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捂着嘴,原本应该高亢上去的曲调竟是唱得断断续续,丝丝缕缕——
“看不穿韶华红颜……”“情不灭。”
“参不透缘生缘灭……”“弱水三千。”
“浮生百载匆匆来去弹指一挥间……”“半生缘。”
“是谁翻开泛黄书卷?”
萧励勤长阖了双眼,歌声渐渐低沉了下去。
终至愀然无闻……
床边,安淑美宛如一具失去了灵魂的人偶,静静接着唱——
“醉生梦死痴痴愿愿
而今霜鬓轻狂尽掩
繁华落尽独自坐看花飞花满天
却再难寻觅你的笑颜……”
那青莲一般的生命,在她面前若水流逝。
“唯见乱红飞过秋千……”
她知道,这个叫萧励勤的男人再也不会睁开双眼了。
哽咽终于逼成破碎的啜泣——
轻轻将脸贴在萧励勤的胸口。
感动了一世,放纵了所有。
第八十一章
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萧励勤,是否就像那一朵青莲。
扎根于冰冷污浊的萧家,孤芳自赏,对影成双。
直到那一天,有一双纤纤素手将他从湖面摘起。他离开了污泥,放弃了一切,却也迅速枯萎衰竭。
安淑美,你何其有幸,竟得到了他全部的爱……
当萧励勤去世的消息传到小楼时,肖倾宇正在提笔挥毫。
闻言,无双写字的手停顿了一下,抬头望望窗外明媚的春日——烟柳飞絮,春桃吐蕊,雀鸣莺啼,云淡天清。
灿烂的阳光,竟让无双感到微微刺眼。
笔锋一滞,墨水在纸上晕染开去,形成淡淡的墨渍污点。
回神,清清冷冷的一句:“我知道了。”
便没了下文。
“倾宇……”
方少帅闻言,痛得有些呼吸流失——
他知道,除却小弈,那个男人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血缘牵绊。
也是这世上真正疼爱他的人。
而现在,连那个男人也离他而去了。
除却留下之人的思念缅怀,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一地灰烬,四散飘零。
看着若无其事的公子无双,方君乾既是心酸,又是悲哀:他明明,想哭……
“少帅,今晚秦老的家宴我就不陪你出席了。”
开完会议,大厅里只剩下了方君乾和肖倾宇。
白衣少年抱歉地对他笑笑,坚强隐忍的面具下漫出些许虚弱无力:“我……有点累,想一个人静静。”
方君乾拍拍他的肩,无声安慰。
“少帅能否把玉睚眦给肖某看看。”他眼眸中是无声哀求,“就借一夜。”
二话不说解下脖子上的玉睚眦放进少年掌心,温柔道:“好。”
然后,那个挺直修美的背影,一步稳似一步地走出了议事大厅。
并悄悄为他带上门。
一种麻木到了鲜明的痛锥入肖倾宇的神经。
父亲生前的每丝微笑,每个眼神,每句叮咛,每刻心伤都纷涌而来将他席卷覆没!
到最后的最后,他也终究,没能留得住唯一疼爱自己的亲人。
将掌心的玉睚眦贴上自己冰冷的脸颊,感受着父亲最后的温暖。
回忆起当时父亲摘下脖颈上的玉睚眦,慈祥给自己戴上的情形,竟是恍然如梦……
他知道自己不该难过的。
生命的终结对这个男人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他太累了。
从此,他不必面对世人鄙夷惋惜,怒其不争的目光,
也不必强撑着病骨嶙峋的残躯在这个虚伪无情的萧家大院挣扎浮沉。
其实这样,挺好。
肖倾宇,你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对呀。
少年这样说服着自己,然而累累伤痕,泛滥成灾。
萧励勤葬礼那一天,安淑美没有穿孝服素缟,一袭两人最初相遇时的雪缎旗袍,旗袍上那支红梅吐艳争芳。
云鬓堆雪,清丽娇艳。
萧老爷子怒叱:“穿成这样成何体统,萧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安淑美低低冷笑——“萧……家……”
“娘亲——”小弈看见这笑容顿时全身发冷,哭着拼命摇晃母亲的手,“娘亲你别吓小弈呀,你不要小弈啦!?”
为什么父亲睡了这么久都不起来?
为什么大伯看娘亲的眼神这么奇怪?
为什么娘亲说哥哥替自己做了祸家之孤煞?
谁能告诉他究竟怎么了?
为什么、为什么原本明亮无瑕的世界仿佛突然间……坍塌了?
