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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是他大哥,但惹恼他,对谁都没有好处。唐荷西的个性,不轻易被挑衅,然而一旦被挑恼,后果往往难以想像。

    “你也配?!”唐荷西慢慢地、冷冷地、尖利无情地深深刺了卡门萧一刀。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卡门萧内心深处流了出来;会痛、会刺、会割动、使她跳动的心变虚空……她就那样,动也不动,面无表情地站着,直到风吹一阵一阵,将她风化散形,再凝固成结,成为一具哀伤的化石。

    第九章

    黄昏时下起雨,一丝一丝的、毛毛的,下着卡门萧最讨厌的凉寒的冷雨。冬天的步子已经暗中偷近,往日与阿婆在昏寒冬夜拾荒的岁月莫名地竟在她脑中起了回旋。

    她甩甩头,拍掉一身濛濛的潮湿,走进屋内。

    客厅中,詹嫂和唐芙蓉两个人叽叽喳喳的,神态鬼崇,不知道在共计谋量什么,看见卡门萧进来,便住了口不再说话,特别有一种诡谲的形容。

    卡门萧不感兴趣地瞄她们一眼,才发现,客厅中不仅她们,倪雅晴、唐荷西、张嫂也在——连唐藕西也难能地下来了。

    除子唐介木夫妇有应酬不在家,还真算说都到齐了。

    每个人看着卡门,神气有各种不同的古怪。唐藕西是担忧、不想念的;张嫂也是一副忧心忡忡、“怎么会有这种事”的神态;倪雅晴修容完美、气质高雅的丽颜,则展现着不齿与痛快的称心;而唐芙蓉则一脸幸乐祸和几许装做的愤然;至于詹嫂,依然是一张往下垮的风干橘皮脸。

    只有唐荷西,一贯的冷峻与无表情。

    “卡门小姐!”詹嫂僭越主权,发早施令。“大家都在等着你,请你过来一下。”

    这倒稀奇!他们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找她商量?

    卡门萧惯常的撇撇嘴,不动声色地走过去。

    “这个,你怎么解释?卡门小姐?”詹嫂摆了条金项链和红宝石戒指在查几上,肃着垮垮的脸。

    唐藕西和张嫂都紧张地看着她。卡门萧极不经意地蹙眉,不明白詹嫂的质问是什么意思。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她冷淡反问。

    只这么一个冷谈的表情回应,唐荷西冷峻的脸融了一丝旁人察觉不出的缓和。倒是唐藕西和张嫂,还是一脸紧张。

    “你不知道?卡门,她——她们——”唐藕西指着唐芙蓉和詹嫂,气急败坏的,反倒口齿不清。

    詹嫂责备似的横了他一眼。

    “卡门小姐。”詹嫂且又说道:“这条项链和戒指,是芙蓉小姐的,是她最珍爱的宝物。尤其是这个戒指,那是小姐母亲留给她的纪念。昨天晚上,她和朋友有约,因为赶时间,随手把东西放在化妆台上;今天早上想起来,却发现项链和戒指都不见了——”

    她停了一下,看了大家一眼。

    “东西是在屋里掉的,不会跑远,必定是里头的人将它拿走。”她继续说道。向下垮的表情浮现出诡异的义正辞严。“老爷和夫人不在,小姐和少爷又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们没了主意,我就大胆地建议到每个人房里搜查。”

    卡门萧瓷白的脸渐凝渐冷,不待詹嫂再说,就完全明白了。她往唐芙蓉和倪雅晴扫过去,两人回她报复的傲慢。

    “东西是在你房里找到的,卡门小姐。”詹嫂的声音煞有其事的语重心长。“而且,据了解,昨晚老爷、夫人、少爷以及小姐都不在,只有你和藕西少爷在楼上。”很是明显的暗示了。

    卡门萧冷笑一声,不齿似的扬扬头。

    唐荷西突然缩紧了眸光,紧密地盯住她,内心矛盾复杂得但盼她开口否认,说出一句否定的话。

    负气倔强的卡门,却作了她这一生最错误的决定。

    “你的意思是说,东西是我偷的?”她笑得很讽刺,一副“要奈我何”的不屑。

    “如果真是我做的,那又怎么样?”

