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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该着李鸣暂时难脱劫,可惜女魔王虽然看出田姓荡女的判官笔有异,绝没想到会与南京的血案有关。更万万没料到,光从这支怪异判官笔上,就能循迹抖搂出血案之中的核心人物来。

    姓蒋的凶汉平日早和田姓荡女有一腿;再加上田姓荡女天生内媚,床上功夫极佳,迷得蒋姓凶汉昏昏欲死。如今眼见自己的姘妇向别的男人眉挑目语,尽情勾引,被勾引的又是世上少见的美男子,一阵醋海翻滚,凶性自然大发。一怒之下,铁腕暴翻,钢刀斜指,向另外两个蓝衣大汉招呼道:“此行以我为主,别听表小姐的,快帮我拾下这小子,说不定能捞一笔巨赏。”

    声出,刀到,旋风似地连斩十二刀。

    田姓荡女大骂:“好个蒋老大,反了你啦,愣敢叫他们不听我的,我要狠下心来教训你!”

    骂声甫落,重新从衣袖中取出判官笔,恶狠狠的一招舟穿激浪,点向姓蒋的。

    按理说,田姓荡女这一招笔法,最多只能称得上迅速轻灵,根本算不上飘忽诡异,很难对姓蒋的蓝衣凶汉构成多大的威胁。

    想不到姓蒋的霍地斜移三步,变颜变色地苦笑道:“表小姐,蒋老大可不是故意威赫你,我这是看在你我以往的情分上,实心实意地提醒你。幸亏咱们今天晚上碰上的是位半瓶子醋,要是真叫道上的高明人物看穿了,势非坏了总管的大事不可。还是听我的,毁掉这个小子灭口吧!”

    更让女魔王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刚才还向她风情万种,明挑暗逗,恨不得马上就投怀送抱的田姓荡女,被蒋老大几句话说得娇躯微颤,花容大变,说道:“我听你的!”率先攻向了侯国英。

    侯国英心中不能不动了。

    没料到,姓蒋的凶汉出刀一拦,阻止道:“表小姐住手,这小子的武功虽不弱,有俺哥仨足够了。”

    三人站成品字形,一齐攻向女魔王侯国英,用的还是三才刀阵。

    女魔王不肯浪费时间了,手中虽还用的是孙三的钢刀,招式却施展的是义父亲自传她的龙蛇九剑。

    这套剑法不愧是马神剑的独得之秘,别看女魔王手中握的是普通钢刀,一经注入内力,抬手一招龙蛇飞舞,宛如万里长空,洒下来一溜银雨。

    后扑上的两名蓝衣大汉,恰好首当其冲,一个死在龙飞之下,另一个死在蛇舞之中。

    吓得田姓荡女神色一变,咬牙骂道:“你小子可真够阴,装得也真像,几乎骗死我田陶了。我要让你瞧清楚,人们为什么给我送号甜死人。”

    事情也许是该着冤孽。按女魔王平日的骄傲自负,对付这几个不入流的江湖人物,根本不会亮出她的神兵利器紫电剑,何况手中还有一把刀。一来是被田陶最后那句话所激,二来对田陶的判官笔莫测高深。为防有失,抖手先把手中钢刀掷还给受伤倒地的孙三,不过不是抛扎在孙三的身前或左右,而是扎进了孙三的小腹上。然后,探手摘下自己的神兵利器紫电软剑。

    想不到,这口连鞘只有二尺七八寸长的短剑一亮出,就惊得田、蒋二人脸色大变。

    也许是荡女田陶该着漏网,假如女魔王利剑出鞘后,就实施凌厉的攻袭,就让场中再添上三两个荡女和凶汉,也绝逃不出她的剑网之内。偏偏她左手紧握乌亮黑皮软鞘,右手抓住黑犀骨剑把,拇指一捺哑簧,噌的一声轻啸,宛同苍海龙吟,出鞘一片寒芒闪映,恰如一泓秋水,手没挥动,早激射出森森的剑气来。

