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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插进生身母亲郭紫云软肋的笑腰岤内。

    笑腰岤乃人身麻岤之一,在软肋骨末端,相当肾脏位置,用手指点中,全身都瘫软无力,剑一深入,肯定会追魂夺命。

    郭紫云在极端震颤惊悸之中侧过脸来,她几乎不相信这是事实,会是自己亲生的唯一的女儿用剑捅的她。心脏顿像被手抓紧揉搓一般难受,两边脸颊上的肌肉,也一个劲儿地不停抽搐。

    恶女眼圈一红,道:“娘,孩儿对不起你,但我不得不这样,因为只有三个人能泄露出我的底细。一个是真正的郡主朱岫烟,一个是我亲爹,还有我生身的母亲您。朱岫烟业已痴呆。”

    说到此,苦涩地一笑:“我爹既在武汉死去,所以我才想让娘快些去陪他。娘刚才不是说,爹是您爱如性命的男人吗?”

    恶女眼看娘亲两眼可怕地大睁着,行将断气,她愣能狠下心肠再将手中的飞虹剑一送,她自己也翻身倒在了地上。这次,是李鸣帮助了恶女。

    就在朱岫霞松开所握剑柄不到半个时刻,从郭虹裳最后两次问话,悟出有些不对劲的李鸣,就陪同师父风风火火回来了。

    可怜江剑臣只盯了现场一眼,就像被人在头脑上狠狠地砸实了一下,顿时两眼发黑,全身发.冷,手脚冒冷汗,呼吸也沉滞。

    从来失机不乱章法的缺德十八手,双眸之中也喷出火焰来。

    江剑臣毕竟是条铮铮铁骨的硬汉子,先忙验看二人的伤势。

    一抚就知李文莲早已断气,心中再悲痛得肝肠寸断,他也必须轻轻起掉她肩后的毒弩,再将她放在昨晚所睡的床铺上。等江剑臣弯腰抱起地上的恶女细看时,发现她比在武汉惨多了,除去衣衫比上次完整、身上没有太多的血污外,脸色早已泛成青灰色,嘴唇干裂,双目紧闭,脉搏业已摸不到了。

    江剑臣用虚弱干哑的声音说:“现场无不表明,一切罪在为师,我不该大意轻敌,给郭紫云从东花园漏网之机。更不该让她从我和郭虹裳最后两次对话中,听出朱郡主现在朝天宫。”

    缓过一口气,江剑臣更为虚弱干哑地说:“更让为师悔恨的是,我明知郭紫云时刻都在图谋杀害郡主夺宝物,反而让她得了手。”

    事关重大,缺德十八手李鸣,立即截住师父的话头:“徒儿请师父赶快看看宝物在否?再仔细验看郡主是否还有救?”

    江剑臣轻抱恶女,皱眉道:“进屋我就看出,她二人中的是七毒子午绝命弩。别说你文莲师姑被射中灵台死岤,业经死去;郡主也奄奄一息,无法解救了。只好先将她救醒过来,尽点人事而已。”

    假装昏迷不醒的恶女,心中暗忖:江剑臣算是入我圈套了;就连向以聪慧绝伦,智计过人的李鸣,也让我给糊弄住。只可惜我连老娘都搭上了,真要狠不下心来杀死江剑臣,岂不赔得太惨!脑中越往这方面想,越能感觉出江剑臣抱她的双臂在颤抖。

    更让她心中暗惊的是,在江剑臣先替她起弩、清洗包扎伤口,后将她揽入怀内、输送真气时,她竟有一种心安理得的自豪感。

    是因为那是在骗取吗?怎么会有心安理得的感觉?自己凭什么心安理得?还有那种隐约的自豪,是自豪江剑臣已达到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了吗?一个接一个的问号,浮入恶女的脑际,耳边又传来江剑臣一连串的呼唤声,呼声是那样的焦灼,那样的心急如焚。饶让她再狠毒无情,也凛凛颤栗。

