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人在哪里,不好动手。”乔致安倒是答得很直接。
“不好动手,为什么不好动手?”姚海棠觉得自己现在直觉越来越准,越来越灵验,比如她现在就知道明天自己会吃什么菜……
她这问题也好回答,乔致安道:“在慧思公主那儿,公子公主及三品以上官员的府邸,我们不能随意进出,必需要皇上发文才成。”
“那个人千万别让他再蹦出来,我感觉不太对劲,老觉得那个人躲着准备随时过来咬我一口,我怕疼”姚海棠想起贺清华就肉疼,总觉得这是条已经疯到了一定程度的狗,狗咬了人人咬不了狗,还得打疫苗,这个时代可没疫苗。
没疫苗可打还被疯狗咬,那可是会出人命的
175.丧家犬
记得很久以前,太后寿辰姚海棠进宫那时,太后说过一句“是你灵验”。启灵师按话说就是有沟通天地的能耐,所以有他们说的话多半会对得到证,而且通常是越无意说出来的越灵验。
目前姚海棠还不知道这个,因为很多事情都是约定俗成的,谁能相信姚海棠这么一个正儿八经的业内人士不懂得这些三岁小孩儿都知道的东西呢。
三岁小孩儿人还是听着一句恐吓的话长大的——“你不听话启灵师说了,不听话会被野猫子叼走,启灵师说的可灵验得很”。
如贺清华这样的人通常是祸害遗千年,这样的人是正宗的小人,非常记恨记仇。如果不是姚海棠揭破了真相,如果不是姚海棠把太平院的人招了来,他不至于像丧家犬一样沦落成现在这样,所以他记恨姚海棠,恨到入骨三分。
本来慧思公主也就不是那盼人好的,这位心气不平,坚定地认为全天下都负了她,她要夺回一切,这两人到了一块儿当然谋不了好事。
自然,姚海棠现在不晓得有这些事儿,当然如果是阴谋暗杀,姚海棠自然会觉得很多人加一块儿都不如太平院,但是有些时候,让人从生到死有很多兵不血刃而有正大光明的手段。
有道是,阴谋何惧,只怕阳谋。
“贺清华,你应该知道这件事有多重要,本宫也没时间再等下去了。”慧思公主在安羡的府邸里远望着京城,她知道那道传位的诏书已经立下,不是她那位四哥。这倒叫她有些没着落,本来她一直都是以杜敬璋为假想敌的,但忽然有一天这假想敌全身而退,她面前是一个全新的敌人,甚至她还不知道是谁。
京城这三年来很太平,太平得父子和乐、父女和融,宫里宫外皆呈现一派天伦之。或许是皇帝的话触动了公子公主们,又或许是每个人心里都自有自己的小想法。
但是这些都与慧思公主无关,她要的不是平静或者叛乱,她要的只是那高高在上,永远不必再向任何人任何事屈服的高位。
这时的贺清华早已经没有了在四方堂那份儒雅温净,说起某些事时脸上总是布满了狰狞之色:“公主放心,属下已经布置妥当了,管教公主看一场天大的好戏。”
“事成之后,四方堂是你的,你那素素师妹当然也是你的。”说完慧思公主捂着嘴笑,笑得极妖冶,妖冶得就像是悬崖边上映照着一缕残月的红花,致命的妖娆。
“公主且高坐看戏,属下暂且告退。”说罢贺清华就走出去了。
而慧思公主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远望着京城的方向,想象着那座世间最华丽的宫殿,许久后喃喃自语道:“若我至高时,必让天下俯首,你们欠我的到清算的时候了,我的账本儿早就准备好了。”
同一时间在南山,姚海棠面对的也是早就准备好了的账本儿,一堆一堆地摆在她面前,然后她就头大了。不知道从哪儿赶回来的安丰又给她当了回指路明灯,拔拉了一番后,拎出几本说:“也就这几本重要一些,旁的都是流水帐,每月要呈户部查账,每半年会有总结。姑娘把总结看了就完了,要是都细看,凭着姑娘的计算,只怕很难看完。”
随便翻了翻,姚海棠就说:“我看完了。”
只见青苗瞪了她一眼:“看完了,知道进项多少出项多少,总收益多少,账面银多少,存银多少,存银里官银多少,平银多少吗?”