    蒋老大还真有股子悍不畏死的英雄气概,一面狂呼:“小姐赶快走!她是女魔王!”一面连人加刀,闪电般向侯国英撞来。

    尽管女魔王侯国英把那招毒蛇翻滚发挥到极限,也确实只在眨眼之间,就干净利索地剖开蒋姓凶汉的右肩和左腿。

    无奈,贼滑的荡女田陶早像惊弓之鸟、漏网之鱼,钻进密林荒草中。

    女魔王自悔失策,有心搜捕滛女,限于此处乃三秦要塞,山道弯盘,悬崖深壑,易藏难觅,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审问上。

    可惜的是,竟然又一次百密一疏,等她转身想去审问蒋老大时,只见他满身鲜血,神情惨厉,虽疼得频近昏厥,仍能左手横刀,贴在自己的脖子上。

    女魔王摇头苦笑道:“朋友,你摆出的架子,是想告诉我‘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是吗?”

    许久不见回答,她又靠近两步说:“冲你这悍不畏死,颇讲义气,让我给你点岤止血,再吃我一粒丸药如何?”

    侯国英也真够大胆的,明明看见蒋老大紧握钢刀,她竟能毫不防备地贴近,剑交在手,纤指急出,连点他几个岤道,止住血。

    鲜血不流,对方不会丧命,女魔王才将软剑插回鞘内,收归原处,再取出一粒丸药,捏破外面的蜡皮,亲手塞进姓蒋的口中,转身欲去。

    忽从身后传来一声:“江夫人,请你老暂留贵步,蒋大刚有下情相告!”

    说实在的,女魔王侯国英没嫁钻天鹞子江剑臣以前,她是手握五万铁甲,荣任武官正二品,响当当的锦衣卫总督大人;嫁给江剑臣,甚至生下儿子江枫后,由于她拥兵自卫石城岛,人们改称为侯岛主,时至今日,尚没有一人尊称她为江夫人。

    冲着这句:“江夫人”,女魔王侯国英就情不自禁地折回身躯来。

    蒋大刚脸色凄然,嗫嗫嚅嚅地说:“小人蒙夫人不杀,赏惕灵药,再生大德,确实焚身难报……”

    不容他向下再说,侯国英早爽朗地一笑,说:“就因为你能临危不退,骨头不软,我才饶你不死。你且暂忍痛楚,等我唤来马匹,将你驮往有人烟的地方,我再离去。”

    蒋大刚眼圈一红,似想拒绝。

    女魔王早嘬口一声悠长的唿哨,召唤她的心爱座马玉狮子。御宛良驹,果然通晓人性。哨音刚落,玉狮子早飞鬃扬蹄驰来。

    蒋大刚流泪道:“小人乃江湖末流,岂配乘夫人良驹,万万不可!”不容他分说,女魔王弯腰想搀。

    蒋大刚也真能打熬得疼痛,为免自身的血迹玷污了侯国英之手,竟紧咬牙关,强屈左肘,贴地侧滚,死也不让侯国英扶。

    女魔王长吁一声,说:“蒋大刚,你既如此,我就不同勉强。幸好喂你的丹药,乃大内疗伤圣品‘保元丹’。再加上止血及时,伤势谅无大碍。”顺手从马鞍上解下一个布袋,放在蒋大刚身边,接着说:“这是我为赶路买的一点牛肉和白馍,我想那姓田的女人不会抛下你们的尸体不来管。”伸手去抓马缰。

    蒋大刚颤声说:“实不忍再瞒夫人,小人肚内所知,确实对夫人大有关连,所以不能明言相告者,系因主人救过小人的性命,表小姐也曾和我共过枕席。我只能告诉夫人,目前确有一伙人想不利于夫人和江三爷。这些人不光为数不少,势力还相当雄厚,请夫人多加注意。另外,有一些凶狠角色,或隐藏很秘密,或寄身于公侯王府,他们从来不在江湖上走动,根本不为武林人士所知。言尽于此,盼夫人珍重。”

    就在女魔王牵马走出树林时,树林中又传来蒋大刚的一句话:“可惜表小姐没敢和夫人交手!”

