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舟心中暗自乐了。这篇文章一出,目标是打老虎,没想到先震死一只病猫。
第二天的常委会,唐小舟没有参加,但内容他很快就知道了。
继昨天之后,江南日报发了第二篇有关万隆服装城存在黑恶势力的报道。这篇报道令常委会炸开了锅,会前议论,全都围绕此事。赵德良进去后,议论中止,不少人显然还十分激动。赵德良宣布开会,接着宣布一个新加的议题,计论江南日报总编辑赵世伦的任职意见。这一议题,其实给了大家一个信号,赵德良对这两篇涉黑文章极其不满。
早有传言说,丁应平上任后,第一个想动的人是赵世伦。除了赵世伦能力有限,给他惹了很多麻烦之外,还因为赵世伦是陈运达的人。丁应平的管区里杜索光是陈运达的人,赵世伦也是陈运达的人,他这个宣传部长,陷入了陈运达的包围,工作开展起来,难度加大了。恰好赵世伦领导下的江南日报接连出享,引起赵德良的不满,丁应平趁机提出撤换赵世伦,赵德良表示同意。此事拖了好长一段时间。始终没有提上常委会,唐小舟暗想,赵德良或许担心遭到陈运达的强烈反对吧。
这次江南日报接连登出两篇与柳泉黑社会有关的文章,文章虽然直接由丁应平签发,板子却打在了赵世伦身上。撤换赵世伦的一轮提出,陈运达也知道众怒难犯,不敢公开站出来反对。议题轻易通过。接下来,自然要讨论对赵世伦的安排。
赵德良说,有关这件事,赵世伦同志找过我,我的总体感觉,这个同志觉悟还是高的,对错误的认识也很充分。对于省委这次调整他的任职,他没有任何意见。同时,他也提到一些客观情况,比身体情况以及家庭情况等等,希望不要放他到下面去了,最好还是留在省里。到底是让他去庐源,还是留在省里,你们都说说吧。
果然,陈运达第一个说了,他说,一个同志犯了错误,该处分,一定要处分,决不姑息决不手软。对于免去赵世伦同志江南日报总编辑职务,我完全赞成。同时,我又觉得,对于有些同志,该照顾实际情况的,也应该照顾。我个人同意将赵世伦同志留在省里。
其他常委表态显得模棱两可,到下面去毕竟不是老少边穷地区,沪源还是一个地级市,又是市委常委,也不算太委屈。当然,留在省里,适当照顾一下他的实际情况,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彭清源问马z武,省里还有哪些职位空缺并且适合赵世伦同志的?
马昭武说,我刚才考虑了一下,目前能够任命的职位,只有文化厅常务副厅长和文联常务副主席这两个位置,知果安排其他位置,需要调配,涉及其他一些干部,要走组织考察手续,时间来不及。
赵德良说,那昭武同志你去找他谈一谈。这两个位置,他自已选一个吧。其他同志有什么意见?
既然赵德良已经表态了,又是照顾了赵世伦本人的意见。这两个位置,既可以是副厅级也可以是正厅级,其他人,不好说什么,议题就这样通过了。
赵世伦之所以提出留在省里,当然不是他所说的家庭问题以及身体原因,而是留在省里,怎么着,也能弄个一把手或者关键部门的副职。现在却弄到厅局去当副手,肯定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却又无可奈何。文联以及文化厅都属于冷门厅局,极度边缘化。如果说财政厅、会安厅这一类大厅属于一类厅局的话,文联或者文化厅,连二类都排不上,大棍勉强可以算得上三类。在这样的厅局当二把手,别说远远不如在省委宣传部、组织部当副,甚至远远不如在江南日报当总编辑或者在市里当宣传部长,他这是越争越差了。
另一个议题,也是没有列入的,正是江南日报的那两篇文章。
对此发难的并不是陈运达或者余丹鸿,而是罗先晖。
罗先辉是政法委书记,公检法属于他的一亩三分地,这两篇文章,至少有三个方面刺痛了他。
这是一起并不复杂的案子,现场不仅有数百名目击证人,还有一名公安千警,要将此案破获,不是一件难事。然而,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怪,当地派出所虽然立案,公安方面却一再说破案有难度。文章进露出一种结论:公安部门不是无能,就是敷衍。公安部门无能,自然也就是他这个政法委书记无能了。其次,那名公安干警误闯犯罪现场,不仅未能阻止犯罪,而且被极其狼狈地赶出了犯罪现场,此后,犯罪分子又行凶好几分钟,卢清华的死,与安部门不作为,直接相关。而犯罪分于对公安部门竟然毫无畏俱,是公安部门的奇耻大辱。这同样是他这个政法委书记无能的直接证据。第三。文章非常明确地告诉读者。大量的事实表明,万隆服装城有黑恶势力活动并非一日两日,甚至不是一年两年,长达四五年时间,这么长的时间,公安部门干什么去了?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他们就是黑恶势力的保护伞?这就等于在暗示,他这个政法委书记,即使不是这股黑恶势力的保护伞,也是个无能之辈,拉制不了局面。
毕竟,这是一个未列入议程的话题,罗先浑在首先站出来赞成撤掉赵世伦后,还不解恨,说,赵世伦虽然调职,但昨天和今天两篇文章的影响,却没有消除。说柳泉万隆服装城存在黑恶组织,显然言过其实,危言耸听,造成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我建议常委会要引起重视。
陈运达对这两篇文章自然恼火,目标直指柳泉帮,他能不恼火?文章发出后,他立即过问,知道是丁应平签发的,赵世伦只是代人受过。既然罗先晖开了头,他也就当仁不让,说,先辉同志提到的这两篇文章,我看了:可以用四个字形容,令人发指。不过,我一直没有管过政法,对这方面政策的把握不准。先晖同志可以把意思说得更明确一点。
这话说得很有水平,事件本身令人发指,说明他对事件本身是高度关注的。
