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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鸣,忽又狠狠跺了一脚,埋怨自己道:“我这是该死啦!我恩师再出任过御前侍卫,也不能骑在国公爷的脖子上。只好恳求国公爷,恕我李鸣失礼了。”

    明知缺德十八手是在向自己眼里塞棒槌,朱纯臣再恨得牙痒痒,硬是一点法子都没有;更恨自己沉不住气,反向李鸣先作揖。

    江剑臣几乎笑出声音来。一阵难堪过后,朱纯臣借题发挥了,寒着脸训斥李鸣,道:“李侍卫身为朝廷锦衣卫的指挥使,兼统大内五百提骑,血案发生至今,将近半月有余,你手中那颗指挥使金印,到底想要不想要?”

    就连憨实心的人,也能听出朱纯臣是实在抹不开国公爷的面子,向缺德十八手打官腔,想要李鸣低声下气地给他全点面子。

    江剑臣心中暗想:想玩这一套,你朱纯臣只配给李鸣当孙子。

    李鸣果然说:“不想要!”

    堂堂的世袭成国公,本身又是皇族的朱纯臣,活活能让李鸣这句话给噎死。逼使他不得不装模作样地怒喝一声:“既不想效力朝廷,还不赶快交出指挥使金印,回府待罪听参?”

    其实,朱纯臣的这番话,不光是打官腔的气话,其中还留有很大的余地。只要李鸣肯说出“下官遵命”,一天云雾皆消。

    因朱纯臣既不是掌官委任、革除官员的吏部尚书,又不是参奏弹劾官员的左、右都御史,说贴切点,跟朱纯臣是八竿子捞不着。

    诚心想把朱纯臣往圈套里塞的缺德十八手,猛地向前欺进半步,逼问:“成国公,你真敢叫我交出金印,回府听参?”

    怒火头上的朱纯臣,脱口说:“敢!”

    李鸣乘机掏出怀内的金印,塞给朱纯臣,转身跨出了飞云阁。

    朱纯臣傻眼了。

    饶是如此,眼前的这场风波,还是很有希望能平息和转圆。

    偏偏那位护主心切而又奴仗主势的海东青,横身想阻李鸣的去路。

    缺德十八手精心策划的圈套,到该束紧的时候了,冷不防先扇对方一个大嘴巴,口中厉声吐出:“海东青,你好大的胆子!”须知,江湖人从来最讲究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炉香。

    海东青在成国公府也是一号人物,如今只这么一虚拦,不光被扇了个大嘴巴,还被李鸣喝了一声大胆,哪能不怒从心头起,一招金豹探爪,抓向李鸣前胸的血阻、紫宫两大岤,来势凶猛。

    也怪海东青自己找倒霉,被李鸣玩死的小人物,都比海东青大三辈。不等他那招金豹探爪够上尺寸,左肋期门岤早中了李鸣一脚。

    海东青真乖,扑咚一声倒下了。

    朱纯臣再系皇族出身的世袭成国公,也不敢私自没收锦衣卫指挥的金印,又恨海东青不长眼,再给自己惹乱子,心中一乱,反把金印硬塞给了江剑臣。

    李鸣偷笑了。

    江剑臣一面把金印交还给李鸣,一面佯装暴怒道:“劣徒大胆!血案再大,再不好破,大不了被参提问,丢官罢职。你就是诚心想请成国公代交金印,逃避提参,也不能寻找借口,乘机交印,快向国公爷赔罪。”

    借用师父的言语开路,缺德十八手李鸣,真格给成国公作揖道:“下官敬领师训,特向国公爷请求饶恕!”一揖,而止。

    被李鸣圈套一紧一松的成国公,哪肯再挨李鸣的十八两铁秤砣!除向打圆场的江剑臣连连拱手之外,只想带着海东青一走了事。

    金印重新揣在怀内的李鸣,翻脸不认人了,冷然问出—句:“请问国公爷,下官职司何处?亲率提骑赶来南京所为何事?”

    朱纯臣心虽愕然一怔,嘴却不得不回李鸣的问话:“李侍卫拜领锦衣卫指挥使,钦奉圣命,率领提骑捕捉杀死两位副主考的凶手。”

    缺德十八手李鸣脸色一寒,再问道:“敢问成国公现司何职?”

