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伸出手偷偷擦了擦眼睛。寒风起,不破楼兰终不还。若真有人想进入梧城,那就从我们的血肉尸骨上跨过
华滋等到深夜,才等来了宋致朗。
他的脸上有风霜色。华滋迎上去,请他坐下。挽春端了甜汤过来。宋致朗喝了两口就放在桌上,“我就是过来看看你。”
华滋的双手拢在护套里:“我都好。致书可是要上战场”
宋致朗点点头:“已经去了。”华滋看着宋致朗阴沉的面容,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当初是自己建议让致书参军的,可是真没料到梧城竟然会卷入战事,语气里就有了些自责:“若不是我向逸君提起,你也不会让致书进入军队。”
宋致朗摆了摆手,又指着自己的大腿示意华滋过来。他将华滋紧紧搂在怀里,头靠在华滋胸前:“这是男人的职责,梧城里谁家儿郎没有去若是战事艰难,只怕我也要去。”
华滋的身子突然一僵,好像生离死别近在眼前,好像苍天造化露出狰狞表情。她的下巴抵在宋致朗的额头上,轻轻说:“我们盟过誓的,许过今生的。”
宋致朗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像是要把两个人融在一起,似乎这样,才能透一口气。华滋问:“我能帮你什么”
宋致朗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来冲华滋笑了笑,那笑容一层层在黑夜里晕开:“你等着我带一个平安回来就好。”
华滋看着宋致朗身后自己受伤的手指,缓缓道:“总归有些事情是我能做,是女人能做的。筹集钱财,缝补军衣。我想和你一起,保护我们能保护的一切。”
那些声音,都掉进了回忆里。
钟明琴隐在黑暗里,她看着宋致朗走进华滋的房间。于是呆呆立在廊檐下,等在寒风里。“吱呀”一声响,她又看着宋致朗走出来,看着他一步步离开的背影。她的身体僵,却不觉得冷,目光直直的,这样一个让她昭思暮念的人。
宋致朗出了院门没多久,就撞上急匆匆的许锋义:“这么晚,什么事这么急。”黑暗中,宋致朗看见许锋义手上拿着一个薄薄的东西。
“有人送信给小姐。”见是宋致朗,许锋义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宋致朗倒有些奇怪,这时候来送信,“什么人送来的”
“是,”许锋义抓了抓头:“省城的李老板。”
宋致朗一听就明白了,曾向华滋买过鸦片的老板:“你把信给我。”
许锋义迟疑了一下,却被宋致朗一把抓过信。他赶紧拆开,提起手中的灯笼照了一下,字迹下倒映着火光的黑影,不太清楚,却让他触目惊心。
他的语气都不自觉变得严厉:“送信的人呢”一面问,他一面狠狠将手中的信纸捏成一团,恨不得捏得粉碎。
“在门外候着,他说昨天刚到的梧城。”
“跟我出去,什么都不要问,一个字也不要向你们小姐提起。我要带这个人回去。”宋致朗的声音像是刀一个个刻出来的。
来人在寒风中搓着手,还想着一会能够好酒好饭招待,忍不住骂了一句:“该死的天气,冻死人了。”远远看见两个人提着盏灯笼过来了,于是迎上去:“怎么样没错吧,该请我”话还没说完,眼睛突然睁大,脸上满是惊骇之色。
宋致朗蓦地掏出枪,指着来人:“闭嘴。”他示意许锋义将这个人捆上。
钟明琴立在门后,黑色的瞳仁与黑夜融为一体。
设想的结局应该是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块接一块地倒下。
关于鸦片有话要说,这个故事以民国为背景,但是又不完全一样,算是架空的民国时代吧。那个年代对于鸦片和我们对于毒品的概念应该不一样。前几章有一个细节是大妈给自己的女儿吃鸦片,这是取自一个真实的故事。那个地方真的产鸦片,家家户户都种的有,后来新中国啦时代巨变,还有人家里藏着鸦片,遇到家里有人生病的,直接给鸦片抽。