    “卡门!”唐藕西急得大叫,这种事倔强不得。

    在他看来,卡门萧好,卡门萧坏,卡门萧自私任性现实、不受拘束不挑战现实、只懂得为自己打算。他为她千万样好的、坏的风貌所吸引所影响。这么聪明、教他时而莫可奈何的她,怎么会这么倔强冲动不理智?

    “卡门,告诉她们,你没有做!告诉她们,东西根本不是你拿的!”他大声喊叫起来。

    一向自闷的他,会这样激动地表达自己意见,让詹嫂等人大出乎意外。唐芙蓉更恨了,阴气地说:“藕西,你别为她说话。项链和戒指都是在她房间找到的,你也亲眼看到了,怎么解释?”

    “那……”唐藕西涨红脸。“谁——谁都可以把东西放……放进卡门——”

    他要说的是“栽赃”,一着急,话都说不清。

    “算了,藕西。”卡门萧阻止他再说下去。她心里明白,这摆置好的一切,都是冲着她来的。

    只要她不承认,就没事。

    她当然不会承认,傻瓜才会老实笨笨地招供。别说事情不是她干的,|qi|shu|wang|就算真的是她偷的,她也会抵赖到底不承认。

    哼!想陷害她?没那么容易!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在我房间里发现那东西的——”她慢慢地扫每个人一眼。“不过,我可不记得我有进过芙蓉房里拿过那东西。”

    她做作地凑近了,把项链和红宝石戒指看仔细,啧啧摇头。满脸讽刺说:“不怎么样嘛!我还以为多名贵!连倪日升送我的钻石项链都比这些东西值钱多了!”

    唐荷西缓和的冷峻又冻结住,恨不得撕裂什么似的,眼神又阴又狠。那仇愤的目光,隐约有丝许嫉妒,溢满了醋,又酸又愤然。

    “你说谎!明明就是你!我亲眼看见你进芙蓉房间里的!”倪雅晴突然站起来,优雅冰冷地与卡门萧对峙着。

    这个变化,让每个人感到愕然。詹嫂和芙蓉诡谲得交换个眼神,也感到意外。唐荷西心情麻乱起来,反覆看着卡门萧和倪雅晴。

    倪雅晴出身良好的家庭,有良好的教养,不会说谎抹黑别人。如果不是真有其事,她不会无端制造虚假。反倒卡门萧,天生“坏胚子”一个,教他又憎又矛盾地受迷惑。相较低起来卡门萧是更可怀疑的。

    “你说,到底是不是你干的?”他缓步逼向卡门萧。

    卡门萧浓眉一扬,盛气说:“是我偷的又怎么样?”

    别人怀疑她,倒也罢了;但唐荷西竟也如此逼她,她竟说不出心中一股怨仇厌恨的矛盾感情。

    “就是她偷的没错!我亲眼看见的!”倪雅晴抢上前,声色俱厉地指逼卡门萧,叫她百口莫辨。

    卡门萧按捺不住,厌恶地将她推开。

    她只是轻轻推动,并没有用力,倪雅晴却像被人严重的推害,摔倒在地上,重重地撞向沙发角,撞伤了额头。

    “雅晴姐!”唐芙蓉惊呼起来。

    倪雅晴伸手后住额头,指缝渗出丝丝的血出来。

    “雅晴姐!”唐芙蓉一迳地大呼小叫。“你没事吧?要不要紧?都流血了!如果留下疤痕要怎么办?”回头抢空恨瞪了卡门萧几眼。

    卡门萧一脸木然,她只是轻轻的……并没有用力——她感觉倪雅晴是自己故意摔倒去撞那沙椅的。

    “大哥!”唐芙蓉又在大呼小叫。“你还不快去扶雅晴姐,送她上医院!雅晴姐要是有怎么样,都是那个女人害的!我不管,一定要爸爸把她赶出去!太过分了!她以为她是谁,怎么可以这样对待雅晴姐?!”

