边,我咬着嘴唇抬眼问道,“该不会,难道那些渔民是你的人?
三朝回门(09)
“本想救治之后交给你一个完好的丫头,却不成想……”面对我的惊讶,龙嘉寰无奈垂眸,口气之中似有歉意。
想起晓云,嗓中又是一阵哽咽。我勉力一笑,红着眼眶低声打趣道,“竟要扮作渔民,还真是难为了那些服侍在太子身边的大人们了。”
“匿下他们身份只是为了免生枝节,没有什么为难不为难。”龙嘉寰向后倾去,斜靠在吉祥如意图纹的背枕之上。昏暗的马车当中,我看不清他的眼睛,只听得他的口气淡然。
垂了眼眸,不再言语,只是心中暗暗地记下,如今,我又多欠了他一份情。
回到府中,高达已将静珣径直带来房里。摒退了仆从,我和静珣对视而立。
“姐姐!静珣终于见到姐姐了!”静珣低叫一声,扑通便跪倒在地。
“咱们高贵的静珣郡主这是做什么?”我退了两步,于椅上缓缓坐下,冷眼望着地上朝我匍匐而来的静珣。
“静华姐姐,静珣这次真的知错了!”一路跪行至我的脚边,静珣涕泪交零。
“看来静珣郡主记性不大好,这么快便忘记前几日已经在我面前演过这出苦肉计了。”冷笑一声,我轻挑了眉眼,大为解恨地看着眼前这张曾经无比美丽高贵的脸上,再也不见往昔的骄纵之色,取而代之的尽是那仓皇、恐惧、无助……
“静珣是真的知错了,静珣会改的!姐姐救救静珣吧,我不要做那下贱的官妓,不要去伺候别人,不要,不要啊……”静珣握住我的裙角,苦苦哀求着。
“下贱?侮人者人必侮之,你可听过?”
一脚踢开静珣的手臂,对着她可怜巴巴的小脸,我冷冷道,“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总是自以为高贵,无所顾忌地践踏所有人的尊严,乃至生命。在你的眼中,那些个生来便是贱命要服侍你的丫头,甚至那些和你一样出身的姐妹,都不过是为了作为你的衬托才出现在这个世上的。所以,你以为你这个高贵的郡主有权利随时结束她们鲜活的生命,所以你做事肆无忌惮,不管他人死活,只图自己痛快!落到如今这般地步,你以为还会有人救得了你?”
“救的了,救的了的。静珣知错了,真的知错了!静华姐姐,姐姐啊,你救救我,救救我吧……”见我面色冷峻,静珣愈发忏悔起来。
三朝回门(10)
“从前的我,或许会救你。可是如今,却再不会了。”想起晓云笑嘻嘻地冲着我和曲洛池说话,想起晓云一脸担心地劝我不要上山踏青,想起晓云煞白着小脸毫无生息地躺在那冷冰冰的床板之上,心口猛然一阵剧痛,泪水无法自抑地涌出眼眶。
“我不该,我不该张扬跋扈,时时欺负姐姐!我也不该心存侥幸,企图和姐姐抢夺曲洛池!我更加不该,被嫉恨冲昏了头设计要令姐姐中毒!如今我知错了,我知道自己错的离谱,可是倘若姐姐这次不救我,静珣怕是只有寻死一路了。”虽然被我踢倒,可静珣翻过身来便又重新抓住了我的裙角,仿佛见到救命稻草那般死活不再松手,“姐姐念在这次静珣乃是无辜被牵连,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央太子殿下救救静珣吧……”
“你无辜?晓云难道不无辜吗?你要我救你,为什么当初你却不肯放过晓云呢?”因为悲伤至极,我也从椅上滑下,就那么毫无样子地和静珣纠缠在一起。
“是,我不该逼静瑜趁乱去推晓云落崖,我也不该找人去推姐姐你落崖……”任我如何用力撕扯,静珣端定了主意打不还手,只是痴痴地向我忏悔,“我当时真的是昏了头了,一心认为是姐姐你破坏了我和曲洛池的姻缘,一心想着你给我建州地址是为了令我出丑,所以我恨你,我恨你为什么命比我好,可以得到曲洛池的心,还能嫁入皇家!所以我才鬼迷心窍地认为倘若你摔落山崖,跌断了胳膊跌断了腿,曲洛池也好,太子也好,他们便都不会喜欢你了……”
天下还有这般狠毒的女子吗?下毒于我之后,不光企图令我受辱,竟还要人将我推落山崖?不敢想象当时若不是龙嘉寰将我救下,我会凄惨到何等地步?
“姐姐,姐姐你救救我吧,静珣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日后静珣给你当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絮絮地说着,静珣只是扯紧了我的衣裳,悲声祈求着。
深吸了口气,我挣扎着站起身来,唤了门外守候的仆从进门。
“姐姐,姐姐你救救我,救救我吧。倘若我被抓了回去,那些人会打死我的,姐姐……”被高达一把从我身边扯开,敬珣仍然满含了期望尖声叫着。
三朝回门(11)
“害怕了?你竟然也会害怕的吗?”面对静珣楚楚可怜的脸庞,我轻轻一笑,伸出一根指头摇晃在她面前,“其实,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知道什么样的日子叫做生不如死吗?”
“不要,不要!姐姐,静华姐姐,你救救我……”静珣的眼中现在浓重的恐惧,虽然被高达扯住靠不得我近身,她却仍然大张着手臂,试图再抓住我。
“等你被送回妓寮,自然就会知道。”灿烂地绽开了眉眼,我知道自己此刻笑得有多残忍。
“不要,不要!陈静华,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我……”见我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