第八十二章
夜。
萧古左外出议事,二儿子的逝世无法挽留他匆匆的步履。
安淑美跪于灵前为亡夫守灵。
雪缎旗袍,身材婀娜,此刻哭得梨花带雨,更添其楚楚可怜的风韵。
“娘亲……”乖巧的孩子静静趴在母亲的腿上,担忧地望着她。
“安淑美你快给我出来!”跋扈下流的声音传进灵堂。安淑美脸色一变,慌忙将小弈推到灵桌下用桌布掩住,嘱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声!”
话音刚落,萧励才便闯进了灵堂。
他显然喝了点酒,满口酒气双目,一把扑向安淑美,:“萧励勤死了,父亲又不在家,我看这回谁还能救你!”
抱住毫无抵抗的安淑美,一双大手在娇躯上胡索,忽然感觉安淑美顺从得不像话,萧励才惊喜莫名,睁开了眼睛。
忽见寒光一闪,萧励才慌忙松手,幸亏闪得及时,要不就不止手背多道血痕了。
“!”酒醒了大半,萧励才咬牙切齿。一抬头,一股鲜血兜头盖脸喷了他一声。
桌布掀开一条缝,小弈看着这一幕,抱着身子蜷缩成一团,吓得瑟瑟发抖。
萧励才正在惊愕,却发现原来是安淑美反手将一把剪刀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女人笑得怨毒快意:“就算是死,你也休想得逞。”
没吃到羊肉反惹得一身马蚤。
“晦气。”萧励才扫兴地拂袖而去,再也没兴趣看倒在血泊中的安淑美一眼。
这女人真不识好歹。算了,明天父亲回家就说她是殉情死的好了。
反正天底下识相的美女多得是,春宵苦短,何必为她浪费大好光阴!
萧弈把这一切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他亲眼看见萧励才的兽行,亲眼看见母亲一把剪刀捅入心口,看着洰洰鲜血浸红了母亲的雪缎罗裳……
牙齿咬破了嘴唇,第一次尝到了血的味道。躲在灵位桌下的孩子记住了母亲的话,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一声嚎啕一句惊呼。
直到萧励才走远后,才簌簌从桌底下爬出,颤抖着爬向浑身是血的母亲。
“娘……娘亲!?……”
孩子手忙脚乱地用手去堵流出伤口的血,血液不断从他指缝间冒出,怎么堵也堵不住……
安淑美一把拉住小儿子,用尽最后的的力气,喘息道:“小弈……快,快去找倾宇!”
她知道,现在只有肖倾宇才能救小弈。
安淑美虚弱地对他笑笑:“娘亲要去陪你爹爹了,别难过……你跟倾宇说,是我对不起他……”
她欠萧励勤的,早该还他。
安淑美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宁静祥和,无波无虑。
萧励勤,
你到哪儿,我便跟你去哪儿。
下一世,不求与你相知相恋,安淑美只望为奴为婢偿还你,可好?
“娘亲……”小弈惴惴地轻唤。
安淑美没有回应。
“娘亲?”沾血的小手轻轻推了推母亲逐渐冰冷的身体。
灵堂前,月光下,一个小小的孩子拼命推搡着母亲的尸身,哭得泣不成声。
泪眼朦胧中,一个声音在心底咆哮嘶吼:是他!是他!是他!!
是他害死了爹爹,是他逼死了娘亲……
萧励才,我要你血债血偿!!
当仇恨在孩子的稚嫩的心里扎了根,注定有一天抽芽开花,结出复仇之果。
小弈,以肖倾宇最不愿意看见的方式,一夜长大。
后来,小弈跟着绝世双骄远离故国隐居海外,在两人悉心培育教养下长成一位文武双全的翩翩少年郎。
十多年后远渡重洋千里寻仇。
杀亲伯,掌大权,当上家主后即散尽家财分予沁河两岸灾民,远走高飞。
原本就元气大伤的萧家终于一蹶不振,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萧弈一生未娶孤老终身,“祸家孤煞”之名一语成箴。
灵堂的哭声惊动了萧家护院,也惊动了打定主意斩草除根的萧励才。
“居然忘了还有一个小贱种!”
小弈感觉到了危险,慌忙擦干眼泪从后门逃出。
无奈人小腿短跑得慢,刚跑到长街巷口,就被萧励才带着家丁追上。
萧励才一掌掴在孩子的脸上:“小贱种你倒是跑呀!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你敢杀我,我哥哥一定会为我报仇的。”
“小贱种,你以为肖倾宇还会回来救你吗?你害得他从小蒙受不白之冤,吃尽苦头,他早在心里恨透了你。”萧励勤一把揪住孩子的头发,“你信不信现在最想让你死的不是别人,就是他!”