    朱纯臣年近不惑,宦海不短,知道自己被李鸣拿定把柄了。

    得理从不让人的缺德十八手李鸣,从鼻孔冷哼一声说:“你再尊为国公,爵位再是不低,但现在是亲领王命,出任主考,理应上仰天心,忠于职守。两位副主考被杀之时,你人在哪里?江南按察使会同府县验尸之际,你又在何方?阁内三具尸体是谁发现?又是谁私自移来此地的?再者,你身居公爵,职司主考,为防涉嫌,理应住进考场,为何反倒住在扈老驸马府?你和扈少夫人是怎么认识的?又是如何相约一道来此的?别人拿你朱纯臣当庞然大物看,我李鸣现在就敢铐上你,押入宗人府。”

    李鸣所说的宗人府,设在中都凤阳,专门收容朱氏皇族中犯法不重的同宗人。也是一座变相的拘留所,一旦住进就别想再出来。

    心机、嘴皮子、完全不如李鸣的朱纯臣,真让李鸣给唬住了。

    江剑臣再一次出来乱和稀泥道:“鸣儿,就让成国公真犯了你所说的那些罪,你也得给他留三分情面,还是请国公暂时回避吧!”

    感激得成国公恨不能马上跪下给江剑臣磕仨头,招手让人来抬海东青。

    缺德十八手的脸色更冷了,指了指地上躺着的海东青,说:“这老贼出手想要我的命,我得留下审问他,是否跟杀人凶手有关连。”

    朱纯臣的脸色一变。

    江剑臣第三次出口搀和了,附和朱纯臣的耳边,低声说:“鸣儿性情执拗,当场绝不肯转弯。国公暂请回府,一切有江某作主。”

    朱纯臣实在不敢跟李鸣再僵下去,临走向江剑臣说:“诸多拜托。”

    目送朱纯臣的背影消失后,江剑臣方将自己的一切,简要告诉了徒儿。其中说得最详细的是三人堵击,被自己点倒。扈少夫人诱供,自己几乎为其所乘等。

    就因江剑臣绝口没谈恶女朱岫霞,方才酿出一场塌天巨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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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回

    谁都知道,能让缺德十八手真正惧怕的,也只有江剑臣一人。所以,垂首听过师父的一番话后,立即向江剑臣求道:“师父,根据你老所说,不仅成国公可疑,扈家少夫人更可疑,就连躺在地上的这个老小子都可疑。弟子想求师父,准我亲手逼他一供。”

    凡是阅读过《五凤朝阳刀》以上几部的诸君都知道,先天无极派的门规极严,除去严禁杀害无辜,还严禁滥刑逼供。缺德十八手只在河南纪公庙内逼过峨嵋三少主司徒清一回供,后来还被师父狠狠骂了一顿。今天事非得已,只得请求师父恩准。

    江剑臣点头答应了。

    眼看李鸣提起地上的海东青,闪进了飞云阁侧的一处厢房。

    六品司仪古今同,早凑近前来,低声说:“尊夫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江剑臣被说得一怔。

    古今同又像老大哥似的,呵呵轻笑说:“江侍卫,你再不肯告诉我,无奈尊夫人早就对我明言了。依我看,她比扈少夫人还俊美。”

    江剑臣几乎能气掉眼珠子,又不知恶女跟古今同说的啥,连想解释都不敢,恨不能马上抓住她狠狠揍一顿,遂折身回到那处幽室。

    恶女真够刁蛮的,没容江剑臣先开口,就先发制人地发火道:“江剑臣,你可真够狠心的,一走不想再回来,我都快要渴死了。”

    江剑臣气得再想宰她,也不能不怒气冲冲地给她倒一杯茶。

    接茶在手的恶女,暂不将茶凑近唇边呷,反倒盈盈巧笑地向江剑臣说:“喂,你万万想不到,我会对古今同说我是你的老婆。”

    江剑臣心想:我还没来得及审问她,她反而抢在前面招认了。

    经此一来,江剑臣的火气再大,再旺,还真没法子再发作。

    恶女轻抿慢呷地将一杯茶吃完,再让江剑臣把茶杯接过去,眼圈红红地说:“若不是想替我屈死的母妃报仇,若不是想脱出郭紫云的牢笼,我犯得上巴结你江剑臣吗?既不必偷药盗珍宝,也不会背父往外逃。实话告诉你江剑臣,我绝不会死乞白赖地嫁给你!你什么时候帮我杀了郭紫云,我自会马上离开你!”