    继之传入她耳内的,是江剑臣的“郡主醒过来了”的惊喜声。若不是一再强自抑制,恶女势非激动得溢出泪水不可。

    她不敢不睁眼睛了。

    适巧,秉笔太监派一位年老太监,送来一份有关犯人的供词。

    江剑臣才不得不把恶女轻轻放回卧床上,接过那张供词来。

    注目一看,上写——主凶郭虹裳,女,现年二十八岁,乃j阉魏忠贤青阳宫唯一供奉五毒神砂郭云璞之长女。心切父、母、叔、兄等人之仇,化名艾紫菊,隐入扈老驸马府内,亲手杀死两位副主考。并指使扈青云生掳冉伯常,用作人质,捕获后供认不讳。

    从犯扈青云,男,现年二十二岁,既贪主犯之艳,又恋其妹郭霓裳之色,受其指使,在风阳府托词将姨表兄冉伯常掳为人质。

    从犯朱纯臣,世袭成国公爵,男,现年三十九岁,因和主犯姑母郭紫云有染,恋j泄密,并故意推迟到任时间,逃避罪责。

    凶犯郭紫云,女,四十五岁,阉党郭云璞之妹,行凶后被杀,业已验明正身。

    江剑臣默默将供词交给李鸣:“为师本灰心世事,厌倦江湖,想不到再次卷了进来,并还拖欠了两条人命债。”

    闭目片刻,接口道:“为师从来不欠他人恩,除郡主之外,只欠白马金鞭齐家良的一份情谊,可惜自今没找到孤儿齐六。”

    李鸣知道孤儿齐六的突然失踪,是窝在师父心中的一块大病。其实,孤儿齐六的失踪,何止是江剑臣的一块心病。

    因孤儿齐六是江剑臣亲口向其父齐家良允许收徒的,但江剑臣却迟迟没去认领他的这个徒弟,才让他那最大的对头、北荒一毒叶梦枕钻了空子,不光促使孤儿齐六弃师转投,另拜叶梦枕为师,并挑拨齐六恨钻天鹞子江剑臣如仇。

    江剑臣又道:“冉伯常乃老驸马冉兴之独子,现被软禁在彭泽龙宫内,咱们豁出死命也得救回他,你掌门师兄一人势力太孤。”

    突见恶女挣扎着要说什么。

    江剑臣心中一动,暗自忖思:若不是她泄露这项秘密,别说案情至今不能大明,谁也不信,也不敢相信主凶会藏在扈老驸马府中多年了。此次震惊朝野的巨大凶杀案,应该说是以她为主破获的,莫非她还能说出一些秘密来!基于此念,江剑臣不光用极为亲切的语音问她是否想说什么,并把掌心再次抵上她的命门岤,缓缓为朱岫霞输送真气。

    乌发凌乱、脸泛青灰的她,先舐了舐焦干龟裂的嘴唇,用细如蛟蝇的声音说:“郭虹……郭虹裳……的供词……缺……一句……”江剑臣忙令李鸣,快倒一杯茶水来。恶女摇了一下螓首,艰涩道:“剑……臣,还记得……郭小亮……吗?”

    江剑臣将嘴凑到恶女耳侧,道:“可是郭云璞的侄儿郭小亮?”

    恶女将头微点,喘气道:“龙宫……龙……王水……东流……独生……女儿……水中莲……就是……铁指……穿心郭……小亮……的妻子。”

    江剑臣心中一沉,声音略微提高问:“郡主,你是说水龙王因独生女儿水中莲,是铁指穿心郭小亮的妻子,才肯囚禁冉伯常?”

    恶女再舐了一下嘴唇,哑声道:“现在……我……我才记起……来,江边……截击……咱们的……像是水……东流的三个……爪牙。”

    不光江剑臣的心一再往下沉,一旁站立的缺德十八手,脸色也是一变再变,感到事情太棘手。

    恶女又挣出最后一句:“千万……提防……水……东流……撕……票。”

    没等江剑臣师徒二人真诚地向她到谢,她又累得闭目娇喘了。江剑臣一面示意徒儿,赶快想办法驰援武凤楼,一面焦灼地双手乱搓,忧心无法来挽救朱岫霞的这条年轻轻的性命。

    时光又悄悄流逝了半个时刻。

    她方才睁开凤目,虚弱地道:“剑……臣,我实在不……想死……我才……刚满……二九……年华,连人生……的真谛……都还没……了解。早知……有此一……劫,不如……把剩下的……两颗三……草回天丸……全部……拿来了,我……我好恨……哪!”

