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尚玲实话实说,像这种案子,时间又这么短,要想查清楚,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犯罪嫌疑人自己坦白,祯查部门根据其供状一件一件去核实,否则,狠难在短期内查清。具体到王会庄案,外围查,确实取得了一些进展,基本已经查清了王会庄所翎有的财产以及落实了几件受贿案。但王会庄本人,至令还心存幻想,始终没有开口。
唐小舟说,既然他还心存幻想,那就不应该会自杀呀。
梅尚玲说,问题就在这里。直到昨天,王会庄实际上还在努力,希望得到一个他乐于见到的结局。可以说,此前没有任何自杀迹象,甚至连消极的态度都感受不到,别说绝望情绪。
唐小舟说,我采访过几个有过双规经历的犯人。拱他们说,你们办案,有一套严格的程序,尤其在杜绝双规对象自杀方面,做的工作非常细致,甚至会专门安排人着双规对象睡觉。所以,双规案中,犯罪嫌疑人在双规期间自杀的事,极少发生。
梅尚玲说,是这样。办一件双规案,我们通常都会安排三个小组,一个是审讯组,一个是生活组,一个是外围调查组。通常情况下,我们会将一个小型宾馆包下来,或者是将某宾馆的某一层楼包下来,整个专案组,就住在那个空间里。
三个组各施其责,互相是不能串联的。也确实像你说的,生活组有一重要职责,就是晚上陪双规对象睡觉,肪止他们自杀。而且,晚上值班的,拄拄是两个人,一个人睡一个人守在旁边,班。双规案也不像外面传说的那样恐怖,双规对象在接受双规期间,待遇其实是相当好的,比我们办案人员的待遇要好得多。他们提出的许多生活上的条件,只要不是非常出格,我们通常都会满足。比如想吃什么想喝什么等。
唐小舟说,就是呀。既然这么严格,王会庄怎么还能自杀?
梅尚玲说,这就是我们要去弄清楚的。
唐小舟问,他到底怎么死的?
梅尚玲说,上吊死的。用床单吊在门梁上。
唐小舟问,负责看守他的人呢?
梅尚玲说,睡着了。
这种说法,多少显得有点滑稽。屋子里有两个人呢,按照规定,有一个人是必须醒着的。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房间里吊死了,这两个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自隘的人会非常痛苦,无论此人有多么大的意志力,到了最后的弥留之际,自我控制都会完全消失,此时,别说生命的本能会令其剧烈挣扎,就算是肌肉的反射性活动,也可能弄出很大的动静来。何况,专案组又不仅仅只是这么几个人,很多人都住在一起呢。
从雍州到金昌需要四个多小时,路上吃了餐便饭,耽误了一点点时间,到达专案组所在的红云宾馆,已经快下午四点了。
纪委所办的案件特殊,通常都是租用宾馆作为办案场所。而纪委租下的宾馆,通常都会进行一番特殊改装,因此,各级纪委,通常都有一家专门用来办案的宾馆。王会庄案不仅是异地办案,而且是异省办案,江南省纪委不可能用邻省纪委的现有宾馆,只好临时租用条件相对适合的红云宾馆。红云宾馆在金昌市郊区,一幢五层楼的建筑,专案组包下了整个二楼共十三个房间。为了保证其封闭性,专案组对这一层楼进行了改装,在楼梯口安了一道铁门,只要铁门一关,这里便与世隔绝。平常别说双规对象不能轻易离开,就连审讯组成员,也是有纪律规定的,必须一样过着全封闭的生活,所有的电话被集中保管,所有人不能走出这里。稍稍自由一点的,是生活组,他们负责全组人的生活必需品采买等。
梅尚玲他们去时,二楼的铁门开着,虽然没了这道屏障,也没有了双规对象,专案组的成员,仍然留在铁门里面,谁都没有出去。铁门边摆了把持子,有一名警察坐在持子上玩手机,见到他们过来,那名警察主动站起来,问道,是梅书记口巴?
梅尚玲主动与那名警察握手,说,你好你好,我是梅尚玲。
那名警察说,我是金昌市公安局的,我性曾。听到说话声,省纪委专案组的人分别从不同的房间里出来。人虽然多,大家却很讲秩序,出门后便站在门口等着,并没有立即迎过来,直到有两个负责人出来,领头走和梅尚玲,其他人才跟上来。最前面那个年纪大一些,很有领导干部的派头,后面那个比较年轻,大约和唐小舟的年纪差不多。梅尚玲等人迎着他们向里面走去,门口那名警察又坐了下来。显然,他的职责,就是看管那扇铁门。
里面的两个人加快了脚步,迎过来,向梅尚玲问好,并且握手。他们都不认识唐小舟,发现梅尚玲身边跟着一个外人,两人显得有点意外。
梅尚玲介绍说,这位是唐小舟同志,德良书记派他陪我来的。又向唐小舟介绍这两个人,那个年纪大些的叫曹满江,年轻的叫汪修农。
曹满江是省纪委的一名老资格处长,是第一批进入纪委工作的,从事纪律检查工作已经几十年,曾有几次提拔副书记的机会,但最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国,未能如愿。他是江南省纪委最有经验的办案专案,王会庄专案组的执行组长,同时主持审讯组的工作。汪修农是省纪委的一名年轻的副处长,他是专案组的副组长,协助曹满江工作,并且主要负责生活组。
听了梅尚玲的介绍,曹满江显然愣了一下,立即换上一副热情的笑脸,主动伸出手来,说,峨,唐小舟同志,二号首长,您好。幸会幸会。
唐小舟和他握手,感觉他的手有点凉。唐小舟说,曹处长千万别这么叫,让别人误会。
曹满江说,你能来,是对我们工作的最大支持,我代表这里的所有成员,对你和梅书记的到来,表示欢迎。
曹满江握过手后,轮到汪修农了。汪修农上前半步,双手与唐小舟相握。唐小舟明显感到,汪修农的手用了一些格外的力量,似乎要向他表达什么,到底想表达什么,他一时摸不透。
梅尚玲不太喜欢这些虚套,对曹满江说,带我们去看看出事的房间吧。
曹满江领头,领先半步走在梅尚玲前面。汪修农又落后半步跟着梅尚玲,也可以理解成他领先半步领着唐小舟。大家沿着走道向前走,越过四个房间,到了正中间。房间门开着,里面没有人,对面一扇门里,走出另一名警察。曹满江向梅尚玲作了介绍,这名警察便和梅尚玲等握手。唐小舟看了看,这个房间,在走道的正中间,左右两边,一边有四个房间,另一边有三个房间和厕所。对面有六个房间和一个会议室。门是那种包过的木门,普通的球头锁。和现代酒店略有不同的是,门上有气窗。气窗也不知什么人发明的,倒是可以令室内亮堂,却有两大弱点无法克制,一是安全性。某些梁上君子,很容易弄开气窗爬进去,使得门成为摆设。二是保密性,气窗上往往安有玻璃,若是角度适当,很容易从气窗上看清里面的一切,对隐私保护没有好处。正囚为如此,现在装修已经不再用气窗了。由此可知,这家宾馆,一定是有些年头了。
梅尚玲站在那里,伸手指了指门框的顶部,问道,王会庄在这里吊死的?