孩子崩溃大吼:“不会的……不会的!哥哥最喜欢小弈了!哥哥说他最喜欢小弈,他才不会骗人!”
萧励才身边的家丁都有点看不下去了: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真是作孽呀!
“你懂个屁!”萧励才高高抬起手,作势又要打——
“放开他。”
三个字,夜空为之一静。
长街尽头,一个少年长身玉立,飘洒如仙。
萧励才脸色变了变,挤出难看的笑容:“原来是大侄儿呀。”
他身后有很多仆从打手,而肖倾宇却只有一个。
可不知为何,所有人在见到肖倾宇时竟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一步,怯怯垂下头。
这个少年,有种面对千军万马亦面不改色的从容气度,让人无端端感觉在他面前矮了一截。
小弈狼狈凄惨地倒在地上,咬着牙强令自己不哭:“哥哥……”
他就知道,哥哥不会不要自己的。
萧励才的手还没有离开小弈,继续套着近乎,企图打动无双:“大侄儿这又是何必呢?你看你从小受尽委屈,被这小贱种害得这么惨,我这不是在替你出气嘛!”
“放开我弟弟。”白衣少年不为所动,冷冷的语调如静水流深,风扬不兴。“你敢碰他一根寒毛,肖某就砍下你一双手。”
月光稀,星辰落,夜风晚来急。
这般寒冷春夜,竟敌不过少年眉梢的杀气。
萧励才心下一凛,顿感大失颜面:这肖倾宇来者不善,将来定会千方百计阻挠于我,趁他现在孤身一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萧励才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把他们两兄弟一起送到地府让萧励勤一家团聚好了!
正要下令动手,忽然感觉自己身边凭空多出好个陌生的人影。
悚然一惊,只见身边家丁竟不知不觉被缴了械,那些人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四五支黑洞洞的枪口“唰”地顶在自己脑袋上。
肖倾宇声音清冷得如寒霜雪粒:“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好汉不吃眼前亏,萧励才终于灰溜溜地走了。
刚才强忍泪水,不肯在仇人面前哭泣示弱的孩子此刻面对无双,积蓄了一夜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看着无双渐渐走近,孩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向无双伸出沾血的小手。
“哥哥……你不要抛下我……”他扯住无双,虚弱的、断断续续的、哽咽着嗓音,“哥哥……不要讨厌小弈……不要丢下小弈……”
这个无所不能的白衣少年是他在这世上仅存的血亲,最后的倚靠。
软软蹭着无双,啜泣声中透出无尽的依恋:“哥哥、哥哥……”
少年俯身抱起正在哭泣的,无家可归的弟弟。
“哥哥,我好怕……”
贴了贴孩子柔嫩的脸颊,一股血脉相连的感情充斥两兄弟的胸臆。
“乖,别怕,我们回家了。”
第八十三章
“混帐!!”
一掌狠狠甩上大儿子的脸,萧古左气得浑身打颤。突然感觉一口气提不上来,呼吸不畅之下,他剧烈起伏着,一张松弛的老脸憋得紫红。
萧励才哭丧着脸:“父亲,父亲这不关我的事呀!安淑美这女人是自己殉情而死的,真的与我无关呀呀!”
“你还说!”萧老爷子只觉血往上涌,眼冒金星,“我会不知道你那点花花心思?一定是你垂涎美色才惹出的祸事!”
气急之下抡起拐杖,雨点般砸向儿子:“我打死你算了,色迷心窍害死自己弟妹,还想弄死自己亲侄子,真是猪狗不如,不如……”
萧励才被打得嗷嗷直叫:“父亲!父亲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父亲饶命呀!”
气喘吁吁地放下拐杖,萧古左失望地看着自己儿子——灰头土脸跪在地上,软趴趴耷拉着头,丝毫不见家主应有的冷静气度,闯了祸,没有一点志气担当!
“混帐东西,你垂涎美色也就算了,居然连自己亲侄子也不放过,连自己侄儿都要斩草除根,是不是等你将来羽翼丰满也要把我这个老头子也赶尽杀绝?嗯?你说!”