    可叹恩怨分明的江剑臣,哪经历过这种真到假时真即假,假到真时假是真的鬼蜮技俩!心头剧震,双目溢出了泪水。

    她宛如突然记忆起来了,抓过江剑臣的手,续道:“我……我……怀内有……自炼……的……黑棉子……丸,功能……延缓……七毒,快……快……快……给我……服……下。”

    此时的江剑臣,一是完全信服了恶女,二是怜惜她的人之将死,再加上急于报恩,一扫往日拘谨、严肃、而又居高临下的对人态度,伸手从恶女腰下抄起了她,顺势让她坐在自己的左膝上,右手按恶女所说,摸出一只晶莹的碧绿玉瓶。

    从这略呈葫芦形的精巧玉瓶中,倒出来一粒黄豆般的朱红药丸,入鼻一股子醒脑清心的幽香,塞入恶女的樱口之内。

    恶女就江剑臣手中,喝口开水送下药丸,闭目喘息了一阵子,精神略好。她倚在他的肩上,悄问:“剑臣,你是否提防有人暗算你?”

    江剑臣:“不提防!”

    恶女:“为什么?”

    江剑臣:“因为我问心无愧!”

    恶女:“你对我提防不提防?”

    江剑臣:“不提防。”

    恶女:“对我也是问心无愧?”

    江剑臣:“不是的。”

    恶女:“为什么?”

    江剑臣:“因为受恩的是我,而不是你。”

    恶女:“你真那样认为?”

    江剑臣:“是的。”

    恶女:“假如我是故意示惠呢?”江剑臣:“故意示惠也是恩。”恶女道:“说的可是真心话?”江剑臣:“真的。”恶女不敢向下再问了。良久,恶女话锋一转:“剑臣,你怕死不?”江剑臣:“怕。”恶女大出意外:“真的?”江剑臣:“是真的。”恶女道:“告诉我为什么?”江剑臣:“千古艰难唯一死。”恶女道:“没有别的?”江剑臣:“有。”恶女说:“请讲。”江剑臣:“因为我上有年过半百的老娘,下有不到七岁的幼子。”恶女问:“为何不提侯国英?”江剑臣:“用不着。”恶女说:“希望你说清楚点。”江剑臣:“因为她不是累赘。”恶女问:“我是你的累赘?”江剑臣:“也不是。”恶女道:“还是希望你说清楚点。”江剑臣:“因为我欠你的恩。”恶女问:“除此之外呢?”

    轮到江剑臣不敢向下回答了。

    恶女硬是不肯放松道:“如果为我,我是说假如为我,你肯抛弃性命吗?”

    江剑臣想也没想,道:“肯。”

    恶女眉梢一挑,问:“你不是上有老娘、下有幼子吗?”

    江剑臣不答反问:“你总该知道专诸刺杀王僚的历史吧?”

    恶女:“你是说,为我你会舍生而取义?”

    江剑臣:“反正我不能不报你的恩。”

    恶女:“反正我也活不多久了。”

    江剑臣默然不语。

    恶女也默然不语了。

    倦鸦归巢,日色薄暮。

    恶女突然说:“剑臣,我向你要求三件事,你一定得答应。”

    江剑臣:“你在行使债主的职权。”

    恶女苦涩一笑:“随你怎么想和怎么说都行,但你必须依我!”

    江剑臣略现迟疑。

    恶女美眸流盼,软软道:“第一件,不要老为李文莲之死而伤心。你不是说真要不能避免时,你会看得很开吗?我要你看得开。”

    江剑臣只得点点头。

    恶女:“第二件,今天晚上恢复咱们以前的睡法,省得你触景伤情。”

    江剑臣不无感动,他知恶女要他恢复以前的睡法是次,为主的是怕他伤心女屠户之死,有损身体,不禁瞥了恶女一眼。

    恰好她也用火辣辣的眼光盯住他。

    江剑臣不得不垂下眼来,催她快说第三件。

    恶女道:“人死不能复生。明天上午厚殓李文莲,下午雇好船,我要带伤陪你逆水而上去江州,然后转道去龙宫,尽快救回冉伯常。”

    为怕江剑臣持有异议,她又补充说:“我这是向你索讨债务,你必须听我的。你如觉得不过意,可在船上待我好些和尽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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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回