曹满江说,是的,用床单吊死的。他指了指里面的两张床,其中一张床上没有了床单。他说,就是那张床上的床单。
梅尚玲问,床单呢?
那名警察说,在市局刊警队。
梅尚玲又问,门是开着的还是关着的?
警察说,我们来的时候,门是开着的,尸体已经被放了下来。
曹满江说,当时第一时间要救人,所以,我们把人放下来了。放下来后,才发现已经断气了。当时,我们采取了一引起措施,一面施救,一面对现场拍了照片。全部过程,也都录了像。除了放下尸体以及施救时有点混乱之外,其他的都保持现状。
梅尚玲转头看了看那名警察,问道,我们可以进去看看 ?
警察说,我们对这个房间的取证工作,基本已经完成。不过,梅书记若要进去,最好其他人留在外面。
梅尚玲明白了,这是不同意她进去的另一种说法。毕竟是现场,不进去也好,她便站在外面。
唐小舟向里面看,这是那种老式的招待所房间,房间比现在酒店的空间大,却简陋得多,里面的陈设十分简单,正对门是一扇不大的窗户。窗户显然是后来改造过的,由以前的木窗换成了铝合金,窗外有防盗护拦。窗户下面,摆着两只单人沙发,很旧很老式的那种。沙发中间,有一怅木茶几。房间里摆着两张单人床,靠门的这张床上没有床单,只有褥子和被于,另一张床的被于很乱,没有叠过。床的对面,有一张桌子一把持子,也是很旧的。桌子上没有电视机,没有茶杯没有电水壶甚至没有洗漱用具以及晾晒的衣物,房间里自然也没有洗手间。唐小舟的感觉是,这个房间,显得特别干净,一般宾馆房间有的东西,这里全没有梅尚玲站在那里,问道,昨晚谁值班?
立即有两个人从唐小舟身后走到了前面,不约而同地说,是我们。
梅尚玲自然认识这两个人,但唐小舟不认识。梅尚玲便向唐小舟介绍。高些的那个,叫丁春阳,部队转业后进入纪委的。矮胖的那个,叫薛靖海,大学毕业后进入省纪委,目前是省纪委的一名科长。梅尚玲介绍的时候,两人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介绍过后,梅尚玲说,你们谁说说,是怎么回事?
薛靖海看了看丁春阳,丁春阳似乎有顾虑,唐小舟感觉到他的身子向后缩了一下。薛靖海于是说,我和春阳负责晚上值班。昨天晚上,我值上半夜班,春阳是下半夜班。春阳睡得很早,我们吃过晚饭回到房间,随便聊了几句,春阳就上床了,我还和他说话呢,他已经睡着了。那时大概也就八点来钟。
梅尚玲问,王会庄当时在干什么?
薛靖海说,王会庄虽然没有睡觉,但已经上床,坐在床上,背靠着墙,双手抱在胸前,看上去像是闭目养神,也可能在思考什么。不过,时隔不久,我发现王会庄睡着了,开始打奸。我上去帮他把衣服脱了,扶着他躺在床上,又替他盖上毯子。
梅尚玲问,你替他做这些人时候,他没有醒过来?
薛靖海说,我不知道,我感觉他没有醒,但也可能醒了,故意装。
凌晨两点整,一盘蚊香烧完了,薛靖海又重新点了一盘,再喊醒了丁春阳,和他交班。两人一起走到王会庄的床前,看了看他。王会庄睡得很好,发出轻微的奸声。无论日夜,这个房间的门,一直都是开着的,为的是外面的人,随时都能看清里面的情况。丁春阳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走出门,出去上厕所。薛靖海等丁春阳回来后,才睡到了丁春阳刚才睡的床上。他非常困,很快就睡着了。他睡着前,丁春阳坐在沙发上看书。等他一觉醒来,发现丁春阳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再看旁边的床,没有王会庄。他吓了一大跳,立即一跃而起,向外一望,发现门上吊着一个人。他大叫一声,立即扑过去,抱住了王会庄,又叫丁春阳快点过来帮忙。丁春阳醒来后,也吓坏了,立即上前,将床单从王会庄颈部取了下来。这时,专案组其他人惊了,过来一看,王会庄已经死了。
丁春阳说,他平常值班都很警醒的,但昨晚不知怎么回事,特别困,吃过晚饭,就觉得眼皮打架,所以,回到房间,立即上床睡了。薛靖海将他叫醒,他人是起来了,睡意却没有赶走,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便坐在沙发上睡着了,直到薛靖海惊叫着把他喊醒; 看过现场,接下来进了会议室。还是介绍情况。唐小舟一直在认真地听,仔细地记,始终没有说一句话。除了薛靖海和丁春阳介绍的情况之外,其他人介绍的情况并没有特别之处。走道的铁门是锁着的,而且用的是两把大铁锁,钥匙分别由组长曹满江和副组长汪修农保管。两人都证实,钥匙没有问题,是刑警队来了之后,他们才将铁门打开。也就是说,当晚绝对不可能有人进来。其他人则证实,没有人听到有特别的声音。
晚上,唐小舟和梅尚玲以及梅尚玲带来的那个同事三个人一起找专案组成员单独谈话。总体上说,晚上所谈,和下午所谈大同小异,惟一的区别在于,有人提供说,讯问王会庄的时候,曹满江显得比较急跺。
唐小舟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特别,梅尚玲到底经验丰畜,她紧紧地抓住了这句话,问怎么急跺。对方说,可能方法上有点粗暴。
在梅尚玲的一再追问下,才总算是弄清趁了。因为急于突破,曹满江会拍桌子,甚至推操王会庄,昨天下午,又一次讯问的时候,曹满江走到王会庄面前,用手托着王会庄的下巴,说,你不要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坐在台上,还能人模狗样,到了这里,就是垃圾一堆。这时候,王会庄往曹满江脸上吐了一口疾。曹满江被激怒了,开始动手打王会庄,打的时间持续了几分钟,有拳打有脚踢,踢得王会庄在地下打滚。后来是汪修农听到里面闹起来,赶过来拉开了。