    江剑臣刚想接口说:“那敢情好……”

    恶女一下改为凶巴巴地恨声说:“但在我没有逃脱追捕和杀死郭紫云之前,你江剑臣也别想离开我,最好一点也别想。”

    江剑臣清楚,自己气归气,但伤总得给她治,药也不能不给她换。

    恶女真能看透江剑臣肺腑,眨着水汪汪的两只大眼,下令道:“江剑臣你记住,我可是身藏罕世珍宝‘怀璧其罪’的人,除去你江剑臣,我是任谁都不信,咱俩绝对不准分屋住!”江剑臣取出白布和刀创药,唤差役送来一大盆滚开的水。

    恶女还没忘接了一句:“女屠户来了咱俩也得一屋住,别拿我的小命当儿戏。”

    江剑臣冷哼一声说:“郡主千岁,是让我给你换药,还是让我听你胡嚼?反正来到南京了,也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换药了。”

    恶女一把按住江剑臣伸过的手,还是用凶巴巴的口气对他说:“我还是刚才那句话,我只信任你,想另外找人给我换药可不成。”

    气得江剑臣一把将白布、金创药品摔在桌上,转身走出了静室。

    江剑臣可不是毛头小伙,也深知她刁蛮不讲理。他是一气方才走出屋外的,并不是真不替她换药。哪知等了半天,屋内硬是没吭声。

    江剑臣实在找不着台阶下,心头一火,向飞云阁侧的厢房走来。

    正好那座厢房原本无人住,眼下虽到深秋,窗户还是无人糊。

    忽听李鸣说:“海仁兄,你供出的东西是不少,可里面就是缺少值钱的。别看我现在心平气和弥陀佛,动刀子我可是大行家。”

    江剑臣隔窗一看,李鸣正好抽出杀人如麻千里空那把天罗化血刀,信手只一挥,嘶的响起裂帛声,上起海青天的左上胸,下到他的右小腹,几层衣襟裂开两尺多长的大口子,肤肌上也留下一道白印。

    海青天低吼一声:“姓海的不是没有见过刀,有种你放老子我的血!”

    李鸣爽朗地一笑,说:“冲你海仁兄这两句豪言壮语,在下也得试试你。”反手先将刀入鞘,慢吞吞地拈起他的左手大拇指。

    一阵刺耳的嘶嚎声音未落,李鸣又慢吞吞地拈起他的右手大拇指。

    练武的人都清楚,每只手只要大拇指一去,就算彻底报废了。

    最善攻心的李鸣,刚才故意用本派金刚指力,先捻碎海东青左手大拇指上的骨节,现在又慢吞吞地拈起他的右手大拇指。右手大拇指再被捻碎,海东青苦练二十年的剑上功夫白搭了。

    所以,拇指刚被拈起,海东青就吓得颤叫一声:“叩请李侍卫开恩,海东青愿吐真情!”

    缺德十八手李鸣,轻轻捻着海东青右手拇指的关节,道:“我正听!”

    事关功力被废,他开口说:“两位副主考是扈老驸马府中的人杀死的!”

    一句供词入耳,不仅李鸣神色陡变,连窗外的江剑臣也被震颤了。

    李鸣故意指上加力,追问:“快说出刺客的姓名,及受何人指使?”

    海东青一阵颤抖道:“刺客名唤艾紫菊,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

    李鸣一声“哦”字声未落,江剑臣早在窗外接口道:“海东青,你既知女刺客名唤艾紫菊,其兄可是绰号紫竹居士的艾紫竹,和红梅阁主是否有关系?”

    缺德十八手真没想到,南京发生的血案,竟会牵扯上死在武凤楼刀下的紫竹居士。若再连上红梅阁主阚红梅,范围将会更大。看起来,海东青真被缺德十八手吓惨了,没等再问,就主动供出:“李侍卫千万别怀疑我往失踪者的身上推,派刺客的是扈青云。”

    李鸣突然逼问:“把扈府少夫人的闺名、出身门第、统统告诉我!”