    “我没事的,芙蓉。”倪雅晴手掌沾了血,糊得额头一片血红,让人看了好似伤得多严重似的。

    唐荷西大步过去扶她上医院。经过卡门萧身旁时,冷峻无情地吐声说:“滚!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没有高低起伏、发出深心冷酷的语调,使卡门萧像化石一样僵住。她僵硬地回头去追,却望见倪雅晴一向优雅有教养的美丽笑容里,那么耐人寻味地浮出一丝阴险。

    时空就那样僵住,把卡门萧僵成化石。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她脸上温温的,有东西湿落在她衣襟。她才发现,她竟然在流泪——

    “卡门……”唐藕西试图安慰她。

    她甩开他,头也不回地跑出唐家大门。

    第十章

    已经过了两天了,卡门萧什么也没有带,就那样转身跑出去离开唐家。张嫂每提及都要哀声叹气。

    “唉!”她打量窗外连绵不停的雨,对唐藕西叹了一声气。“天气这么冷,又下着这种阴雨,她什么都没带,就那样跑出去,也不知日子是怎么过,过得好不好。她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在外,没亲没戚的,一个要怎么生活?唉!想了就教人担心。”

    这两天只要像现在天一黑,她就担心卡门萧怎么过,哀声叹气。

    “希望卡门不会有事才好。我爸已经派人去找了,也许很快就会有消息。”唐藕西边说边放下筷子,推开桌前的盘子,没有心情再继续吃饭。

    唐介木夫妇应酬回来后,了解整件事,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碍着倪雅晴,当晚也不好有什么举动,过了两天,在唐藕西的执拗下,才派人出去找卡门萧。

    那时她看得很清楚,卡门萧只要轻轻推开倪雅晴,照理说应该不会发生那种事才对。但她一个下人,又不好说什么;倪雅晴撞伤又是事实,倒让卡门萧白白受了冤。

    唐藕西脸上现出愤怒的神情,忿忿的,坚定说:“等卡门回来,我就要跟她结婚,绝不让任何人再欺负她!”

    这回他真的下定决心。这两天来,他懊悔得不得了,懊悔当时没把卡门萧抓住和追回来,让她不知流落何方。

    “藕西少爷,你好像很喜欢卡门小姐?”张嫂笑起来。依她看,唐藕西对卡门萧是一种少年的情感,要谈结婚,实在还太远。

    “除了我妈,我就最喜欢卡门。”唐藕西意外地很老实地承认,不再像以前那样自闷别扭、老是永不吭声。

    “你变了好多,少爷。”张嫂有感而发。“自从卡门小姐来了以后,带给了这个家许多改变。尤其是对二少爷。她居然能让二少爷改头换面,认认真真地过自己要的日子——”

    “张嫂!”厅外突然传来唐荷西大声的呼唤,叫得很急。

    张嫂匆匆和唐藕西对望一眼,急忙赶出去。唐藕西也忙着离开厨房跟出去看看究竟。

    出到厅外,却见唐介木夫妇也正疾步下楼来,被唐荷西大声的呼叫惊动。

    “这个女孩你暂且照顾一下,我还有事马上要出去。”唐荷西把一个模样怯生生、土里土气的乡下女孩丢给张嫂,像一阵旋风一样立刻卷出去。

    “怎么回事?荷西?这女孩——”唐介木来不及问个清楚,唐荷西就飙得不见人影了。

    他把注意力转向那个畏缩、土气的女孩,尽可能放缓沉肃表情,平声问:“你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小——妹——”

    那是个和卡门萧差不多年龄的女孩,但较诸卡门萧身上那种冷漠疏离、让人看透不出年龄的气质况味,这女孩显得稚幼些,让人自然且容易以长辈的身份对待。

    “我……”女孩怯怯的,也不自在。“我叫小惠,韩小惠。我是卡门的朋友——卡门呢?”她朝四处搜寻什么似的张望一下,寻又回复怯生生的态度,抓紧手上的包袱。

    “你叫小惠?卡门的朋友?”唐介木有些意外,又问:“那么,小惠,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你知道我儿子——就是刚刚那个男人,匆匆忙忙地在着急什么呢?”