“不敢,不敢!父亲……”萧励才眼中寒光一现,故作哆嗦道,“我……我只是上次无意中偷听到了二弟和弟妹的谈话,他们说……其实小弈才是祸家之孤煞。”
萧古左闻言如遭雷劈,一个不稳差点跌倒,幸亏及时用拐杖撑住,脸色阴晴不定——他居然、居然把一匹狼养在身边这么久!
“父亲,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保全萧家基业呀!”萧励才委委屈屈再浇一把火,“为了家族,孩儿不怕背负骂名,此心日月可鉴。”
萧古左已经没心思去追究安淑美的死因了,眼下有一个更为紧要头痛的问题摆在面前:“小弈被倾宇接走了?”
“是的,看来肖倾宇是保定这个祸家孤煞了。父亲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
萧老爷子又是一拐子击打在萧励才背脊!“你以为肖倾宇是谁?还是十几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人头猪脑,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萧励才躲闪连连,狼狈不堪:“啊哟,父亲别打了!父亲别打了!”
一拄拐杖,萧老爷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没好气地责令:“你给我听好了,马上出国避避风头,面壁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回来,这儿的事我自会处理。”
如果说,以前的肖倾宇还对萧家有一丝感恩,不至与萧家为敌,那么现在萧励勤夫妇一死,他与萧家最后一点羁绊也随之斩断。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何况他早对萧家心怀不满,想让他交出小弈,还得好好琢磨,想个办法。
至于小弈,一个小娃娃能掀起多大风浪?
萧古左当然不放在眼里……
一念之差,竟让萧励才阴差阳错逃过一劫,也为十几年后小弈千里寻仇覆灭萧家埋下了伏笔。
自那夜将弟弟抱回小楼后,小弈因打击过大,风寒入体,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一病不起。
无双衣不解带彻夜照料——他眼下只有这么个亲人了,哪怕要和阎王斗,他也要把弟弟从鬼门关拉回来!
看着无双日渐憔悴、心神不宁的模样,方少帅暗暗心疼:“倾宇,你休息一下吧,本帅来就好。”
“不,”无双一口回绝,“小弈一醒来见不到我,会哭的。”
打针,喂药,敷冰袋,肖倾宇没日没夜守在小弈身边,一刻不松的,紧紧握着孩子潮热的小手。
一如当初,握着萧励勤的手。
当时,他没能挽回父亲的生命;如今,他定要留住仅有的胞弟。
哪怕倾其所有,毁天灭地!
因为肖倾宇,再也丢不起了。
后来,每当小弈闯祸惹事,方少帅便会想起肖倾宇不眠不休照料弟弟的情形。
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真不知他为小弈吃了多少苦头,操碎了多少心。
每当这时,方君乾总是一声感慨,拍拍孩子的脑袋,语重心长:“小鬼,不要让你哥哥担心了。”
第三天,小弈终于清醒了。
无双悄悄松了口气。
方少帅也跟着松了口气——他怕小弈再不醒过来,无双就要先累倒了。
“哥哥……”小家伙看着面前的白衣少年,眼一红,鼻一酸,泪水再度翻涌上来,“哥哥,我们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爸妈了?”
无双毫不迟疑地回答:“是。”
有一种爱,就是让雏鸟认清现实,飞出巢窝。
仇恨与愤怒瞬间侵袭了孩子的脸孔,小弈二话不说擦干眼泪!
“哥哥,我要杀了萧励才报仇。”
无双和方君乾对望一眼,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
方君乾戳着孩子的脑袋:“小鬼,报仇的事就交给我们这些大人就好了,你一个小孩子瞎掺和什么?”
无双拍拍孩子的肩,眼眸如洗:“不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你还小,今后的路还很长,人生不应该只剩下这件事。”
转身,从书桌旁的抽屉里抽出一本账册:“这是父亲去世前留给我们的,里面记载了萧家在海外所有的财产分布,重要人物的联系方式,银行账号以及密码。”
都说“事定犹需待阖棺”,而萧励勤就是那种即使死了抬进棺材里,也要留下点让人心惊肉跳的东西的人。
“小弈,萧励才已经出国去了,哥哥现在给你两个选择——”无双认真看着他,“一是给哥哥两年时间,两年之内,无论国内还是国外,萧家都别想有立锥之地,我会将它连根拔起为父母报仇;二是等你长大后,我将这本账册交给你,你自己报仇。”
小弈毫不犹豫道:“我选二!”
悄悄替孩子掩上门。
方君乾首先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这样好吗,让孩子沉浸在仇恨中?”