……
“嗯,反正知道用不完就对了。”姚海棠支着下巴答道。
拿她没办法,青苗只好把各项都一一报了,然后说道:“姑娘要是取银钱用,只管拿了印章去银号里取就行了,不管是官银号还是民银号,四大银号全有咱们的存银。”
听着可真霸气,姚海棠说着捂了捂自己口袋里的小印,那还是铸剑的时候用作落款用的,全是简体字,估计很难仿:“呃,我知道了,没别的事了吧,那我先那啥……”
她预备溜了,一让她看账本儿她就想跑路。
“别想着走,这三年该签章的姑娘都得补上,你看那边就是要签章的。怎么也是要落章款,无论如何得看几眼,落了章款那就是要负责任的。”青苗惯常能抓着姚海棠的软处,就算准了她怕麻烦,这世上比起看几眼,负责任要麻烦得多了。
“知道了”姚海棠心说早知道就不来庐山,省得还得被催着看账本按印章。
按印章按累了她就出门溜溜,她选的这间小院儿在山腰处,一眼弯去下边儿全是碧绿的菜畦,再远一点的地方是河流,身后有潺潺的流水声,再往深处走就能看到瀑布和白鹿洞书院。
眼下这庐山什么都齐备了,就剩下几眼泉水她没去看过,说起泉水姚海棠又想起来了,她还有事儿没干呢:“青苗,我要的东西他们怎么还不给我送过来。”
青苗答道:“姑娘要那么多杯杯盏盏,还非要是轻而薄的,又要浮水不沉不晃的荷叶杯托,这是想要做什么。”
先前就说过,姚海棠觉得自己对庐山有义务,得让庐山名副其实,庐山可是大大的文化名山,她总得把这个补齐了。而且庐山天然居虽然算挺不错了,可她看得出来,全是些达官贵人,这些人卖的是杜敬璋的面子。
“做一件文化盛事,我邀了齐晏,他现在是翰林院的副院使了,在文人圈儿里应该有几分名头吧。”姚海棠请齐晏另带几位既好茶又好诗文画作,或者工琴擅韵的。
对此,青苗觉得姚海棠简直是在舍近求远:“姑娘,你放着言公子在一边,却让齐大人来带这个头,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她还真没想到这个,主要是她跟言行云在一起的时候,言行云除了吃就是喝,压根没体现出他是富天下才名于一身的言公子:“我忘了……”
几日后,京中各“文化”名人齐聚在溪泉边,很多人纷纷揣测,这是天然居要出新菜谱了,而且是非常新鲜奇特的菜谱。也因此很多没有受邀请的食客也来了,天然居也不拒,一并请到了溪泉边上。
等众人到泉边时,发现了茶炉、琴桌、棋盘、书案、香炉……青衣小婢穿梭其间,一个个生得眉清目秀,甚至还能出口成章。没错这回姚海棠抄袭了“曲水流觞”,青衣小婢沏好了茶后,放在荷叶小杯托上,然后轻轻推到水面上,由流水带动缓缓地飘移开来。
众人面面相觑时,雾气深处忽然响起了琴声,远处的小亭里则有一着天青色衣裳的女子在作画,时不时地抬眼看过来,似乎画的正是眼前的场景。
“齐大人,这是怎么个说法?”有人知道齐晏和姚海棠曾经是相熟的,所以这么问了一句。
齐晏早已经被姚海棠告知了这是怎么回事,于是就替代姚海棠解释起来,众人便一并侧耳听着:“……是此名为曲水流觞。”
“好意境。”说罢文化名人们便各自洒脱开了,因为姚海棠待得够远,而且没多会儿姚海棠就闪没影了,这样的场景,众多文人们在一起,有好茶好景好意境,文人们早就诗兴大发、画兴大发、琴兴大发了,文人在一起嘛,玩的就是这么点儿,姚海棠之所以要请这些人,就是为文人们愿意把这样的场景诗化,她相信曲水流觞只要一直办下去,庐山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成为文化名山。
……到时候她这天然居可就老挣钱了,虽然她不缺钱,可是她很喜欢挣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居然提议要把她请出来赋诗一首,姚海棠想也不想就要跑,最后也不知道是被谁逮了个正着,然后她就被很多双眼睛行注目礼了。