另一方面,有关这类新闻,涉及社会德定以及党和政府的形象,新闻宜传部门有一个把握的尺度,这个尺度掌握在宣传部。陈运达作为政府首脑,并不十分清趁党委把握的尺度。他的话,给罗先晖进一步发挥,打开了方便之门。
知果换一个角度思考,陈运达虽然一直没有主管过政法,可他当常委已经有六七年历史了,在常委会研究政法问题,显然参与了多次。他在市州当书记的时间更长,说不了解政法工作,绝对是一句假话。
常委会首先讨论赵世伦的任职问题,任何人都以为,这是赵德良对江南日报两篇文章的一种态度。有了这种认定,罗先晖的胆子自然很粗很壮,他说,我仔细看过这两篇文章。这两篇文章,在几个方面存在严重的导向性问题。第一,文章给人的印象是,柳泉市已经不是共产党的柳泉市,完全被黑恶势力把持着。柳泉市委、政府以及公检法,完全被黑恶势力拉制,听命于黑恶势力,简直是耸人听闻。第二。柳泉市的黑恶势力为非作歹,柳泉市公检法不仅无所作为。文章甚至暗示公检法就足黑恶势力的保护伞。因为一起卢清华案件,就彻底否定柳泉市的检法?这是典型的以偏概全。这样的文章,严重损害了公检法在市民心目中的形象,是抹黑公检法,是别有用心。第三,作者缺乏最起码的常识,一起刑事案件,既然已经由公安部门立案,那就表明,公安部门对此案的态度和定性,都是明确的,公安部门也在履行他们的职责。至于暂时未能破案,也是因为某些客观原因。公安部门已经介入并木结案的案件,政府其他部门暂不受理,并不是相互推语踢皮球,而是真正执行工作程序,否则,就乱套了。作者连这样最起码的程序都没有搞懂。就在那里胡说八道,造成了极共恶劣的社会影响。第四。关于黑恶势力的报道,省委宣传部是有明确规定的,江南日报为什么不顾省委的规定,抛出这样的文章?还一连抛出两篇,从他们的做法可知,好像还会继续刊发后续文章。这到底是个别人的行为,还是一场有阴谋的行为江南日报到底要干什么?很值得省委重视。
他这话一说,陈运达立即表态了。陈运达说,我不怕坦白地告诉大家,看这两篇文幸的时候,我拍案而起。这是写我们共产党领导下的柳泉吗?柳泉竟然已经坠落到了如此程度夕刚刚听了先浑同志的话,我才意识到,我当时的情绪太不冷静了,我被谋体的导向左右了。我因此想到,就连我这个政府省长的利断力,都被这样的文幸导向了,我们的人民群众呢?他们会怎么想我要感谢先晖同志,他给我及时敲响了警钟,让我明白,凡事要多从几个角度想一想,要更深入地调查研究,要努力地看到问题更本质所在。
余丹鸿也立即表态说,昨天,我看到这篇文章后,第一时间向赵书记作了汇报,我个人赞成运达省长和先晖书记的看法,就算报道的案件是事实,也不能以一个独立的案件否定整个公检法,更不能否认地方党和政府。这篇文章会引起什么样的社会后果,我非常忧虑。
三位常委表态了,其他常委,因为不了解真相,总体上,对三位常委的看法是认同的。如此一来,赵德良和丁应平便十分被动。丁应平还算精明,很清楚这些人的矛头所向,关键时刻,他只好站了出来。
丁应平说,这两篇文章是我签发的。正如运达省长所说,我看到后,第一感觉是令人发指。第二感觉,这是真的吗?为此,我进行了一番了解,得知事件的真实性,不存在问题,所以签发了这篇稿子。省委要追究责任的话,这件事的全部责任在我。
此话一出,起到了两个方面的效果。其一,丁应平将全部责任揽到了自已身上,完全撇清了赵德良,这就使赵德良有了说话的空间。其二,丁应平也是省委常委,他既然说全部责任在他,碍于个人情面,其他人不好就此继续纠缠,至少语言上不会再激烈。
果然,赵德良最后表态了。
赵德良说,这件事原本不是今天的议题,既然先晖同志提出来,大家也都发表了意见,我就说几句吧。有关这件事,我认为要把握这么几个要点,第一,报道是不足事实?如果严重失实,该是谁的责任,一定要追究,而且要严肃追究、严厉处理。如果是事实,新闻自由是写进宪法的,新闻记者有报道事件真相的义务,我们仍然要追究的话,恐怕说不过去。第二,丹鸿秘书长提醒我看了这篇报道,报道中好像没有提到柳泉市委市政府,更没有提到柳泉市委市政府完全被黑恶势力控制这样的话吧?是不是我们自已有点过余紧张了?退一步说,就算让人产生这样的联想,产生这种联想的根源是什么?是这篇文章的导向,还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或者失误引起的?刚才大家的话,让我想起一个喀于一个卑子一个玻子看戏的那个笑话,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短了一条腿,就责怪人家台搭歪了吧宁。第三,刚才大家提到导向问题,我认为这一点必须高度重视。这方面,应平同志和宣传部,责任重大,一定妥把好正确的舆论导向这一关,一定妥牢牢树立一种观念,导向无小事。最后,就这两篇文章,我谈点个人意见,宣传部要做好工作,后续文幸,绝对不准再发。至于已经发出来的两篇文章,不宜热处理,只能冷处理。具体工作,由宣传部去做,结果向省委常委会报告。
这就等于定了调于,调子定得很低。大家不好再就此事说什么,议题就这样过去了。
唐小舟听说此事时,心中暗自一声叹息。
的本意,是想借助此事打响反黑第一枪。赵德良之所以愿意抓这件事,说明自己的判断没错,赵德良确实需要这样一次契机。让他没料到的是常委会的反应。或者说,自己所处的位置低,对于官场,还不十分熟悉,并没有考虑到官场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弹。相反,无论是赵德良还是丁应平,都早已经预料到了。所以,赵德良将此事施了半年,所以,丁应平接到那篇文章后,极其犹豫。常委会上可能出现的情况,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唐小舟却缺乏这样的政治远见。这也说明,自己该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还有一件事令他感慨。丁应平明显不赞成这样千,最终,他选择了和赵德良保持一致,在常委会上,他不仅没有推脱责任,将赵德良抛出来,甚至将所有责任,揽在了自已身上。这也恰恰说明丁应平政治上的成熟。这种成熟,同样是唐小舟需要学习和修炼的。
