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三个人,如果当了专职副书记,都可以说顺理成章水到渠成,谁都不认为是赵德良从中起了作用,自然也不会对赵德良感恩戴德。相反,省委书记和省委副书记,在工作中难免出现这样那样的矛盾,在这类矛盾中,起着关键作用的,并不仅仅是你这个人,更重要的还是你背后的势力。若以势力评估,赵德良的首选,应该是马昭武,最不愿选的人,大概就是彭清源了。
然而,这仅仅只是按照理论上的次序或者说按照赵德良的角度思考得出的结果。这个结果并不一定是最终的事实。毕竟,省委副书记一职,省委没有决定权,只有建议权。既然决定权在上面,最终谁上,就需要八仙过海。如果神通广大,排在后面的常委,同样有可能一跃而到达第三位。别说排在后面的常委有这种可能,就算是未能排上常委的副省级干部,也完全有可能。即使是那些已经去了人大政协,理论上已经没有机会的副省级以上干部,只要年龄还没有踩线,同样有咸鱼翻身的机会。
退一步说,即使自己当不了副书记,排排坐吃果果,大家的位置顺次往上移一移,也是完全可能的。如果出现交通拥塞时依次放行的结果,常委中,宣传部长丁应平这个位置定下来还不到一年时间,动的可能性不大。夏春和当了八年常委而余丹鸿的秘书长也当了七年,是排在最前面的两个人,其次就是彭清源、罗先晖、马昭武。
若是让余丹鸿本人挑选,他的首选自然是担任副书记,在赵德良不是太信任他的情况下,拿到副书记这个职位,需要强大的后台。除了副书记之外,还有两个位子是余丹鸿梦寐以求的,一个是常务副省长,一个是组织部长。彭清源和马昭武,哪一个当了副书记,余丹鸿都有可能顶替他们。如果能去当常务副省长,自己和陈运达的关系密切,陈运达自然也乐于见到这一结果。至于组织部长,是所有常委中,除了省委书记之外,实权最大的官,他手里握着全省的官帽子,就算他不将这些官帽子公开标价出售,一年捞个几百万,也是稀松平常的事。如果胆大一些,敢卖官鬻爵,一年便能出好几个千万富翁。
权力金字塔的每一次松动,能给身处官场之中的每一个人带来希望。
自然界常常提到蝴蝶效应,那是因为美国气象学家爱德华罗伦兹向纽约科学院提交了一份论文,说,一个气象学家提及,如果这个理论被证明正确,一只海鸥扇动翅膀足以永远改变天气变化。在以后的演讲中和论文中,他用了更加有诗意的蝴蝶,说,一只蝴蝶在巴西轻拍翅膀,可以导致一个月后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蝴蝶效应是否存在,并没有被科学界证实,因此,这种效应,只能算是一种假想。但在其他很多方面,人们都能感受到蝴蝶效应的存在。比如在经济学界,人们常说,华尔街打个喷嚏,全世界金融市场就会患感冒。这就是蝴蝶效应在经济学界的典型体现。而在官场,蝴蝶效应同样是存在的。比如现在,游杰的省委副书记位置一旦空出,蝴蝶效应立即就会显现,某一人递补这一职位的结果,后面可能出现一连串的顺次递补。这种官场蝴蝶效应,都有可能神奇地改变一个应届大学生的命运。比如说,顺势而动的结果,使得一名公务员升上了副科长,而这个单位,也因此出现了一名公务员的缺额,最终,这个缺额,便有可能被一名应届大学生填补。
接到这个电话后,余丹鸿立即进来向赵德良汇报。那一瞬间,赵德良心里到底想了些什么,除了他自己,谁都无法知道。唐小舟原以为,各位领导依次发言后,赵德良肯定会进行一番总结发言。可这些程序,都因意外而中止。
下午还有几个议程,比如赵德良看望了几个贫困户,又给唐家坳的乡亲们拜年。唐小舟已经看出来,这些程序,赵德良走得很勉强,一个小时不到就结束了。此时,大家都已经清楚了原因,每个人心里都明白,江南省的官场结构发生了地震,赵德良必须赶回省里,指挥抗震救灾。
所有人坐上汽车,正启程返回的时候,唐小舟接到一个电话。
如果说,有关游杰的消息令江南省官场几乎所有人心灵深处刮起一场风暴的话,这个电话,却让唐小舟感受到了一声惊雷。
在全省扫黑行动中落马的原泸源市公安局局长孟庆西送医途中,被一伙身份不明的人劫走了,目前去向不明。
《》第二部 第011章
接到这个电话后,唐小舟一秒钟没有耽搁,立即坐到了赵德良身边。
赵德良有个习惯,上车后抓紧时间睡觉。唐小舟坐过来时,见赵德良双手抱在胸前,背靠着椅子,双眼紧闭着,神态安祥,并不像睡着了。果然,唐小舟刚刚坐下,赵德良有所感应,睁开眼睛,看了唐小舟一眼。唐小舟弯过身去,小声地对他说,刚才接到公安厅的电话报告说,孟庆西被人劫走了。
他以为赵德良听到这话会大感震惊,事实上没有,赵德良的表情显得极为平静。很快,唐小舟便意识到,他这种平静,是因为思考,并没有听清自己所说的内容。过了一会儿,赵德良问,你刚才说什么?
唐小舟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这次,赵德良震惊了,他转过头看着唐小舟,半天没有说话。给唐小舟的感觉,他完全不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游杰生病,已经让江南省政坛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现在又发生了孟庆西被劫走案件,那就是另一道大裂缝了。两大裂缝,会令江南官场这道大坝,出现怎样的大溃口?简直无法预计。唐小舟能够强烈地感受到,这个消息,给赵德良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近距离观察赵德良,唐小舟认为,赵德良属于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这两年多时间里,经历了很多事,令赵德良感到压力的事还真不多。或者说,唐小舟从旁感受到赵德良正经受巨大压力的事并不多。唐小舟的印象中,只有两次,一次是现在,另一次,是全省武警部队名义上搞反恐演习,实际上投入全省大反黑行动之时。
唐小舟忘不了在雍警酒店的两天两夜。表面上看,演习指挥部的高官们在那里只是聊天,一切都风平浪静,只有他知道,那是惊心动魄的两天,是生与死的两天。那两天的行动如果失败,将会是赵德良在江南省官场的彻底失败,也很可能是唐小舟个人命运的终极失败。所幸,到了第二天下午,各地纷纷报捷,此次行动的目标人物,百分之七十落网,还剩下少数漏网者,基本也都在控制区域内,相关行动小组,正在进行第二阶段的搜捕行动。
第二天下午五点,赵德良离开了雍警酒店,坐上车后,唐小舟问赵德良,去哪里?