搜肠刮肚想了好一会儿,姚海棠愣没能想到合适眼前情境的诗,直到青苗蹭了蹭,端了盏茶给她,她在想起一句来,然后一举杯盏高声说道:“茶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饮”
然后她把茶喝了,继续溜她这句话意味着在座的都是知己,在列的都是会人,因为茶她饮了,诗她吟了。
“好,好一个知己,好一个会人,就为这四个字咱们今天也得好好喝一杯……”说话的那人说完还小声接了一句:“虽然是茶。”
有人叹道:“要是五粮液就好了。”
然后姚海棠就念叨起五粮液来了,她还没记起这茬儿来呢,没想到那几个酿酒的老师傅真的把五粮液弄出来了。
自此以后,曲水流觞就成了庐山的保留节目,每年四月中旬逢天晴时举办,还真成了一场文化盛事,自然而然的庐山也就成了文化名山,姚海棠也算尽到了她对庐山的义务。
至于姚海棠说的这十个字,自然也就成了曲水流觚聚庐山这场盛事上说得最频繁的一句话。虽然这十个字不够让人惊艳,但非常适宜这场合。
这且是后话了,现在就只说她的处境,她自己当然以为不错,过几天就去看天工学院,看完了再应几个礼仪程序她就能回四方堂继续逍遥了。
她当然不会预料到前路有什么在等着她……
176.答题王
很久以前,姚海棠听说过一句话,中国是茶酒并行而成的儒家文化,茶自不消说了。至于酒嘛,几个老师傅研究出来的五粮液让姚海棠深深折服了,不管这是不是中国,反正也是个酒文化大行其道的地方。
和现代有洋酒的冲击不一样,这是个纯粹的粮酒、果酒都以东朝为美的时代。当然,在这之前,蕃人到了东朝那是绝对不会赞美东朝的美酒滴。
谢绝了贺掌柜的相送,姚海棠和萧素依旧由陈荣送往天工学院,天工学院在京郊一处深林里,校园还隐隐在林木深出,却也是花疏草木深一派欣欣然之意。移步过了桥过了林子,看到天工学院那精巧细致却又显得稳重浑厚的院儿门。
“好手艺。”姚海棠从上往下观察了一番后,觉得自己果然是爱跟手艺人在一起,当人都把心思用在这些细微的地方时,就没有心去思计谋心眼了。
一同跟来的萧素和陈荣并不懂太多,萧素就问了一句:“哪里好了,我怎么没看出来,看着和别处的门也没什么不一样,顶多就是雕得好看点儿。”
“这大门全是木头的边余角料做出来的,每一块儿余料都卡得严丝合缝,看来像全是玉梢木的余料,听着声音是一水儿的玉声,通透不发闷。用完整的木料做这么扇大门,那只能叫工匠,可用余料做这么个大门出来,足可称一声大师了。”这就是低碳生活啊,瞧瞧人家,都知道用边角料来凑个大门儿,还做得漂亮结实,至少是按二百年上下的使用期限去建设的。
听她这么说,萧素和陈荣都多看了两眼,陈荣摇头说:“我反正没看出来,萧姑娘看出来了吗?”
跟着摇头,萧素也没看出来:“海棠,你怎么看出来的。”
“仔细看微小的纹路,大的纹路都接得很好,独独小纹路有些断裂开。天然的木纹此消彼长,不会有突兀的断裂,玉梢木可不应该是这样的。”姚海棠笑眯眯地又拍了拍,听着如玉一般的声音响起,她心里一片欢喜。
看到这大门她就知道这里边儿绝对少不了能工巧匠,当然,再能工巧匠,她有看遍古董仿遍古董的经历,也不至于惊艳。但是她喜欢这份态度,手艺人对手艺的态度永远是不懈地追求更好。
咂巴着嘴看着姚海棠,萧素得出一个结论来了:“海棠,在你面前做假可真不容易。”
嘿嘿一笑,姚海棠说:“这世上最能轻易分辨出成假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看真的人,一种是造假的人。”
人人都以为她是前者,但是她是后者呀这时门里走出来个胡子头发乱糟糟的老头儿,看着姚海棠那叫一个满脸赞许:“对头,这句话说得带劲。”
一看这劲儿,这风范,姚海棠就觉得人是一老手艺人,就问道:“这大门是出自老先生之手?”
那老头儿说:“不是,我是教木工的。小姑娘是来报名的,报名怎么还拉家带口的,还是你们一块都来报名?”