    随着逼问,李鸣指上的功力又在缓缓增加,不容对方不招。

    海东青脸色一惨,道:“小可实在一无所知,也不怕再废一指。”

    想不到李鸣不仅马上松开他的右手拇指,并顺手解开他的被点岤道,只再问出一句:“你是如何得知刺客姓名和受谁指派的?”

    海东青确实没想到李鸣会轻易地饶了他,心头狂喜之下,依实说道:“成国公离京的时间,原比两位副主考早,但行至凤阳停下了。当天晚上,扈公子就赶去相会。是我在窗下警卫之时偷听的,同行者,还有飞云阁内的那三位。”

    窗外的江剑臣,陷入了沉思。

    可笑那位不明底细而又热心过度的古今同,又一次凑近江剑臣身侧,道:“尊夫人请你替她去换药,也让差役们重新送去一盆开水。”

    江剑臣恨不能骂他“你混蛋”,终于还是很快地回到了静室。

    想不到一贯刁蛮的恶女朱岫霞,这一次并不忙着催江剑臣替她换药,像个贤慧妻子似的,让江剑臣坐在床沿上,端正脸色,轻声说:“古大人刚才告诉我,江边堵截咱们的那三个家伙,是扈老驸马府中的。”

    江剑臣只得点了一下头。

    恶女一下子变得无比激动了,喘气也比刚才粗多了,伸手握住江剑臣的手,说:“剑臣,我知道扈老驸马府中少夫人的底细。”

    这可是天外飞来的喜讯,江剑臣高兴得连恶女喊他剑臣不带姓、轻轻抚摸他的手背都不在乎了,反一个劲儿地促她赶快说出来。

    恶女乘机要求江剑臣给她换药。

    江剑臣为帮徒儿查清血案线索,除轻轻抱起她,代她解下腰带,褪下一大截裤子,面对凝霜冻雪似的肤肌,细心换好药。

    换药中间,恶女始终用异样的眼神盯着他,久久没有收回来。

    不让江剑臣把自己放平睡好,恶女凑近,低声说:“扈少夫人就是五毒神砂的二女儿。”

    江剑臣心神狂震,忙问:“听说郭云璞共生两个女儿,那一个现在何处?”

    恶女伸手抚摸江剑臣的脸腮,长叹道:“你真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你要真肯施展美男计,保险王母娘娘都得跟你讲实话。”

    江剑臣不傻,自能听出恶女的弦外之音,有心不问,情势又像箭在弦上,实在不能不发。转念再想:自己不光欠她两条人命债,并且没有一天不触摸她的肌肤,凭自己的定力,也决不会被她所迷。

    眼光锐利如刀的恶女,哪会瞧不出江剑臣软了下来!也看出此时挑逗,或许不会坚拒。但她绝对不干这种冒险傻事,因为她最清楚钻天鹞子江剑臣是块谁也啃嚼不动的铁骨头。只有耐下心来,用小刀一点一星地慢慢刮,方能收效。

    恶女假装伤痛不耐久坐,躺入江剑臣的怀内,悄悄道:“据我所知,五毒神砂郭云璞确实有两个女儿,长名郭虹裳,次名郭霓裳,得传郭老毒五毒神砂衣钵真传的是长女,你可还记得甜死人那浪女人的判官笔?”江剑臣见她述说到此,娇喘吁吁,鬓沁香汗,忙轻轻将她放平。

    恶女环住江剑臣的脖子不放,接叙道:“甜死人的判官笔外长一尺,内藏八寸,不知内情的人,必为所乘。郭紫云那根天山实心竹杖顶端,也藏有一根淬过七种毒物的钢针。一经点中,只有三草回天丸可解!”