当然我不认同这种做法,当时听说的时候也很震惊,才记了这么久,最终写进故事里。这是那个时代才能生的事情。
、因果二
男子穿了一件灰白夹棉长衫,双手被缚在身后,被宋致朗推搡得踉跄几步,嘴里尤骂骂咧咧:“你他妈的是谁老子可是季老板派来的。”
宋致朗紧抿双唇,回过身示意许锋义回府,走到门外才小声叮嘱:“切记,今晚的事一个字都不能透漏给你们小姐。”
许锋义的脸上有些犹疑。宋致朗见状说道:“为了你好,你也不要知道这前因后果了,记住,说出去就是大祸临头。这件事只能烂在你的肚子里。”
许锋义见宋致朗一脸凝重,只得点点头往外走去。
咯吱一声,宋致朗推门而入,掏出洋火点燃了桌上的灯。火光亮处,男子只瞥见一张冷峻的脸,长眼眯起,竟然让人不寒而栗。
“你知道多少一五一十给我说清楚。”宋致朗举着灯,一步步逼近:“我不愿为难你,你只要回答清楚了我的问题,就放你走。”
男子咽了口口水,嗫喏道:“我只是个送信的。”
宋致朗一声冷笑,将灯往旁边一方,掏出枪在身上擦了擦:“你说这样是不是让你太爽快了”
男子身上的汗毛全都竖起来了。宋致朗的脸有一半在阴影中,被镀上了一层凶恶之色。男子竟然感受到杀气,突然而来的恐惧踩在心尖上,唰得一声抽紧。
他不由自主张开口:“我都说,求你留我一命。”
黑得如被墨汁浸染过的夜。寒风出呜呜之声。
咯吱一声门又开了,宋致朗缓缓走出来。他擦着手,胸前,脸上,一片飞溅的红色。血腥味在他身后弥散开来。他跟华滋的未来,如此得来不易,岂能容任何人染指破坏
用过早膳,钟明琴挽着玉珰的手一直走到玉珰房里。
她四处看了看,才与玉珰一同在桌旁坐下。“我有事求你,你应承我好不好”
玉珰微微一笑,犹自倒着茶:“什么事说得这样严重。”
“我想去致朗长大的地方看看,他的家,他念过书的学堂。”说着,钟明琴低下了头,搓着手帕,“就当是最后的纪念。”她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像凉透的心。她一直都想看看,他长大的地方,那一草一木因着他而意义非凡。他的那一段自己没有参与过的人生留有哪些物证好像走着一趟,那些回忆就能留下自己的气味。
玉珰一时有些怔怔。
钟明琴又接着说:“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习以为常的他的过往对我却是完全陌生。带我去看看好不好而且我不想让他知道。”
玉珰以为这是一个告别的姿势,以为钟明琴总算是想通了,遂说道:“那我找逸君姐,叫她领着我们去看看,可好”
钟明琴重重地点了点了,只是在玉珰回过身的一霎那,她的表情笑得有些扭曲,眼里闪着异样的光。
两人坐车去封府。车帘外行人稀少了很多,飘进来的话多于打仗有关。
钟明琴突然问玉珰:“你是不是也对致朗有意”
玉珰猛然一惊,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红了一张脸。
钟明琴轻轻一笑,说道:“我觉得你们俩倒是比华滋和致朗相衬多了。”
玉珰的眼光黯了黯,低下头:“亲姐姐说笑了,大姐与宋大哥自小一起长大,感情向来很好。而且宋大哥一直待大姐很好。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没有痴心妄想过。”
“嗤。”钟明琴冷笑一声:“你也是堂堂孟家小姐,她孟华滋有的,凭什么你就不能有你哪一点比不上她况且如今她还有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在梧城里声名狼藉,致朗喜欢她,宋家也喜欢她”
“你不要这样说我大姐”玉珰动了怒,圆睁着眼睛看向钟明琴。
“我不过是替你不值,也替致朗不值而已。”钟明琴说着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我对他有意,就算他不喜欢我,可我总希望他能幸福。”