最后找曹满江单独谈话的时候,他一进来就向梅尚玲检讨,表示自己一时失去冷静,犯了纪律错误,请求组织处分。
梅尚玲不动声色,说,怎么回事?你说一下。
曹满江主动将昨天下午的事说了。他说,这个王会庄非常顽固,软杭硬抗,什么手段都使上了,还一直说他没有罪,他是被赵德良打击报复陷害的。曹满江本来就有些烦他,但一直克制着自己。直到昨天下午,他往自己脸上吐了一口疾,便再也忍不住,对他动了手。
曹满江说,事后我非常后悔,可在当时,我也说不清廷为什么,竟然那么冲动,甚至可以说失去理智。
第二天,梅尚玲和唐小舟等人去了金昌市公安局刊警队。刊警队提供了一份尸检报告,证实王会庄确实是窒息死亡。因为尸体上有很多伤痕,开始刊警对这些伤痕非常怀疑,曾考虑是否存在外力强行令其窒息的可能。后来调查得知,当天下午死者曾被刊讯过,因此排除了这一疑点,结论为自杀。
梅尚玲似乎不太满意这一结论,问道,仅仅因为下午被刊讯过,便能排除外力致其窒息?
刊警队的法医说,之所以作出自杀结论,并不完全考虑下午刊讯的因素。更主要一点,外力强制窒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个人的拼死挣扎,力量异常大,往往几个大汉都按不住。所以,真的是外力强制窒息,别说同一层楼的人会听到巨大的动静,就算是同一幢楼,甚至是附近的人,都应该听到动静。刊警队对这个案子非常重视,不仅调查了专案组成员,也调查了当晚在红云宾馆住宿的其他人,包括服务员,走访了附近的居民,他们都没有听到特别的声音。
梅尚玲更进一步问,有没有可能既听不到声音,又能制窒息?
法医显然对梅尚玲这话有点不满,他指着几幅照片说,你可以看皮下出血点。这些特征。全都说明一点。这是窒息死亡。你再看这些勒痕。这是挣扎形成的。这说明什么说明死者上吊前是活着的,死亡到来之前,他曾挣扎过,但不烈。如果死者挣扎,而旁边有人强制的话,那就可能形成两类特征,一是死者身上的勒痕会完全不同,二是强制的人,可能因为死者的剧烈挣扎受伤,比如身体的某处有划伤或者疥伤。我们检查过专案组所有成员,他们身上,都没有。
唐小舟多少有点明白了。既然专案组成员身上都没有疥痕,说明王会庄的死亡,并没有人实施制行动,既然没有制,自然就是自杀。
中午吃过饭,唐小舟准备返回。梅尚玲还需要留下来,所以,她让自己的司机送唐小舟。显然,梅尚玲有些话想对唐小舟说,她便让司机开着车跟在后面,她和唐小舟肩并着肩慢慢向前走。
梅尚玲说,我知道你很敏锐,对这个案子,你有什么看法?
唐小舟说,对于办案,我完全是外行,你问错了人吧。
梅尚玲说,得了,我是你老姐,在老姐面前,你装什么?我知道你有想法,决说。
唐小舟说,我听说曹满江这个人,一直是很稳沉很温和的?
梅尚玲说,你指他动手这件事?
唐小舟说,这类事,在你们这里多吗?
梅尚玲摆了摆头,说,我们办案和公安办案不同。公安打交道的惯犯多,那种人几进宫,心理承受力比较强,普通的审讯手段,还真是拿他们没办法。而我们办双规案,那些双规对象身份特别,以前是他们在台上指挥别人,现在却沦到别人来审问他们,心理落差非常大。怎么说呢?几乎所有的贪官,无论是那些死挺的,还是一进来就什么都说的,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心理的崩溃。这种崩溃,不一定是本人的性格原因,也不一定是专政机构特有的压力造成的,我认为,根本原因在于这些人有了对权力的强烈依赖以及一旦失去权力之后那种巨大的不适应造成的。权力是官员们的精神支柱,是他们的脊梁,一旦失去了,崩溃就是必然。所以,我们办案,一般都只是和对手磨耐心,打心理战,用尽办法告诉他们一个残酷的事实,他曾经用以呼风唤雨的权力,已经不再属于他了。当这些人彻底明白这一点之后,崩溃也就发生了。崩溃之后虽然也有继续顽杭的,可这种顽杭,意义已经不大。我不否认,也有极个别动手的,大多是年轻人,他们容易急跺。曹处长是我们队伍中经验极其丰宫的纪检官员,办过很多的大案要案,还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
唐小舟说,我不记得是个什么人说过,一个人突然改变了自己一贯的行为方式,必然有极其深层的原因。
梅尚玲问,你觉得曹满江的打人事件,不是偶然的?
唐小舟说,一开始我就有这种感觉。刚才你说了那些之后,我的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
梅尚玲说,坦率地说,我也觉得这件事很奇怪。
唐小舟说,除了这种感觉之外,我还有一个感觉。毕竟一个人死了,而且是上吊死的。我听说,就算是那种砍头死的,脑袋被砍下来在地上滚,身子还会挣扎好一断时间的。今天上午,刊警队的那位法医,其实也证实了这一点,王会庄在死亡到来之时,有过挣扎;可是,你难道不觉得奇怪 !如果王会庄曾经异常强烈地挣扎过,别说惊醒其他人,同一房间里的两个人,为什么没有被惊醒?如果像法医所说,王会庄虽然挣扎过,但并不烈,那么,一个人临时前都不强烈挣扎,到底需要多大的意志力?