问题是,赵德良迫于政治压力不得不退却,唐小舟感到有些委屈,甚至觉得,民众中的说法确实很有道理,赵德良太弱了,关键时刻,不敢坚持自已。毕竞,丁应平已经跳出来,彭清可能是完全支持他的,在这种时候,他如果不退,坚决地力挺丁应平,会是什么结果?在他看来,赵德良退得有些不应该。
令唐小舟没料到的是,赵德良虽然在常委会上退了,风波却没有因此过去。
赵德良想拿这件事做文章,别人也一样想拿此事做文章,到了第二天,形势出现了急剧变化。
第二天早晨五点刚过,唐小舟被手机铃声吵醒了。他想,这是谁呀,这么早来电话。看了看来电显示,是日报集团办公室的电话。他想。日报集团办发什么神经,这么早就给人打电话,另j说太没有政治素质,也太不通人情了吧。
接起电话,听了几句,他立即从床上跳起来,原本残存的一点睡意,顿时一扫而光。
给他打电话的是日报值班副总编抖刘承魁。昨天的常委会上,他接替赵世伦担任总编辑的议案已经通过,只不过还没有正式谈话和下文。
刘承魁在电话中说,小舟吗?我是刘承魁。
唐小舟说,刘总啊,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刘承魁说,出大事了。
唐小舟听到此话,暗吃了一惊,却还说,你别着急,慢慢说。
刘承魁说,报社大门被人围了,印刷厂门口的送报车,全都堵在了院于里,江南日报、雍州都市报和雍新晨报,三家大报共一百多万份报纸,一份都发不出去。
此时,唐小舟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只是普通地问道,谁这么大胆?敢国攻党报。
刘承魁说,外面有四五百人,他们要求报社交出不负责任的记者徐稚宫。
唐小舟猛地跳了起来,暗想,天啦,引发了群体性事件。他有些慌了,没想到事情会以这样的方式发展,局面如果得不到拉制,并且继续闹大的话,中央一旦知悉,那是要追究责任的。这个板子,首先会落到丁应平头上,其次,赵德良恐怕也要挨板子,弄得不好,就会成为第二个衷百鸣。他问刘承魁,那些人都打出一些什么口号?
刘承魁说,口号很多,有什么要稳定不要运动,稳定压倒一切。想整垮万隆服装城是别有用心。谁反对经济发展谁就是反对改革。
这件事实在太大了,唐小舟不得不拨通赵德良的电话,将此事向他汇报。
赵德良的语气倒还冷静,听不出一丝慌乱。赵德良略想了想,说,我马上去办公室。你现在立即做几件事,第一,给杨泰丰同志打电话,让他打我的手机。
第二,给冯彪打电话,让他立即来接我。第三,给丹鸿秘书长打电话,让他马上到办公室等我。你不用来省委了,你住在公安厅,直接去泰丰同志那里,随泰丰同志行动,有什么事,随时和我联系。
唐小舟拨通了杨泰丰家的电话,仅仅说了一句话,江南日报被人围攻,赵书记让你立即给他打电话。
挂断电话,他开始穿衣服。谷瑞丹大棍听到他的声音,感觉不对,穿着睡衣来到书房,推门进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唐小舟原本不想告诉她,转而一想,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公安厅一定异常紧张,她作为宣传处处长,做点准备也是应该的,至少可以从杨泰丰那里捞点印象分,便说,江南日报被人围了,估计省厅要出警,你还足准备一下吧。
匆匆刷了牙,洗了脸,往包里塞了两块手机电池,跑着出门,赶到公安厅办公楼前,见这里早已经停着两辆汽车,一辆奥迪,是杨泰丰的座车,另一辆警用指挥车。两辆车顶上,均闪烁着警灯。
杨泰丰还没有到,唐小舟只好在那里等。手机响起来,拿起一看,足丁应平的秘书董绍先。接通电话后,董绍先说,丁部长和你说话。
唐小舟等了一会儿,丁应平的声音传过来。丁应平说,小舟呀,真没想到情况会演变成这样。
唐小舟说,是啊。
丁应平又说,老板有什么指示吗?
唐小舟说,我准备跟省厅的杨厅长去现场,老板那边,我只是打电话告诉他消息,具体什么情况,我还不知道。
丁应平说,我现在赶到报社去,有什么情况,希望你及时告诉我。发生了群体性事件,谁都害怕,丁应平也不例外。唐小舟原想保持一贯的少说为佳原则,转而一想,这件事,毕竟是自已惹起的,此时的丁应平,大概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吧?怎么着,自已也要在背后力撑他,主动对他说,首长放心,我感觉老板非常冷静,他心里一定有数。
很快,杨泰丰匆匆赶来了,和唐小舟握了握手,拉着唐小舟坐上了他的汽车,汽车迅速拉响警报,向江南日报社急驰而去。在车上,杨泰丰主动谈起具体的安排。他说,按照赵书记的命令,他已经向市局、区分局以及武警雍州支队和防暴支队下达命令,他们正在赶往现场。同时,他已经下令省厅和市局派出相关人员着便装带上针孔摄像机,对现场进行录像。附近几个制高点,也都派出相关人员进行摄像。相关的录像资料,将会及时发送省厅进行鉴定。省厅技侦力量也已经全部到位,万事俱备。
唐小舟以前也经历过群体性事件。当时他是以记者身份深入到群众之中。并没有如此近距离接近指挥中心。听了杨泰丰提到的处置方案,他心中便想,看情形,赵德良并不是立即想办法遣散闹事者,而是维持铁序?为什么会这样?要知道,这样的事件,拖得越久越不好解决。当然,他也想过,知果自己是赵德良,应该怎样解决此事?