“小弈聪慧早熟,与其令他为当晚之事留下阴影,不如先用这种方法让他振作起来。”
方少帅无声一叹:“这也是权宜之计。”
萧励才被遣送到了国外,萧古左送来请柬,要无双过府商议小弈日后的去留。
萧家,终于要动手了!
虽说不惧萧家,但萧家毕竟根深蒂固实力惊人,如果可以,绝世双骄还是要避免与萧家硬碰硬。
敏锐的方君乾已经嗅到了波涛汹涌下的杀机和血腥:“一旦对立,平京各个势力中,谁会站在我们这边?”
“有很多,但只有一个人最有可能帮我们扳倒萧家。”
“谁?”
无双语出惊人:“段齐玉。”
(还是决定要先修文,既然道歉了就要有诚意,所以这段时间会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修文上,更新的速度会减慢,请大家体谅,谢谢。)
第八十四章
当初在大总统选举上,萧家的临时倒戈等于狠狠给了段齐玉一个巴掌。
看似坚不可摧的段萧联盟事实上脆弱得不堪一击。段齐玉早就对萧家怀恨在心了。
段齐玉似乎对无双的要求很感兴趣:“肖参谋长要我段齐玉做中间人?”
“正是。”无双公子霜雪覆衣,青丝乌发,低眉沉吟时韶华如画。
“不必劳烦段总统许多,只需请段大总统做个仲裁。萧老爷子不愿来小楼,肖某也不放心孤身前往萧府,思来想去,还是借贵府一用作为商榷之所,双方都放心。”
方少帅懒洋洋地补充:“还有一点,段大总统得保证与会之人的生命安全,枪械利器皆不可带入总统府中。本帅对自己这条命可是珍惜得紧,可不想不明不白客死他乡。”
“好说好说。”段齐玉满口答应。
双方面面相觑,房间陷入沉闷之中。
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防备与算计,都感觉自己是在与虎谋皮。
如果仅仅于此,段大总统显然还不够资格与绝世双骄谈条件。
所以需要更深入的接触、试探、合作。
旁敲侧击。
无双修长的食指敲击着梨花木扶手,言辞深深:“必要时,希望段大总统能助我们一臂之力。段大总统明白肖某的意思吗。”
言下之意,如果谈判不成功,段齐玉则要在关键之时挺身而出控制局势——击杀萧古左,助绝世双骄一臂之力。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既然别人有求于自己,手中有了筹码的段齐玉自然要提出相应的条件。
心中得意,脸上就忍不住现出微笑,段齐玉转向一旁坐在椅子上慵懒自若漫不经心的方君乾:“只要方少帅肯放弃此次大总统竞选,一切都好商量。”
方君乾邪魅黑眸轻流淡转,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身旁的白衣少年,脸上笑容愈发勾人。右掌托腮,懒懒应了声:“成交!”
段大总统许了甜头,自是不遗余力地穿针引线。
终于两方达成共识,决定在总统府中商议此事,解决问题。
侍从纷纷退下,豪华的议事厅中袅袅茶香模糊了三个人的容颜。
萧古左容颜不动,老谋深算。
肖倾宇御风点尘,蕴而不露。
方君乾慵懒邪魅,浅笑从容。
三个人都是沉得住气的当时人杰。
“宇儿……”萧古左甫一开口便是真切的哀伤,“这些年委屈你了。”
“老夫居然被人蒙蔽了这许多年,直至前些天才知道了真相……真是想不到这李代桃僵之计竟害得你我十八年无法相认。”
无双忽的微微一笑。笑容如流波逝痕,枯木荒雪,清到了极致,也冷到了极致。
“如今真相大白,你毕竟是老夫的亲孙子,血浓于水,今后萧家一切荣华富贵都有你一份。励勤早亡,小弈又是祸家之孤煞,励才这人你也知道,成不了什么大器。
“只要你肯交出小弈,你我便可以爷孙相认,尽享天伦……”
方少帅心中升腾起莫名的躁怒,忍无可忍出言讥讽:“嘿嘿,倾宇他孝顺他懂事,他讲文明树新风,他不好意思开口骂人,本帅可不吃你这一套!”
无视萧古左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方君乾笑得慵懒自得,偏偏字里行间针针见血,尖锐得让人下不了台。
“当倾宇被你送往洛迦寺时,怎么不见你记得自己是他爷爷?
“当倾宇被你作为交换条件卖给倭桑人时,你这个亲爷爷又在哪里?