梅尚玲说,这也并非不可能。我曾办过类似的案子。一间房子睡了五六个人,有一个人上吊死了,其他人却完全不知道。
唐小舟说,看来,我是外行了。这只是我的感觉,对不对,我也不知道。我本来不想说,怕影响你们办案。既然你问起,我不说,就是对不起你这位大姐。
梅尚玲停下来,主动伸出手,说,非常感谢。你路上小心。
唐小舟和她握手,说,我们雍州见。
汽车悄无声息地开到他们身边停下,梅尚玲替唐小舟拉开车门,唐小舟向梅尚玲挥了挥手,道声再见,钻进了后座。梅尚玲将车门关上后,汽车迅速向前滑行,梅尚玲站在那里,向他挥手致意。
高岚县县委书记刘风民已经多次通过各种梁道给唐小舟打电话,希望到省里来拜访他,唐小舟一直没有松口。
唐小舟认识刘凤民的时间很早,那还是他当上省报记者的时候,心想自已占了这么个位置,怎么说,也要为家里作点贡献。怎么作贡献?自然是和县里搞好关系,利用县委县政府的权力,替亲戚朋友谋点实惠。那时候,对于农村人来说,最大的愿望,也就是农转非,解决城市户口。唐小舟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妹妹。除了他和妹妹,其余的人,全都在农村。一家人都巴望着杜着他的衣角跳农门呢。于是,唐小舟回到县里上串下跳,到处挖门路找关系。也就是通过同学关系,他认识了刘凤民。刘凤民当时是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也希望找到上面的关系并借此关系更上一层楼,自然对唐小舟十分热情。可唐小舟毕竟是个小小的记者,人微言轻,县领导高高在上,对他爱理不理。他忙乎了几大圈,见到的最大官,也就是刘凤民。过了几年,唐小舟在报社也没有混出个模样,似乎是越来越不受重用,再回到县里,就没有人愿意睬他了。刘凤民有一段时间和他的关系看上去不错,可自从由副主任升上了正主任,态度便有些变了。
有一年春节,唐小舟回高岚,自然要去拜访刘凤民。他在传达室给办公室打电话,说找刘主任。县里还没有程拉通电话,家庭电话也不普及,县委办公室也只有一部电话,安在刘凤民办公室隔壁的文印室。文印室的女打字员接了电话,便高声地叫,刘主任,电话。不久,又重复了一次,声音比较弱,应该是放下话筒走到门口喊的。有人应了一句什么,唐小舟没有听清,猜测应该是刘凤民问了一句,谁的电话。过了一会儿,打字员过米问,你是哪里?叫什么名字?那时还不强调政府的服务型职能,所有政府工作人员,都高高在上,态度很粗暴。
唐小舟说,我姓唐,叫唐小舟,是江南日报的。
听说是省党报的,打字员的语气客气了许多,说,哦,唐记者,诗你稍等。
过了一会儿,打字员回来说,刘主任不在办公室。
唐小舟明白了,刘风民的地位不一样了,不再需要他这个无职无权又不受重视的小记者了。
从那以后,唐小舟和家乡官员的最后一丝联系断了,真正成了穷在闹市无人问。谁也没有想到,多年的鸽妇真有熬成姿的那一天,刘凤民然成了县委书记,唐小舟竟然当了省委书记秘书。刘凤民不是不清楚,县里干部的人事权,名义上掌握在市里,可实际上,县委书记和县长这两个干部,绝对掌握在省里。就算你在市里有强硬的靠山,可你盯准的位置,很可能被省里某个领导盯住了,结果你也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欢喜一场空。刘凤民是高岚县土生土长的干部,就算他极其努力地在省里发展关系,那些关系,也隔了一层,何况,作为一名县委书记能抓住的关系。也就是厅级而已。想从县委书记位置再进一步。一个厅局级干部,说话是绝对没有分量的。
与那些厅局级干部不同的是,唐小舟虽然只是一个处级干部,可他占有的位丑特殊。资源优涯,只要他愿意,既可以让你通天,也可以让你接地。通天,自然是成为省委书记的朋友,接地嘛,市委属于地市级,只要市委书记赏识,提拔便指日可待。
此时,刘凤民大棍后悔当初对他的冷漠了吧?
唐小舟当上省委书记秘书后,刘凤民立即给他打电话,又要登门拜访,又要叙旧。唐小舟其实很想不理他,甚至将他骂个狗血喷头。转而一想,官场就足这么个现实之所,每个人的资源是有限的,每个人能够维持的人脉关系更是有限,你自已没有本事显山露水,没有本事把握机会,又怎么能怪别人待你太薄?尽管知此。若要对刘凤民非常热情,他还是过不了自已的感情关。
尽管唐小舟对刘凤民不热也不冷,刘凤民却极其积极主动,几乎每个月都要往公安厅唐小舟家里跑一趟,到了家里,唐小舟肯定不在,只是谷瑞丹接待他。
刘凤民似乎知道唐小舟和谷瑞丹的关系很冷淡,到了家里之后,便用座机给唐小舟打个电话,说上几句话,表示并没有什么事,恰好来省城,过米看看。不仅如此,每个月,他还亲自跑一两趟唐家坳,去乡下拜望唐小舟的父母。
刘凤民去唐家,当然不是简单的拜访,每去一次,就解决一些具体问题。
唐小舟的姐夫有一个建筑队,在乡里接一些替农民建房于的活。农民房的造价低不说,都是乡里乡亲的,人家说钱不够,先欠着,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几年下来,账面上的钱倒是赚了不少,真正能够拿到手的没有几个,到了券节,竟然连过年的钱都没有。刘凤民一出面,姐夫就接了县里两个花园小区的建筑工程。
一般工程队接这类建筑工程,都是要自带资金的,你没有资金,人家看都不看你。姐夫的工程队,哪里有资金可带?在刘风民的活动下,不仅没有带资,而且由开发商预付了部分工程款。唐小舟的三哥唐小栗,属于乡下人所说的能人,非常勤劳,人又聪明灵泛,年努力,成了村里的致富能手。