    小惠摇头,嗫嚅着。

    “我……我也不知道。”她显得很畏怯,对这些问题措手不及似。“他突然进村子里来,我……那时我正偷偷要离开——就撞见他。他抓着我,问我卡门的事,还问我卡门有没有回去……卡门呢?她是不是在这里?我是来找她的!”

    唐介木和唐夫人互望一眼;唐藕西则与张嫂彼此对看一眼;大概都明白了怎么回事。

    唐荷西为了找卡门萧,连夜赶去她以前住的地方寻找;又找来卡门萧在旧居的朋友,询问卡门萧可能的去去处。

    唐介木稍微低自,安抚小惠说:“卡门有事出门,过几天才会回来。你不必担心,可以先待在这里等她回来。”

    “真的!太好了!我还以为……以为……”小惠一脸总算放下心来般如释重负,但神色仍是怯怯的。

    “你刚刚说你偷偷离开,遇见我儿子,是怎么回事?”唐介木又问。

    小惠不安地环顾众人一眼。“我离家出走了。”

    几个人又互相对视一眼。

    面对询问的眼神,小惠显得更不安。

    “那是我养父母的家。”她将胸前的包袱抱的更紧。“从以前,我就想逃离那里。卡门要离开村子的时候,我央求她带我一起走,她说什么也不肯。还骂我,如果真的那么想离开,不想待在养父母家的话,就自己想办法,不要凡事都想依赖别人。所以我……我……我就决定逃开那里,但我没有地方去,只有来找卡门……”

    她畏怯不安的眼神显出她内心极度的彷徨恐慌。

    “就在我偷偷要离开村子的时候,经过卡门以前住的地方,就在那里遇见……唐先生。我不知道他怎么会认识我的,总之他突然抓住我,问我卡门有没有回去,有没有去找我……我跟他摇头,问他卡门怎么了,他什么也没说。然后又问我一些卡门的事,像是卡门有没有其他朋友?她以前一个人日子都是怎么过的?如果一个人没钱没地方去的话,她通常会怎么做?……好多好多,我记不清楚了。我问他卡门怎么了,他一直不肯说,然后就将我带来这里了。卡门呢?她还有几天才会回来?”

    没见到卡门萧的小惠极度不安,一直无法真正放心下来。

    “再过两三天吧!再两三天她就会回来了,你别担心。”唐介木安抚她,回头望望一直保持沉默的唐夫人。“对吧!夫人?”

    唐夫人冷不防,稍愣一下,默然地点头。

    小惠把不安的眼神转向唐夫人,竟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诧异说:“夫人?你就是阿婆那个亲戚吗?你长得和卡门好像哦!我是说,那个感觉——卡门每次不说话的时候,表情就这样!”

    唐夫人又愣了一下,略带丝不安地望唐介木一眼。

    “是吗?”笑得有些勉强不自在。

    唐介木若无其事,拍拍小惠的肩膀说:“好了!你也累了、饿了吧?”转头吩咐张嫂。“张嫂,带她进去,帮她弄些吃的,再带她去休息。”

    张嫂上前围住小惠瘦弱的肩膀,带着她到厨房。

    唐藕西看着她们进去后,鼓足自己的勇气,用力呼吸了一口,鼓动自己,对唐介木说:“爸,我有一件事要跟您说——”

    唐介木好生意外地扬眉。

    不要慌!镇定……镇定……唐藕西不断在心里要自己冷静。坚定地看着唐介木的眼,一鼓作气说:“我已经决定了,等卡门回来,我就要跟她结婚。希望您能答应我们的事。”

    “结婚?”不止唐介木,连唐夫人也感到很意外。

    “是的,结婚。”唐藕西用简洁的口气表示他坚定的决心。

    唐介木安静看了几秒钟,然后微笑起来,像个慈爱的父亲那般,拍拍他的肩膀,温和地说道:“儿子,不是我要反对你跟卡门的事。但是,这件事,只怕还轮不到你。”

    说完,再对他温和地一笑,偕着唐夫人上楼去。

    什么意思?!唐藕西瞠目望着他父亲的背影。

    他是认真的——虽然,他自己也不是全然了解他对卡门萧的喜欢究竟是哪种感情。而且,如果他不跟卡门萧结婚,卡门萧也许就真的会委屈自己跟着倪日升;还有,他大哥唐荷西又那么讨厌卡门萧,也许会再度赶她走——想到这里,他猛然一怔。他大哥不是很讨厌卡门萧吗?却又为什么不告诉大家,放下工作,自己一个人连夜赶去寻找她?而且形色匆匆的,不管外头阴雨绵绵?