“如今有求于人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个亲孙子……啊呀呀,本帅觉得自己脸皮已经够厚了,没想到和萧老爷子比起来那简直不值一提呀!惭愧惭愧,本帅自叹不如,甘拜下风。”
方少帅脸上挂着气死人不偿命的微笑,偏偏一双桃花眼里写满了纯真,语调无比无辜,形成了他独一无二的的冷嘲热讽……
和他说话,必须做好被气得心脏病突发的准备。
萧老爷子气得面色发青,浑身发颤:“黄毛孺子……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对我萧家家事说三道四!”
方小宝大惊失色,一脸诚惶诚恐:“哦,是本帅错了。我认错、我道歉、我忏悔!本帅明明是人,居然敢不自量力地自称为东西——唔,您萧老爷子才是东西,真是个东西!”
萧古左被他三言两语挤兑得血压狂飙!
重重一拄拐杖,转向一直默不作声的白衣少年:“老夫不想跟你们贫嘴。老夫只要听你亲口说一句,你究竟交不交出小弈?”
白衣少年睁开柔羽般的长长睫毛,眸中冷意如星光融霜冰:“肖某也说一句,他永远是我肖倾宇的弟弟,若有谁敢对他不利,休怪肖某翻脸无情。”
一老一少就这么静静对视着,冷霜瑟瑟,寒意萧萧。
萧古左死死捏着拐杖头,:“这么说,你是保定他了?”
无双长身而起,用沉默回答了他的问题。
谈判破裂,恩断义绝,再无回转余地!
肖倾宇傲然负手:“接下来鹿死谁手,咱们各凭本事。”
萧古左面露失望,半是无奈,半是痛心:“老夫是真心希望与你们和解……可惜了。”
他缓缓转过身,背影流露出一种萧瑟的凄凉。
无双注视着这样的萧古左,心里不可抑制地冒出一个念头:萧古左老了……
“倾宇小心!”身旁方君乾腾地一下站起身!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萧古左一按拐杖上的龙头左眼,龙抬头,里面现出一把银质手枪!
龙头拐杖里竟藏了一把枪——他竟把袖珍手枪藏在龙头拐杖里!
佝偻迟缓的动作刹那间变得如豹子般迅捷,毫不滞停地拔枪!
枪口在对准无双的那一刻,方君乾心都跳出了胸腔!
撕心裂肺大吼一声:“倾宇!!”
萧古左的视线掠过无双如霜似雪的清冷面庞,不知怎的竟移开了视线,调开了枪口。
面对这个命运多舛的孩子,他心中毕竟还是有愧的。
于是他放过肖倾宇,把枪口对准了方君乾。
无双又陷入了那个梦魇中——响亮的枪声,喷溅的血花!
铺天盖地的血,幕天席地的红。
鲜血在方君乾胸口绽出一朵绯艳红花,腥红的绝望模糊了无双的瞳孔。
无双顿时一个激灵:他要杀他!
决不能让他杀了他!
决不能!
“倾宇?!——”第二声,方君乾瞪大眼睛,惊骇转为难以置信。
萧古左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眼珠突出,面颊抽搐,他的口张张合合,无奈没有一点声音。手枪缓缓从掌心滑落。
肖倾宇回过神,突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手里攥了一根柔韧细长、色泽深红的发簪——发簪一头,正深深锥在了萧古左的后颈大动脉处。
正是方君乾送与他绾发的桃木簪!
肖倾宇愣住了。
右手微微发颤,有点不知所措地拔出桃木簪下意识地连退三步,一股血泉自萧古左的后颈喷涌而出,溅了少年一身无瑕白衣。
老人蘧然转身,瞪大的双眼带着三分怨,三分毒,三分悔恨,还有一分,是不解。
一把抓住肖倾宇的衣襟:“你……好……”
话音未落,佝偻的身躯轰然倒地。
无双死死攥着那根桃木簪,抿着唇面无表情,然而空洞迷离的眼神却隐隐有崩溃崩塌的迹象。
他竟然杀了他……
他竟然杀了他……
满手粘腻温热,刺鼻的血腥味飘浮在空气中,如一头来自噩梦最深处的巨兽,将白衣少年啃噬地体无完肤!
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
趴在地上的萧古左,怒目圆睁,血流满襟,似在愤怒着什么,咒骂着什么,控诉着什么。
肖倾宇慢慢扶着扶手坐到梨木椅子中,眼神、感官、血液、灵魂,似乎每个毛孔都在无声流露着绝望与忧伤。
他静静坐着,面色苍脆目光游离,好似被抽离了灵魂,隔绝了尘世一切喧音。
“倾宇……”
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一个声音将他自万劫不复中拉起。
白衣少年略带迷茫地抬起头——
方君乾朝他灿烂一笑,拾起萧古左掉在地上的袖珍手枪,对准萧古左一动不动的身子,突然连开三枪!!