唐小舟的家乡盛产板柔,是全国著名的板桑之乡,据说,当地种植板果,有一千多年历史。当地最有名的特产,是板桑桂花羹。改革开放以后,县里要将当地打造成闻名全国的板果之乡,号召家家户户种板栗。刚开始,由上面硬行摊派任务,大家都不愿千。岂知第一批种板桑的人受益了,唐小梁就是受益者之一,也因此成为当地最早富起来的人。如此一来,再不需要县里乡里的干部挨家挨户宣传动员,大京一哄而上,种板梁的热情高涨。第二年板果大丰收,接踵而来的却是板果卖不出去,农民们天天吃板梁,吃得怨声载道。许多人将板桑树砍了,改种其他水果。可其他水果似乎不适合这里的土壤气候条件,总长不好。
唐小桑有脑子活,第一年种板栗赚了钱,便另辟蹊径,搞起了板果加工厂,生产板栗酥因为板栗价格低,加工制品的制作成本也低,他反倒赚了钱。后来,他受当地板桑桂花羹的启发,和省农科院的专家一起弄出一种板果桂花交液体饮料。这种饮料报放市场后很受欢迎。唐小栗也因此成了当地首富。
几年前,镇里搞民主选举村官,上面定了一个候选人,村民却不乐意。唐小果在暗中活动,把镇里定的村长候选人给选下去了,自已高票当选为村长。选票出来,镇里县里虽然非常被动,却又不能不承认,极共勉强地发出了任命书,却又让原定的那个村长候选人当了副村长。
村长和副村长成了死对头,斗得不亦乐乎。镇里在背后支持副村长,打压村长,唐小果工作起来非常艰难。
唐小舟的地位一变,唐小果的地位也跟着变了。刘凤民第一次拜访唐家,了解此事经过,当即拍板说,这样的能人不是多了,而是少了,应该给他压压担于。一周之后,县里的任命下米了,代理副镇长。镇当然是以前的乡,只不过,把以前的小乡合并,升格为镇。副镇长属于政府的最低一级官员,需要镇人大选举通过,所以,唐小朵的副镇长,还只能是代理,而不是正式。
唐小舟的二哥唐小田在乡里经营餐馆。
这间餐馆原本是三哥唐小朵经营的,唐小朵当了村长,又要经营板栗厂,顾不过来,就转给了二哥。乡里毕竟是乡里,客源有限,主要还是乡党委和乡政府的领导在那里吃,吃过了嘴巴一抹,记在账上,年底再结。可乡财政能有多大的实力?把人员工资加在一起,大棍也就几百万,仅吃喝就能花去几十万,到了年底,象征性地结一点,剩下的往下滚,越滚就越多,一拖再拖。忽然有一天,上面来了通知,撤乡并镇,唐家所在的唐家袄,全部并到了宁桥镇,原来的乡政府,只留下一个工作站。唐小田到镇政府去要这笔账,人家根本不承认。
刘凤民第一次到唐家,二哥不在家,第二次去也不在家,直到第三次去,家里人才飞报二哥,二哥骑着摩托车赶了回来。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二哥把这件事对刘书记说了。刘书记当场表态,这件事就交给他了。过了半个月,镇财政打二哥的电话,钱竟然结了回来。不仅如此,刘凤民还亲自关心二哥的餐馆,对他说,在工作站能有个什么出息宁一整天也没几个客人。我替你在县里找了个好位丑,就在新县政府对面,餐馆都是现成的,你去承包就行。
刘风民替唐家所做的事,还不仅于此。妹妹唐小雨,家虽在县城,实际上一直没有房子,仅仅只有一间宿舍。不久,任大为调到了省里,唐小雨就更没有可能在县里解决房子,可就在这时候,县委办主任主动找到唐小雨,交给她一串钥匙,说这是刘书记特批的,三房一厅,要唐小雨把父母从乡下接进城。至于搬家的具体事宜,就由县委办负责,只要唐家定时间。
这所有事,母亲都会在事后打电话告诉唐小舟。每次电话里,母亲都会将刘书记好好地赞扬一番,说刘书记真是个好书记。
唐小舟暗想,整个中国的县委书记,都是好书记,只不过,要看他们对谁好了。你如果没有一个当省委书记秘书的儿子,他就是想对你好,也不知道你性甚名谁门朝哪开呀。
人家替你唐家做了这么多事,图什么?只不过是到省里来看看你,吃餐饭嘛,你就拿架子?太说不过去了吧?到了后来,唐小舟还真不是推,几次都答应了刘风民,非常不巧的是,临时有事,不得不另约。
眼看着就快过新年了,赵德良恰好要去北京开几天会,开始还准备让唐小舟一起去的,可在临行前,王庄会自杀案有了突破性进展,赵德良便改变了主意,对他说,小舟,北京你就不去了,这些天,没事的时候,就去尚玲那里看看,关心一下那件案子。
唐小舟总觉得,一个副市长的案子,赵德良如此关心,一定有着别的目的。
可他不说,自己不方便问。他没有陪赵书记去北京。按说只有办公厅以及一处的人才知道。可不知怎么回事,当天晚上,这个消息似乎全省都知道了,他的电话 响起来就没有停过,都是一件事,平常约他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可以见见面。 唐小舟于是想,下面这些市县的领导人,可能在省委办公厅这一类地方安擂了间谋吧,上面一些关键人物的动向,随时都有人向下面通报。省委办公厅省政府办公厅有多少人在下面领取这类报酬,谁都无法统计。也难怪如今的官场没有秘密,类似的这种准间谋活动,极其普遍地存在着,能有秘密吗?
很多的吃饭邀请,都被唐小舟推了。全省范围内,唐小舟大概属于欠饭债最多的人,似乎全省人民都热切地期望着请他吃饭,而他的时间又是那么的少,能够真正请他坐上饭桌的人,少之又少。现在终于有了几天机会,那些人便开始了一场角逐,谁都想拔得头筹。唐小舟自然不肯轻易给他们机会。别说他排不过来,就算能排过来,他也不能去。假如有人告诉赵德良,这几天,唐小舟天天都在酒场里打滚,一餐要赶几个地方,吃三四桌酒,赵德良会怎么看?