    她明知这是告诉自己,田陶那支判官笔有文章,只可惜当时让她逃窜了。

    经此一闹,消耗了不少时间。玉狮子宝马不仅恢复了体力,也啃吃了不少野草。侯国英也没有了睡意,仰望一下星斗,认清方向,跨上马背往前奔去。

    寅正时刻,来到了华阴城内。为解人马困乏,侯国英住进一家名号“兴隆”的中等客栈。马被牵去喂饮,人进上房漱洗。

    刚刚漱洗完毕,门上突传弹指之声。女魔王认准是店小二送来饭食,一面放下袖子,一面轻吐:“进来!”

    做梦也没有想到,推门进来的,竟然是韩月笙和晏日华二人。

    女魔王一怔。

    二人以属下之礼参见后,晏日华忍不住满腔怒气,愤然说:“江枫乃岛主所生,理应归亲母教养,或跟太夫人(江剑臣之母)生活。她女屠户李文莲凭的啥,慈云师太更是八杆子捞不着,反把江枫硬从承德带上华山苍龙岭。这不是愣把石城岛往脚下踩吗?要忍,岛主你忍,石城岛的众人咽不下这口气。”

    对这件事,侯国英何尝不难过!但她为了不让丈夫为难,为了讨婆母的欢心,只好嘴里打牙肚咽。面对两个忠心的部下说:“我一再劝你们不要给我惹麻烦,这次是谁的主意‘讲’!”

    一个“讲”字没落音,门外突又传进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我!”

    推门进入的,竟然是女魔王一拜同盟的老大驼背神龙耿直。

    侯国英心头一颤,连忙抢步上前,搀扶住年过古稀的老哥哥。

    驼背神龙摇头叹息道:“国英,你为了嫁给江剑臣,受得委屈太大太多了。以往的事情不说它,为了枫儿本身计,也为使枫儿不坠钻天鹞子和女魔王的赫赫威名,自应由你和剑臣亲自给孩子打基础,再转请神剑马老前辈去深造。凭江枫先天禀赋和骨骼,他华山派强自霸住江枫,这不是耽误孩子的前程吗?”

    侯国英内心再不愿反驳老哥哥,因为此处地近华山,倘有一丝风声,刮进了慈云师太的耳内,不光自己和江剑臣吃不住,就连萧剑秋和白剑飞二人也承受不住,连忙赔着笑脸,劝说道:“老哥哥,你老疼爱枫儿之心,我和剑臣都清楚。至于把枫儿交由文莲来教养,那可是我亲自提出的。再说,文莲为了救护婆婆和剑臣,不光身坠火窟,九死一生,连花容月貌都毁了。老哥哥要是真疼我,马上带他们去逛逛长安,然后快回石城岛。”为防驼背神龙耿直怒气不息,又深深施了一礼。

    驼背神龙耿直没法,只好硬把潇湘剑客、风流剑客二人带走了,只留下一句:“小神童曹玉和马小倩至今还被挡在华山下。”

    侯国英一听,哪里还敢休息!抛给小二一锭银子,就拉着马匹出来了。

    牵出店外,跨上马背,侯国英才无限心疼地抚摸着马头,悄声说:“辛苦你了大白,到华山我再好好喂你吧!”

    玉狮子真像通灵一样,不等主人抖缰,就自动飞鬓扬蹄,向城外驰去。

    有老哥哥耿直的那句交代,侯国英纵马来到华山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即寻找小神童曹玉和云海芙蓉马小倩,怕他们受委屈。

    想不到,寻找了老半天,愣没有找到二人的踪迹,她更加忧心如焚了。事情明摆着,别看曹玉也继承了缺德十八手的不少衣钵,倒不需她代为悬心和挂念;最让她揪心的是,她那宝贝侄女马小倩。别看华山一派上有和太极龙齐名的慈云师太,继承门户的有女屠户李文莲,下有快刀之称的哑阎罗郭天柱,真要惹恼了这位杀人从不眨眼的小姑奶奶,马小倩真敢豁出死命去血拼。最要命的是,不管她把事情闹多大,冲着神剑醉仙翁马慕起和终南樵隐马慕岱,华山派还真铁不下心来伤残她。她最会利用这一边倒的趋势占便宜,真要让她把事情闹大闹僵了,最后受罪倒霉的还是她和江剑臣。