    为什么?

    他突然迷惑起来。

    “你觉得怎么样,萧颦?和倪家的事,还如期举行吗?”唐介木坐在床前,望着化妆镜里的唐夫人,用着只有两个人在时才会叫的匿称。

    唐夫人由镜里面视他。白皙的脸、抿嘴的表情,彷如叠着卡门萧瓷器白立体透明感的脸。

    “你是唐家的主人,自然由你作主。”她缓缓回答。

    唐介木背靠床头,双手枕在脑后,若有所思。

    “如果能顺利进行,那是最好的。”他说:“只怕事情没那么乐观。你也看到了,荷西那匆忙急迫的样子,急切得甚至没把我放在眼里,他一心想超越我,事事把工作摆第一,现在居然丢下工作——唉!”他叹了口气,似乎不知该怎么说下去才好。

    唐夫人默然不语。关于卡门的事,她一直是选择被动、沉默的。

    “现在该怎么办?”唐介木像是在询问她意见,又是在问自己般,喃喃自语。“跟‘立日’企业合作的关系成不成倒还不是那么重要;问题是,这麻烦怎么解决?”

    “你拿定主意做决定不就可以了?我想荷西他会听你的。”唐夫人坐到床边来。“他一向以工作为重,只要对‘唐门’的发展有帮助的事,他没有不全力以赴的。他很清楚自己的立场,你大可不必担心。”

    “本来我也是这么认为,可是……”唐介木看看他妻子,摇了摇头。

    “你该不会认为——?”唐夫人欲言又止的。

    “就是那样。”唐介木肯定她的疑惑,微微带着苦笑。“我的儿子我了解。荷西他事事听我的,努力不懈,并不表示他服从我;相反的,他一心想超越我、憎恨我。他要把‘唐门’拓展得更为庞大,好作为对我的报复——他对他母亲的事还是一直耿耿于怀,也一直不谅解我。”

    唐夫人又默然了。其实唐介木不说,她也感受得出来。所以她才会对卡门萧说那些话,不要她接近唐荷西。她感觉得出来,对于她们这种类态的女人,唐荷西是憎厌的;她却没料到,末了,唐荷西会对卡门萧产生矛盾的感情。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一时也没主意。她是希望和倪家的结盟好事能成;但卡着卡门萧,她无法不犹豫。

    唐介木还是摇头。

    “我不打算怎么办,就让荷西他自己决定,我不干涉。”

    “但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和卡门——”唐夫人心情矛盾极了。

    “我说了,由他自己决定,我不会干涉。”唐介木下定了决心,打定主意让唐荷西自己做决定。

    唐介木既然做了决定,唐夫人知道她再说什么也没用,起身坐回梳妆台前。

    唐介木仍然背靠着床头,静静看着镜中的她。好一会,他一直以这种姿态看着她,眼神惹有所思。而后很突然地开口,没头没脑地说:“你不觉得她很像吗?”

    “什么?”唐夫人愣了一下。

    “卡门啊!”唐介木微笑的。“她那脾气,以及抿着嘴不说话时的倔强神态,还真像一年前我在酒宴上遇见的你。当时我就是被你那种神态吸引的,不由自主的想亲近。尤其你偶尔背着众人,下意识颦眉蹙额时,那模样真教人不忍要爱怜。”

    他走到她身后,低了身,由后环抱住她。

    相识那以后,他就惯叫她“萧颦”,这匿称,只属于他与她之间的亲匿。而卡门萧初到唐家时,就给他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所以下意识中,他对卡门萧有不禁的好感,而不吝啬对她的关心。