“砰!”
“砰!”
“砰!”
三声枪响后,那个男子紧紧拥抱住他,安抚似的道:“人是方君乾杀的,要怪就怪我好了,别为难自己。”
平静的言语隐藏着最沉默的维护,最刻骨的温柔。
肖倾宇渐渐恢复了知觉——
是谁的红裳纠缠守护了一世的白衣?
是谁的黑眸缱绻映照了清倦的眉眼?
“方君乾……”
眼眶微微有点发热,肖倾宇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让眼泪掉下来。
是否有这么一个人,让自己恨到无力,爱到癫狂?
方君乾因长年握枪而布满细茧的手轻柔包裹住少年的紧握的拳头。
一点一点,掰开少年攥成一团的手掌。
感觉到自己的满手血腥被一股温暖所包围,肖倾宇下意识地挣扎!他挣扎着想抽回手,挣扎着想挣脱这个陷阱束缚。
无奈一切反抗挣扎都是徒劳!
沾血的雪白手指被方君乾一点点掰开。
如面具下的绝世容颜一点一点暴露于人们面前。
面具戴的太久,摘下来时必然连皮带骨,自然痛入骨髓痛彻心扉,让白衣少年理所当然地抵挡、拒绝、抗拒!
可偏偏那个人,是不容抗拒的霸道温柔。
最终,那支柔韧细长的桃木发簪暴露于两人眼底。
凄厉,泣血。
往昔最甜蜜的回忆竟成为了杀害亲人的凶残利器。
从他微颤的手中抽走那支桃木簪,方君乾细心收好不让他看见。
朝他调皮地眨眨眼,俊美笑容里是猖狂燃烧了一季的肆意亲昵——
“这支簪子不能用了,我以后再给倾宇做一支!”
肖倾宇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喉头似乎被铅块堵住了似的,只能不断点着头。
当段齐玉闻声带人闯入议事厅,面对的是血流了满地,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萧老爷子,以及已经站起来的,相互扶持着的绝世双骄。
方少帅见状冷冷地笑:“段大总统还可以再晚一点到嘛!”
阴阳怪气的语调,说不出的嘲弄与讥诮,让人为之语塞。
段齐玉搓着手抱歉道:“实在想不到萧老爷子居然会把枪藏进拐杖里,是警卫疏忽了……”
方少帅随声附和:“是呀是呀,差点把我们的命也疏忽进去。”
段齐玉脸上赔笑,心中暗恨:这萧古左怎么没把你们弄死,要真拼个两败俱伤才大快人心呢!
肖倾宇依然静静站在一边。
神情如古廊望月,断桥观雪,一如既往的低调沉默中,竟是晶莹似雪的凄怆与孤寂。
方少帅懒得理会段齐玉这种小人,揽住少年单薄的肩,推着他往外走,随口甩给段大总统一句:“善后的事就交给你了。”
绝世双骄离去后,段大总统用脚踢了踢躺在地上的萧古左,看着往昔炙手可热,骄横不可一世的萧老爷子如今无人收尸,死状凄凉,不禁心有戚戚:“没想到萧古左一世枭雄竟落得这般
下场——命中注定天要亡你呀!”
检验尸体的法医站起来汇报说:“大动脉处的伤口才是致命一击,至于那三枪是另外补上的。死者是被人用锐长利器扎入后颈大动脉后失血过多而死,死后又被人连开三枪。”
段齐玉颇有点吃惊:“人都已经死了还要补上几枪,啧啧,这两人还真是心狠手辣。萧古左一死,萧家元气大伤,那个远在海外的萧励才又成不了气候,萧氏一族至此算是零落殆尽了。
肖倾宇,真不愧为祸家之孤煞……”
千年古月,长街倾洒。
那流转了亘古的迷梦,盘桓在岁月,起舞在清影,不似在人间。
一袭白袍素影,无双茕茕独行。
少年元帅默守其后。
“方君乾……”无双忽然察觉身后的方君乾脚步有点凌乱踉跄,急忙转身。
见他回头,方君乾勉强一笑,面色惨白如雪:“倾宇,我撑不住了……”
言毕,秀挺的身子直直向他倒去!