赵德良靠在后背上,半天没有说话。唐小舟不好再问,只好驾着车,在市区里缓缓行驶。他想,赵德良太累了,或许想借此机会休息一下吧。可走了不久,赵德良说,回家去吧。唐小舟从反光镜中看了赵德良一眼,见他闭着眼睛,并没有睁开。
进门以后,赵德良对赵薇说,小赵,你去弄点菜来,我和小舟要喝点酒。
不仅仅是赵薇惊讶,唐小舟也惊讶,赵德良还从来没有在家喝过酒,更没有这种单独喝酒的经历。唐小舟因此知道,赵德良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平静,他的紧张,只有他自己心里才清楚。
如果说,赵德良来江南省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打一场仗的话,这场战役,就是他的辽沈战役。这一胜利,将彻底奠定赵德良在江南省的地位。唐小舟心里清楚,扫黑是胜利在望,可反黑却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从扫黑到反黑,一字之差,却又意义深远。扫黑,或许只是扫除江南省的黑恶势力,反黑,却是要反掉江南省的黑恶势力和背后的保护伞。现在,扫黑确实是取得了阶段性胜利,保护伞却还竖在那里。
第三天,演习行动进一步扩大战果,可以用一个常常在公文中出现的词:捷报频传。至此,赵德良似乎彻底松了一口气,带着唐小舟,出现在全省公安局长会议上。这是会议的最后一天,整个下午,全部给了赵德良,他在会上宣读唐小舟写的那份讲稿。讲稿是唐小舟写的,内容他早已经烂熟于心,没有可研究的,真正值得研究的是赵德良的语气表情以及精神面貌。唐小舟确实感到,今天的赵德良,浑身上下,有一种被压抑的兴奋。
全省扫黑行动的进展,公安局长们自然早已经清楚,此时听到赵德良在台上大谈反黑,台下这些听众们,大概个个胆颤心惊,坐立不安。唐小舟却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如果没有武警部队以及省公安厅的这次行动以及令人鼓舞的战果,赵德良的这个报告,就显得突兀。而现在,形势早已经明朗,他的这个报告,成了有的放矢,震撼力可想而知。
会议闭幕后,公安厅有一个酒会。参加公安局长会议的包括市县两级公安局长和常务副局长,约四百人,需要摆三十多桌。雍安酒店的餐厅根本没有这样大的规模,只好包下了迎宾馆。迎宾馆有几个很大的餐厅,全省开人代会的时候,几千人同时在此用餐。
唐小舟陪着赵德良,六点钟到了迎宾馆的休息室,罗先晖、杨泰丰等人,早已经等在那里。唐小舟以为,大家都要等赵德良,只要赵德良一到,就会被请进餐厅,酒会立即开始。可不知为什么,赵德良坐下来后,和罗先晖说话,杨泰丰似乎也并不急于请他去宴会厅。
过了十分钟左右,休息室门口开来了几辆刷着江南省人民检察院字样的汽车,汽车很有规矩地停下来,却只有一辆车上有人下来。下来的两名检察官没有丝毫停留,迈着正步走近休息室。唐小舟正好在门口,见两名检察官往里面闯,他不得不将他们拦住,问他们有什么事。其中一名检察官递上自己的工作证,唐小舟接过来看了一眼,叫章政,职务是处长。
《》第二部 第012章
章政解释说,我们要在这里执行公务,必需向杨泰丰厅长通报。听说杨厅长陪着赵书记和罗书记在这里,所以,我们赶过来了。
唐小舟不能让他们进去打扰赵德良,说,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把杨厅长叫出来。
杨泰丰出去不久,将两名检察官带进了休息室。杨泰丰走到赵德良身边,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赵德良看了看那两名检察官,又弯过身,对罗先晖耳语了几句。罗先晖显然很惊讶,问章政,证据确凿吗?
章政看了看罗先晖,又看了看另外两位领导,说,逮捕证是检委会签署的。
赵德良说,检察院有独立执法权,你们按照程序去办吧。
此话一出,罗先晖不好再说什么了。从程序上说,罗先晖是政法委书记,公检法都是他的权力范围。检察院反贪局立案侦查一名市公安局长,或者检委会决定实施逮捕,都很正常。如果这一切实施前后,并没有告之他而是告之了赵德良,越位了,不正常了。此次反黑,是公安和武警配合行动,一直没有见过检察院的身影,现在突然出现一些检察官,连唐小舟都认定,此事定然有个人在背后协调。毫无疑问,公安厅长杨泰丰不具备这样的职权。如果严格按照程序,这件事应该由罗先晖来做。显然,眼下这件事,越过了罗先晖,直接由赵德良协调了。而在表面上,又进行了一番弥补。章政等人,显然是来请示赵德良的,可他们不能这样干,否则罗先晖会彻底和赵德良翻脸。他们借口到公安部门来办案,要知会公安主官,理由很充分。如果没有赵德良在场,杨泰丰先向罗先晖汇报,现在只好先向赵德良汇报,同样没有程序问题。但即使如此,赵德良如果不表态,罗先晖仍然可以横插一杠子,毕竟这是他的自留地嘛。赵德良装得漫不经心,说,公检法有独立执法权。意思明确了,这事你们别找我这个省委书记,应该找政法委书记。可政法委书记能怎么办?说,你们不能执行?书记已经说了公检法有独立执法权,你武断地阻止,没有理由了。
由这件小事,唐小舟看明白了一件事,扫黑第一阶段失败,赵德良一定很仔细地总结过失败的原因,这个原因,并不是别的,而是某几个人在背后搞了鬼。而这几个有可能搞鬼的人中,罗先晖的名字,恐怕会排在很前面。
两名检察官听了赵德良的话,向他们敬礼,退了出去。随后,从另几辆车子上,下来十几名检察官,他们排成两队,由刚才进入休息室的两名检察官分别领了,向餐厅走去。
晚宴的规定时间是六点开始,现在已经过了六点钟,所有的公安局长早已经就位,正在议论为什么还不开始,见突然进来两队检察官,顿时感到不爽。公安和检察一直存在矛盾,这是由最初的程序设计决定的,根本不可改变。检察院的一项重要职能,就是对公安所办的每一案件进行复核,然后提起公诉。这样一道程序,便有了对公安办案程序的监督意义,对于那些程序有明显瑕疵的案件,检察院有权打回票。公安局却对检察院无能为力,彼此间便难免摩擦,几十年积累下来,这两个机构,便有了积怨。现在全省的公安局长在这里举行晚宴,这些检察官却闯了进来,有些公安局长,心里自然不痛快。
两队检察官走到了餐厅的正中间,停在一张桌子前,形成了一种局面,将这张桌子包围了。对此,有些公安局长已经愤怒,开始骂骂咧咧。检察官们自然知道公安局长有些情绪,却不管不顾。章政向前跨出半步,站到孟庆西的面前,问道,你就是孟庆西?