    江剑臣做梦也想不到,她会知道这么多秘密。这些,连李鸣煞费心血都查证不出来。怜惜她不知绞尽多少脑汁,才从郭紫云那里搜集来的,别说自己欠过她两条命,光凭这也该好好对待她。

    恶女将自己的粉腮,贴在江剑臣的脸上,磨擦说:“据说,郭霓裳是郭虹裳强硬逼她嫁给扈家的,还派了一个名叫艾紫菊的女人作陪嫁。”

    所有情况,完全吻合。血腥屠杀、神秘失踪等巨大案情,快接近大白。心头阵阵狂喜的江剑臣,连恶女的樱唇贴上自己的嘴唇,都没有注意到。

    好个又贼又滑的恶女,深知能吻一次绝对不愁第二次,只轻轻印了一下,就继续说:“郭紫云、范紫光、艾紫菊,还有一个不知姓氏、名叫什么莲的女人,完全听命于郭虹裳,像是一个神秘诡异的帮会。”

    江剑臣还想继续再听,恶女竟疲劳乏倦地闭上了秀目。

    可叹被恶女悄没声息偷越防线、侵袭过一次的江剑臣,在对恶女的观感上,大有改变,也更确信她是为报母妃仇恨而有求于自己。

    就在江剑臣代为盖好薄被,转身欲去时,恶女勉强睁开凤目,向他说:“剑臣,千万别忘了有人想杀我。”

    江剑臣破例转身走回卧榻前,轻抚着恶女的玉颊,道:“此处是朝天宫,绝对不会有歹徒。再说,天还这么早,安心睡觉等着我。”

    恶女表面像似极不情愿地闭上了双眼,内心却筹划如何杀人。

    兵贵神速,江剑臣决心趁天黑前赶到扈老驸马府,去相机抓人。

    想不到云海芙蓉马小倩和小神童曹玉,奉武凤楼之命赶来了。

    江剑臣心想:李鸣再是自己的徒弟,一来他也收了徒弟,二来又职充锦衣卫指挥,绝不能让他干那些敲门、递帖随侍自己的杂事。有心带着曹玉,又知马小倩执拗任性。除去自己,谁也管不住她。

    当下寒着脸色,吩咐马小倩:“玉儿随我去抓人,我要你留下看守俘虏和暗地保护潞王府中一位郡主,但你绝不能与她见面。记清了!”

    坏就坏在江剑臣这一句“绝不能与她见面”上,致成千古遗恨。

    朝天宫门外现成有三匹坐马,一为李鸣所乘,两为曹玉和马小倩所骑,江剑臣用不着去朝天宫马厩之内再鞴马。

    扈老驸马府座落在仪风门内,与永乐皇帝敕建的天妃宫毗连。

    同行三人中,只有江剑臣清楚,这座扈老驸马府,是玉屏公主的父皇万历皇帝拨银敕建的。金碧辉煌,雄伟宏大,甚至超过冉兴的府宅。江剑臣扫了一眼小神童曹玉,示意他在报名求见时不要莽撞。

    干这种事,小神童是行家中的行家。

    只见他昂头阔步,直趋府前,没等逼近身前的豪奴开口,早沉声报名道:“大内御前侍卫江、锦衣卫指挥李、两位老人家求见!”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这一句先声夺人的报名求见,可比写张帖子递出去强多了,震得门前那些狗仗人势的豪奴心头一颤。

    顿时,打开正门,恭身相请了。

    先由那位尖嘴猴腮的外总管,引到银安殿前的高大台阶下。

    再经一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内总管,引导他们进入银安殿。

    那位美绝、艳绝加俏丽的郭霓裳,早绽开满脸笑容等侯在那里。

    江剑臣扫了一眼被迫嫁给扈青云的郭霓裳的前后左右,没发现朱岫霞透露给他的女刺客艾紫菊,当机立断道:“我们求见的是公主!”

    郭霓裳毫不犹豫地穿过屏风而去。

    工夫不大,一位五旬不到、满头霜雪、形容消瘦、眉目神韵、和金屏公主极为相似的老妇,由郭霓裳亲自搀扶着,升入正座。

    江剑臣跪前,李鸣和曹玉跪后,异口同声道:“参见公主凤驾!”

    玉屏公主先吩咐三人平身,然后单独把江剑臣唤近座前,上下端详了一阵子,两眼湿润喃喃道:“江剑臣,你长得真像杨碧云!”

    江剑臣垂首低声道:“臣母叩请公主福安。”

    李鸣再次下跪道:“臣系江南按察使李精文之子李鸣,有负皇恩,至今未能请回失踪多时的少公子,特来叩领公主千岁的责罚。”

    玉屏公主一面让李鸣平身,一面凄然道:“本宫不幸,婚后一年守孀,遗腹之子,生性顽劣,难成大器。对他的失踪,本宫绝对看得开。”

    此际天色,快将入暮。

    江剑臣突向玉屏公主请求道:“为能尽快找出少公子,臣等告退。”

    玉屏公主像早能看出江剑臣不想再呆,立即应允道:“准如所请。”

    退出之后,曹玉悄悄询问师叔李鸣:“三师祖是否欲擒故纵?”

