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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回到常住的家中,心神又无法安定下来,总是不自觉地想到成顷最后看他时的眼神。

    好像眷恋到了极致。

    他开了瓶红酒,倒进醒酒器,却忘了晃动。

    玻璃器皿中的酒令他想到成顷头上的血,心脏不由得再次收紧。

    小伤而已,他试图说服自己,可愈是纠缠在这件事上,心情就愈加烦躁。

    起身想去倒杯水,第一步就走错了方向。

    忽地想起,这是自己真正的家,不是供成顷住的别墅。

    他不安地抬手,扶住前额,想要将那种莫名其妙的不安感驱离,却渐渐意识到,这阵子对成顷着了迷,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住过了。

    熬至半夜,焦虑毫无退却的迹象,他换了身外出的衣服,驱车向医院驶去。

    助理还在,诧异他去而复返。

    除了办公室相框里那位已故的军人,肖先生从来没有如此在意过一个人。

    “成顷呢?”肖衢问。

    “在病房里。”助理指了指一间亮着灯的房间,“医生说成先生的伤没有大碍,只是……”

    “什么?”

    “成先生身体机能不太好,情绪也不稳定。他需要休息,但一直念着您的名字,医生刚刚给他用过镇定剂。”

    肖衢推开病房的门,见成顷木然地坐在床上,像一尊精致的瓷器。

    许是因为前不久才受了惊吓,成顷的反应有些慢,直到他已经走到床边,才缓缓抬起头,涣散的目光艰难地在他脸上聚焦。

    “肖先生!”

    衣角再次被抓住,肖衢心中叹息,抬手揉了揉成顷的头发,语气中酝酿着些许怜惜,“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我……”

    肖衢将病床抬起的部位放了下去,拿走垫在成顷背后的靠枕,温和地扶着他的肩,“你很虚弱,别再消耗自己的身体。”

    成顷躺下去之后,仍然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拉上被子,单手捂住成顷的眼,轻声说:“睡吧,什么都不用担心。”

    这已经是他能给予这个孩子的所有温柔。

    手心的睫毛在颤抖,带来潮湿的触感。他想起成顷那双哭红的眼,不禁问:“下午你哭过?”

    成顷本来已经被安抚,闻言惊慌地看着他,“没有。”

    “那眼皮为什么肿了?”

    成顷没说话,局促地抿住唇。

    肖衢等了一会儿,“算了,好好休息。医生说只是小伤,将来不会留疤,别想太多。”

    肖衢离开时,关掉了病房里的灯。

    盛羽大睁着双眼,目中漆黑一片。

    本来不该那么黑的,走廊上有光,窗外也有光,但他视觉有异,在微弱的光线下什么都看不见。

    他抓紧被单,无助地吸气,心跳越来越快。

    这种什么都看不到的感觉太糟糕了,仿佛在预示着他消散之后将要遁入的混沌。

    没人知道刚才肖衢对他说“去吧”时,他有多难过。害怕自己真的“去了”,再也见不到肖衢。

    各种检查机械又繁琐,他躺在救护床上、坐在轮椅上,被人推来推去,多少次试图在人群里找到肖衢的身影,却都是徒劳。

    肖衢真的走了,不要他了。

    做完所有检查,护士将他推进病房,叮嘱他早点休息。

    但他哪里敢睡?

    他是醒来之后突然来到这具身体的,那么离开大约也是在睡梦中。

    检查时,他心中矛盾至极,既希望医生发现自己的异常——说不定现代医学能让他留下来;又害怕医生查出端倪。

    最终,医生什么都没发现,专业的视力检测证明,他的眼睛没有任何问题。

    他惨然一笑。

    眼睛当然没有问题,看不清是因为快要消散了啊。

    半夜,肖衢竟然来了。他喜不自禁,多希望肖衢能陪他直到天亮。

    这样的话,漫长难熬的黑夜也会变得好过一点。

    最坏的情况——就算他一睡不醒,那也是在肖衢的陪伴下悄然离开。这足够令他满足。

    他不想孤零零地走。

    但肖衢只待了一会儿,还关上了明亮的灯。

    他痛苦难言,忍着药物带来的困倦与浑身怪异的疼痛,还有对死亡的恐惧,拼命等待遥远的黎明。

    第14章

    肖衢并未离开,在车里坐了一宿。

    本来是打算回家的,车已经打火,心却似乎不肯走。他握着方向盘,透过车窗,看向住院部的方向。成顷所在的病房没有光亮,小孩儿听话,没有偷偷下床开灯,现在说不定已经睡着了。

    他叹了口气,疲惫地靠着椅背。

    对成顷的关心显然已经越界,那份超乎寻常的记挂让他深觉不安。就像现在,他不应为一个床伴留下,却偏偏无法转动方向盘。

    曾经莫名觉得与成顷待在一起时,有种盛羽就在身边的错觉。如今错觉越错越离谱,刚才在病房里与成顷对视时,竟感觉是盛羽正望着他。

    但盛羽走得那样惨烈,连一抔骨灰,一点念想都未留给他。

    是太过思念,才会将成顷当做盛羽?

    不对,如果真的那么想念,为什么还会将这份感情转移到另一个全然不同的人身上?

    成顷不是盛羽。

    他低下头,伏在方向盘上。

    当年第一个诊治他的心理医生说:不要小看时间,绝大部分无法承受的伤痛都会被时间扶平,绝大部分你认为永远放不下的人,终有一天会释然地与你说再见;你会有新的生活,遇上新的钟情的人。只是你现在还无法想象,也不愿承认而已。

    那位医生他只去见过一回,激动、愤怒、羞愧,认为对方的每一个字都是放屁。

    如今看来,医生其实说对了一半。

    前半句是错的,至少在他身上没有实现。盛羽逝去八年,八年前的剧痛并没有因时间而消退。他只是不再像个野兽一般歇斯底里,不再将痛苦展示在人前。他将它们藏了起来,以冷漠作为伪装,只在某些时候撕开伪装,被痛得锥心蚀骨。

    但后半句应验了。他确实过上了新的生活,生命里还多了一个新的在意的人。只是这人才刚刚出现,远远取代不了盛羽。但一年之后、五年之后、十年之后呢?恐怕到那个时候,自己真的会坦然地接受成顷。

    也许是时候学着放下了。

    如果真的有轮回,盛羽现在说不定已经八岁了。

    八岁的盛羽……

    记忆回溯,有夏天的浪花,冬季的雪仗,每一帧画面,都是盛羽小时候桀骜不驯的笑脸。

    只怪命运无情,造化弄人。

    少倾,丢在一旁的手机响了。他拿起看了看,是沈棹。

    清晨,护士进病房测量体温和血压,看到成顷的脸色,吓得立马叫来医生。

    “夜里没休息吗?”医生翻着检查报告,翻开成顷的眼皮看了看。

    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天亮了,还没有离开这具身体。成顷疲惫至极,动一动都觉得难受,耳朵好像被堵住了,听什么都是重低音,各种声响在耳边敲得轰隆作响,没多久就引得头部阵阵发痛。

    好在视力没有恶化,昨天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上辈子他视力极好,从来不知道近视眼看世界是怎样,现在知道了,却因为非常不习惯,老是忍不住揉眼睛。

    好像揉一揉,就能让视野变得清晰。

    突然,抬起的手被抓住,他抬起头,本能地抖了一下。

    肖衢竟然又来了,此时正握着他的手腕,表情不善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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