也是姚海棠事先没有通知,所以天工学院这边还不知道她要来,她其实也正想尝尝微服私访是个什么味道,没想到一来就被当成报名的了。
“那个他们都是和我一块儿的,来参观参观。”姚海棠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她现在沉浸在将来微服私访的兴奋劲儿里。
等进了天工学院一看,姚海棠就觉得这也好玩儿,那也有劲儿,等她站到一个答疑墙下,她就愈发走不动了。这简直就像是现代的论坛一样,每一个问题就是一个纸头子,下面各人拿纸头子写答案后贴上去,答问题的既有学生也有先生。
从“墙体如何隔声防渗”到“大梁的水平架构”,甚至还有“大型跨越式桥梁的受力及稳固”,姚海棠看完后觉得,这不久以后就会出现诸如“关于百层高楼与地基的一些疑问”,又或者“非畜力车的动力问题”,人类总是在疑问中大胆进步的。
虽然很多都是些像天马行空的一样的设想,但在姚海棠眼里,她们设想都早已经成为现实:“有纸笔吗?”
有很多都是她能解答的,其实这上边儿的很多在现代可能只是常识性的问题,比如墙体的防渗隔音,盖过自建房的都应该有心得体会。至于房梁的架构,这属于古董相关的问题,至于桥梁及其他很多东西,或许当时只是看过科教宣传片儿,但是她能提供的是比问题还要更加天马行空的答案。
有学生从旁边经过,见怪不怪地指了一边的墙上说:“柜子里有。”
“墙体中空,分内外两层可有效隔音,防渗则可以用石礁子粉,厚盖一层保持表面湿润至干透既可不生裂缝。”这是墙体隔音防渗的答案,姚海棠写完往那问题下头一按。
转身提了个意见:“我看以后有建设性的答案可以标红嘛,在纸头上按个大大的红笑脸儿就行了。”
此构思,抄袭天涯至于房梁的架构,参考故宫建筑群,既美观又承重,这个是直接画图。到桥梁时,姚海棠非常干脆地给了现代拉高架索式的桥梁,当然光钢丝拉索这一条就够姚海棠费神考虑的,这材料在这时代很难以实现。
但大型桥梁在这时代本来就是一个难以实现的,对天马行空的问题,完全可以给不着边际的答案,更何况她的答案是已经被广泛使用过的。在医药上,这得叫做经过了多年临床试验的。
接下来的很多问题,有关于制器的,有烧瓷的,有木工活,甚至还有炸油条、做包子的……天工学院居然还有烹饪这门学科,姚海棠也是现在才知道。
最后是一个制器的问题,问如何提高银的硬度与光泽度,姚海棠想也不想写了两个字:“合金。”
纯度太高的银才会软,做细簪子最容易变形,所以做细一些的银簪不能用九九银,现代很多细细的银链子银镯子,都是用九二五银,九九银太软,戴不了几天就得变形得不能看了。相对来说,粗一些的银镯、银簪用纯银的可行度就要高得多。
而萧素和陈荣则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把所有的问题都答了一个遍,这时候两人才意识到姚海棠这脑子里装了多少东西,这简直是一个移动的答案库。当然,如果他们是现代人,应该把姚海棠称之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度娘”。
“海棠,你就算不吃不喝,也没时间往脑子里装这么多东西吧?”萧素觉得姚海棠简直就是……她想不出简直就是什么来,反正很能耐。
“姚姑娘很适合去太平院啊,这记事的本事搁谁谁也得写个服字给你。”陈荣不是没见过记忆力好的,只是没见过像姚海棠一样记忆力好还记得杂的。
这时姚海棠才自己回头一看,哟,居然全答上了,她还以为自己可能会有答不出来的,后来她取了巧,答不出来的画出来,她不知道原理但是肯定见过。她画工好,甭管工笔写意大山水,那都是仿古董仿出来的。
“你们不说我还没察觉,居然全答上了,运气运气。”要是有人问飞机火箭、汽车火车怎么造她准得歇菜。可桥梁建筑类的东西,生活里见得太多了。
就在姚海棠拍拍手掌看着问题墙无比满足的时候,忽然有几个学生从问题墙边上走过,然后有人看了一眼:“咦,我的问题又贴了新纸头了,走,看看去。”
这就是那个问银的硬度和光泽怎么解决的学生,这是衣饰班儿的学生,走近前一看答案:“合金,加金子,可金子也软啊”
“就是,写这纸头的人可真笨。”
当着面就被人说笨了,姚海棠瞥了那几个学生一眼,说道:“谁说合金就是加金子,这里的金是指所有金属……”
等会儿,这时代有金属的概念没,好像没有……囧了,她又犯了个认知差错,虽然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金属的概念,但这两个字古代应该没有出现。
“金属?”