所有人的宴请,他全都推了,仅仅只答应了一个,就是刘风民。
地点自然在喜来登,刘风民问他要不要派车去接,唐小舟知道,省委省政府就是有那么一帮人,闲着没事,专记下面市县一把手的车。让这些人注意到,还不定会传出什么话来,不如自己打的过去,便拒绝了。
下午,唐小舟先去了梅尚玲那里。见了唐小舟,梅尚玲十分热情,关上门和他谈案子。梅尚玲说,这次之所以能够取得突破,多亏你提醒的两点。唐小舟想,我提醒了两点吗?事情太多太杂,当时说过什么话,他都不记得了,只好打哈哈。
梅尚玲于是向他介绍了一下情况。当时,唐小舟说,一个人突然改变了自己一贯的行为方式,必然有极其深层的原因。梅尚玲想想,觉得唐小舟虽然不懂侦查工作,但有直觉,他的直觉,应该能说明一些问题。可是,仅凭这一点,又能说明什么?任何事都不能说明嘛,有哪一条规定,说一个人不能突然改变自己的一贯行为方式?曹满江是打了人,那也只是违纪,最多按照纪律处理,曹满江本人对此也有深刻认识,早已经表明了态度,自己犯错了,主动请求组织处分。除了处分,还能怎么办?
梅尚玲于是又想到唐小舟的第二个直觉,也就是王会庄死亡当晚,为什么所有人都没有听到动静?死亡肯定不是一瞬间发生的,一定有过挣扎行为。为什么王会庄痛苦挣扎所弄出的响动,没有一个人听到?梅尚玲也说过,类似的案例,她遇到过,就算有响动,也可能瞒过现场很多人。问题是,现场有几十个人呢,竟然没有一个人听到动静?是不是显得太安静了些?为什么丁春阳说一吃过饭 想睡觉,而睡过一觉起来,不久又睡着了?为什么王会庄原本坐在那里想事,想着想着,也睡着了?为什么薛靖海下半夜才睡,却又能在凌晨醒来,而丁春阳却不能?
此时,梅尚玲在心里进行了一番大胆的假设。这个假设,自然就是假设王会庄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在她没有去现场之前,这个假设,就已经存在于她的脑子中,她之所以去现场,也就是要去寻找支持这种假设的证据。法院审案,奉行的原则是无罪推定,
即将所有受审对象,全部推定为无罪,然后由主诉方用事实证据来论定其有罪。
而公安或者纪委办案,奉行的,却是有罪推定。即先假设此人有罪,然后去寻找证据,证明这种假设。看过现场之后,梅尚玲意识到,这个假设要成立,需要很多证据支持,比如王会庄不是上吊死的,而是死了之后,被人摆上去的。这一点,很快就被否定了,上吊的人,颐部都会有勒痕,但死前勒痕和死后勒痕,是有本质区别的,法医几乎一眼就可以分辫。金昌市公安局的法医报告证实,王会庄预上的勒痕,是死前出现的。那么,死后被人吊上去的可能,就被排除。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王会庄在生前被人弄到了那床致命床单上?
有这种可能,由几个人抱着,便可以弄上去。但这样弄上去,技术上有些难度。难度之一,一个人肯定干不了此事。任何临死前的求生挣扎都是异常猛烈的,一两个人,根本抱不住。挣扎时,肯定会在死者本人以及作案者身上留下一些痕迹。当然,如果谋杀者事前做了准备,比如将王会庄打了一顿,让他身上留下了一些伤痕,那么,事后尸检,就很难判断这些伤痕,到底是被打留下的,还是被吊起来后挣扎时留下的。按照这一推理,曹满江突然改变一贯的行为方式,对王会庄实施慕打,就可以解释了。
问题是,王会庄是睡在床上的,别人要将他从床上移到门口,有好几米的距离,这段距离,王会庄应该醒来。那也就是说,挣扎很可能从床上就开始。这时候王会庄如果拼命挣扎,就算对方有再多人,若想不惊动其他人,那也是非常难的。何况。在王会庄挣扎的情况下,要完成那几米的移动,搞不好要持续好几分钟时间,再在他挣扎的情况下,将他套到床单上,到他死去,这个时间很可能不短。谋杀者如果需要很长时间在大家的眼皮底下进行谋杀,这个人,也太胆大妄为了。
有没有一种办法,将其他人惊醒的可能以及王会庄挣扎的可能降到最低?
让这些人全都吃安眠药。这是建立在王会庄可能被杀假设之上的另一个假设如果同时让很多人吃安眠药,那只有一种可能,是在其饮食中下药。为此,梅尚玲第二次去了公安局,她向公安局提出了一个要求,检查一下王会庄的胃内消化物。公安局采取了一种最为保守的做法,用一根针刺进王会庄的胃,提出了一点点样品进行化验。如果要进行全面检测,这一点点样品肯定是不够的,好在梅尚玲的要求非常明确,只要求检验一下是否有安眠药。
结果很快出来了,王会庄的胃内消化物中,确实有安眠药成分,不过量非常轻微,大概相当于医生处分的正常用量。
王会庄的胃内消化物中发现安眠药,这绝对是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梅尚玲立即和夏春和通了电话,将这一发现通报给夏春和。同时,她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必须采取断然措施,立即将专案组成员进行隔离审查。但是,梅尚玲手下目前只有两个人,在场的虽然都是省纪委的工作人员,可这些人是否可信或者哪些人可信,难以确定。
梅尚玲因此想出一个办法,由她和她带来的那位同事留下来善后,其余的人,立即撤回去。撤到雍州以后,再由省纪委组织对他们隔离审查。
所有人撤走后,梅尚玲立即对这里所有的地方,进行了一次极其细致的搜查。她将里面所有东西全部收集起来,装进了物证袋中。
梅尚玲在现场收集的东西,绝对是普通人不可能想象的,包括了厕所里未冲走的水,没有倒掉的擦便纸,便池壁的残留物,所有的餐具,任何一个房间垃圾篓中的一切丢弃物,以及可能捡到的全部烟头。总之,只要在现场可以见到的物品,她全都搜走了。
与此同时,王会庄专案组成员到达雍州后,并没有回到省纪委也没有放他们回家,而是直接拉到了郊区的一家宾馆。不是省纪委办案的定点宾馆,而是另一家和公安部门关系密切的宾馆。