    当然,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甚至可以确定,卡门萧和他妻子间某种神秘的关联。只不过,他始终不想说破。

    唐夫人沉默的。伸手握着他环抱住她的臂膀,轻轻将脸低偎在上头。

    “本来我以为,我再也不可能爱上任何女人——”唐介木低头视着她,森肃的脸融化,痴恋的眼睛有无限的温存。“没想到我却遇见了你。萧颦啊,我的小萧颦,我要你这一辈子都属于我——”

    “我早就是属于你的了,不是吗?”唐夫人又将脸颊依偎着唐介木更深更柔情更紧了一些。

    唐介木低头亲了亲她,将她抱紧些,看着镜中的彼此说:“卡门那孩子,我一见她就对她很有好感,忍不住会关心她,想对她好……”又是低下头来,凝视他的妻子的眼。“不知为什么,看着她,会让我联想起二十年前的你。”

    意在不言中,静静地凝视成波流。

    唐介木始终没问破。关于卡门萧;唐夫人也始终没承认或否认。

    她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丈夫。

    意在不言中。

    第十一章

    冷雨丝丝,毛毛地,一滴一滴地,细细地下着卡门萧最讨厌的寒意。街头一堆垃圾旁,就着暗淡的灯光,凄暗中,一个佝偻的老妇人,拿着一个原本是透明、陈久变成脏褐色的塑胶袋,干枯的手,翻弄地在挑捡着那堆垃圾。

    卡门萧瑟缩在骑楼墙角,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佝偻的老妇人。在她边旁不远,一家商店前头的露台上,躺着一个用着破毛毯裹住全身,一动也不动,像是死掉一样,脏得分不清头脸的流浪汉。他紧靠着商家拉下的铁门,沉寂的光景,凝然地宛如死了一样的姿态,似乎是寻求一种温暖的倚靠。

    凄暗的夜,冷寒的雨,落着一种模棱两可的手势,分对着不同幸福与落魄招手。

    卡门萧微微动了动身子,感受到刺骨冰冻的寒意,感觉到自己终究还活着。

    这两天,她毫无目的地在街头盲目地乱晃,茫茫的。夜晚来了,睡过地下道,也在车站浑噩过。迷茫中,她不断想起过去那些,拎着包袱和阿婆四处流浪捡拾破烂的岁月。

    匆奔跑离唐家后,她就这样盲目地一直在街头乱荡。天冷日寒,她身上穿着那件皮绒感的黑衣裤,单薄得不足令她御寒。她什么都没带,身上一块钱也没有,这两天来,只喝了几口生水度过。

    就算饿死了,她也决计不去翻捡那些垃圾和腐馊。她会活得好好的,但她绝对不要去碰那些垃圾,不去捡拾那当中腐馊的面包或饼粮。

    她再次动了动身体。她还年经,会有办法的。真要过不去,她可以找倪日升——

    “不!”她猛烈地摇头。她再也不要跟那些人有任何牵扯。

    “小妹妹……”一个干瘪的声音在叫着她。一个佝偻的身影弯现在她身前,一只干枯的手伸长在她面前,一个被挖去中软馅肉的面包恍恍被递到她眼前。

    她慢慢抬起头,看见一张满布皱纹散溢着温暖的笑脸。

    “你肚子饿了吧?快拿去吃!”刚刚在垃圾堆旁翻捡的佝偻老妇,仁慈地分给她一丝施舍。

    同是天涯沦落人吗?

    “我不饿,你自己留着吧!”卡门萧冷淡地站起来,丢下老妇人,冷漠地走开。

    她不会说感激涕零的话;即使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感谢,她也不屑。她才不会接受这些施舍。那算什么?就算她一个人,她也会活得好好的!