孟庆西多少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发白,表面上还强装镇定,说,我是,你是谁,有什么事?
章政面无表情地说,我是江南省人民检察院的章政,我奉命执行对你的逮捕。说着,章政从腋下那只黑包里抽出一张纸。
孟庆西当即叫道,什么?逮捕我?凭什么?
章政挥了挥手里的逮捕证,冷冷地说,请签字吧。
孟庆西猛地将餐桌一拍,说,扯蛋,什么逮捕证?拿来给老子看看。说着,便要上前抢逮捕证。
章政早有准备,向后退了一步,他身边的几名检察官,立即上前,抓住孟庆西,将他按倒。
作为市公安局长,在圈子里,孟庆西有几个铁杆哥们儿。他们平常原本就不太把检察官放在眼里,现在又见检察院跑到全省几百名公安局长堆里抓人,心中恼火,想为孟庆西出头,有人大叫,谁他妈吃了豹子胆,敢跑到公安厅来抓人。其他人跟着起哄。他们心里清楚,自己只不过是市县公安局长,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是霸王,可这是在省里,来的是省高检的检察官。自己真在这里闹出什么事,那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自找麻烦。他们最多也就吼一嗓子,绝对不敢有任何动作。
杨泰丰陪着赵德良以及罗先晖恰在此时进来,见状,大声地说,干什么?反啦?
公安局长们见厅长和省委书记等过来了,自然不敢再有任何情绪表露。孟庆西估计和杨泰丰还有些交情,见杨泰丰等几从侧门进来,正准备走向正中的那张餐桌,便带着一种类似哭腔的腔调大声地喊,杨厅长,救我。
作者题外话:人肉之蛆,他所升迁之旅都是女人的眼泪铺成,都是用女人心血烙成的脚印,看他如何玩弄女性,看他如何涉足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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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013章
杨泰丰陪着赵德良等从侧门进来,已经到了正中间空出的那张桌旁,听到孟庆西的话,杨泰丰停下来,向中间张望。赵德良似乎没听见一般,在正中坐下来。并且主动叫罗先晖坐下来。
孟庆西一直在大叫,并且不肯和检察官配合。杨泰丰不得不处理一下,便走到孟庆西那桌前面停下来,说,我倒是很想救你。不过,照现在的情形看,能够救你的,只有你自己。你是公安局长,懂得法律,你好自为之吧。说过之后,转身而去。
孟庆西意识到自己麻烦了,却又不甘心,大声地叫,这是政治迫害,我要控告。
检察官们继续自己的工作,给孟庆西戴上手铐,再抓住他的手,要求他在逮捕证上签字。孟庆西拼命挣扎,大吵大闹,拒绝签字。手铐的内侧是齿状的,越挣扎铐得越紧,由于孟庆西的闹,手铐已经扣进了他的肉,很快便开始流血。孟庆西不管不顾,仍然大闹着,且大声地叫着罗先晖的名字,希望罗先晖能够帮自己。
唐小舟早就听说,孟庆西之所以胆大妄为,就因为他的伯乐是罗先晖和宗盛瑶。或许,他以为罗先晖一定会出面保自己吧,所以,大声地向罗先晖表达。罗先晖已经坐到了赵德良身边,听到孟庆西的大叫,十分尴尬。杨泰丰已经转身返回席位,听到孟庆西大闹,又踅回来,对检察官们说,先把他带走吧。
检察官们得令,将孟庆西夹了,向外走去。孟庆西仍然不甘心,一边挣扎一边大叫,说,罗书记,我冤枉啊,罗书记,你一定要救我啊。
事后很多人分析,此举属于杀鸡儆猴,目的是要让全省的公安局长有所敬畏。唐小舟也想到,将逮捕孟庆西安排在这样一个场合,应该是赵德良有意为之,这是他立威的手段。
这次反黑行动中落马的,自然不仅仅孟庆西,还有几十名处级以上官员。
赵德良决定采取反黑行动之时,曾说过让江南人民过一个干净的国庆节,而真正干净的,是一年以后的春节。唐小舟以为,这次大扫黑,赵德良大获全胜,彻底稳定了江南省政局。却没料到,按下葫芦浮起瓢,不经意间,看似牢固的政治大堤,竟然一下子溃开两道大缺口。
过了好一会儿,赵德良问,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具体情况,唐小舟并不完全清楚,容易向他报告的时候,他仅仅只听了个大概,意识到事态严重,立即来向赵德良通报。他说,具体细节还没有落实,基本情况是,孟庆西在看守所里自残,看守所不得不将他送到医院救治。有一伙人事先等在医院,等看守所的车一到,劫走了孟庆西。
唐小舟以为,赵德良会下达什么命令,因此在他身边等着。但是,赵德良再次将身子往后一靠,陷入了沉默。和刚才不同的是,他没有闭上眼睛,目光盯着窗外的某一处,似乎是在看风景,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唐小舟明白了,无论是游杰生病还是孟庆西被劫走,都属于突发性大事,赵德良需要充分思考。
他悄悄地站起来,弓着身子,离开赵德良身边,回到后排的位子上。刚刚坐下,政法委有电话进来,同样是通报此事。唐小舟接电话的时候,余丹鸿走到他的身边,坐下来。待他接完电话,便问,赵书记已经知道了?