处理这类群体性事件,确实是考脸当权者执政力的一大难题,如同民间的一句俗语:嫩豆腐掉进灰里,吹又吹不得,拍又拍不得。处且矛解肖过当,后患无穷。这大棍是赵德良入主江南以来,遇到的最大最严峻的考脸。对于是否能够平德顺利地通过这场考脸,唐小舟心里一点数都没有。此时,他最希望的是留在赵德良身边,从旁观察赵德良处理危机的能力和手段,说不定自己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杨泰丰的对讲机里,不断有消息传来。开始是各个部门赶到现场后的通报,接着,便有各方面的消息汇总。
聚集者大约有五百人,因为是清晨,街上人流少,并没有形成围观。但江南日报门前是雍州市的主干道,闹事者将道路完全堵了,双向被堵了很多车辆,交通完全堵塞。眼看上班高峰就妥到来,这条主千道,承受着整个雍州市巨大的交通压力,如果不能尽快解决此事,对于雍州市一天的铁序,都会形成极大影响。
武警防暴支队按照命令,正在将闹事者压编到报社门前,交警开始疏散车辆,要求所有经过报社门前的车辆绕道行闹事者人数众多,目前还无法发现组织者,他们的年龄层次比较单一,二十岁至三十五岁的男性居多,也有极少数女性,这些女性,主要是一些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从口音利断,闹事者主要是柳泉人。现场已经聚集了一些围观群众,两百人左右,公安部门正在甄别,以便将其硫散。
指挥车赶到现场。现场聚集了大批警察和武警,整个路段被拉制。雍州市公安局在江南日报社对面的一幢高楼建立了指挥部,分管公安政法的副市长邓初华在此亲自指挥。杨泰丰和唐小舟到达指挥部,邓初华分别和两人握手,介绍情况。
邓初华说,按照省委的统一部署,目前局面正在得到拉制,报社门前的交通,南向北已经恢复,但车辆受到拉制,主要是公交车可以行驶,其他车辆,一律改道。北向南,道路还被闹事者占有,估计需耍半个小时左右,才能完全恢复。
唐小舟并不希望人家当自己是领导,他没有像杨泰丰那样听汇报。毕竟,邓初华是常务副市长,省会市属于高配,副市长属于下斤级,常务副市长是省委委员,市委常委,和不挂政法委书记的公安厅长,是平级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实权更大。面对杨泰丰。他摆出低姿态。主动向他汇报。那是因为,邓初华原是雍州市公安局长,当时,杨泰丰就是副厅长,是他的老领导。
唐小舟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一切。
窗外是雍州市的南北中轴线芙蓉大道,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是雍州银行大厦,对面就是江南日报社。芙蓉大道是雍州市最宽的一条路,这条路十车道,自从建起的那天起,一天比一天显得狭窄,而此时,倒异常宽广,原因是南向北行的车辆几乎没有,甚至连行人,也都被交警截住了,偶尔有一辆车经过,不是公交车就是警车。北向南行驶的半边路,国为还被部分闹事者堵看,大量的公安以及交警,正在压缩人群,路面还没有畅通。对于江南日报大门,唐小舟是太熟悉了,自从离开大学参加工作,他就在这里进出,十几年来,天天如此。虽说每天这里人来客往,总体来说,还算是一个冷部门,何曾有过如此热闹的场面?门前那段几米宽的空间,原本是报社职工用来停车的,此时,全都站满了人,闹事者、围观者加上处理此事的公务人员,加起来有上千人,不仅报社门口,两边也都站满了人,可谓人头攒动。交警和武警防暴支队,在十分努力地将公路上的人向报社门前挤压,报社门前的空间毕竟很狭小,挤压起来十分不易,过了半个多小时,才总算将交通要道疏通,而公路旁的人行便道,却被挤得水泄不。
十点钟,唐小舟接到余丹鸿的电话,让他立即赶回,省委常委要开紧急会议。
唐小舟离开的时候,杨泰丰正在接听电话,看他的神情,估计是赵德良的电话。唐小舟向邓初华告别,和邓副市长握手的时候,杨泰丰仅仅只是向他挥了挥手。
下面的公路被封锁,邓初华派了一辆警车送他离开。坐在车上,唐小舟看到,局面已经被控制,整个路段因为实行交通管制,除了公交车,所有车辆一律绕行,报社门前,大量防暴警察将闹事者控制在一条大约宽四米长三百米的窄道上。闹事者情绪虽然激动,局面却在公安干警的控制之下,不太可能发生大的暴力事件。
回到省委,罗先辉正在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说。他显然对事件的发生极度不满,认为之所以导致这次群体性事件,完全是由于省委以及省委宣传部的错误所致,是因为错误地刊发了那篇文章,引起了群众的强烈不满,而省委又未能及时制止事态的进一步恶化。常委会会场气氛极其压抑,大家或许都意识到,这是一次排队,你自己的脚往哪里挪,在不于谁对或者谁错,而在于谁会最终胜利。
见唐小舟出现在门口,赵德良打断了罗先晖,说,小舟,你进来。然后对常委们说,小舟同志一直在现场,对现场情况比较了解。下面,是不是请小舟同志介绍一下现场情况?
罗先晖对自己的发言被打断有点不满,可毕竟是省委书记发话,唐小舟又是从现场回来。唐小舟能够感觉到,赵德良之所以急于打断罗先辉,是因为自己受到攻击,他需要调节一下气氛,以便喘口气。
余开鸿往唐小舟面前放了一杯水,带点关切地说,是不是忙得水都没喝上?