好在姚海棠是强悍的,她眨巴眼就答:“所有金石为属,性状色可异。”
通常靠胡诌,于是她又诌出个答案来了。
“噢,原来是这样,倒也说得通。”然后那个学生就跟姚海棠讨论哪些金属可以使银质变硬,而且更加有光泽。
等讨论完了再一看,好家伙,问题墙边已经站了好多人,虽然不是围观她和那学生讨论问题的,却也没区别——人大多是来围观她的答案的最后有细心的人发现了一个现象,人说道:“从这些纸头的字迹来看,答案都出自一个人之手。”
众人“哄”地一声,谁也没想到有人还能跨着门类的来答题,关键是还挺靠谱,就算有些太过不可思议,但不得不承认,如果有些关键问题解决了,答案都是可以成立的。
然后众人开始议论纷纷,议论的内容就是——这些问题都是谁解的。
一边的姚海棠站在那儿,对局面成了这样有点怔愣,她这是一不小心就成了答题王啊
177.藏乱象
虽然对眼前的场景有些反应不过来,但是姚海棠可没想过要溜走,对于她来说,她是不爱人前显贵,但是可喜欢在这群同行们面前显得有几分身手。因为她觉得自己就是一手艺人,在手艺人里头拔尖儿不像显贵那样危险,手艺人的追求唯有更高的技艺。
比较要紧的是,她现在是天工学院的院长,总得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吧。她知道,别人看她大多会重视她的另一个身份——未来的四皇妃。
不管是天然居还是南山窑,首先总是拿她当东家看待,然后才是未来的四皇妃,她比较喜欢这样。而天工学院,从一开始众人就把她定义成了四皇妃,所以她觉得这时候正是扭转这个定义的时候。
于是她热烈地参与每一个问题的讨论,但却不说自己就是答题的人,对于每一个问题,她基本上都可以以历史的立场,站在现代的角度上去分析问题,得出答案。每一个在学生们眼里不可能的答案,一经过她活灵活现的讲解,似乎都有些可行了。
“你是哪个班儿的,我怎么听你说着好像都见过这些东西似的,真的可以造出不用人力的纺织车吗?怎么解决,架构怎么做?”
她……可不是看过么,水力纺织车,只要解决动力传动问题就可以了,不就是把人力改成水力嘛,有什么可惊奇的:“改水力,既然可以用水车带动石舀樁米,那为什么不可以用水带动纺车?”
“那倒也是。”
接着又有人问道:“那不能打井的地方,那个接水入户是怎么回事,挖渠吗?”
“挖渠谁都能挖好不好,我们说的是集体解决方案。我记得已经有器坊可以铸出空心的铜管铁管来,用铜管铁管接水入户,也不必一个人家一个嘛,在适宜的地方接一个能管一小片,造成水池子就成了。当然,这个有局限性,高的地方接不了,只能从高往低接,而且要求水源稳定。”这时代加不了压,还有生锈的问题也得解决,但是她只管提供方法,这些她暂时解决不了,只能靠伟大聪明的古代能人们了。
然后就有人问了路面积水那个问题下面她的答案:“下水道是什么?”
这个问题呢,比较难以说明白,姚海棠一伸手拿了纸笔来:“看着,这就是下水道,以地下暗渠相通,每一个暗渠都有出口,出口用井盖盖死。积水可以下去,但不会掉其它杂物下去。”
“原来就是加盖的堰沟嘛。”
讨论得正热烈的时候,言行云走过,他倒是没看着姚海棠,姚海棠已经被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了。言行云看到了陈荣和萧素在一边傻愣愣地看着,再一看那人群围的架热,就大概知道里边是谁了:“萧姑娘、陈荣,这……他们的可是海棠?”