    现实情况讲现实问题。她也许不该拒绝老妇人的好意,那是她一片真心;而且,她从来就是一个现实的女子,一向懂得为自己打算,这当口,她实在不该拒绝那个面包的。不!她抬了抬下巴,再无所谓地挑迎那透骨冷寒的夜雨。她既然“滚”出了唐家,她就不要再接受任何人假情假义、虚假仁慈的施舍。

    这夜已经很深,晚暗凄冷得令各家商店纷纷关闭拉下铁门。街头已经没有行人的行迹,空荡的马路只除了偶尔呼啸而过的艳黄计程车,再无其他车流。

    卡门萧缩着身子,顶着风及雨慢慢走着。她必须尽快找个地方窝过这个冷雨绵绵的寒夜。

    她往车站走去,一路风寒雨刺透穿进骨头里。这个夜,比先前的晚暗要冷酷得太多。

    车站凄清,几个等候夜车的旅人寥落坐在候车室里。角落处,一两个流浪醉汉,不省人事地躺着,地旁四散着几张陈旧翻飞的烂黄报纸,风一吹,便沙沙地翻响。

    几个候车的旅客,裹着厚外套,狐疑地看看卡门萧。卡门萧眼光朝车站四处缓缓扫落而过,暗叹一声,打消主意离开车站。

    她转往先前窝夜过的地下道。那个地下道像个迷宫,转道多,风不容易透进,也不会漏雨积水,比起其他地道要温暖很多。

    但地下道已先有三两个流浪汉在。每个人各选择一个背风的角落,或裹着脏旧的破棉被,或围着稀落的报纸;一式肮脏破洞的陈旧皱外套,一式木然麻痹的神态。

    看见卡门萧,也只是不感兴趣地望一眼;那种寒冷与世隔绝的氛围,围成只剩下自己独凄的圈圈。

    卡门萧自顾捡了一个角落瑟缩下来,不理那些人。她不怕那些流浪汉,也不担心他们会否攻击她或对她做出什么不轨的逼胁。

    跟阿婆四处流浪捡破烂为生的那些日子,她看多了这些流浪汉。总是在寒冷降雨的天里,裹着同样形状破旧、肮脏的破毛毯或旧报纸,窝在像这样一式的地下道、一式的角落里。也总是木然的神态,麻痹的表情,与世隔绝似的,不关心别人的一切,旁人也不去理会他们。

    他们自称是“街民”。街头外的人客气的,就称呼他们“街友”;无所谓的,就干脆喊他们“游民”、“流浪汉”,把他们看作是破坏美丽整观社会市容的蛆虫。

    天气冻到极点时,会有心肠软一点的或说是仁慈,辅助他们的“游民收容所”,那地方有吃有喝、温暖又和祥。奇怪的是,他们之中没有人愿意去那种地方;偶尔一二个进去逛一圈,不到一两天又跑出来。

    大概这些流浪汉都不愿受拘束,宁愿受风吹雨打,宿露街头,就算冻死了也要像这样自由自在。

    这些人大都是平和的,最多只是漠然,鲜少会以暴力攻击人。他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各自的故事与辛酸,但是没有人会过问,他们彼此也不会去探问。

    当然,有好就有坏,白米就有虫,有人就有屎。这些流浪汉当中,总有那么一两个,并不全然是那么平和的。

    但是卡门萧还是不怕,她分辨得出来。从他们的眼神,她可以分辨得出是好是坏,嗅出危险或平和的气息。

    “哪,要不要来一口?”左近那个一脸络腮胡,脏得不知多久没洗过的酱棕色粗布外套上全部是补钉和破洞的流浪汉,手上握了一瓶米酒。他仰脸灌一口,然后将酒瓶递向卡门萧。

    卡门萧凝目看着他。潦倒落魄的沧桑中,这个人有一双洁净无杂质的眼神。

    她缓缓摇头,没说话;别过头去不理他。

    那流浪汉把酒收回去,自己咕噜又灌了几日,也不再说话。过了不久,他突然抽出身下垫躺着的破棉被,丢给了卡门萧。

    卡门萧愕愣了一会,猛然起身,把棉被丢还给他,掉头大步走开。

    “喂!你去哪里?”那流浪汉哇哇大叫。“快回来!你放心,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今天晚上有寒流来袭,气温会降到十度以下,甚至低到只有五六度。天气很冷,你这样睡在外头会冻死的!喂!你快回来啊!”