先喝口水,别急,慢慢说。
指挥部里自然有水喝,唐小舟并不渴,为了表示自己确实没顾上喝水,他将那杯水行喝下了。放下杯子之后,他说,我和省厅的杨厅长一起去了现场,现在,我把现场的情况,简单地向各位首长汇报一下。
他汇报的情况其实简单,无非是现场有多少人,这些人可能来自哪里,是什么年龄结构和性别结构,有些什么诉求,现场局面如何。现场指挥部采取了哪些措施,目前的情况如何等等。这些情况,早已经由各个方面汇报给省委,并没有新的东西。
仅仅是打断显然作用不大,唐小舟的汇报,只是将围攻迟滞了二十分钟,他表示自己的汇报结束之后,猛攻再一次开始。
唐小舟汇报结束,原本已经站起来准备离开。这毕竟是省委常委会,他不适合留在这里。赵德良却说,小舟,你别走了,丹鸿秘书长忙了几个小时,很辛苦,你做会议记录,让他歇一歇。唐小舟于是接过余丹鸿手里的记录本,开始记录。
罗先晖是别人的大炮,他继续刚才未完的发言。
唐小舟埋首记录,却又仔细体会他发言的内容,可以听出,罗先晖实际是在为这一事件定调。他认为,事件的性质已经明确,是由江南日报不负责任的报道引起的,事实证明,报道伤害了很多人,尤其是伤害了柳泉人民的感情,伤害了柳泉市万隆服装城的工商业户。他们不答应江南日报的说法,才会采取这样过激的行动。对此,省委必须有明确的认识并且做出正确的决断。
其后,别的常委也都发言,每个人虽然长篇大论,但看上去,却有些不疼不痒。
有人说,这是一次很严重的事件,当务之急,常委会应该有一个明确态度,制止事态更进一步恶化,而不是讨论谁是谁非。也有人说,下一步,应该查清,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一大早跑到江南日报门前了是不是有人组织真的全都是自发的吗?接下来是陈运达的长篇大论,他说,他赞成同志们的看法,现在不是下结论的时候,省委现在应该做的,是尽快拿出一个具体意见,怎样制止事态的更进一步恶化。矛盾出现了并不可怕,共产党人从来都不怕矛盾。一切的关键,在于怎样解决矛盾,尽快恢复铁序。
事件虽然发生在省委机关报江南日报,毕竟还是发生在雍州,作为市委书记,周听若自然要承担一定的责任。听了陈运达的话,他有点坐不住,话说,怎么解决?总不能派出警察,把所有人全部抓起来吧。
陈运达说,这并不是不可以考虑。稳定压倒一切,没有稳定,谈什么都是空话废话。我这样说,倒不是建议省委立即采取断然措施。我只是表达个人的观点。我认为,为了防止事态蔓延,更进一步激化矛盾,甚至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我们必须有一个预案,必要的话,需要采取断然措施。
唐小舟想,陈运达这话,才是真正的别有用心。真的采取断然措施的话,会是什么结果?将示威者全部抓起来?那岂不是火上浇油?抓五百个人容易,可五百人后面,联系着的是五千人甚至更多,你能抓得完?或许,陈运达正暗暗期待着赵德良乱中出错,做出错误的决策吧夕他为赵德良暗捏了一把冷汗,在这种大事面前,哪怕只是一点点微小的错误,也可能导致最终的崩盘。
眼看到了十二点,会议争论不休,完全没有结果。赵德良和丁应平始终一言不发。
唐小舟可以想象丁应平此时的心情。现在果然出了事,丁应平不能将事情推到赵德良身上,甚至不能推到唐小舟身上。推给唐小舟,就等于将矛头指向了赵德良。就算此事有再大的政治风险,也只能他独自承担。关键时刻,赵德良会不会弃卒保帅?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至于赵德良心里怎么想,唐小舟更不清趁。
赵德良从始至终坐在那里,表情显得高深莫测,看不出任何变化。不管他内心的想法如何,这种冷静沉着,让唐小舟佩服不已。
此时,手机震动起来,唐小舟拿起一看,是杨泰丰。他立即将身子弯到桌子下面,用手捂着电话接听。
他说,杨厅长,你好。
杨泰丰对他说,我已经按赵书记的要求做好准备,现在就在外面。
按赵书记的要求做好了准备?唐小舟突然想起自己离开时,杨泰丰正在接听电话的情景,现在看来,当时赵德良正在交待他做某项工作,而这项工作,显然与这次常委会有关。
他说,好的,我马上向赵书记汇报。
挂断电话后,他站起来,走到赵德良身边,小声地告诉他。
赵德良却大声地说,泰丰同志到了?小舟,你去把他请进来。他的话,显然是说给各位常委听的,唐小舟意识到,赵德良一定有什么更进一步的动作,囚此很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端倪,可赵德良的表情一如既往,波澜不惊。
杨泰丰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了一群人,这些人带了很多设备,唐小舟看到他们带了电脑以及投影仪。
杨泰丰跟着唐小舟进入常委会会场,其他人跟着杨泰丰。
赵德良看到杨泰丰,立即向他挥手,说,泰丰同志,你过来。
杨泰丰走到赵德良面前,赵德良站起来和他握手,说,省厅的同志辛苦了。
杨泰丰说,我们的工作没做好,请首长批评。
赵德良说,批不批评,还是先不下结论吧。刚才小舟说,你有些情况要向省委汇报?
杨泰丰说,是的,有些图片资料,需要给省委看一看。
赵德良见他们在安装投影仪,又看了看表,便说,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安装机器大概要点时间,要不这样吧,常委们还没有吃午饭,我们先休会。丹鸿同志和食堂联系一下,叫他们立即送些快餐上来,吃过了我们接着开会。
唐小舟有一种预感,下午赵德良将力挽狂澜,但到底怎样扭转局面,实在是太考验一个人的政治智慧了,至少他是束手无策。
离开会议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唐小舟想给徐雅宫打个电话。
那些人的矛头指向她,公开声称要求报社将她交出来,此时,她一定承受巨大的压力,这种压力,是自己给她找上的。在这种关键时刻,她最期待的,很可能是一个来自他的电话问候。这女孩还真的懂事,事情发生已经几个小时,她竟然没有给他打电话。她显然知道,此时他正忙着,该做的事,他一定会去做,事态没有平息之前,就算给他打电话,也只可能是添乱。掩上门,掏出手机,正要打的时候,手机震动起来。唐小舟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上面是三个字:叶万昌。
叶万昌7怎么是他?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在哪里?他立即接起电话,听到叶万昌说,唐处,是我,叶万昌。
唐小舟说,叶书记好,你现在在哪里?
