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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愿想笑,笑不出声,又咳。女人听了,忙起身,跪在一边,一只手扶起他,一只手往他背上轻拍,哭声已被她咽回喉咙,咕噜咕噜的,泪水却收不住,一颗颗往下跳,跳下鼻尖,跳到秦愿胸口,这会竟然已经冰凉。秦愿止住咳,没动,闭上眼,良久,小声说道,“他呢”

    “死了。”女人放下手,缩回床角,继续双手抱膝,目光里不无疲惫,“你呢还好吗”

    “不好。”秦愿又扯过床单盖住自己,“出什么事了”

    “朋友交他东西,让他保管。是毒品。他不知情,被逮了。说要杀头。想赎他出来,卖了所有的东西仍不够。前不久毙了。”女人开始剥手指甲,“没本钱做啥也不中,就做这个了。”女人仰起脸,眼神不无嘲谑,“也算做回老本行了。”

    秦愿的心忽忽一跳,她所掘到的第一桶金原来就是这样来的那生猛的汉子死了要做这行,怎么不去别处,偏在家门口丢人秦愿拿衣服往身上套,这回镇定了,手也不抖,嘴里说道,“怎不来找我”

    “找你”女人突然咯咯地笑,头一歪,眼睛斜睨,“让你看我的笑话怎么,阳痿了玩意儿被那个漂亮女人使坏了”女人昂起头,语气挑衅,双手从膝盖处挪至胸口,泪水涌出,“我做婊子你开心死了吧我呸,老娘爽着哩。来,操我,操啊。”女人猛地分开腿,抓住秦愿的胳膊就往下身捅,“男人不是喜欢拎着一根鸡巴到处乱捅吗我让你捅个够。”女人嘴里喷出白色泡沫,见秦愿惊慌地缩手,目光蓦然凶狠,一咬牙,揪下一把下身的毛,摊在手掌上,“你妈没有逼,也就生不下你们这些兔崽子”女人放声嚎啕,秦愿甩手就一巴掌,女人愣了,捂住脸,目光却痴了,脸色瞬间由青红变至苍白,“你打我,你从没打过我,你打我了。”女人喃喃自语,双膝一软,一个头重重磕下下,“秦愿,你救救我。我实在是没有法子。他们太狠了。我给你磕头,我给你做牛做马。”女人说着,膝盖腾腾地往前移,移至床前,扑通声,笔直地摔下来,身子一歪,立刻又爬正,当当当,三个响头就磕下去。

    秦愿唬得一屁股坐倒,惊出一身汗,头不晕了,嗓子也不疼了,整个人全傻了,这女人心里究竟藏着什么样的恨什么样的委屈

    “他们是谁”秦愿扶起她。女人呜呜地哭,双眼紧闭,额头鲜血泌出,秦愿忙拿袖子去擦,女人忽然推开秦愿,光着身子跑到门边,耳朵贴在门上,倾听着,牙齿却直打颤。门外悄无声息,现在并不是生意盈门的夜晚。女人的身子靠着门板软软滑下,嘴唇被咬破了,一抹鲜红,更见艳烈。女人的声音低了许多,也平静下来些许,“秦愿,我曾对不起你。如今我也算恶有恶报。只求你一个忙,帮我照应我女儿,她在市育苗幼儿园,念大班,叫言不悔。”女人的脸上露出笑意,脸色愈见清白,一绺头垂下遮住大半个脸庞。

    “言不悔你有女儿了”秦愿小声说道。育苗幼儿园在市交警大队后,从起凤街拐过两个胡同就到了,路有些远,秦愿很少去那。

    女人点点头,“不悔。言不悔。”脸上泛起抹红晕,女人此刻竟生出一些妩媚,“秦愿,我知道你是好人。麻烦你了。来世,我给你做牛做马。”

    秦愿听出女人话里的绝决,一惊,“你千万别干傻事。”

    女人站起来,浅浅一笑,“我才没这么傻。嘿,他们不让我活,我也得拉几个垫背的一块下地狱去。”

    秦愿刚想说什么,门外传来喊声,“小红,好了么楼下有客人指名找你。快点。这多时辰了。”女人迅穿好衣服,嗓子提着,“好了,好了,马上就好了。”然后,对着秦愿露齿一笑,轻声说道,“老天爷会保佑你的。”又跪下去,磕了三个头。秦愿说,“你头上的伤”