    他拼命哇哇呼叫,卡门萧反倒愈走愈快,头也不回地离开地下道。

    接受一个流浪汉的施舍?那算什么呢?

    出了地下道,穿透黑夜的阴风冷两便迎面朝她侵来,钻进她的肉、利入她的骨。

    她连打了好几个哆嗦,一直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她抬头渴望凄迷的雨空,听着那在黑暗回响的呜咽,有一刻,就几乎想干脆就那么死去,随着这呜咽似的飘雨,随风而去吧!

    就那样随风随雨而逝吧!

    她的感情应该早已经风化,却因着那夜唐荷西的扣扼而无端地又随风兜回。原先她只是想勾引他,气气倪雅睛,没想到最后她却自己掉进自己张设的陷阱里,中了爱情的勾引。

    她恨自己,怎么竟会那样以假乱真,莫名无端地喜欢上唐荷西……她不应该对他产生这样的情愫心绪……而他那一声绝情到底的冷酷,彻底锥毁了她的心!

    他叫她“滚”。冷雨打在她脸上,脸庞上那些潮湿,温温又|qi|shu|wang|热热,且冷冷又冰冰,已分不清是雨水或泪珠。

    天地那么大,她能往哪里去?何处是她的归路?

    就这么与风与雨同化吧?

    她听着雨的呜咽、风的叹息,迷茫起来。

    恨她自己,不该让风化的感情重新兜回心田,不该掉落入自己张设的陷阱,不该喜欢上那个冷酷憎厌她的男人……会在哪里呢?这个可恨的家伙!

    晋江文学城收藏扫校小说,东方世家录入。

    和这夜深同色一身的唐荷西,疾步走在冷凄荒凉的街道上,极力四顾张寻着。

    他已经找了大半夜,仍然看不着一丝卡门萧的身影。

    冷丝丝的雨,落在他身上,落得他心烦意躁,更加急切不安。初时他还打伞,后来干脆把伞丢开,怕它碍着他的视线和搜寻。

    这时刻,他深深悔不该。卡门萧离开后,他才确切体觉到内心那慌张与落空感。

    他憎厌卡门萧,但那只是他体内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在爱恋着她,深深被她所吸引。

    他内心为着这两种悖离的感情,不断产生冲突。直到卡门萧离开后,他才总算真正觉悟。憎厌也好,痛恶也好,没有卡门萧在他身旁,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就算她是在耍弄他也好,他强烈希望她在他身旁,相思她对他的勾引。

    他非找到她不可,然后尽一切的手段缚住她。就算她是在耍谑他,尽管她如何放肆奔放,他要她对他的“勾引”,他要她!

    但他已经找了大半夜,卡门萧却依然形踪渺渺。依照小惠说的,卡门萧无处可去;她以前跟那个收养她的阿婆四处流浪时夜宿过车站、公园、街头,甚至人行地下道……他几乎找遍了城市各地的地下道,车站那里也搜寻过;大型的公园亦一处处地细索过,怎么找就是找不到卡门萧的踪迹。

    她究竟会在哪里?他愈是思索愈禁不住焦急心慌。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索小惠说过的话。她说卡门萧以前曾经告诉过她,小时候跟阿婆四处流浪捡破烂时,最爱躲在空心的水泥管里,像是在玩捉迷藏……他大叫一声,急忙掉头往回走。

    他知道某个预定设置公园的地带,放置有类似的空心小泥管。那地方是城市最大公园的预定地,还在整地建设当中,地方宽大,四处堆有整建公园的材料。

    他急忙往那公园预定地走去,愈来愈快,最后跑了起来。穿过那满处尚未扶植妥当、热带雨林似的丛莽,一处一处仔细妥当地找寻着。

    果然,他最终在一堆大型水泥空管中发现了卡门萧。她瑟缩在水泥管里,闭着眼,好似睡着;身旁还躺了一只不知打哪来的癞痢狗。

    “总算让我找到了!”他扶着管壁,半弯着身朝水泥管内探进去,惊动了卡门萧。

    卡门萧突然张开眼,看见是他,直觉往内退缩,惊触了她身旁那只癞痢徇。

    唐荷西不待说话,身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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