    说来也许让人不相信,女魔王自从出世到如今,从来没有这么着急过。

    女魔王寻找两小不着,情急无奈,只好寄妥马匹,徒步走向华山北麓那座绿荫蔽日、泉石如画、建筑宏伟、回廊曲折的玉泉院找去。

    相传,玉泉院乃五代十国时期的著名隐士,曾以西岳华山为赌注,和大宋开国皇帝赵太祖下棋论输赢的陈抟先生所造,亭、台、殿、阁,雕梁画栋,极一时之盛。

    正在到处寻找之际,忽从院内那股清泉流淌之处,传来—声:“郡主,据人传说,陈抟老祖所以把这里取名玉泉院,就是因为这股泉水和山顶的镇岳宫玉井潜通,不知是否属真?”

    女魔王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四十多岁、身穿孔雀蓝服色的华贵美妇,带领四个聪明伶俐的俊俏女婢,簇拥着一位身穿宫装,眉目如画的少女,徘徊在泉水池前。

    侯国英的脑际突然闪过一朵疑云,昨夜初更以前经过,历历在目。

    暗暗再扫视那华贵美妇一眼,证明自己没有看错,对方身上的孔雀蓝服色,确实和荡女田陶所穿的颜色相同。

    说玄了,简直像似一匹布料裁制的,并且充卫爪牙打手的,诸如蒋大刚等人所穿的劲装,无一不是蓝色。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普通蓝和孔雀蓝而已,这绝对不是巧合,极有可能是统一规定的等级服色。

    女魔王不肯放过了,她清醒地知道,如果自己所料不差,这帮人肯定数目不少,并且凭借公侯王府作掩护,满身是刺,让你触摸不得。

    第三次再看那位华贵美妇时,不仅朵朵疑云继续飘浮入侯国英的脑际,并还芳心一阵跳动,几乎失神变态。

    原来,饶让那个美妇打扮得雍容华贵,豪富逼人,右手所执的竹手杖,却替她泄漏出天机,因为那根竹手杖是一根举世难寻的天山实心竹所制,这种竹子重过铁石,紧逾金钢,贯足内力,触肌即可碎骨,真可称为刃不见血的杀人凶器。从竹杖把手的怪异处,还能判定竹内藏有针弩一类的杀人利器。

    适巧那位宫装少女正款步盈盈、巧笑含嗔地回答那位华贵美妇一句:“既称传说,又曰潜通,你来问我,我去问谁?”

    一面说,一面闪动剪水双瞳,目光灼灼,极为大胆地把女魔王看个够。

    女魔王暗觉不妙,刚想闪身避退,突有一个协肩谄笑、骨瘦如柴的中年道士,快步跪在宫装少女面前,口称:“郡主,素膳备齐,请郡主享用。”

    那郡主美眸一转,古井不波地吐出一句:“有劳道长头前带路。”

    目视这群人全部消失在月亮门之内,女魔王脱口说出:“侥幸!”

    陡自身后传来:“应该说是侥天大幸!”

    声音入耳亲切,喜得她芳心乱跳,一时忘形,竟不顾附近尚有游人,美目一闭,就将整个的娇躯向后偎去。

    女魔王的楚腰虽被两只有力的手臂环住,耳中却又传来:“你快稳着点,世上哪有两个大男人亲热得这般邪唬!”

    女魔王这才转过娇躯,眼圈泛红,游目上下,细细打量江剑臣。

    站在她面前的江剑臣,头发虽仍墨黑,但却有些蓬乱。面色虽如美玉,却掩不住憔悴之色。剑眉紧皱,星目微闭,只有飘然出尘的修长身躯,仍旧那么潇洒和挺拔。

    江剑臣缓缓推出她,突然冒出一句:“国英,你说,咱们的枫儿几岁了?”

    侯国英:“六岁了!”