    领受三师叔之命,率先赶奔龙宫的武凤楼,也是乘船逆水而上。

    船行七日,到达九江。

    弃舟登岸后,武凤楼来到了甘棠湖畔的望湖楼。

    武凤楼和魏银屏历经劫难,阅尽沧桑,月圆花好的第一夜,就是在此度过的。

    魏银屏的诈死真相他是知道了,魏银屏给他生下女儿小燕子,也被索梦雄、胡眉夫妻二人送到黄盖峰上的黄叶观。

    目前,武凤楼再关心爱妻的生死,但他身为先天无极派掌门,为了大局,他不得不先来营救有大恩于他的冉兴之独子冉伯常。

    时虽入冬,江南天暖,碧波涟漪,尚留秋迹,自和北方不同。

    武凤楼触景自言自语道:“江南春早,北国春迟之词常见……”

    身后忽然有人接口道:“北地雪花早六出,南方草木尚盎然。”

    武凤楼心中一动,暗忖:这人不光与我的想法相同,并且文思敏捷,两句话的对仗也极工整,并且很有意思和我攀谈。

    转身注目,那接话者竟是一个年约二十四五岁的绿衣美少。仔细看时,只见他身穿葱绿色大衫,下着墨绿色长裤,脚登一双粉底皂靴。风度翩翩,俊秀儒雅,正从思贤桥上缓缓走来。

    仔细再看,更觉对方面如美玉,唇似丹朱,弯弯的两道秀眉,覆盖着一双星目,身材纤细,飘然如仙,是个极为俊美的青年。

    武凤楼的心蓦地一颤。随着一颤之后,他的两眼湿润了,心也飘向长城脚下的青龙桥。

    因为武凤楼在看清眼前绿衣美少的一刹间,竟把他当成了辽东奇女多玉娇,对方不论穿着、服色、长相,都和保定大悲阁前的多玉娇一模一样。

    武凤楼对自己不得已而辜负多玉娇,致使多玉娇叛国逆兄,背离故土,形单影只,隐匿在青龙桥畔,他时刻都在抱愧和内疚。

    因此,乍见这绿衣美少,竟不觉失态了。

    绿衣美少不无关切地问:“观兄词色,此处当系旧地重游?”

    武凤楼强颜笑说:“多谢兄台关照,小弟确实是旧地重游。”

    美少极为诚恳道:“请恕小弟交浅言深,以兄之堂堂伟躯、凛凛仪表,准系当代武林之奇才,似乎不该伤心人别有怀抱。”

    武凤楼暗惭自己失态,无奈托词说:“小弟只是略有所感罢了。”

    绿衣美少乘机抱拳相邀请:“相见即是有缘,弟请兄共饮三杯!”

    如按武凤楼以往的为人和持重,绝不会轻易跟一个陌生人共饮或建交。坏就坏在绿衣美少不光面容极为酷似多玉娇,就连穿着、服色、神情上,无一不跟大悲阁前的多玉娇近似。

    可能是爱屋及乌在作怪,武凤楼竟然点头应允,相偕举步了。

    二人登上了天花楼。

    绿衣美少抢先交给堂倌一锭银子,说:“菜要精美酒要醇,剩下的银子全归你,先给泡一壶上好茶水。”并指定靠西窗的那张桌子。

    有钱能使鬼推磨。绿衣美少交出的这锭银子,是足色足称的十两官宝。按当时的价钱,二人不管挑什么美酒佳肴,最少也能剩下一大半。一半就是五两,最起码够五口之家吃喝两个月。

    挥退堂倌,绿衣美少暂不互通名姓,挽起武凤楼的臂膀,来到窗下指点道:“此楼东临南门湖,西滨甘棠湖,南对娘娘殿,北倚烟水亭。凭栏可眺湖光山色,胜过宋江那厮专去的浔阳楼。”

    武凤楼看他乐得眉飞色舞,自己也不由洒脱了许多,失口问道:“这座楼六角三层,飞檐画栋,不知因何取名天花楼?”