两人呆愣地点头,言行云就往那头站了站,一听原来是在讨论问题,一看姚海棠都已经生了汗,言行云就咳嗽了一声。言行云在学生们眼里那可是威信大大的,学生们一听再回头一看是言行云,立马转身齐齐行礼:“院正大人。”
学生们一叫院正大人,姚海棠就知道是言行云来了,连忙拨开了人群站到前头来。言行云看着她眉梢眼底尽笑意不由得摇头,他觉得自己开始替他那位公子操心了,有这么个能闹的皇妃,够公子受的了:“你来也不先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你要是接我,我可找不着今天这趣味了。”姚海棠笑眯眯地说道。
这时,言行云才看着诸学生们说道:“你们不是一直想见院长吗,喏,院长来了。”
大大方方地挥了挥手,姚海棠转身站到言行云旁边,冲学生们说道:“你们好。”
学生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然后齐齐退了两步,天工学院以少年郎为主,一听刚才那被他们热情包围,还有可能勾过肩搭过背的——居然是个姑娘学生们居然现在才意识到姚海棠居然是个姑娘,而且还是四公子家的姑娘,有学员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手感觉有些生疼了:“学生见过院长。”
“不必多礼,能和你们在一起说说话儿,可真好。很多年我都没像现在这样讨论过问题了,你们真的很好,以后我会常来的,大家有什么问题多交流。”姚海棠弯着眉眼,表明她心情确实非常不错,她也确实很喜欢这里,这样纯粹的“学术”讨论让她觉得很放松。
此时有一抹*光,灿灿然地落在姚海棠的眉眼间,眨动眼睛的时候,眉毛与睫毛上就像是沾染了一圈儿光的颗粒。言行云不经意地打眼一看,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们那位公子的眼光总是在很不经意的地方展露出来,比如此刻他才发现姚海棠其实很美:“院长说你们的问题问得不错,她以后会常来,你们以后可得憋足了劲好好问问题,问得好答得好院长才爱来。”
学生们赶紧答了是,然后各自偷偷地抬眼看着姚海棠,这都是些平民家的孩子,甚至有很多是穷苦老百姓家的孩子,长这么大别说皇子王爷,就连县郡的官儿都没怎么见过,所以不免生出几分好奇来了。再加之姚海棠刚才的表现,又让他们感觉到几分亲切,也真是到了这时候,大家也才像言行云那样,发现姚海棠其实挺好看的。
姚海棠别的没有,就是爱笑,不管什么时候脸上都挂满了笑意,有些人就长着这么张脸,笑和不笑区别很大。
“既然你们给我出了这么多问题,我也给你们出个问题吧听好了,我的问题是你们在这里学到了什么,你们觉得有用吗?我的问题问完了,这个答案不用告诉我,等将来满师了告诉自己就行。”天工学院是不收学费、住宿费用的,每个人仅收取非常少的报名费用。这也是为了避免有人专门来混吃混喝,报名费收过后经过考核就可以入天工学院,没经过考核报名费不退。
然后言行云就领着姚海棠往里走了,而学生们则一阵静默后一阵欢呼,甚至有人说:“原来姚院长年纪这么小,和我们也差不多嘛”
“可是姚院长知道的比我们多得多了,这下我信了。”
“信什么?”
“咱们学院里好多本课书都落了姚院长的款,本来我可不信,以为只是托个名,现在我相信真的是姚院长写的了。”
其实姚海棠只参与过创作,后期的整理和完善都是由天工院里专门的授课先生来做的,姚海棠那会儿压根帮不上忙,因为很多事情都是要进行交流的。
“这下你在院里可有名头了。”言行云一边走一边笑道。
回头看了一眼,姚海棠也满脸是笑:“既然让我做了院长,我就不能徒有虚名啊,总得手底下有点儿真章,要不然他们以为我是靠裙带关系上位的,那多没意思。我只是觉得,我这样会让他们更有奔头,手艺人其实也有大用处,他们完全不必因为从事这行而感到卑微渺小。”
“卑微渺小?”
“士农工商,唉呀……这么一算我还是最底层的,我可是天然居的东家耶。”姚海棠忽然有了新发现。
对此言行云都懒得惊讶了:“你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有多不妥当”
“有什么不妥当的?”姚海棠问道。
这时已经到了先生们处理日常事务的院落,言行云随手指了左侧示意姚海棠一块儿进去,嘴里说道:“按说士农工商你排末座,却有个于士族之上的未来夫婿,你不觉得不妥吗?”