唐小舟说,知道了。
余丹鸿说,公安厅怎么搞的,闹出这么大件事来,真是不让人省心。
唐小舟想,树欲静而风不止,不让人省心的,恐怕不是省公安厅,而是另有其人。整个事件看上去环环相扣,每一步都是在按照计划走,背后如果没有高人,谁都不信。而这个高人,到底只是想把孟庆西捞出去,还是另有目的?这才是整件事中,最值得玩味的地方。
路途有几个小时,余丹鸿虽然在唐小舟身边坐了半天,却没有再说话,赵德良没有睡觉,一直都深沉着,这一路上,显得异常沉闷。直到下车时,赵德良才说了一句话。他对唐小舟说,小舟,你辛苦一下,去一趟公安厅吧。
唐小舟等待赵德良更进一步指示,但是没有,他已经转向余丹鸿,吩咐余丹鸿派人去北京看望游杰。
没有更进一步指示,唐小舟只好自主行动,给容易打了一个电话,了解相关情况。
容易说,事件发生后,政法委和省公安厅极其重视,政法委书记罗先晖亲自指挥,调集省市刑侦以及特警中的精兵强将,由政法委安排一间办公室,组成了专案组。目前,专案组已经到位,今晚召开第一次案情分析会。
唐小舟问,案情分析会,你会参加吗?
容易说,这类会议,通常是分管刑侦的副厅长参加,这次的案情重大,政法委书记罗先晖同志亲自参会,所以,杨厅长也会参加。公安厅政治部通常不会过问具体的业务工作,因此不会参加。
政治部属于政工部门,而不属于业务部门,自然没有机会参加这样的会议。唐小舟想,假若自己带着容易一起去参加,或许可以成为一种官场暗示,便对容易说,要不,你准备一下,我和你一起去听一听吧。
商量之后,唐小舟在街边吃了点东西,恰好容易的车子过来,接了他,一起去政法委。
《》第二部 第014章
政法委在省委有一幢大楼,三楼的大会议室里,灯火通明,他们两人直接走了进去。会议早已经开始,因为他们两人的到来,会议中断了。椭圆形会议桌的主位上坐了三个人,当中是罗先晖,两边分别是政法委的一位副书记和公安厅长杨泰丰。唐小舟进去时,三个人同时站起来,罗先晖请唐小舟到前面去坐,唐小舟连忙摆手。罗先晖一再邀请,唐小舟坚持不肯坐过去。
会议继续,由刑警总队长雷吾他介绍案情。
对孟庆西的逮捕是检察院反贪局执行的,有关案件的归属权在检察院。为了更进一步查明案情,尤其是查清与孟庆西案有牵连的其他公安干警的涉案情况,公安部门也同时成立了专案组,这个专案组是由公安厅委托雷江市公安局成立的。对孟庆西执行逮捕后,关押在江南省第一看守所。最初,考虑到孟庆西的情况特殊,将他单独关押,后来,孟庆西说一个人太孤单,强烈要求进集体号,看守所认真研究后,同意了他的请求。
孟庆西在看守所关押了三个多月,除了审讯方面不肯和专案组配合,在看守所却安分守纪,没有任何异常举动。昨天是大年三十,看守所加餐。虽说是加餐,也只是在平常伙食中加了一道肉菜,并没有加进多余的餐具。半夜时,孟庆西叫腹痛。
同监人员叫来看守。看守进去查看,见孟庆西在地方打滚,并且大声地喊叫,身上出了很多汗,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问其他人,他们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说睡到半夜,突然听到孟庆西哼哼叽叽,问他,他说腹疼。大家说,是不是吃坏了肚子,他说没事,忍一下就过去了。没过多久,他痛得在床上扭动,并且从床上滚到了地方。
看守叫来值班医生。医生对孟庆西例行检查,发现他的生命体征正常,认为他是装病,教育一番后离开。可孟庆西一直都在叫唤,折腾得整个狱室无法睡觉,同监人员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叫来看守。看守无可奈何,只得将他带进医务室。值班医生再次对他进行检查,给他吃了止痛药,他仍然叫腹痛。医生和看守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吞服了什么东西自残,一再问他,他却不说。
一直闹到八点多钟,他才承认,自己吞下了一支餐叉。看守问他,餐叉从何而来,他不肯说,只求看守救救他,说当时只想自杀,没想到这种办法太痛苦了。现在,他不想死了,请看守救他,并且保证,救活他后,他保证主动坦白,再不隐瞒。
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看守没法证实,只好向上请示。所长也不敢决定,分别向检察院和公安厅请示。孟庆西毕竟是个重要犯人,遇到这样的事,谁都不敢作主,只好层层上报,最后报到了政法委。罗先晖说,你们这些人真是不懂变通,他说吞了叉子就吞了叉子?送到医院去照个x光,不是一切都清楚了。
这么一折腾,到了九点多。看守所决定把他送到武警医院,为了保证安全,看守所派了六名警员护送。可是,他们将孟庆西从警车抬下来时,出事了,不知从哪里钻出一群人,似乎是因为医疗纠纷扯皮,打着标语,叫喊着还我儿子之类,又是哭又是闹的,一下子集中到了警车的周围。看守所的干警们完全没反应过来,便被这群人围住了。
事后分析,那伙人可能使用了,他们在接近干警的同时,给干警们下了药。瞬息之间,干警们失去了抵抗力,等他们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全都坐在警车上,却没有看到孟庆西,也没有看到那伙人。
雷他吾说,刑警队在事发后,前往武警医院调查,找到了几个当时在现场的目击者,据他们说,确实看到有一群人闹事,又是哭又是喊的,可能有一两百人。这些人,不像是从门口进来的,更像是原本就在周围,突然之间,一下子涌了出来。有那么十几分钟,一度显得有些乱,也不知乱什么,似乎是有什么人要自杀,其他人制止。又像是有什么人打了起来。不过时间很短,也就一刻钟左右,那些人全都散了。许多人觉得奇怪,不明白那些人在干什么,像演戏一样。