    “没事的,我说你是一个变态。你走吧。”女人咯咯地笑,开了门。秦愿出门,下楼梯,过铁栅栏,没理会那黑乎乎女人的招呼声,恍恍惚惚出了廊,一步一步往前走。

    暮色渐深。太阳却不肯落去,高悬,像面苍白的镜子。高楼建筑如同一堆纸糊的模型。车水马龙,乍眼望去,灰蒙蒙的一片。秦愿望向天空。麻雀,一拨一拨的,正被风胡乱扒拉,样子与水车上旋转的叶轮差不多,嗖嗖打转。风突然大了,呜呜地吼,比胳膊粗的木棍还要猛,狠狠地敲落,眨眼间,满空溅起无数个惊惶失措的小黑点。尖锐的鸟鸣声刺入耳里,蓦然间放大成一颗颗闪闪光的星星,在秦愿前额处直晃悠,并嘬起响亮的口哨声。头在路边的梧桐树上重重一撞,牙缝间迸出凉气,脑袋里咔嚓响了声,像有什么东西断了。一串灰色的鸟屎准确地涂在他的鼻梁上。胃部猛烈抽搐,一股酸涩的液体直冲脑门,秦愿还没来得及咬紧牙关,它们已冲出嗓子眼。

    “他们是谁”

    “他们干了什么”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

    “他们还是人么”

    尽管马艳红的话里有太多空白,秦愿还是明白。这些空白是一道选择题,要么与警察有关,要么与黑社会有关,选择的自由仅仅在于只选其中一项或是两项都选。又或者说,它们只是同一事物的不同侧面,就看人们站在什么地方看了。秦愿闷闷地想着。路口有一男一女正捶胸顿足,为他们的狗,呼天抢地。他转身朝另一条路走去,上天桥,踢翻一个卖唱少年装硬币的盆子,硬币滚了满地,想弯腰去捡,身子却不听话,径自从桥上滚下去,跌跌撞撞爬起,拍拍身上灰尘,看看地上亮晶晶透着凛冽气息的钢制的玩意儿,冲跑下来的少年歉意一笑,掏出张百元大钞递过去,“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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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事的。”少年愣了下。

    “给你。”秦愿的手笔直地伸着,眼睛里已有泪光。少年犹豫犹豫地接过钱,忽然眼前一亮,“那我给你唱几支歌吧。”秦愿没吭身,转身离去。身后,那少年的歌声已渐激昂。

    今日见阳光,凶猛不可挡。如雷击天堂,霹雳震空响。

    长江水太长,疾风扑莽苍。歌者引吭唱,潸然泪两行

    秦愿的身子颤了颤,脚步停下,站住,凝视着“过路人”酒吧的大玻璃窗,愣了几秒钟,推门进去,坐下,坐在朴晓德对面,从朴晓德手中夺下正摁在他胳膊上燃烧的烟头,“晓德,怎么了”朴晓德没言语,抖抖索索从烟盒里又摸出一支,点燃,猛吸一口,又按在自己手臂上。皮肤出毕剥声脆响,裂开,滚出一滴褐黄色的液体。手臂上几处焦黑的疤痕赫然正是一朵梅花的图案。

    在秦愿与朴晓德的隔座,正有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个红,一个黄头,正大声谑笑,一个说,“女人是狗,对她越好,就越不晓得天高地厚。得拿鞭子抽,抽了才老实。”另一个嗤嗤冷笑道,“靠,说女人是狗,早落伍了。明明是狗屎嘛。拿淫药一喂,什么西班牙苍蝇粉、桃谷小神仙,保证立马情,粘糊糊的一大团,臭不可闻了。”

    秦愿起身,没说话,手直打颤,抢圆,对准这两个少年的脸蛋,就是两巴掌,叭,叭。少年人一惊,张嘴想骂,秦愿拽起桌上的啤酒瓶,一敲,抓起块锋利的玻璃碎碴,往胳膊上重重一划,鲜血溅出,少年人吱唔着,没骂出来,面面相觑,突然转身奔出,奔在门外,回过头,破口大骂,“死老头,你妈逼。你妈逼里开军舰,跑得快,跑得快。”边骂边跑,一溜烟不见了。

    “何苦。”朴晓德没抬头,“女人本来就是狗,而且是野狗,喂不熟的。”秦愿张手就又一巴掌甩去,两人扭打成一团。

    风越大了,像头受了伤的熊瞎子,伸长舌头,舔着每一个往酒巴处跑来围观的人的脸,每舔一下,就有人兴奋地说道,妈的,真带劲,有人打架,快去看。那唱歌的少年也出现在人群中,怔怔地瞧。秦愿忽然住手,任朴晓德揍,朴晓德揍了几下,也住了手,蓦然跪倒,抱住秦愿双腿,眼泪鼻涕一起滚落,“哥,梅娜,她跟别人了。”

    秦愿扶起朴晓德,目光幽幽,四下一扫,酒巴里闹哄哄的声音被这目光一逼,竟全僵住了。秦愿从口袋里又掏出叠钱,放在酒巴台柜上,咬紧牙,回身拖起朴晓德就往外走,嘴里冷哼了声,“像个男人,挺起腰。”