    绿衣美少道:“此楼乃娘娘庙之产业,娘娘庙旧名天花宫。”

    武凤楼扑哧一笑,说道:“原来兄台是想把我引进女儿国。”

    言者实无心,听者确有意。绿衣美少的脸庞上,飞满了红霞。

    适巧一位黑衣壮汉登上楼来,一眼瞧见绿衣美少,面色一喜。

    绿衣美少反倒脸色一变,一声没响,就抛下武凤楼,迎了上去。

    黑衣壮汉单膝点地行过礼,站直身躯垂手道:“师爷去过承天院!”

    绿衣美少口中的“知道了”三字没吐完,就挥手斥退黑衣大汉。

    武凤楼虽感奇怪,但未在意。

    经此一来,绿衣美少在词色上,反倒不如湖畔初见时自然。

    武凤楼这才心中动了动。送上来的酒菜,既时鲜又精美,酒还是一小坛陈年女儿红。

    绿衣美少似乎酒量极豪,不住地频频举杯劝饮,并且酒到杯干。

    武凤楼更加对他莫测高深了。一小坛女儿红快要见底,本就美如少女的少年,越发显得眼波如水,面如桃花,唇如血染,梨涡隐现,更加不像七尺男儿。

    武凤楼为人忠实,最不肯窥人隐私,以手捂杯,执意不愿再饮。

    对方坚决非喝不可,并探臂拿开武凤楼捂在酒杯上的那只手。两手乍然相触,武凤楼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异温馨和美妙感觉。饶让武凤楼这样的铁血男儿,也被绿衣美少那只手吸住了目光。那只手不光纤巧白嫩,晶莹细腻,并且五指细长,根根如脂似玉。

    武凤楼刚想问对方名姓,被绿衣美少挥手斥退的黑衣大汉,又一次急匆匆地登上楼来。

    绿衣美少极不情愿地叹气道:“与兄同饮,心舒情畅,偏偏这些蠢物一再前来干扰。小弟只好暂退,恳请明日此时此地重会。”

    殷殷致意,依依惜别,方才随在黑衣大汉的身后下楼而去。

    目送至今不知姓名的对方下楼后,武凤楼自然不肯独饮。唤过那年轻的堂倌,莫名其妙也预交一锭十两的官宝,方才离开。

    刚刚下得楼来,突然瞥见一个年近花甲、身材枯瘦的灰衣老人,正隐身在一家杂货店内,睁着两只茫然的眼睛看自己。

    要说武凤楼刚才对多玉娇是抱愧和内疚,如今对这灰衣老人该说是罪无可赎。

    原来,杂货店内的灰衣老人,就是武凤楼在本派周年大典前夕,为追踪峨嵋少主司徒朗和七步追魂冷铁心二人,在欧阳寺中见到的四空大师。如今不同的是,四空大师竟改回了俗家装束。

    四空大师俗名高惠仁,是武凤楼亡父渐江巡抚武伯衡手下的文案师爷。武大人被害身死后,他挺身而出代为遣散家人,并九死一生地护送武凤楼的母亲去金华娘家,一片忠贞,节烈无双。

    后来看破红尘,削发出家,自取法号四空,意思是四大皆空,还几乎被峨嵋少主司徒明杀死。当时,武凤楼迫于本派百年大典在即,不得不返回嵩山黄叶观,去接任掌门之位。后来虽曾一度忆及,终没再去看望他。如今,不知为何改变了装束。

    四空大师可没这样想,也无怪罪武凤楼的意思,反倒一把扯住武凤楼的衣袖,将他带入这家杂货店的帐房内。

    喘着粗气说:“佛祖有灵,保佑老衲意外见到公子,先师慧真的这幅苏学士长卷,可以无忧了。”

    没有人比武凤楼对这件事情更清楚,因为他曾亲眼目睹鬼刀司徒圣向慧真和尚逼索这幅盗自大内的苏东坡真迹,并亲眼看到慧真大师为保护这幅真迹而死在峨嵋少主司徒明的玄阴毒指下。

    四空大师合什垂泪道:“先师为它而送命,老衲为这幅真迹而到处逃亡。请公子将它带走,交给贾佛西学士,以了先师之愿。”

    武凤楼叹道:“按说,大师手中这幅苏东坡在北宋元祜六年充任颖州知府时,为应开封刘季孙之请,用正、草、行三种字体写成的‘醉翁亭记’长卷,确实珍贵无比。再加卷末又有赵孟烦、宋广、沈周、吴宽等历代名家的跋尾赞叙,复经我朝嘉靖年间首辅宰相张居正珍藏,其价值无法估计。让我奇怪的是,垂涎它的两个人鬼刀司徒圣、峨嵋少主司徒明业已死去多年,还有谁知道这件隐秘?又有谁能找到你?莫非仍是峨嵋派的人?”