“大姐很好,待宋大哥也是真情实意。”玉珰小声说道。她极力为华滋辩白,可是心里却不是不羡慕的。小时候,宋大哥每次来家里,她都欢欣雀跃。只是每次宋大哥都是来看姐姐的,她喜欢着,可是也觉得那样的他们才是自己心里的一对。不管那个人是谁,只要宋大哥喜欢,她就祝福他们。如今是华滋,那就更好了,那都是她爱着的人。
可是她一点也不要让华滋知道,她不要姐姐觉得内疚。她不觉得自己退让过什么,因为那个从来不是属于她的故事。
玉珰紧紧拉着钟明琴的手:“你不要跟我姐姐说,我对宋大哥,也从来没那个意思。”
钟明琴冷哼了一声,抽出手,说道:“我倒是觉得致朗值得更好的。”她的眉毛扬起,语气里有无法掩饰的骄傲。
宋逸君细细打量了钟明琴一番,倒是个标致人儿。自家哥哥倒还真是风流成性,又招惹了一个。她承认大哥长得是还不错,可是一点都不让人放心哪。
她还是熟练地堆出笑容:“没问题,跟着我去就是了,一定给你讲解得头头是道。是从八岁还在尿床开始呢还是从小时候最爱挖鼻孔开始呢”
玉珰捂着嘴吃吃笑起来,钟明琴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宋逸君正了正脸色,一本正经说道:“你们小姑娘就是容易被皮相迷惑,哪个男神不是挖鼻抠脚的汉子”
进入书房之后,钟明琴看得尤为仔细,甚至去桌上翻了翻。
宋逸君见状奇怪,不由自主说了一句:“你这架势比我哥当年对这书房的感情都深厚。”
“致朗是真坐不住。”钟明琴接了一句,又低低说道:“我想找一张他写过的字,能够留存下来。”这些话半真半假,若是真有这样一张纸,写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倒也值得保存。可是她真正想找的不过是昨晚宋致朗截的那封给孟华滋的信,那信里必然有些什么不可见人的内容。想到这里,心里一阵紧张,偷眼看了看宋逸君和玉珰,生怕她们瞧出什么破绽。
她的双手有些颤抖,趁宋逸君和玉珰不注意,将皱成一团的信纸一把塞进了自己袖子里。
那一晚,整个梧城陷入不眠之中。
隆隆炮火声震得地动山摇。小儿啼哭,大人哀嚎。光着脚的人从屋子里急忙跑出来,面色惊惶,牙齿打颤。漆黑的夜空被震得红一块,白一块,你看得清每一个仓皇逃命的人脸上拉出的惊怖与凄凉。
而战场上的情况更为惨烈,如修罗场。
交战的战场是碧水江沿岸的一座山头。夷寇的火炮如同地狱来的催命符,炸开处,血肉横飞。夷寇可以一枚一枚地射火炮,梧城将士却只能一个一个用血肉之躯去填这填不满的窟窿。
整座山都飘散着血腥味。有人颤抖,有人怒吼,有人流着眼泪走向死亡。恐惧比火炮提前炸响。死亡在眼前张开血盆大口,恐惧让头丝都在麻。
钟明琴在炮火声中打开带回来的信纸。
“如果与夷寇合作”
“鸦片特权”
“你也看见,炮火之下无人幸存”
“梧城、孟府的存亡就在你一念之间”
她仔细将信纸叠好,贴身收起来,脸上浮现出诡异笑容。
炮火声逐渐远去。宋致书看到第一缕日光,恍如隔世,没想到自己竟然活下来了。身边是堆积如山的尸体,那张死不瞑目的脸昨天尚叼着烟。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浸湿。他摸摸自己的脸,冰凉一片,不知是血还是泪。握枪的手已然麻木。
更多的人从林间走出来,宛若地狱里逃出来的游魂。
、因果三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迢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苍凉的歌声弥散在碧水江上。老先生立在江畔,巍巍白在风中颤动。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