    山区多雨,天空飘下几缕雨丝。

    江剑臣改握爱妻玉腕,嘴角一牵,喟然吟道:“泉水幻如梦,雨丝细如愁。”

    女魔王螓首猛抬,秀目熠熠,目注江剑臣略显消瘦的脸庞,说:“六年前我就说过,得你为婿,幸产麟儿,侯国英甘坠轮回。剑臣,为讨婆母欢心,什么我都能忍。”

    江剑臣一边携起女魔王的玉腕,从后角门踱出玉泉院,一边低声告诉妻子,说:“老娘对你早有好转,也承认你是儿媳,问题是她老人家亲口答应过文莲嫁给我。最要命的是,文莲为了救我们母子毁了容,再加上兹云师姑溺爱护短,咱应该为老娘设身处地着想。”

    话锋略顿,接下去道:“万般无奈,老娘只好用枫儿去温暖李文莲,为解慈云师姑心中的不平,她老人家不顾体质衰弱,硬是住进了碧云庵。”

    女魔王大惊失色,纤足乱顿,说:“那可怎么得了,那可怎么得了。”连说两句,语调一缓,忽又默默点头自语:“我明白其中的原委了。”

    此时,二人置身于树林之中。江剑臣右手一扯,左臂一揽,轻轻将她抱入怀内,问:“瞧你这装神弄鬼的样子,你明白什么其中的原委了?”

    侯国英踮起纤足,将樱唇紧贴丈夫的耳边,悄声咕哝了一阵子。气得江剑臣抖手把她推出两步远,双眉掀动发火,道:“上次就是你出得馊主意,硬逼着我和文莲入洞房,反倒迫使文莲点了我的昏睡岤,还几乎削发出了……”

    伸手把丈夫的嘴儿一捂,她一手勾紧丈夫的脖子,瞪眼道:“那怪你钻天鹞子江剑臣没能耐,文莲也在我这座真菩萨面前烧假香,我当初嫁你是霸王硬上弓,难道你就不能照方抓次药!”

    江剑臣刚想责斥她胡说,女魔王突见刚才的宫装少女、华贵美妇及四个美婢,分乘六顶竹轿,由十二个蓝衣劲装大汉抬着,沿着去五里关、毛女洞和青柯坪的方向,向上攀登。

    侯国英二语不说,左手微提青衫,右手扯着丈夫,低低说:“走!”重新折回玉泉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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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回

    江剑臣和侯国英再次进入玉泉院,隐入曲折回廊,静候那位枯瘦如柴的中年道人到来。

    女魔王向丈夫轻声唤道:“喂!你刚才那句‘侥天大幸’怎么说?”

    江剑臣尽量压低声音,道:“因为我敢断定那位华贵美妇和宫装少女,都是潞王千岁的府中人。至于是不是当今万岁嫡亲叔伯妹妹朱岫烟郡主,我就不能武断了。”

    一句话提醒了梦中人。侯国英用两根纤指,敲打着自己的鬓角,说:“该死!亏我从小就生活在皇宫大内,又任职锦衣卫五年,并还多次见过潞王朱常芳(崇祯之父泰昌皇帝,御讳朱常洛,是以常字排行。崇祯御讳朱由检,系由字排行,例如后在南京登基的福王朱由嵩),我怎么把潞王封地在此忘怀了!看起来,我还真是侥天大幸了!”

    声音一低,几乎细如蛟蝇地反问:“你是如何得知我来华山的?”

    江剑臣也用极为低微的声音对她说:“华山派的总管郭天柱,二十年前的快刀哑阎罗,号称江湖煞星,这个假哑巴和假驼子年轻时,狭道相逢关西七巨盗,因不相信郭天柱的刀真能快如闪电,当场各抛一枚铜钱,被哑阎罗一刀劈落,并皆砍成两半。从此,威震秦川八百里。何况,如今又得慈云师姑和生死牌尚大叔作靠山,举凡关西境内的车、船、店、脚、衙,哪有不和他通气的!连你错走武关的事情,郭大叔都知道了。没有他在一旁敲边鼓,你哪会这么快见到我!”

    以江剑臣目前的功力,五丈之内几乎落叶可闻。仅从回廊那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就断定那中年道人练过武功。奇怪的是,哑阎罗为什么没说过。

    脚步声越来越近。……

    距离十步,五步,三步。……入耳是一种阴恻恻的嗓音:“请问二位施主,怎会来到此处?”

    女魔王头一个缓缓转过身躯,秀眉微轩,寒声说:“此处不能来吗?”

    中年道人鼠目霍霍,外弛内张地说:“玉泉院乃游客云集之地,自无不能前来之处,施主你太多心了!”