    四空大师道:“开始我也这样想,可现在明明有人找到承天院。”

    入耳“承天院”三字,武凤楼马上就想到了那位绿衣美少年。

    是他,八成是他,刚才那个黑衣大汉当着自己,就亲口向他禀报,并亲口说有一个师爷进入了承天院,可惜当时自己没在意。

    四空大师早年是个不第秀才,后蒙武凤楼之父聘为文案师爷,出家后又随慧贞法师学了些拳脚。虽然够不上谈武功二字,但经验阅历却颇丰富。否则,也不敢身藏异物而浪迹各地,自会看出武凤楼的神情有异。

    他低声说:“承天院现名能仁寺,原建于南朝梁武帝年间,后由大唐高僧白云端扩建。本朝弘治二年改名能仁寺,内有大雄宝殿、金刚殿、铁佛殿、左右禅房、藏经楼,这些统统不足为奇。”

    喘了一口气说:“奇就奇在寺内还有大胜塔、双阳桥、飞来石船、雨穿石、冰山、雪洞、海尔泉七景,我才改装住此的。”

    武凤楼灵机一动,说:“大师,你是想‘大隐于朝’,对不对?”

    四空大师长叹道:“还是公子智慧高,一听就窥知老衲的用意。”

    武凤楼问:“大师住此多久了?”

    四空大师说:“来此已历三年,一向风平浪静。三天前,我发现有三个可疑之人,几乎轮流不断地腻在寺内和附近一带。确切点,该算两个半。”

    为防武凤楼听不懂,他解释说:“因为其中一个人去得少。”

    武凤楼单刀直入地问:“可是一位绿衣俊美文雅的少年人?”

    这回,四空大师惊异了。

    武凤楼也忙着解释道:“我不光见过这位绿衣美少,刚才还杯酒欢叙在一起,除去不知姓名外,其他都熟得不能再熟了。”

    接着又说:“大师可能反缀黑衣大汉来到此地。否则,我们碰不上,这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咱们还是快回能仁寺。”

    有武凤楼这位先天无极派掌门人撑腰,四空大师的胆子大多了。

    武凤楼跟随四空大师来到能仁寺,业已晚炊四起,万家灯火。

    武凤楼眼尖,不需游目闪顾,早瞥见那个黑衣大汉正远远斜靠在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上,似在盯梢,幸好没有看清武凤楼。

    四空大师高惠仁,陪同武凤楼进入能仁寺,穿过两个月亮门,来到自己所住的静室,点燃烛火,又为武凤楼泡上了茶水。

    武凤楼说:“大师,据凤楼所知,鬼刀司徒圣和峨嵋少主司徒明,当初起意劫夺这幅真迹,是想贿赂河南巡抚刘子固。”

    四空大师接口说:“公子说的是,刘子固是当年刘季孙的后人。”

    武凤楼微感奇怪道:“正因如此,我才大有怀疑。这幅真迹再为珍贵,渴望得到它的只有三种人,一是原来收藏过它的刘季孙、张居正两家后人,二是附庸风雅的显宦富商巨贾,三是当代的书画名人和鉴赏家。但刀头舐血的江湖人要它何用?”

    略迟片刻,皱眉道:“原先峨嵋派抢夺它,是想铺平在河南设立分舵的道路,最多也不过将它奉献给武清侯刘国瑞。如今……”

    四空大师忽然一站,说:“不是公子一再提醒,老衲险些忘了。嘉靖年间的首辅宰相张居正的后人,当朝左都御史张文奎正巡按九江。”

    武凤楼灵机一动,急问道:“大师可知现任九江知府者为谁?”

    四空大师答道:“老衲虽改装隐身在此多年,平日只是替本寺抄写经卷,从不接近官府,是以不知道现任九江知府是谁。”

    武凤楼问:“大师,本寺僧众,有多少人知道你原来的身分?”