叶万昌说,我在现场。赵书记在呜?我向他汇报一下。
唐小舟说,好的,你稍等。
来到赵德良办公室,赵德良正在打电话,见他进来,便拿眼望向他。
杨泰丰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估计是在向赵德良汇报,被这个电话打断了。唐小舟和杨泰丰点了点头,转向赵德良,指了指自己手机,轻声说,柳泉市的叶书记。
赵德良对着话筒说,等你来了我们再联系。我这里有点事,先桂了。
挂断电话后,唐小舟将手机递给赵德良,赵德良看了看显示屏,然后贴在耳边,说,万昌书记,情况怎么样?嗯,嗯,来的都是些什么人,你们搞清楚了?一个都不认识?这么说,不是你们柳泉的人?口音能说明什么?我现在要知道的是,这是些什么人,从哪里来的,谁是他们的组织者。事情已经持续一上午了,你们到现场也已经两个小时,却什么都没有搞清廷,你是不是希望我亲自到现 场去搞清廷?别的都不说了,那是下一步的事。现在你明确告诉我,这些人,你能不能弄走,什么时候弄走?说到这里,赵德良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口气严厉起来,他说,所有的客观理由都不要说了,那是下一步的事。你现在只告诉我一点,那些人什么时候走。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省委是在给你机会,能不能把握这个机会,就看你了。就这样吧,我这里还有事。
听赵德良的口气,唐小舟心中一愣,暗想,这件事难道真的与叶万昌有关?
若真如此,他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唐小舟接过手机,转身往外走,听到身后赵德良对杨泰丰说,你继续。
杨泰丰说,我们已经查阅了所有相关档案,目前可以确定的是……
后面的话,因为唐小舟关上了门,听不清了。
回到办公室,唐小舟立即拨通了徐稚宫的手机。接起电话,听到的是徐稚宫的哭声。
唐小舟说,别哭别哭,有话慢慢说。
徐稚宫哭着说,师傅,我怎么办?
唐小舟说,什么怎么办?天没有塌下来嘛。
徐雅宫说,赵世伦已经找我谈话,宣布对我停职审查。师傅,我好害怕。
唐小舟说,他说的话不算。就算要追究责任,那也是省委宣传部的责任,是省委的责任,与你没关系。
徐稚宫说,是不是真的?闹出这么大的事,我吓死了。
唐小舟说,就是考虑到你会急坏,我才抽时间给你打电话。你放心,省委正在处理呢,一有消息,我就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你放心好了。有我呢。
吃过午饭继续开会。这些人,大多习惯中午睡午觉的,现在没有时间睡了,显得有些疲惫,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虽然没有人表态唐小舟是否可以继续列席,因为太关注此事,他便进了会议室,反正没人赶他,他也就装糊涂。
赵德良见所有人都到了,便宣布继续开会。他说,省公安厅的泰丰厅长有些材料,需要提交给常委们看看,下面,我们请泰丰同志说说吧。
杨泰丰要介绍情况,常委例行的排位有些变化,当中的位置让给了杨泰丰和公安厅的一个年轻小伙子。小伙子正操作面前的电脑,投影仪的光柱,投射在墙边的大屏幕上,上面有一个鼠标箭头在游动。鼠标在一个文件夹中点了一下,上面有很多文件。箭头点击了其中一个文件,屏幕上开始播放视频,是报社门。那些围堵者的画面。
杨泰丰说,这是报社门前的情况,下面有显示的时间。镜头在此时定格了,其中一个人的头像被拉近。杨泰丰指着屏幕说,这个人的身份,我们已经查清了
屏幕被切割,旁边出现了另一幅图片,这是一幅犯人服利时的登记照,旁边是此人的性名籍贯年龄等资料。
杨泰丰说,这个人名叫刘凯,曾囚盗窃罪被判刑三年,出狱四年。
鼠标再点击一下,镜头继续播放,又回到现场画面。不久再一次定格,出观了另一个头像以及旁边的登记照。
杨泰丰介绍说,这个人名叫严志国,曾因伤人罪,被判刊五年,刑满出狱三 年。
杨泰丰前后介绍了几十个人,这些人中,绝大部分是刊满释放人员,极少几个虽然不属于两劳范畴,却是公安部门监控范围,比如吸每人员、卖淫人员等。
被介绍的人员中,有两名女性,这两个人曾经囚卖淫被公安部门多次处罚。
赵德良见杨泰丰还要继续介绍下去,打断了他,说,泰丰厅长,这些情况,你不必一一介绍了,你直接告诉我们,已经查清身份的,有多少人?是些什么绘构
杨泰丰说,由于时间太短,已经查清的,有五十多人。至于这些人员结构,刚才介绍的情况中,已经很清廷了,主要有三大类,一是结束两劳人员,二是有过劣迹甚至被公安部门列入监控对象的社会闲杂人员,三是从事色情业的女性。
赵德良问,那么,省厅有结论了呜?
杨泰丰非常肯定地说,结论还没有,但我们有个统一意见,认为这次群体性事件,极可能是由当地黑恶势力组织。我们作出这种判断,有几项理由,第一,刚才我已经向省委汇报了,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社会经历复杂,有前科甚至被司法机关处理过。显然,他们不能代表民意,如果我们认为这是一次民意表达,那是非常荒唐的。第二,事件发生在凌晨五点多钟,这些人要么是半夜离开柳泉赶到雍州,要么是昨天晚上已经到了。这就绝对不可能是自发的,而是有组织的。第三,如此大规模的行动,四五百人从柳泉赶到了雍州,而且是统一行动,当地应该有风声传出,但事前我们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这很令人生疑。因此,我们初步判断,这是一起黑恶势力在背后操纵的群体性事件。
结论一出,陈运达立即拍了桌子。大家都在听杨泰丰说话,听到猛的一声拍桌声,所有人全都惊了一下,不约而同转过身去看陈运达。陈运达的脸色很难看,青紫青紫的,他说,太嚣张了。他们想千什么?向省委向政府叫板吗夕竟然丧心病狂到如此程度,他们眼里还有党还有政府没有?
陈运达狠狠地发了一通脾气,后面说了些什么,唐小舟并没有听清,囚为他趴到桌子下面接电话了。
电话是柳泉市市委书记叶万昌打来的。
叶万昌在电话中说,市委市政府相关人员到达现场后,做了大量工作,目前,所有上访人员,已经被劝离现场,江南日报社门前,已经没有上访人员,袄序正在恢复。
唐小舟问,对那些人,你们准备怎么办?