    李鸣不敢回答。

    江剑臣习惯性地去抚摸小神童的头顶时,才发现徒孙长大成丨人了。由此再联想到李鸣刚才对自己的拘谨,破例向李鸣说:“今后,不必在我面前装老实。”

    李鸣这才敢说:“玉儿,你三师祖是在赶鸟出笼,不愿在公主面前动她们。好歹郭霓裳也是驸马府的少夫人,我们下手也方便。”

    先给曹玉解释清楚后,李鸣方转向师父,说:“弟子估计她们马上不会出来。”从来在三师祖面前不拘束的小神童,头一个隐入府后的黑暗处。

    戌时正,才有一条黑影,悄悄从高墙上飘下,落地一个翻滚,隐入一棵大树后。

    争功心切的小神童,右手刚刚搭上冷焰断魂刀柄的一刹那,三丈高的墙头上,蓦地又飘下两个人,落地弹起,分奔东西。

    小神童虽年未双十,也算成了精的老江湖了,不仅不追,反而松开了刀柄。

    随着一句“有出息”的耳语声,江剑臣早贴到他的身后。

    就在这时,一条疾如飞鸟的身影,从大墙上直射向第一个黑影的潜伏处。小神童贴近三师祖的耳旁,低声道:“好狡猾的一群东西,清一色的黑披风,诚心不想让人看出身段来。现在,连徒孙也迷糊了。”

    江剑臣压低声音,更正道:“不是一群东西,是一群女人。头一个可能是那位少夫人,或许是女刺客艾紫菊,我要亲自留下她。”

    果然没出江剑臣所料,江剑臣最后一字方吐出,大墙内又凌空拔起一条黑影,身法灵活美妙,半空中一式巧燕翻云,向正东射去。

    三人配合得很默契,事先隐伏树后的两人,一射正西,一向二人伏身之处扑来。

    江剑臣脱口说:“扑来的这个交给你!”左臂猛展,一枚未开口的青钱,射向逃往正东的那条黑影,身化金风赶蝉,扑向西逃的那黑影。

    江剑臣的轻功绝妙天下,号称武林第一,接着一式踏波渡水,欺近前逃黑影身后。

    没等江剑臣的鹰扑燕剪出手,前逃黑影自知不敌,陡地旋回身躯,一头撞向江剑臣的前心。

    类似这种不要命的撒泼耍赖打法,稍一不慎,就让你武功再高,也会为其所乘。如再自乱方寸,手足无措,非惨死对方手下不可。

    江剑臣本可躲避和闪开,因恨她过于阴狠毒辣,又防她藏有五毒神砂,索性卓立如山,任其施为,再用本身先天无极真气重创她。

    撞向江剑臣的,正是少夫人郭霓裳。开始,她还抱有幻想,认为不一定是江剑臣追来,反正敌方共三人,不管撞的是李鸣或曹玉,自己注定能脱身。

    幸亏她惊慌未失神,没等撞近,早从对方渊停岳峙的身影上,认出他是江剑臣。急中生智,颤呼一声:“江侍卫!”变撞为跌了。

    江剑臣毕竟不是嗜杀成性之人,多少还关连着玉屏公主,只求刺客入网,解除李鸣的困境,自有刑部处决她,自己何必再沾血腥。

    基于此念,反怕她狂跌之下擦损了如花娇容,连忙身化游龙戏凤,硬从身后用分云捉光抓住对方双臂。

    江剑臣本可乘机封闭她双臂上的曲池岤,但他还是马上松开了。

    颤抖一下,郭霓裳方才站稳娇躯,胆祛祛地看了江剑臣一眼。

    江剑臣毫无表情地道:“跟我走!”

    郭霓裳再度抖颤一下,道:“江侍卫,我非得跟你走不行吗?”