在那里,省纪委和公安厅刊警总队早已经派人等着他们。他们刚刚下车,便被集中告之,由于王会庄案出现新的疑点,目前难以排除他杀嫌疑,省公安厅已经正式介入此案。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专案组任何成员,不得离开这间宾馆,不得和外界联络,不得相互串联。所有人的行李,均由公安厅专案组统一检查。每个人的房间早已经准备好,房间里为大家准备了衬衣和内裤等,所有人回到房间后,在公安人员的监督下,换下内衣交给公安人员。
之所以如此兴师动众,只为一个目的,那就是找到某人曾使用过安眠药的证据。
王会庄死亡已经三天时间。三天时间里,足够做很多事,还能残留些什么痕迹,梅尚玲一点把握都没有。当然,找不到也不要紧,至少可以给某些人一种巨大的精神压力,让他明白,上面已经怀疑王会庄的死因并且开始调查了。上面也不可能无端地怀疑,一定是发现了某种证据。从刊事侦察角度看,只要你作案,就一定会留下证据,关键在于,这类证据是否被发现。
面对调查,某些人还稳坐泰山,从容若定,那种情况只可能出现在文学作品里,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就算是几进宫的惯犯,面对调查,也不可能当着没事一样,心理起伏会引起一系列生理反应,这就是美国研制出测谎仪的理论基础;具体到杀人案这类大案,未犯案之前,你可以自我安慰,说你的心理素质好,任何巨大的压力都可以承受。你也可以自我暗示,说你的计划天衣无缝,能够破获如此精妙谋杀案的刑警队长还没有生出来。真的作案后,事情完全不一样了,这就像你手里拿着个橡皮擦,自信满满地说,能将任何白纸上面的痕迹擦掉。痕迹真的出现,你是否真能完全擦掉,就是另一回事了。即使你真能将物理的痕迹擦掉,心理那道痕迹,是无论如何擦不掉的。有关方面就此进行调查,你心理上的痕迹,就会愈加显影。
梅尚玲确实是在努力地查找证据,同时也是在打一场心理战。
事实证明,这着棋走得很对。死人事件发生后,日常工作全被打乱,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一些工作停顿了。当然。这些停顿的工作,是一些细微的日常事务,也恰恰是这些细微的日常事务,为侦破此案,提供了关键性证据。比如说,专案组所在的二楼,每一个房间都没有单独的厕所,只有两间公共的厕所,男女分用。生活组安排了专人打扫卫生,这打扫卫生的人,必须每天清理厕所垃圾篓中的脏纸,还需要每天清洗便池。死人事件发生后,大家都意识到,在这里大概住不了几天了,这类事,能省就省。垃圾篓里的纸,再没有清理过,而便池就更没有清洗,顶多也就放水冲一冲而已。有时候,冲得不彻底,便池周边,便会有残留,下一次有人来大便,新的粪便又会沾在残留物上面,最后会越结越多,仅冲一冲,肯定冲不掉。所以,梅尚玲着手搜集证据的时候,在两个厕所里,全都收到了未曾倒掉的便纸以及残留在便池里的粪便。
作案者自然也清廷这些东西很危险,但他不能自己去处理。专案组毕竟有明确分工,你如果对那些便纸显得超于工作范围的热情,那就实在太可疑了。
为了避免与外界接触,专案组安排了专人做饭。二楼自然不能做饭,做饭只能到一楼食堂。吃饭的时候,专案组成员不能离开二楼,因此只能集中在二楼的会议室。生活组的同事在一楼将菜做好后,抬到二楼会议室。通常的伙食标准是三菜一汤。饭菜是不方便置于楼下厨房里的,那里是公共场所,每做好一个菜,就需要有人将菜抬到二楼。所有菜做好后,生活组的同事,开始分菜,分在餐盘之中。吃的时候,每人一份,包括王会庄在内,全都以同样的方法进餐。偶尔,王会庄如果抱怨饭菜不好,会给他特别加点菜。为了方便清理,要求所有成员,在会议室里集中用餐。大家吃完后,肯定会有些残菜剩饭,生活组便会将所有餐具清理一遍,并将会议室简单打扫一下。一般情况,办公室里的垃圾,只会被打扫后堆在一起,待第二天打扫卫生的时候,再一齐清理。可第二天发生了王会庄死亡事件,这些垃圾,便再也没有清理过。
不仅厕所和会议室的垃圾没有及时处理,每个房间的垃圾,也没有及时处理。正常情况下,所有房间的卫生,均由生活小组负责打扫。每天打扫一次。出事后,生活组倒也还打扫卫生,只不过,没有像以前那般认真负责,他们仅仅只是拿扫帚将房间扫了扫,垃圾篓里的垃圾,并没有及时倒掉,烟灰缸里的烟头,也没有及时处理。这所有垃圾,全都被送到了金昌市公安局进行检验,检验项目也只有一个,这些垃圾里面,是否含有安眠药成分。结果也正如梅尚玲所料,从某些垃圾中,检出了安眠药的存在,最后通过分析,认定安眠药是被安放在当晚的汤里面的。
将药放进汤里,显然是最佳选择。作案者将药倒进汤里,只要稍稍搅几下,基本就匀了。有关人员舀汤的时候,通常也会将勺子在汤里搅动,又可以避免药物沉淀造成过分集中。相反,如果放进菜里,就不那么容易搅匀了。安眠药不匀,便可能出现一种后果,某人摄入严重超量的安眠药,导致深度昏迷甚至死亡,这样的事件一旦出现,整个谋杀阴谋就暴露了。此事的要点在于,每个喝汤者,都摄入适量安眠药,能够起到增强睡眠的效果,却又不引起怀疑。
案情已经基本清趁,有人在当晚的汤里放了安眠药,目的就是当晚作案。所有喝过汤的人,当晚都会犯困,一旦睡着,因为药物的作用,不那么容易醒来。
此时,安眠药就起到了两个作用,一是让王会庄进入熟睡状态,在作案者将他吊上去之前,他不那么轻易醒来,自然也就不会挣扎,避免了因为挣扎抓伤作案者的可能。只要将他成功地吊上去,毕竟,他只是睡着了,一旦颈部出现压迫,肯定会立即醒来,醒来之后,便会挣扎。这种挣扎,便能给日后警方勘验时,留下死前上吊的关键性证据。毕竟,公安局认定他是上吊死亡,而不是死后被吊上去的话,通常不会考虑检测他的胃内消化物。而王会庄被吊上去后,就算再怎么挣扎,时间短,力度也相对较弱,除了作案者,其他人都囚为安眠药的作用,正处于深度睡眠之中,醒来并阻止事态发展的可能非常之小。