    女魔王语调一沉,指着左侧三间静室,说:“带我去那里吃茶!”

    中年道人先是嘴角连牵,但马上满脸堆笑,相让道:“两位施主请!”

    跨入静室之后,女魔王侯国英先让丈夫江剑臣高踞上首客座。

    不容中年道人在下首主座上相陪,反让女魔王抢先占下了。这还不说,她竟指点着中年道人,发话道:“快烹上好的香茶来!”

    江剑臣心中暗笑,明知爱妻是故意找碴激怒对方,好能师出有名。

    也是该着中年道士倒血霉,本来他虽连连受辱,终顾忌玉泉院游人不断,犯不上冒险出手,决心强忍怒火,退出室外,招呼道童送茶。

    侯国英却乘轻抖衣袖之机,故意露出玉腕上的一串明珠。

    须知,酒色从采红人面,财帛一贯动人心。何况女魔王吃准这中年道人决非善类,并且脸面生疏,准是最近几年方才出道,估计不会认出自己和江剑臣。特别是她露出的这串明珠,乃是天启年间的贡品,赏给侯国英之母圣泉夫人,后为女魔王所得,确实价值万金。此次带来华山,是专程奉献给婆母的。

    中年道人走后,江剑臣低声笑道:“岛主要想达到目的,非再加一把火不可!”

    侯国英白了丈夫一眼,说:“我这岛主岂是随便让人乱喊的!”

    江剑臣语音更低地悄然道:“国英,咱们夫妻二人,你曾横戈跃马,我在武林独步,别说外人,就是咱们的亲朋,也绝对猜想不到你我也会柔情款款,互相调笑!”

    女魔王心头一酸,暗想:你我夫妻虽然缠绵恩爱,可叹的是,不光从前在一块的时候不多,恐怕今后更少了。

    俄顷之间,中年道人亲自送上茶来。

    侯国英果然再加把火,端起茶杯,凑近唇边,只浅浅抿了一小口,玉面一寒,扑的吐向地面,喝叱道:“这种茶水,哪堪饮用!重新换来。”喝叱过后,从袖中摸出一张面额百两的银票,摔在桌面之上。

    中年道人先是面色一狞,转即又变为胁肩巴结,稽首退去。

    再次送来的茶水,竟然是连豪门显贵都喝不到的君山碧毫。

    所谓君山碧毫,乃是湖北君山顶上的一株千年茶树,高达近十丈,覆荫半亩,名君山之君。每年春天,古树叶芽,最多只能采摘三十余斤,烘成近十斤,比天山雪莲、昆仑灵芝、南浦珍珠、长白宝参还要珍贵。这中年道士倒有收藏,内情更加复杂了。

    毕竟还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依中年道人本意,原不想招惹是非。一来吃女魔王三次凌辱,忍无可忍;二来眼红那串价值连城的明珠;三见女魔王接茶就喝,毫无戒备,若把江、侯二人当成雏嫩角色,心中一狠,决心用两杯君山碧毫为饵,认为十拿九稳可以得手。

    想不到他撞上的,乃是号称魔中之王的侯国英,真是他命该如此。

    江剑臣和侯国英一见茶色碧绿,上漂几根毫针,缕缕茶香,溢满全室,情不自禁地各端一杯,凑近了唇边。

    中年道人心中一宽,暗骂一声:是你们自寻无常,不能怪道爷心狠。茶水中下了精心炼制的断肠花、黑心莲、腐骨草三种,无色无味,入口烂肺,不光那串光洁莹晶的珠串归我,也消了我胸头的恶气。

    没想到,侯国英只把茶杯朝唇上比了比,就冲江剑臣喊了一声:“且慢饮用!”并顺手将茶杯放在桌面上。

    江剑臣先是故作一怔,随后也轻轻放下。

    女魔王双手高拱,脸色微酡,歉然说:“刚才糊乱泼茶,实在罪无可恕。道长不仅不怪,反惠此等珍品,这……这……”江剑臣在一旁帮腔说:“君山碧毫,茶中仙品,实非金银所可买到。既承道长错爱,只好多凑香资了。”

    两个人也真会玩把戏,翻遍身上所有口袋,怎么也凑不足千两整数。

    侯国英故意脸色一红,顺手取过另外一只空杯,将两杯匀成三杯,先端起一杯递向中年道人,说:“此茶之珍之贵,一杯不止千金,全饮羞愧,弃之可惜,干脆三人对饮吧!”