    江剑臣道:“看来,只好如此了。”

    郭霓裳勇敢地抬起头来,说:“我要真把一切供出来,你能……”

    江剑臣迟疑一下,道:“那要看你能说出多少,以及本身的罪责。”

    郭霓裳道:“我早说过,我的父、母、叔、兄与你作对,不仅极为不智,而且纯属找死。可我姐就是不听,甚至不惜逼我……”

    江剑臣接口说:“逼你嫁给扈青云。”

    郭霓裳面色一喜,说:“确是如此。”

    江剑臣道:“我相信这是真的,也希望你告诉我的都是真的。”

    少夫人涩声道:“杀人真凶叫艾紫菊。”

    江剑臣:“我知道。”

    她颇感意外地道:“你也知道艾紫菊?”

    江剑臣道:“她的兄长艾紫竹。”

    少夫人低声道:“真艾紫菊早死了。”

    江剑臣有所恍然道:“现在的艾紫菊,是令姐冒名顶替乔装的。”

    少夫人失声赞道:“你真聪明。”

    江剑臣:“令姐大概不在你们五人内?”

    少夫人点了一下头。

    江剑臣思路一开,道:“扈青云不是失踪?”

    少夫人又点点头。

    江剑臣顺着思路,推测道:“扈青云可能和令姐郭虹裳在一起。”

    听江剑臣一口说出姐姐的名字,虽更颇为意外,但也像被触到了痛处,脸色顿显扭曲地哑声道:“你竟能想到他们在一起。”

    江剑臣两眼一亮,搓手道:“因为令姐才是扈老驸马府的少夫人。”大片乌云遮住了一弯新月,天空像泼满了黑墨,雨意极浓。

    江剑臣断然道:“只要你说出令姐的匿迹处,可以考虑放你走。”

    郭霓裳垂泪道:“我再不满姐姐的行为,但也不忍送她上断头台。我用冉公子的囚禁处与我姐姐和成国公勾结的经过来代替如何?”

    江剑臣点头答应了。

    满满只片刻功力,缺德十八手和小神童押着四个女婢过来了。

    江剑臣正愁无法分身,想不到四名女婢这么快就全部落网,也切断了她们和郭虹裳的联系,先令曹玉押四名女婢回朝天宫。

    又将郭霓裳透露的消息密告徒儿。

    李鸣举一反三地向师父请示:“徒儿认为郭犯可能窝在天妃宫。”

    江剑臣先用赞同的目光,瞟了一眼巍峨雄伟的天妃宫,意思是叫李鸣去查看。

    李鸣隐入暗影后,郭霓裳接着供出:“为保失败后有条件讨价还价的活路,我姐姐用万历皇帝赏给玉屏公主的那幅百寿图,买通了龙宫之王水东流。”

    江剑臣打断对方话头,凛然道:“可是那件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时带回的、用一颗颗拇指大红、蓝、黑三色宝石串缀成的百寿图?”

    她默默点了一下头。

    江剑臣切齿道:“你姐姐真有胆子偷,水东流也真有胆子要!”

    明显看出,郭霓裳的娇躯,在瑟瑟寒风中一个劲儿地颤抖。

    江剑臣亲自走去三丈开外,弯腰捡起她甩脱地上的黑披风,回来递给他。

    郭霓掌是以极端怪异表情接过披风的,接口再说:“冉公子是在凤阳俘住,押往龙宫的,对付好色如命的成国公,只要有女人……”

    江剑臣追问:“那女人也是你姐姐?”

    郭霓裳轻摇螓首,更正道:“不!那是我的嫡亲姑妈郭紫云!”

    所有线索,统统接连,恶女的所说和她的供词意外吻合,震惊朝野的副主考被杀,神秘怪异的两家老驸马公子失踪,真相大白了。

    江剑臣失声称赞:“江某十二岁踏入江湖,扬威武林二十年,掌击数不清的黑道怪杰,刀屠查不完的绿林豪客,令姐是其中狡猾难斗的第一人。”

    想不到她再一次摇头道:“不!我姐姐j险有余,智计不足。”

    江剑臣愕然一怔:“难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令姑母策划的?”

    她还是摇了一下头。

    如入五里雾中的江剑臣,骇然后退半步,吃惊地问:“她是谁?”