    四空大师道:“本寺方丈慧悟是老衲师叔,知客僧悟广是老衲的师弟。所以,老衲才敢改装隐身在此,不致被外人发现。”

    武凤楼当机立断,说:“请大师禀明方丈,立即换回僧装,混出此寺,连夜到本城另一寺院挂单暂住,后事由我代为相机处理。”

    四空大师按照武凤楼的吩咐,先去禀明方丈慧悟,然后脱去俗装,剃落头发,换回僧衣,并从隐秘处掏出那幅苏学士真迹。

    武凤楼先将真迹藏在身上,又从后角门护送走了四空大师,再次回到静室,脱下自己的衣服,换上四空大师那身俗装。

    武凤楼所以这样做,不外是想弄清绿衣美少这批人是何方神圣,与本派是友是敌,最主要的是想查证此事是否仍与峨嵋派有关。收拾好一切,静坐床上调息。

    三更过后,武凤楼推门而出。

    蓦地一人,捷如灵猿,飞扑而上,一溜刀芒,扎向武凤楼软肋。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身法轻灵,刀招狠辣。若不是武凤楼艺臻绝顶,应变神速,绝对闪避不开暗中偷袭的这凶狠一刀。

    武凤楼念在佛门静地,不肯溅血杀人,就地一个大回旋,先让那口寒芒森森的鬼头刀贴肋扎空,然后,一掌拍在那人的肩头上。打得那人一声闷哼,身躯打着旋地摔出两丈多远,落地后忍疼弹起,想是尝到了厉害,一头扎进了竹丛,亡魂丧胆地逃走了;武凤楼为想查看对方在能仁寺伏下几根暗桩,故不忙着离开。

    他刚刚走下双阳桥,陡从桥下飞出一人,电闪扑上,一刀扎向武凤楼脑后玉枕岤。

    武凤楼恨他出刀太毒,决心重创示警,身化幼鹤斜飞,先使一刀扎空,然后立掌如刀,切在身后偷袭者的握刀手腕上。疼的那人惨叫一声,手中刀当啷落地,显见腕骨粉碎了。目视那人拼命窜向冰山方向,武凤楼反而走回静室,自去睡觉。

    冬日天短,瞬息近午。

    武凤楼再次登上天花楼,昨天刚结识的那位绿衣美少早到了。

    所不同的是,他把葱绿色外衣换成了藕荷色,墨绿色长裤换成了月白色,更显得发黑如墨,面白如玉,风度翩翩,光华照人。

    看得武凤楼微微一呆。

    那位美少眸光暗转,唇边隐笑,快步迎上前来,挽住武凤楼的手臂,埋怨道:“你答应我的,今日此时此地重会,竟然迟到了现在。”

    武凤楼心中暗忖:刚刚萍水相逢,连姓名都未互通的生朋友,随口一句鬼都不会认真的相约,他竟会这般认真,岂非怪事!那美少更加挽紧武凤楼的手臂,说:“你累我憨等俩时辰,我罚你陪我逛两天,还得罚你去和两位朋友见见面。”话毕,霸王硬上弓地拉着就走。

    武凤楼本待不去,但他既不能撒手不管四空大师那件事,又想弄清这位生朋友的出身背景,最少也得证实这中间是否牵扯上峨嵋派。基于此因,他就趁坡而下了。

    二人相偕下楼。

    昨天两次登上天花楼的黑衣壮汉,手牵一红一白两匹神骏高大的良驹,站立在大街的对面,似早就在等候他们二人了。

    来到切近,武凤楼更暗暗称赞两匹马的神骏。红马红如胭脂,宛如血染;白马白如瑞雪,赛如银铸。等闲人家,哪能有此良马!武凤楼更想近一步窥探了。

    美少年自接红马胭脂虎,示意黑衣大汉,把白马缰绳交给武凤楼。

    二人同时飞身上马,美少年纵马在前引路,武凤楼催马随后。

    武凤楼认为美少年带自己去的地方,不是武林世家的府第,就是黑道大豪的巨宅,自己也作好了动嘴、动手的一切准备。

    岂知大为谬然!美少年骑马足足穿越了大半个江州,街道越走越窄狭,拐过了两三条小巷,小巷越拐越幽深,最后停在了一座小门前。

    武凤楼闪目一看,这里既不像武林世家府第,也不似黑道大豪巨宅,像是一户人家,却又不像一般的住户人家,心中暗暗奇怪。

    美少年首先下马,武凤楼随后跳落。

    奇怪的是,两匹马自动调头就走,宛如不断来过这里一样。

    美少年重新挽起武凤楼的手臂,登上有限的几道台阶,举起自己的右手,啪,啪啪,敲了一短、两长三下门。

    两扇紧闭的小门开了。

    门内探出来的,竟是一张艳如桃花的俏丽粉面,眨着妩媚诱人的大眼睛,娇声滴滴地向美少年招呼了一声:“大少爷快请进!”