可以肯定的是,孟庆西根本没有吞叉子,一切都是他的表演,否则,他不可能那么顺利地逃走。从整个事件可以看出,这是一次周密计划的行动,计划的第一部分,自然是孟庆西假装吞叉,看守所不得不将他送往医院检查。孟庆西当过公安局长,要进行这样的计划,以及表演吞叉,对于他来说,并不是难事。可是,无论是孟庆西还是外面接应的人,都有两大难题无法解决。一是时间的选择,二是对送医地点的把握。
在外面接应孟庆西的人,不可能准确地把握在里面的孟庆西何时行动,以及行动后,看守所是否将其送医,或者将送往哪间医院。即使孟庆西知道,自己必然被送往医院检查,也不可能准确地判断具体医院,外面接应者,也绝对不可能同时在几家医院埋伏人员。这两大要点说明,在看守所,孟庆西有一个联络人,这个人,能随时和外面互通消息。
《》第二部 第015章
雷吾他是一位老资格的刑警队长,对于侦破这类案件,经验极其丰富。他说,这件案子的要点,是两个部分,一是谁把孟庆西将被送往武警医院的消息送出去的,二是武警医院的那些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以他的经验,劫走孟庆西的那些人,就算有强大的势力,也不太可能同时出动上百人,那样目标太大了。最大的可能,是出钱请一部分人,再将自己的核心成员夹杂其中,行动时,只要有人发出一声讯号,这些花钱请来的人,便迅速集中。而核心成员则用事先准备好的手帕一类的东西,将干警麻醉,然后兵分两路,一路护送孟庆西离开,另一路将被麻醉的干警们弄上车。事后,有人再发出一声讯号,那些花钱请来的人,便按事先的安排,从各个不同的方向消失。他们离去,实际也掩护了孟庆西等人的撤离。
此案发生在武警医院大门口,那里是公共场所,没有安装摄像设备,因此,当时的一切,只能根据目击者提供的证词,没有更进一步的视频资料。由此切入调查,难度非常之大。雷总队长认为,这条线不能不查,但不是重点。重点应该放在看守所内。能够准确传出消息的,不应该是受管制人员,而是看守。只有他们,才有与外面联络的条件。
相关的介绍之后,开始讨论案情。
杨泰丰说,这起案件非常严重,不仅发生在大年初一,而且在我们干警的手中,将重要嫌犯劫走,我查了一下,同类案件,自建国以来,在我们江南省,还是首起。从罪犯的作案手法来看,这是一起经过周密计划的案件,体现在两大方面,一是孟庆西所谓吞食叉子,很可能是一种假象,是预谋的重要组成部分。目的十分明显,就是为了骗取我们将他送到医院检查。预谋计划的第二部分,是医院门口的劫持,就现在已经掌握的情况来看,医院门口那一百多人,是有组织的,他们之中,有一部分人事先准备好了浸过乙醚的毛巾。由这两点可以判断,其一,整个行动,计划极其周密,其二,一看和武警医院或者说犯罪团伙之间,应该有一个联系人,其三,这伙人不是普通的乌合之众,而是训练有素,否则,他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六名干警迷昏并且将这些干警塞回车内。由这三点分析,今后的工作,有两大方向,一是查找那个通风报信的内线,二是查找医院门口那一百多个人。这两点,将是我们破案的突破口。
分管刑警的副厅长曾向凯说,杨厅长说得很对,我们专案组,今后的工作重点,就是杨厅长所说的这两个方向。在这里,我要特别强调一下一看内部可能存在的那个联系人。孟庆西说自己吞了叉子,看守所无法肯定此事,也不敢擅自决定,所以层层上报。表面上看,知道孟庆西吞了叉子可能送往医院检查的人很多,既有省厅的相关人员,也有检察院以及反贪局的相关人员,还有政法委的相关人员。理论上,这些人,都有泄露秘密的嫌疑。不过,这些人中,没有人知道孟庆西将被送往哪间医院,送往武警医院,是看守所临时决定的,这就排除了上述人员的嫌疑。因此,基本排除了消息通过看所守以外透露的可能。
曾向凯看了看大家,似乎是想知道是否有不同意见。在场成员,没有一个人出声。曾向凯继续说,我们将目光转向看守所内,在一看里面,什么人最有可能将消息透露给外面的同伙?简单地分,两类人,一是里面关押的人员,二是一看的干警。关押人员有可能向外通报这一消息吗?我认为可能性极小。第一,看守所内的电话是严格控制的,在押人员根本没有可能接触,他们很难通过电话以外的途径,向外通风报信。第二,看守所接到将孟庆西送往医院检查并且决定送往武警医院,这之间的时间很短,知道内幕的人很少,除了负责押送的人员之外,一看内部,知道内幕的,大约只有六七个人。这么短的时间,在押人员很难搞清楚孟庆西将被送往何处。那么,最大的可能,我们内部出了问题,消息从内部传了出去。对内部相关人员进行排查,将是下一步工作的重点,也是最重要的突破点。
曾向凯所说的这一点,唐小舟也想到了。不过,曾向凯接下来所说的一番话,便让唐小舟觉得,专业就是专业,自己和这些专业人士的距离是巨大的。
曾向凯说,内部怎么查?有两个时间点非常重要。第一个时间点,看守所决定送孟庆西去武警医院检查以及押孟庆西出门,时间并不长,大约有二十分钟时间。这二十分钟时间里,一看的领导进行集体研究,决定送往武警医院,并且决定由哪些人押送,再就是召集相关人员。这段时间里,知道此事的,只有一看的领导,以及负责押送的六个人。第二个时间段,就是孟庆西被押出一看到武警医院的这段时间,大约是四十分钟。一看方面所做的预防措施是很到位的,他们收起了押送干警的手机,车上仅仅留下两部手机,一部负责联络,一部备用。我们分别找负责押送的干警了解过,在押送途中有人向外通风报信的可能,基本可以排除。这也就是说,消息很可能从一看里面传出来的。要查明一看内部谁向外通风报信,有两个方向,一是详细了解哪些人知道这一消息,或者可能知道这一消息。据我们目前了解的情况,包括负责押送的六个人在内,知道这一消息的内部人员,不超过十五人。第二,我们要查清,这十五人中,有谁在这两个时间段内向外打过电话,无论是通过一看内的座机电话还是手机,只要有这个时间段内的通话记录,这个人的嫌疑,就难以排除。