叶万昌说,市里组织了十几台车,又从雍州租了几台车。所有人员,包括市委市政府的工作人员以及所有上访人员,都已经集中,现在正在上车。市里的干部,被分散在各辆车上,估计半个小时内,就可以发车返回柳泉。
唐小舟抓着手机走到赵德良身边,小声地对他介绍情况。
赵德良听了汇报,没有说话,只是向唐小舟伸出一只手。
唐小舟一时没有明白,又不能不应对,只好抬了一下自己的手,赵德良一把抓过了他的手机,贴在耳边,同时站起身来,嗯啊地装着接电话,走出了会议室。经过杨泰丰身边时,赵德良用另一只空出的手,轻轻拍了拍他。
叶万昌说,市里组织了十几台车,又从雍州租了几台车。所有人员,包括市委市政府的工作人员以及所有上访人员,都已经集中,现在正在上车。市里的干部,被分散在各辆车上,估计半个小时内,就可以发车返回柳泉。
唐小舟挂断电话,站起来,向赵德良走去时,手机还抓在手上。他走到赵德良身后,弯下腰,小声地向他介绍情况。
赵德良听了汇报,没有说话,只是向唐小舟伸出一只手。
唐小舟一时没有明白,又不能不应对,只好抬了一下自己的手。赵德良一把抓过了他的手机,贴在耳边,同时站起身来,说,我是赵德良,你说吧。经过杨 泰丰身边时,赵德良用另一只空出的手,轻轻拍了拍他。
杨泰丰会意,立即站起来,跟在赵德良后面,走出会议室。唐小舟也跟着进入赵德良的办公室。
赵德良已经站在办公室中间,转身对唐小舟说,把门关上。
唐小舟刚刚将门关好,赵德良便对杨泰丰说,事情已经解决了,全部人员已经登车返回柳泉。
杨泰丰说,怕就怕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赵德良说,你现在马上做三件事,一,立即组织一个小组,沿途暗中保护,路上不准出任何状况,也不要让他们觉察。这个任务很重要也很艰巨,你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
杨泰丰以军人姿态,站起来,立正答应说,是,保证完成任务。
赵德良将伸出的一根手指变成两根,接着说,第二,由武警江南省总队通知武警柳泉支队,在武警柳泉支队选一个地方,并且对这个地方警戒,等这些人到达后,配合省厅小组,立即对所有人收审甄别。
杨泰丰说,柳泉支队的训练基地离高速公路出口不远,可以利用。
赵德良说,好,就这样定了。第三,省厅小组私柳泉市局一起,对柳泉市黑恶势力的头目进行控制,不准有任何人漏网,随时准备扫黑行动。
杨泰丰拿起手机打电话。赵德良走到办公桌后面,拉开抽屉,拿出一份材料。 唐小舟并没有认真看,也能猜到,他拿出的,是省厅的那份报告。至此,唐小舟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也有一种由衷的钦佩。什么叫大逆转?这就是大逆转。他大概是惟一了解内幕的人,他能强烈地感受到这种大逆转的惊心动魄,赵德良却不动声色,显得是那么的沉着冷静。
随着越来越深入地了解赵德良,唐小舟觉得,这个人表面上看上去显得文弱,甚至有些迁腐,实际上,他的内心深处,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这股力量,既不是权力带给他的,也不是个人人格魅力形成的,而是一种知识的积累。用市井的话说,那是善于权术,用官场的话说,那是政治智慧。用唐小舟自己的理解,这就是控制权力平衡的能力,就是王道。
这场斗争,刚刚拉开大幕,接下来还会出现什么样的反复,目前难以估计。
唐小舟坚信,赵德良驾驭全局的能力超强,任何风浪,都不可能超出他的掌控力。
赵德良将那份材料交给杨泰丰,三个人回到会议室。
赵德良坐下来后说,刚才我接到万昌书记的电话,他报告说,事态已经控制,所有人员,全部上了客车,正准备返回柳泉。今天的事,算是告一段落。我知道,大家有很多话想说,先等一等吧,我相信有机会说的。省厅弄了一个报告,花了很多精力和时间,弄得很全面很详细,和今天的事也有一定关系。正好趁着今天这个机会,我们一起来听一听这个报告,然后再来讨论吧。
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在这样的形势下,自然不可能有人反对。赵德良于是转向杨泰丰,说,泰丰同志,下面的时间交给你了,你说吧。
杨泰丰说,这个报告分为三大部分,我先说第一大部分。这一部分,是关于全省近年来涉黑案件的汇报。全省涉黑案件的形势,确实是严峻的,而且,只要是这类案件,几乎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或者被搁笠,或者成为悬案。一方面是黑恶势力越来越猖狂,另一方面,却是公安部门对此无能为力。正因为黑恶势力得不到打击,正义得不到伸张,更加助长了黑恶势力的嚣张气焰。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现在是处处都有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黑恶势力,甚至已经渗透到了乡村。柳泉市卢清华案中那名警察遇到黑恶势力当街行凶,却无力制止,大家听了都觉得气愤。其实,这仅仅只是一个个案,甚至可以说,只是一个好平常的个案,正因为黑恶势力的r撅,现在的警察,几乎没有人敢穿着制服单独出门。甚至有的地方,黑恶势力公然请派出所的民警保护他们做非法勾当,比如钾运私货,讨账,赌博等,派出所明知他们是在违法犯罪,却不敢不派人。原因很简单,他们的实力太强后台太硬,要摘掉派出所长的乌纱帽,只是一句话而已。
接下来,杨泰丰开始介绍几个具体案例。他说,公安厅有这样的案例数百个,这里,仅仅只是抽取了几个较为典型的。
这份材料,唐小舟是认真看过的,每个案例,都让他义愤镇膺,热血沸腾。
此时再听一次,仍然觉得令人发指。如果没有具体的时间地点人物,仅仅只是介绍事件,人们还以为是香港警匪片里的故事。
杨泰丰每介绍完一个案例,常委们便会问,这是真的吗?这事发生在江南省?这是哪一年的事?