原来是身份问题姚海棠对于这个倒是底气足,因为杜敬璋早给她铺垫好了,在他还在云泾河那会儿就开始铺垫了,甚至那会儿他还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好不妥的,论身份,我也是启灵师啊,有官籍官册,及弁礼也是造了册的,各种条件都具备了,我又不缺什么。”
……
于是言行云不说话了,就让她这么认为吧,省得到时候杜敬璋回来怪他多嘴:“对对对,你什么也不缺,就是缺点儿心眼。”
“你才缺心眼呢。”姚海棠说罢坐下了,端起凉白开喝了口,然后又说道:“我看这里可真不错,要不是还得回四方堂我只想就这么待在这里算了。”
“等公子回来了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到时候巴不得就跟在公子身边转悠一步都不愿意分离。”言行云这般说道。
说起杜敬璋,姚海棠却忽然叹了口气:“小言,我真的要嫁给杜敬璋啊……”
这话问得让言行云汗毛直竖,惊道:“你不嫁公子嫁谁,我倒想知道这天下谁这么大胆,居然还敢娶你。”
“啊呸,合着我就这么没人要。”
“不是,公子太能唬人。”
“那倒是……唉,我最近心里不是很踏实,少了点什么,又多了点什么,感觉不对劲。”姚海棠也难得找着个诉苦对象了,萧素和陈荣都快被她念叨得起茧子了。
她真的非常不安稳,可是又什么乱象的前兆都没有,陈荣和萧素都认为她简直是草木皆兵,他们俩都听到麻木了。
有时候麻木就是乱象的前兆,只是姚海棠没麻木,麻木了她身边的人……
178.情两难时
一至五月,便闻北边的战事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杜敬璋每个月来一封的书信也就此断了,就是连太平院那边的信儿也都鲜少再送来,只是偶尔能听到军中的战报,这大概是边关和京城唯一传递消息的途径了。
五月的京城,夏意初见,绿荫幽凉之下,常能听着孩童背诵四季歌。
“一年有四季,春夏与秋冬,春天百花开满山,夏天绿荫蔽日长,秋天瓜果甜又香,冬天雪盖天地寒。”
“这些词儿写得真好……话说我要的五粮液怎么还不送得来,我想尝尝了,但是为什么庐山没有呢?”姚海棠听着十分感慨,她小时候可不是背这些又押韵又有意思的词儿长大的,怪不得人能写工整漂亮的诗词,她就能说个白话文呢。
一旁侍立着的是贺掌柜,听着姚海棠不时发两句牢马蚤,不由得笑道:“光是供京城都不足,更何况要送往各地,东家的酒炉就那么一个,别处也没有啊”
……
原来是没有蒸馏设备,她还说为什么产量这么少呢,光靠那个不日不夜也不够酒鬼们喝的。姚海棠想了想,跟贺文说道:“回头跟青苗说,让她把那几个酿酒的老师傅找来,我跟他们细说说怎么不用那酒炉也把酒做出来。”
只见贺文一愣,问道:“东家,不用那酒炉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跟你说了也没用,这事儿还是得跟老师傅们说才好。对了,新菜谱要上之前弄个品鉴会吧,让大家伙儿都来尝尝味儿,以后新菜谱推介都可以这么做。另外,***茶除了做三窨一提的,还可以五窨一提,甚至八窨一提,香气会更加醇厚温和一些。既然庐山一惯来是茶,那就把茶这文章好好做做。”姚海棠交待道。
贺文便点头应声:“是,东家,夏里开***的时候,一定选鲜开的花和上好的新茶来制***茶。不过东家,按这理儿是不是也能做旁的花茶,比如梅兰一类。”
这个姚海棠还真不知道,她一琢磨答道:“那我可不知道,不过你可以试试,也不尽然是一定要我提了再做,我常年不在这边,也不能事事顾得周到,你上心些就是了。”
“是。”
忽地门外有一阵风吹来,卷着几朵初夏盛开的木梨花落了进来,随着木梨花一块儿进来的却是乔致安。贺文一见乔致安,行了礼就赶紧走了,姚海棠左右看看,也没别人了,看来就是来找自己的:“乔院长。”
“海棠姑娘。”乔致安依旧是那样的规矩有礼,依旧是那样略微有些暗哑的声音,看向姚海棠的目光依旧隐含着一丝温和之意,只是乔致安要隐藏的东西,谁又能轻易看得出来。
“正好做了花果茶,乔院长喝一盏?”姚海棠不知道乔致安爱不爱喝,所以才问了一句,反正这东西杜敬璋是不肯喝的。
而乔致安只是接过茶盏抿了,眉头有些紧,姚海棠看着直乐,说:“不爱喝就别喝,我是由着自己喜好放的,他们沏茶去了,乔院长还是喝***茶好了。”
对她的话乔致安不发一言,只是放下茶盏后默默然地看着姚海棠,直把姚海棠看得胆颤心惊了他也没收回视线:“海棠姑娘,回去吧。”
疑惑地“嗯”了一声,姚海棠感觉这话来得没头没脑:“怎么了,乔院长怎么突然劝我回去,回四方堂吗?”