案情分析会临近尾声时,罗先晖作结案陈词。
《》第二部 第016章
罗先晖说话之前,先和唐小舟客气了一番,希望唐小舟代表赵书记作指示。唐小舟反复说,赵书记只是叫他来了解一下情况,并没有任何指示,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肯说。
罗先晖见唐小舟确实不愿说,自己开始说了。
罗先晖说,这件案子,省委高度重视,赵书记派唐小舟同志来参加我们的案情分析会,便是证明之一。说实话,发生了这样的案子,我没法向省委交待,没法向赵书记交待。无论我们找多少客观理由,这件案子,都说明了我们管理上的漏洞,说明我们相关部门的严重渎职。当然,有关这一点,我们后一步再具体考虑,在这里,我们今天需要讨论的重点,是怎样破案,怎样将胆敢挑战省委挑战江南省司法体系的犯罪分子,缉拿归案,从重从快予以打击。刚才,大家都充分地发表了意见,谈得很好,非常全面深入,而且确定了今后一个时期内,工作的重点和方向,在这里,我就不重复了。我想强调几点。第一,这是一个必破案,我不管你们动用多大的警力,用什么办法,这个案子必破不可。而且一定要尽快破案,否则,省委追究我的责任,我就追究你们在座各位,我说到做到。第二,希望你们回去告诉所有参战干警,每个人都要坚守自己的岗位,尤其是负责外围布控的同志,更要打醒十二分精神。我估计,案发突然,孟庆西目前还滞留在雍州市内,很可能躲在某个地方,并没有离开。将来,万一突破了我们的包围圈,我在这里把丑话说在前头,从哪个点突出去的,我是要问责的。参战干警,要受到相应的纪律处分,负责的干部,要撤职。这一点,我请泰丰同志督促,一定要抓紧抓好。第三,武警医院门口那一百多人,要不要查?要查。但我想,这很可能不是重点。为什么不是重点?如果我的估计不错,这些人,大多数不是核心成员,甚至根本就是不知情者。有没有可能是被人花钱请来的?我看完全有这种可能。如果我们把重点放在这些人身上,可能会走很多弯路。最后,我需要告诉大家的是,你们不是孤军奋斗,关于孟庆西的案子,反贪局和纪委都在查。当然,他们查的方向不同。我已经和这几个部门打了招呼,如果有特别的线索,会和政法委通气。
会议开完后,唐小舟要离开,罗先晖却叫住了他,两人在一起说了几句话。
罗先晖说,小舟啊,这件案子很让人头大啊。
唐小舟也知道这件案子不简单,设计将一个重要嫌犯从看守所严密的护送下劫走,背后还没有摸清的内幕,要比浮于表面的东西多得多。照常理推断,对于某些人来说,孟庆西即使再重要,也只是一个人而已,将他劫走,意义何在?无论是孟庆西还是他背后的那股势力,不可能不知道,此事一旦发生,就是必破案。许许多多案子,之所以成为悬案疑案,并不是这个案子真的多么难破,而是没有一个系统保证逢案必破。所有的悬案中,相当一部分,是因为有权力从中阻挠而悬挂起来,还有一部分是因为缺乏足够的办案经费。假若省里不计投入地将某个案子列为必破案,这类案子,很可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破获。既然孟庆西等人知道这一结果,又冒如此之大的风险采取了这一行动,其意味就特别了。
唐小舟故意装糊涂,说,罗书记,对公安工作,我是外行。
罗先晖说,你想想,孟庆西的案子是什么性质?虽然他的儿子涉黑,甚至可能有命案,但就他本人来说,估计还是经济问题大一些。经济案件有两个量刑标准,一是贪污受贿的数额,仅从数额来看,一百万就属于极限,也就是说,涉案一百万或者涉案一千万,量刑的区别已经不是太大。而另一个标准,就是造成的后果,这个区别就大了。打个比方,同样是受贿,某人收了建筑商一百万,这一行为,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第一,行为本身,对建筑质量并没有实际影响,第二,因为某官员的受贿,导致建筑商偷工减料,工程质量下降或者不达标。第三,因为这一受贿行为,导致建筑工程成为豆腐渣工程。第四,豆腐渣工程垮塌了,但没有伤人。第五,豆腐渣工程垮塌了,但死了人。同样是受贿一百万,其行为导致了五种不同的结果,量刑的时候,便会有五种不同。
唐小舟明白罗先晖的意思了,说,罗书记,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孟庆西的经济犯罪行为,量刑不可能太重,而他策划这次行动,实际给自己增加了一项重罪?
罗先晖说,孟庆西自己是公安局长,我不相信他完全不懂法,不知道这是一种自杀行为。他为什么要这样干?没法理解嘛。
唐小舟说,难道孟庆西身上还有别的大案,比如足够杀头的案子?
罗先晖说,这是可能之一吧。
可能之一?还会有什么可能?也许,孟庆西的罪行不足以打靶,可他所掌握的东西,足以令很多人将牢底坐穿。这些人为了自保,便铤而走险,将孟庆西劫走。想到这一点,唐小舟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原来,此案的着力点在这里。他想罗先晖将这可能之二说出来,但罗先晖没说,而是掏出一支烟,递给唐小舟。唐小舟摆了摆手,表示不要。他自己点起来。
罗先晖吐出一口烟,说,真让人担心啊。
唐小舟问,罗书记到底担心什么?