    披上黑色披风,好像获得极大温暖。她竟大胆得有些出格,轻轻扯起江剑臣的衣袖,引他到一块长条石上坐下来,说:“此事说来话长,这得从当今登基一周年大典时说起,江侍卫应该明白。”

    江剑臣暗暗咬指惊心,道:“我明白了。当今万岁是在周年大典之后,方才开始清除魏阉余孽的。令尊乃魏忠贤心腹死党,两手沾满血腥,被当今万岁钦笔列为附逆第二名,定罪为本人鞭尸,全家抄斩。”

    她借掩面掇泣的机会,靠近江剑臣一些,哽咽道:“我爹的罪孽再大,我们全家也不肯伸头挨刀,特别是我们姐妹刚满双十年华。”

    江剑臣插嘴道:“还有你那身居潞王府内总管的姑妈郭紫云。”

    她点头说道:“对!就因为我姑妈始终没嫁,按大明律也应在抄斩之列。不料在全家惊慌失措、逃生无望的紧急时刻……”

    江剑臣情不自禁地问:“那位智计超绝、心黑意狠者,应该出谋划策了。”

    郭霓裳用佩服的目光狠盯他一眼,道:“诚如江侍卫之所言,在那位智计超绝者的策划下,在钦命查抄川陕阉党钦差大臣成国公到达长安的当天晚上,我姑妈就用床上妙术迷住了好色的朱纯臣。”停了好大一会子,郭霓裳才脸红心跳地悄悄补充:“据说,我姑妈是用‘青龙三吸水,黄河九转弯’的床上滛功,让朱纯臣死心塌地的。”

    江剑臣不敢再问再听了,只追问:“到底谁是精心策划者?”

    想不到她答出:“我姑妈的私生女儿朱岫霞。”

    江剑臣霍地站起身来,自语道:“原来是她,真让人想不到。”

    可惜武功盖世、聪明绝代的江剑臣,却把真郡主当成了朱岫霞。更可叹的是,又阳错阴差地把身边的恶女,当成了正牌郡主朱岫烟。

    蓦地,身前人影一晃,缺德十八手早把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纨挎子弟扈青云,狠狠地摔在师父江剑臣和郭霓裳的脚跟前。

    江剑臣急问:“郭虹裳不在天妃宫?”

    被摔在地上半天没爬起的扈青云,抢着说:“天黑前跟她姑妈走了。”

    江剑臣暗吃一惊,情知郭紫云是追来杀人、夺取四件珍宝的,趁着身傍的郭霓裳不提防,猛出一指点倒她,百忙中只向李鸣说:“先把他们找个安全的地方囚起来!”就向自己存放马匹的地方扑去。

    江剑臣纵马狂驰,马腹几乎贴地。

    好在夜静无人,拐过一道街,就可回到朝天宫,狂跳的心方才见缓。

    忽从前方拐弯处,闪出来一条黑影,施展的是一气凌波身法。

    江剑臣的心又狂跳了。

    因为,一看身法,江剑臣就知是小神童曹玉,朝天宫肯定出了大事。再联系到天黑前,郭氏姑侄二人的失踪,心头哪能不跳!?真是怕啥有啥。没等江剑臣的马放缓,迎面扑来的小神童早弹地蹿起,拿捏得时间准极,一个云里翻,正好飘落在师祖身后。

    没容他在身后坐稳,江剑臣就火烧火燎地问:“朝天宫出事了?”

    从来大丈夫有泪不轻弹的小神童,悲声说:“禀三师祖,小倩遭人暗算了。”

    一听马小倩惨遭暗算,再听曹玉那悲哭声,江剑臣几乎跌下马来。

    并不是江剑臣经受不起打击,因为这个打击太大了。

    可怜神剑醉仙翁马慕起和终南樵隐马慕岱老哥俩,膝下只有马小倩这一根独苗,原是让曹玉入赘马家,藉以延续马家的后代香烟。

    马到朝天宫前,江剑臣跳下马来,飞身进入宫内后,先不忙着去查马小倩的死因,竟首先扑往那处座落极为偏僻的静室。

    这可不是江剑臣轻马小倩而重恶女,他是急于查看恶女的生死凶吉。恶女如果一没遭毒手,二没有充足的原因,应列入头号嫌疑。

    此时,乌云早就退去,弯月重挂碧空。

    江剑臣来到静室前,刚抬腿跨上台阶,静室外间就火光一亮。

    江剑臣推门进入,发现点燃烛火的,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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