    武凤楼从小在杭州长大,虽没曾耳濡目染,也能看出这是什么所在。

    可笑他纵横江湖、刀头舐血多年,什么样的恶仗也打过,什么样的龙潭虎岤也闯过,唯独这衣香鬓影、依红偎翠的销魂花窟没来过。

    开门的这位少妇,最大不过二十三四岁,腰细|乳|丰,肩削臀肥,美目流盼,荡气盎然,娇躯软柔,勾人魂魄,确系绝代尤物。

    武凤楼心想:这位大少爷也真够风流的,竟把自己带到这个要命的地方来,见这种俏丽妩媚、专能要人老命的要命女人。

    更要命的是,美少年一把将那俏丽少妇扯近武凤楼的怀前,说:“这位美貌娇娘姓花,芳名花艳云,是我介绍给你的第一位朋友。”

    美少年的话音未落,娇媚的花艳云,陡地伸出两条白嫩粉臂,宛如两条灵巧的青蛇,环向武凤楼的脖子,并大胆地送上了香唇。

    说来也奇,美少年明明看到花艳云的粉臂像似环住了武凤楼的脖子,也明明看到花艳云的香唇像似触着了武凤楼的脸腮,想不到武凤楼竟轻巧地闪向了一边。

    武凤楼的这蓦地一闪,不仅闪得美少年双目暴睁,眸光一亮,也闪得俏丽少妇眼花缭乱,颤立不稳,并还久久地盯着武凤楼。

    沉寂了半晌之后,美少年颤呼:“你一招‘巧脱袈裟’!”俏丽少妇也出自内心的一声:“好男儿!”柔腰轻扭,头前带路。

    穿过一座敞厅,经由左侧耳门,来到一座跨院——一座寂静的跨院。入眼花木扶疏,景色极为宜人。

    三人踏着青石小径,来到一座精舍门前,入耳一片银铃般的笑语声。

    武凤楼若不是怀有目的,拼着令美少年难堪,也势非甩袖而去不可。如今,只好随遇而安地跟在美少年和俏丽少妇身后入内。

    美少年置屋中其他四五个美艳少女于不顾,单把他扯到一位白衣少女面前,道:“兄台,这位是我介绍给你的第二个朋友。”

    白衣少女嫣然一笑,樱唇微绽,轻轻吐出:“花丽云见过两位公子!”

    “花丽云!”好个清新响亮的名字。

    武凤楼只瞥了白衣少女一眼,就惊讶她人比芳名还要美,她身段的婀娜,脸蛋的俏丽,眉目之清秀,固不待言,最难得是她肌肤如雪,凝脂冻玉,伸出的皓腕竟和身上的白衣浑成一色。加上妩媚天生,宜喜宜嗔的娇羞怯态,铁石心肠如武凤楼,乍然入目,也不禁为之怦然心颤。

    看得美少年眉头悒结,目光转默。

    其实,武凤楼既不是惊艳动心,更不是贪色迷性。他只宛如碰到一具雕刻精美的玉石,看到一幅力透纸背的字画,而引起的悠然神驰。

    片刻未到,美少年转默的目光明亮了,悒结的眉头舒展了。

    因为此时的武凤楼高踞客座,除去浅呷香茶,早又目不邪视了。

    俏丽少妇先是格格娇笑,后偎美少年怀中,借机凑近他的耳根,悄声道:“美色环绕,群雌争粥,他竟能目不邪视,浅尝香茶,古之坐怀不乱柳下惠不过如此,真不愧美如子都,心如铁石的好男儿。”

    美少年眸光一转,低声说:“我先用酒灌醉他,然后你上他的床如何?”俏丽少妇低低道:“别吊我的胃口了。”

    美少年双目一瞪,悄声说:“要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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