罗先晖说,搞不好,江南官场,从此进入多事之秋了,这对江南省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唐小舟聪明绝顶,立即明白了罗先晖的意思。他担心这不是一起普通的刑事案,而是一起严重的政治案,背后那股力量,与江南省最大的那股政治势力有关。若真是如此,就成了政治老帅之间的较量。
假若真的发生一场刺刀见红的肉搏战,赵德良的胜率是多少?唐小舟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第二部 第017章
江南卫视的元宵晚会上,赵德良有一个讲话,这个讲话之后,赵德良的春节,才算结束了。原计划,赵德良在元宵节的第二天回北京。由于游杰的病情,赵德良改变了计划,他将春节期间很多活动压缩了,然后在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赶到了北京。
这次去北京,和唐小舟第一次陪赵德良去北京一样,仅仅只有他们两个人。第一次陪他去北京,在列车上碰到了巫丹,这次碰到的是池仁纲。
唐小舟的工作,总是不断地重复自己,非常机械。上火车之后的第一件事,将两人的行李安顿好,列车一旦启动,他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打开水。恰好池仁纲也去打开水,两人碰到了。
秘书工作干久了,遇到某类事,便会习惯性猜疑,最常被怀疑的,是某人和赵德良之间任何一次看似偶然的相遇。池仁纲与自己的这次车上奇遇,唐小舟同样看成是蓄谋已久。与其他人预谋面见赵德良不同,池仁纲的这个预谋确实显得比较高明。试想,你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设计与赵德良邂逅,一是赵德良有没有时间奉陪?二是赵德良有没有心情与你邂逅一番?三是即使邂逅成功,赵德良能给你多大的机会谈话?全都是未知数。只有赵德良回北京的列车上,是个时间特区,前提是,你必须知道他所乘列车的准确车次,掌握这个时间的人,是极少的。
回到包厢,唐小舟立即向赵德良汇报,刚才打开水的时候,碰到了池主任。
赵德良正处理文件,听了这话,抬头看了唐小舟一眼,并没有说话。赵德良也知道,这样的行程,要想完全清净是不可能的,所有看似偶然的相遇,背后都有必然的因果,至于这些人是由唐小舟安排的,还是余丹鸿安排的,抑或办公厅其他人安排的,他也懒得去管。若是全部这类安排都要弄个清楚明白,那也实在太累。斑固的《汉书东方朔传》中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纩充耳,所以塞聪。明有所不见,聪有所不闻,举大德,赦小过,无求备于一人之义也。赵德良知道,有人可以把他的这个时间段卖掉,并且可以卖出大价钱。
唐小舟更进一步解释说,政研室的池仁纲主任。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唐小舟将门打开,池仁纲进来。
赵德良说,哦,是仁纲同志,你也去北京?
唐小舟请池仁纲坐下。坐下后,池仁纲回答赵德良的话,说,刚才碰到小舟,才知道赵书记也在车上。
赵德良和池仁纲海阔天空地闲聊,先聊的是省委理论刊物《前线》。这个刊物挂的名誉主编是赵德良,主编是池仁纲。但池仁纲并没有当好这个主编,所编发的文章,赵德良不是太满意,曾有几次说,这个刊物办得大而空,不切实际,没有针对性和指导性。此时,赵德良提到《前线》的关注面应该更广一些,比如乡镇企业的发展,是一个很值得研究的课题,这方面,政研室做得还不够,要想办法好好解剖几只麻雀。池仁纲的心思并没有放在这上面,此后也并没有在这方面有任何动作。
话题不知不觉就转,谈起了游杰的病。赵德良说,游杰同志病得真不是时候。
唐小舟理解,周昕若面临退下来,游杰这一病,常委就会空出两个位置,假若赵德良还想动一动其他常委,比如余丹鸿或者罗先晖,那么,常委就要大动。这样的大动,是否能够得到中央的支持?如果难度比较大,他就不得不改变计划,着手解决游杰和周昕若之后的两个空缺,其他位置,只能暂缓了。这确实可能打乱了他的计划。
池仁纲说,是啊,省里最近有些动向。
赵德良对此显得很重视,说,有些什么动向?
池仁纲说,具体也说不清楚,主要是一种感觉。这几天,往北京跑的人特别多。
唐小舟想,你不也属于往北京跑的人之一吗?你不仅往北京跑,还有意安排和赵书记同行,如果不是为了跑官,谁信?