然而乔致安却摇头了,再说出话来时让姚海棠更加惊讶与意外:“回云泾河。”
“出什么事了吗?”姚海棠开始感觉到不安,她知道乔致安是典型的无事不来,当乔致安这么说的时候,她就开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而且肯定是不好的事,她一想就想到杜敬璋身上去了:“是不是……是不是杜敬璋出什么了什么事?”
好在乔致安又摇头了,说道:“边关战事虽紧,但公子一切安好。”
既然杜敬璋没事,姚海棠心里就平稳多了:“那为什么劝我回云泾河?”
“不要问为什么,自此以后隐姓埋名再也不要做任何东西,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过往。至于公子,一切尘埃落定后,公子是留京里或是去找你,自由公子自己选择。”乔致安没说什么事,只是坚定地叫姚海棠离开京城。
但姚海棠蔫能是个不追根究底的人,一件莫明其妙的事情总要事出有因,要不然她只怕很难接受:“也许是我这个人太无趣、太不知好歹,但是我不喜欢糊里糊涂地做一件事,这就好比吃了隔夜饭,滋味很不好,而且会拉肚子,既然会让心里和身体都不好受,那我可以选择不吃。”
这时上茶的小二来了,递给乔致安一盏***茶,淡淡浅浅的香气如阳光一般,在眉眼与呼吸间流转,青碧的茶汤随着热气泛泛而来。乔致安自茶气中抬起头来,隔着浅浅的氤氲之气看向姚海棠,竟觉眼睛有些酸涩:“有些事,我知道,但是必需看着它发生,不能干涉,不能阻止,更不能言明。让海棠姑娘离开,我也必需留一个假象在此,因为这件事事必需发生,因为有很多人再等这件事情的结局。一旦抛成水火,我怕保不住海棠姑娘。”
好晦涩的话,隐隐指着有什么事儿,而且她怎么听着乔致安像是非常关切呢?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乔致安又加了一句:“公子把海棠姑娘的安危托付于我,在公子回京之前,我不能让海棠姑娘有任何闪失。”
“噢”姚海棠这时在满脑子构思朝廷党争、政治阴谋之类的东西,没注意到乔致安这一句话有多么的画蛇添足。有句话说得好呀,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心虚。
如乔致安这样的人,还会为什么心虚呢,除了情之外他还会有什么破绽“首先,这件事和我有关,然后,会有性命之忧,最后,我其实就是个搭头,算最末端的牺牲品。”反正就是这些呗,姚海棠想不出别的来了,她就知道别人不会没来由地针对她,因为她实在翻不出什么大*澜。
对于姚海棠的这些话,乔致安略略顿了顿就点了头:“是,皆在其中。”
叹了口气支着下巴靠在桌上,姚海棠道:“唉……你这么说就代表还有其他的东西,算了算了,不管是什么我不问就是了。不就是回云泾河吗,不就是隐姓埋名嘛,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走就是了。”
她怕死,非常怕死,所以一听有性命之忧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跑了。
她的反应让乔致安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点头道:“我去安排,今天就送海棠姑娘离开。云泾河那边在你和公子走后进行了一些清洗排查,云泾河是安全的,你的易容术是公子所教,只除了我与公子,旁人难以发觉,只是以后还是少与人接触为好。”
“等等,杜敬璋呢?”自己要跑是早就定好了的,这京城这乱事儿她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掺和。自从出云泾河那天开始,她就是奔杜敬璋来的,只要能把杜敬璋拐回去,她才不在乎京城乱成什么样呢。
“公子还有未尽之事,一切办妥后,就算我不告诉公子,想必公子也能查到你的去处。”这一点乔致安是真心的,诏书已立,他自然不会再撺掇着杜敬璋去做皇帝。从这一点上来说,他既是忠君又是守义,但对他本身来说,却仅仅只是从心而发罢了。
而姚海棠一直是个有话听话的人,她会去想一想为什么,但为什么会有为什么她不会去想:“嗯。”
她也有联络到杜敬璋的方式,不会有太大担心,这回又不是和杜和分开,一分开人都不认得自己了,这回就是杜敬璋,不是别人,所以他是不会再忘记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