无双急忙搂住他,反手一摸——寂寞而狂肆的血液从他的肩胛处奔涌而出,粘腻了一片衣服,晕染了一朵妖异的红花。
第八十六章
萧古左临死那一枪,终是打中了方君乾的肩胛。
少年元帅有些脱力地伏在肖倾宇肩颈处,苍白的秀脸埋进他卷云堆墨的长发里。
肖倾宇慌乱地伸出手,紧紧抱住方君乾,手中越漫越多的鲜血让他心悸,怀中人慢慢流逝的生命又让他无助恐惧。
“方君乾……”感觉着压在身上的沉重分量,白衣少年死死搂住这个前世今世都纠缠牵绊的男子,一刻也不敢放开。
血腥的风放肆嘲笑着乱世情缘,
嘲笑着
潦草了一季的爱恋。
周围一片黑暗笼罩,身体像是飘浮在的云絮中,舒服得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方君乾从混沌中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雪白的墙壁。
转过头,看见白衣灵秀的少年正趴在床沿静静浅眠,脸上尽是倦意。
心中忽然涌上一股暖暖的静谧,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上他披落在锦被上的青丝。
不想这一动便惊醒了无双。
“你醒了?”
“有倾宇彻夜不眠费心照料,本帅怎么敢不醒?”刚清醒就不忘调戏,声音却是慢吞吞的无半丝力气。
房间倏地一静。
肖倾宇向来平静淡漠的脸上此刻竟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方君乾,你明明深受重伤,为什么不说?”
方君乾脸上的苍脆病容遮不住唇边挑起的邪魅笑意,不答反问:“倾宇是在关心本帅吗?”
无双闻言怒气更甚:“你差点把命丢了你知不知道?”
公子无双冰冷自信,喜怒不形于色,极少有什么事能让他动容,难过,愤怒。
可偏偏这个男人,是他前世今生的孽缘,承载了他太多的悲欢。
他静静地看着他:“倾宇是在关心本帅吗?”
肖倾宇转过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
“倾宇是在关心本帅吗?”他打断他,执意要问出这个答案。
肖倾宇终是无奈一叹:“是……”
一个字,柔肠百转,挣扎纠结,无奈越陷越深,永世不得超生。
叹息如风。
方君乾抑不住心头狂喜,不顾肩头伤口一把抱住他,畅快大笑起来!
“一粒子弹换来倾宇一颗真心,却也值了!”
无双默默任他拥着。
体内,先前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隐痛,在这一刻再也压抑不住,疯狂喧嚣起来!
当方君乾倒下的那一刻,他差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明魅灿烂的笑颜了……
养伤的时光是美好的。
美好到直接导致了方少帅惰性大爆发。
好吃好睡好住好玩,方少帅好不惬意,只盼着自己这伤永远也不用好。
一次次好吃懒做后,某人长长伸了个懒腰:“这才是幸福的人生呀!”
更加坚定了要装病假伤拖延时日的打算。
在无数个说客壮烈牺牲后,肖参谋长亲自来催请:“少帅,该起床干活了。”
方小宝可怜兮兮地探出头:“我是伤号……”
伤你个头号!
有这么精力充沛生龙活虎的伤号吗?!
无双公子淡淡揭穿真相:“少帅已经装了一个星期的伤号了。肖某亲自替少帅换的药,还会不知道伤口结疤了吗?”
“我是伤号……”方小宝丝毫不为所动,打定了主意要赖床。
“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眼下需要少帅过目的文件案卷堆积如山,少帅也该起来亲自处理了。”
文件案卷……堆积如山?!
方少帅不由打了个寒战:逃得了一时是一时吧!
楚楚可怜地瞅着他:“我是伤号。”
无双揉了揉微疼的太阳|岤:“少帅,逃避不是办法……”
方小宝赌了气,把被子拉上脑袋,浑身裹得严严实实,连条缝儿都不露:“我是伤号!”
肖倾宇只觉得哄自己弟弟都没这么累,这男人一旦任性胡闹起来,比六岁孩童还要顽劣几分,让人身心俱疲哭笑不得。
终是无奈一叹:“少帅要怎样才肯‘痊愈’呢?”
一听可以谈条件,方少帅立马“刷”的一声拉下被子露出脑袋。
公子无双此刻静静坐在床沿,纯净深邃。望着自己的眼神飘渺似雾都葱茏。
方小宝撑起身子凑近他,语带调笑偏偏眼底写满认真:“你亲我一下,我就起床干活。”
无双霎时羞恼起来!狠狠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