    脊背处窜起一股滚烫的血液,多年以前独自空手面对狼的血性、勇气,呼啦下灌入这具日渐衰老的躯壳中,秦愿极冷静地出酒巴,进药店,买了瓶云南白药与一些绷带,先帮朴晓德包裹妥当,再为自己弄好。两个人肩并肩,一起朝着已被千万盏灯光剔得鲜血淋漓的夜色深处走去。

    谁是凶手将夜色千刀万剐,让一切美好的变得污秽肮脏丑陋不堪的,到底是谁巨大的呼喊从城市上空卷过。冥冥中的神祗闭上眼睛。它倦了。

    31

    “你看见了。”

    “不,我什么都没看见。”

    “你连我的眼睛都不敢看,还说自己没有看见”朱铃的眼珠儿死死盯着病床床头柜上自己刚买的那袋东西。她真想,真想拎起它,狠狠地甩到这个言不由衷的小姑娘身上。

    她一定在说谎。

    朱玲抑住怒火,放柔声,嗓子哽咽,“妹妹,请允许我这般称呼您。我爸死了,您是惟一的目击证人,难道您就不肯帮帮姐姐”

    朱玲的泪水滚滚而下,“您也有爸爸的啊。”

    小语侧过脸,面朝墙壁,“我从小就没爸爸。我不晓得有爸爸是啥滋味。”

    “你,你”,朱玲气得直哆嗦,一口痰就呛喉咙里,嘎嘎有声。

    昨晚从医院出来,与何仁分手后,朱玲去了公安局。夜色中的大楼肃然无语,在黑暗中泛出铁青的光泽,六楼却亮着,灯火通明,宛若把刀,当头劈落,劈得朱玲的心隐隐生疼。她想进去找人,被值班民警拦住。她报出一连串人名,值班民警不耐烦地告诉她,局里正在开会研究重大案情,有事明天来。她站在楼下拨电话,一个个电话拨过去,人家不是关机,就是打着官腔拖长声调说一声,你放心,凶手是跑不掉的,然后便挂断电话。

    人刚走,茶已凉,凉到这群王八蛋的脚底板下。朱玲连哭的眼泪都没有了,身子软软的,驱车回家,开门,人已瘫在地板上,良久,脱掉鞋,挣扎着起身开了灯,整个人立刻了疯似的跳起来。房间成了垃圾场,所有的抽屉都翻了个底朝天,景泰瓷花瓶的碎片与玻璃碴子撒了一地,天花板上的吊棚被撬开,就连投影大屏幕彩电的后盖也被钝物砸开。

    朱玲浑身的毛孔都炸开了,他们在找什么

    “爸”,朱玲凄厉地喊了声,黑乎乎的风从被剪断的铁栅栏敝开着的窗户外闯入,出阵阵冷笑。极远极近,仿佛有猫叫,一声高,一声低。绿幽幽的声音饺说墓峭防铩v炝崦桓以谡庾挥谑薪嫉谋鹗镌俅粝氯ィ庾沤叛就饷媾埽杩竦嘏埽碜尤床惶埃显谖堇锒等Γ芬膊恢谇奖谏献擦硕嗌倩兀貌蝗菀着艹雒牛艿匠悼馇埃杖环11殖悼馇熬谷慌孔潘牧教趿怨方┯驳氖濉k且丫廊ザ嗍保詹趴到词毙纳窕秀笔比疵环11帧9芬不崴啦活浚恐炝嵬湎律恚蹲牛莱菘┛┫熳牛饬教踝约杭璧墓纺ㄉ涎垌掖姨铣担鲆欢温罚o拢獠欧诜较蚺躺戏派罂蕖:谝估镉娑吹某档迫绱缸影阍依矗宜樗男摹4丝蹋械娜硕祭胨尴拊丁br ≈ap;

    夜色或许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东西吧。朱玲冷静下来,将事情在脑海里过滤一遍,拨了11o,等警车赶来,跟回去,嘴里有一言没一语地回答警察的讯问,眼睛痴愣地看着这个已经不复是家的钢筋水泥建筑物,蓦然破口大骂,骂警察,骂看不见面目的凶手,骂爸爸,骂那个早已离开她远赴海外嫁了洋人的妈妈,也骂老天爷一直骂到喉咙忽然失声,嗓子迸血,这才绝望地拿起电话,却又不知道给谁打好。能找谁还有谁值得信赖所有的人他妈的全都是居心叵测。

    朋友是什么只是一个利害关系罢了,又或者是无聊时互相使用,以便打时间的一种玩具。你行运时,他们赶来问好,然后理直气壮地要分一杯羹,而你命蹇时,他们则会对你开出大脚。朱玲控制住伤感,用纸巾抹去嘴角的血迹,冲那几个被她的骂声弄得目瞪口呆的警察笑笑,转身离开,去了白鹤集团的总部。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父亲的办公室也被翻了个乱七八糟。他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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