不仅唐小舟无法相信,常委们一样无法相信。他们是常委,在他们看来,他们是掌握全省六千七百万人命运的人,正因为他们的努力工作,全省人民才有了福,才天天生活在阳光之下,幸福快乐,美满宫裕。然而,杨泰丰在他们面前。撕开了社会的另一面。这竟然是黑暗的一面。血淋淋的一面。这一面。让他们第一次感受到,在他们的领导下,底层民众,活得如此艰难,崇高的生命,在那里竟如草芥一般,没有尊严,没有起码的保障。
每个人心里都清廷,黑恶势力之所以如此v撅,恰恰是权力在当他们的保护伞。权力在为这些势力提供保护的时候,他们自己也不一定清趁,他们释放的权力,被那些人滥用了,无限放大了。当然,还有些时候,那些权力拥有者,实际已经失去了对权力的控制,根本原因在于,他们已经将自己的良知出卖,那些黑恶势力在购买了他们的良知的同时,绑架了他们手中的权力。
杨泰丰发言的第二部分,是给省委的一份报告,这份报告的主要内容,提请省委批准,在全省范围内起一次扫黑行动。
罗先晖作为政法委书记,他已经无数次听到省公安厅在汇报工作时提到希i。组织一次全省性扫黑行动这样的动议,只不过,他深知此事牵涉面太广,可能触及的利益太多,无论如何不敢做主,甚至连提交常委会的勇气都没有。毕竟,政法工作是他在领导,如果让省委和中央知道,他领导下的政法工作,竟然被染成了黑色,他的位子还能坐得稳?任何一股黑恶势力,都与官场紧密相连,如果能一举将这些黑恶势力消灭还好说,假若一着不慎惹火烧身呢?猎鹰被鹰啄瞎了眼晴的猎人又不止一个两个,他可不想成为这个不幸的猎人。再说了,就算他有雷霆手段,将全省的黑恶势力灭掉了,可他有手段灭掉黑恶势力背后的权力大伞吗?绝对没有。黑恶势力不在了,保护伞却在,那些人还在台上,仍然握有权力,不经意间,那些权力便可能发生作用,许多作用同时发力,他的政治生命也就完结了。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黑恶势力是令人痛恨,可任何一个掌权者本身,也不一定屁股干净,万一你在对黑恶势力动手之时,人家为了自保,把你的内裤掀开了,发现你那里全都是屎,你岂不是损失大了?
将各种不利于己的因素考虑之后,还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匙,舍得一身寡地与黑恶势力决斗吗?但今天,情况不一样了,发生了卢清华事件,又发生了黑恶势力围攻江南日报事件,同时也发生了罗先晖在省委常委会上两次发难事件,而黑恶势力的存在,又令人触目惊心,这样的局面,省委如果一定要找个替罪羊的话,罗先晖是难逃其咎的。
罗先晖已经非常清廷,自己的地位和威信岌岌可危,政治危机就在面前,他必须尽快表态,争取主动,显示自己与黑恶势力水火不溶。
杨泰丰刚刚说完第二部分,罗先晖抢着表态了。
罗先晖说,关于省内的涉黑案件,公安厅早就多次向我汇报过,我也一直觉得,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每次涉及这样的案件,我都义愤镇膺,心潮起伏,恨不得一夜之间,将这些黑恶势力全部铲除。我也曾私下里和一些同志交换过意见,大家的看法基本一致,觉得一定要行动。但此事涉及面太广,需要一个契机,需要采取统一的全面的行动,形成一种泰山压顶之势。
接着,他将契机深入地阐述了一通,最后的落脚点是,今天的事件发生后,这个契机来了。他本人完全同意公安厅的意见。或者说,公安厅的这个报告,也是他本人的意见。
这个罗先晖真够滑头,轻飘飘几句话,不仅掩饰了他此前对江南日报那两篇文章的愤慨,还将公安厅这次扫黑计划,说成是自己的功劳。难怪这种人可以爬到如此高位,看来,还真不是一天修炼成的。
杨泰丰的报告,原本有三部分内容,刚刚说完第二部分,就被罗先晖打断了,毕竟这里都是省委常委,罗先晖说过之后,赵德良没有表态,杨泰丰也不知道是继续往下说,还是等大家先发表意见,便停在那里。
既然杨泰丰没有继续往下说,赵德良也没有表态,其他人确实被那些案例震撼了,心中有很多话想说,便一个接一个地表态了。
基本态度是一致的,眼前的事实,触目惊心,对于扫黑行动,大家一致赞同。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从底层一步步上来的,社会是个什么情形,黑恶势力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是非常清趁的。所不清廷的是,江南省的黑恶势力,已经发展到了如此规模。黑恶势力和官场腐败,实际是一对李生兄弟,或者就像某些古代神话中的双头怪兽,你砍掉这个头,那个头还活着,只要这头怪兽还活着,那颗被砍掉的头,又可以长出来。惟一的办法,只有同时将两颗头全都砍掉。常委们表态的时候,也都不约而同地提出,关键在于怎么做。做得好,可能将黑恶势力一网打尽,做得不好呢?黑恶势力反弹起来,对社会的影响力尤其是对政治的破坏力,是不容忽视的,也是不可评估的。
赵德良发现这个会议开成了一边倒,结果正是自己所希望的,便不急着让杨泰丰说出第三个部分,而是鼓励大家全都说说。
事情明摆在这里,能说什么?社会常常指责官场的官样文章,其实,并非官场要做官样文章,而是除了官样文章,没有别的文章可做。所有文章,上面替你做好了,你还能做什么?在统一的框架内,你还能做出一朵花来?
所有人都表态了,调子全都是一个,扫黑是必要的,关键在于怎么扫,才能达到预期效果。如果没有效果,不如缓一步,制定了详细计划之后,再开始行动剩下的话,就由赵德良来说了。赵德良说,既然所有常委都认为扫黑是必要的,这个问题,我们就不讨论了,下一个问题,我们集中讨论怎么扫。哪一位说说,都有些什么好的建议?先晖同志,政法是你管的,你有什么好的想法?
他能有什么好的想法?上意不明,下意不清,这种时候,谁冒头谁得罪人。
如果贸然提出一个想法,既没有讨好上面,也得罪了下面,自己就成了钻进风箱里的老鼠,与其胡乱放炮,不如稳坐泰山,这又是一条官场原则。
罗先说,扫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