接下来需要查清一件事,当天晚上,有哪些人没有喝汤,或者只喝了极少量的汤。可以肯定,作案者当晚要保持清a,绝对不能过多地喝汤。
有关这件事,调查起来并不难,因为此前的汤,大家都喝了,偏偏当晚,有三个人的汤,一点都没喝。生活组负责清理的人记得很清趁,他们是组长曹满江,当晚有值班任务的薛靖海,以及另一个组员江勇刚。这三个人,立即被列为重点调查对象。
曹满江承认自己没喝汤。他说没喝汤仅仅只是不想喝,因为当天喝多了水,尝了一下那汤,觉得味精放得太多,就不想喝了。薛靖海却不承认自己没有喝汤,他说,他把所有的汤都喝下去了,记得还曾和身边某个同事说过,今晚的汤真好喝。他说出了那个同事的名字,相关人员找那位同事求证,那位同事却说,他是说过类似的话,但不是那天,而是前两天。薛靖海便说,最近发生的事太多,而且每天晨昏颠倒,过得稀里糊涂,可能记错了。江勇刚没有喝汤的理由非常充分,他说,他确实没有喝当晚的汤,那是因为汤里面有豆腐,他有胆结石,不能吃豆腐。事后证实,他确实有胆结石,因为豆腐制作过程中使用石膏,石膏具有凝结作用,因此结石患者不能吃豆腐制品,属于医嘱。
为了增加心理压力,公安厅专案组采取了更进一步行动,有意将其他人全部放走,仅仅只留下这三个人。放走那些人之前,开了一次会。公安厅专案组长在会上说,经过一段时间的工作,已经证明,有些同志是清白的,现在宣布对部分人员解除审查。几是读到名字的同志,立即可以清理自己的物品,离开此地。外面有车接大家回市区和家人团聚。接下来便是念名字,每念到一个名字,听到的是一阵欢呼。
最后剩下来的,只有三个人。三个人中,江勇刚异常愤怒,当场站起来,大叫着说,为什么没有我?我做了什么?你们一定要给我一个说法。
公安厅专案组的人只是冷冷地说,你放心,我们很快就会查清廷的。与此同时,外围调查也在紧锣密鼓。
几年前,王会庄担任柳泉市教育局长的时候,市政府的一名司机具名告状,说王会庄担任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期间,以权力胁迫,长期霸占他的妻子。这是具名信,按照规定,是一定要查的。可不知为什么,市里很多领导都接到了这封信,大家也只是茶余饭后当笑话谈,说这个司机真窝囊,人家戴了绿帽子,巴不得藏起来,他似乎以为人家不知道似的,还到处宣传,根本没有人当一回事。
省纪委也收到了这封信,连当时的省委书记哀百鸣也收到了。哀百鸣在信上批示,要求省纪委调查此事。这样的案子,对于省纪委来说实在太小了,完全可以转到柳泉市纪委查办,但因为有省委书记的批字,省纪委便决定查一下。
当时接办这件案子的。便是曹满江。曹满江觉得这是一件小案子,便派薛靖海和另一个人去走一趟。不久,薛靖海递交了一份调查报告,报告的结论只有四个字,查无实据。
王会庄被双规后,省纪委专案组的外围调查组很快就了解到,王会庄和那名司机的妻子之事是真实的。那个司机为此到处告状,却从来都不曾有人过问。王会庄不仅安然无事,后来竟然当上了副市长。当上副市长后的王会庄,自然要整这个司机。这个司机也不是没有毛病,喜欢打牌,和老婆关系搞不好,又要解决生理问题,便去找小姐。这个司机自然是麻烦不断,因为打牌被派出所抓过,也因为漂倡被治安处罚,然后又被市政府开除。司机知道是王会庄打击报复,便继续上告,结果,却被王会庄下令关进了精神病院。
曹满江是王会庄专案组的组长,外围调查组得到的所有信息,全都提供给曹满江。因为曹满江和薛靖海与王会庄有关联,按规定,两人应该主动提出回避。
然而,相关的材料,并没有向主管此案的梅尚玲报告,曹满江和薛靖海,也没有主动提出回避。掌握此事后,梅尚玲和曹满江有过一次谈话。梅尚玲问,你看过外围组的那份报告吗7曹满江说,有点印象,但记不清了。梅尚玲又问,这份报告如此重要,你为什么没有报告?曹满江说,我觉得这只是一件小事。梅尚玲说,这是小事吗?我记得很清趁,你曾负责对王会庄进行过调查,为什么我们没有找到当年那调查的相关档案?
除此之外,还查到薛靖海的许多劣迹,此人吃喝漂赌样样都来。他的个人收入,远远不够他在外面花天酒地,因此,他便利用职务之便,大量收受贿赂。
随着调查的一步步深入,专案组掌握的证据越来越多。薛靖海开始意识到,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了,要想保住这条命,惟一的办法,只有争取宽大处理。他的主动揭发,使得这件案子中许多的疑点被突破。
据薛靖海说,当年,他奉命去调查王会庄,但曹满江却暗示,王会庄只是一个教育局长,省纪委在一个市教育局长身上花太多功夫不值得。薛靖海明白了曹满江的意思,下去之后,并没有去市纪委,而是直接找到王会庄。王会庄请他们去吃饭,然后唱歌,离开歌厅时,又硬是塞给他们两个小姐。在柳泉市几天,王会庄天天陪着他们花天酒地,根本就没有调查。离开的时候,王会庄给了他们一大笔钱,他们也就给了王会庄一个顺水人情,做出了查无实据的结论。
此次王会庄被双规,外围调查材料送上来,曹满江就把薛靖海找去谈话。
曹满江问薛靖海,当年,这件事省纪委明明立案了,我还派你去调查过。可这份材料证实,上面从来没有调查过这件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薛靖海一听,吓坏了,只得对曹满江说,因为听了他那句话,他以为上面的意思只是走走过场,所以,他根本没有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