赵德良对此心中有数,不便深入地讨论这个话题,说,春节嘛,大家的事情多一些。
池仁纲说,是啊,很多年要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原本说,这个年,哪里都不去,谁都不拜。可是,我房下的一个侄子有意见了,春节回家的时候,给我母亲留了个话,说他在北京这么多年,我每年都要去北京好多次,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是看不起他。其实,我哪里是看不起?是觉得高攀不上,他在北京那么重要的部门,整天跟着领导,太忙了嘛。
唐小舟想,池仁纲的目的,就是这句话。他大概希望赵德良问,你的侄子在什么部门?赵德良没说,池仁纲便转过头看唐小舟,大概希望唐小舟帮他一把,助他将这个话挑明。唐小舟装糊涂,没有开口。
在北京下火车,雷主任和王丽媛早已等在站台。池仁纲没有和他们同行,说国办有车来接,和赵德良告别。国办两个字,明显让赵德良愣了一下,却又不露声色,与池仁纲握了握手,说,仁纲同志,你如果有事,就给小舟打电话。
驻京办来的是两台车,但只有一台车能驶上站台。雷主任和王丽媛将赵德良送上车,要出站去乘另一台车。赵德良说,算了,让另一台车回去吧,你们两个上来挤一挤。于是,赵德良坐左边,王丽媛挤在中间,雷主任坐右边。
《》第二部 第018章
汽车启动后,赵德良问起游书记的情况。雷主任汇报说,情况不是太好,昨天第二次做了ct,肝脏充满了癌细胞,已经扩散了。
赵德良说,游杰同志在北京治病,你们驻京办要把相关工作安排好。
雷主任说,已经作了安排。
吃过早餐,大家一起去医院。游杰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甚至还在抽烟。他的脸色很难看,蜡黄蜡黄的,有一种青黑色,从内向外泛出来,皮肤很干涩。看了他这张脸,很容易理解算命先生所说的面带煞气是什么样的气。
游杰住的是高干病房,房间很大,设施非常豪华。唐小舟已经无数次看过高级干部住院的场景,游杰的这个病房,算是最清静的了。病房里,除了游杰的妻子、肖斯言以及护士,再没有别人。病房里也没见到满屋子的鲜花,更没有堆满的礼品。唐小舟明白了,官场就是这么现实,并不一定人走茶凉,许多时候,人未走,茶就已经凉了。医生已经得出结论,游杰的生命大概还有半年,别说游杰已经向省委以及中央表达了自己的意愿辞去职务,就算不辞职,也不会有时间精力回到雍州问政了,他的意见,对于江南官场,影响已经非常之小,没有人赶到北京来看他,也就可以想象。
赵德良陪着游杰坐着,问了一些情况,诸如感觉怎么样,采取了哪些措施之类。
唐小舟知道,赵德良和游杰之间,可能有些话需要谈,便向肖斯言使了个眼色。肖斯言会意,和唐小舟一起向外走。雷主任还想留在里面,毕竟,两位书记所谈,可能涉及江南省高层秘密,这样的秘密非常值钱。王丽媛见雷主任未动,不知道怎么办,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唐小舟经过雷主任身边时,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衣角,他不好再留在那里,跟着退了出来。
走道上有一排椅子,几个人便坐在那里。
唐小舟问肖斯言,游书记的病情到底怎么样?
肖斯言说,希望很小,已经进行了两次专家会诊,意见非常一致,估计能活半年。虽然没向游书记完全说明,他显然已经猜到了,情绪很不好,极其悲观。
唐小舟问,省里每年都组织干部体检,为什么一直没有发现?
肖斯言说,游书记是个老病号,几十年肝病史,一直采取保守治疗,从来没有断过药。虽说省委办公厅每年组织干部检查身体,可每次检查,游书记都放弃了肚部检查这一环节,他可能害怕查出问题。
唐小舟想,恐怕不仅仅是怕查出问题。作为京管干部,他们的健康状况,是要呈报中组部的。中组部如果知道游杰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可能考虑不再让他担任重要职务,更没有可能升迁。这就像官场现象,那些瞒着大家悄悄的,要么是新手,要么是极少数,绝大多数官员,不仅整个官场,就是民间,也都十分清楚。但是,没有一道程序保障将这类官员阻截在官场之外,因此,只剩下最后一道关,也就是鬼门关。只有等这位官员被宣布得了癌症,无法医治,才将这个毒瘤割掉。
唐小舟说,年前看过游书记,脸色没有这么难看啊。
雷主任说,应该是药物的作用吧。治癌症的药物,很多具有毒性,以毒攻毒嘛。
唐小舟问,都有些什么人来看过游书记?
肖斯言摆了摆头,说,中央几个部门来看过了。
唐小舟问,省里呢?
肖斯言说,省里只有办公厅代表省委来看了一下就走了,再就是雷主任他们安排的人。
后来,唐小舟才知道,他们在北京的这段时间,省领导中,分别有常务副省长彭清源、政法委书记罗先晖、副省长尹越在北京,他们并没有来看游杰。此前,还有宣传部长丁应平、雍州市委书记周昕若、副省长杨厚明等来过北京,同样没有去看游杰。后来陆续到京的领导还有夏春和、马昭武、余丹鸿、温瑞隆等人,他们也都没有看望游杰。元宵节过后不久,陈运达也到了北京,参加一个会议,只有他到医院转了一圈。
赵德良和游杰的会谈时间很短,只有二十几分钟,接下来去了中组部。唐小舟恍然大悟,不仅其他人在跑官,赵德良也在跑官。别人是在为自己跑官帽,赵德良却是在跑安排官帽的权力。难怪春节期间他在省里那么多事都搁置了,要急匆匆赶到北京来,他要跑的这个官,事关江南省未来的政局,意义非同一般。
赵德良进了中组部,唐小舟坐在汽车上等。这时接到一个电话,是池仁纲打来的。池仁纲对唐小舟说,我现在在国办,武蒙同志想请赵书记吃个饭。
唐小舟暗吃一惊,武蒙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当初,唐小舟在复旦大学读书,就听到过武蒙的名声。唐小舟是大一学生,武蒙已经大三,唐小舟进入大三的时候,武蒙已经去了北京。唐小舟也迷惑,池仁纲不是暗示说,他来北京,是为了看望房下的侄儿吗?那至少也应该是江南人吧。可武蒙并不是江南人呀,他们又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就像各市委书记市长争相交结自己一样,各省委书记省长,争相交结的对象是武蒙。和武蒙一起吃餐饭,恐怕是书记省长们梦寐以求的,数载难逢,机会难得。赵德良应该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因此,他问,什么时间?
池仁纲说,武蒙同志的意思是今天晚上,地点由我们定。
唐小舟说,那好,你手机别关了,我和赵书记汇报后,再同你联系。
《》第二部 第019章
赵德良从中组部出来,唐小舟第一时间汇报了这件事。赵德良显然要思考别的事,听了唐小舟的话,转过头看着他,有一会儿没表态。
唐小舟担心赵德良的脑子里被别的事塞着,未能明白这个武蒙的重要性,随便地将这件事否定,他便不可能再次提起,为了加深赵德良的印象,便又说,池主任的能量还真不小,连某首长的秘书都请得动。
赵德良一开口,唐小舟便知道,刚才那些话,赵德良全都听进去了,他之所以没有立即表态,是在考虑安排的相关细节。他说,你让驻京办安排一下,安排两个套间,档次要高。
唐小舟说,需要雷主任准备礼品吗?
赵德良说,礼品的事,我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