    说着,早把大半杯有毒的茶水,硬塞进中年道人手内,催他喝下去。

    中年道人自悔失计,左手一翻,连茶和杯暴砸江剑臣的面门。接着,右腕一翻,一口喷射碧蓝光芒的蝎尾短刀,又扎向女魔王的软肋。出手阴狠疾迅,显系得自名家真传。

    女魔王恐怕他情急自杀,故装手忙脚乱,虽然险险躲过,衣服却被挑开。

    中年道人胆气一壮,探臂再扎。

    女魔王要的就是这样,掌出斩龙截筋,用的是隔衣碎骨手法。

    中年道人的罪受大了,不光右腕骨整个断碎,蝎尾刀抛落,还被身后的江剑臣用拇、中两指捺实两耳之后的藏血岤。

    侯国英扑哧一笑,说:“还是我们当家的,出手永远比我高。”一言不慎,露出馅来。

    中年道人知道碰上的是谁了。

    侯国英道:“看你脸如土色的样子,大概猜出我们是谁了。”

    中年道人点了一下头。

    侯国英:“你想没想过自杀?”

    中年道人:“想是想过……”

    侯国英插口问:“那你为什么不自杀?”

    中年道人苦笑道:“江三爷捺住我两耳之后的藏血岤,凭他老人家的功力,意念一动,内力透出,当时就得昏厥,我又何必再现世?再说,我真不想死。”

    女魔王望了丈夫一眼,和声说:“先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和出身!”

    中年道人开始迟疑了一下,终于怯嚅嚅地说:“小人孙道枢,家师金满贵!”

    江剑臣哦了一声,说:“吸血郎中金满贵,如今他在哪里?”

    孙道枢呐呐连声道:“江三爷圣明,家师贪婪刻薄,索财逼命,如不寻找靠山,早被仇人抄家灭门了。”

    女魔王急于获知华贵美妇的姓名和来历,厌烦孙道枢说得罗嗦,低叱一声:“废话少说!快讲正经的,那华贵蓝衣美妇是谁?”

    孙道枢无奈,只得舐嘴咂舌地据实说:“家师十一年前藏入潞王府邸,我只知华贵美妇娘家姓郭,名义上是郡主的|乳|娘兼王府内总管,实际权柄极大,极受王爷宠信。最奇怪的是,王妃去世近七年,王爷始终没有立正妃。”

    女魔王知道,吓死他孙道枢,也不敢糊弄自己和江剑臣。大概他也只能招出这么多,反正已经有了线索,随口又问出一句:“孙道枢,你这名字倒文雅得很,你大概是个假道人吧?”

    这句话还真让女魔王给问对了。孙道枢不仅连连点头答应是,还极不满意地嘟哝出一句:“我原在王府侍奉我师父,是郭总管硬让华阴县令安排的,成天穿着道装迎来送往,比在王府当差差多了,不听招呼还不行!”

    江剑臣收回捺在对方藏血岤上的那只手,顺势拍了他一下肩头,说:“从现在起,我要你一切改听另一个郭总管的。”孙道枢不傻,自然知道另一个郭总管指的是郭天柱,顿时脸色吓黄了。

    江剑臣见孙道枢果真对快刀哑阎罗畏如蛇蝎,乘机再向妻子要过来那串明珠,掂了两掂,正色说:“只要明天能在这里见到令师,这串珠子就归你!”

    说到做到,将珠串向桌面上一放,拉着女魔王侯国英出来了。

    二人携手顺着登山的道路,沿着五里关、沙萝坪、毛女洞、青柯坪,一口气来到千尺幢下,江剑臣始终都没舍得松开妻子的玉腕。

    蓦地,身后传来风流剑客晏日华一句:“请岛主和江三爷留步!”

    江剑臣一怔,放开妻子的玉腕。

    晏日华早施展开燕子三抄水的轻功提纵术,飞快飘落在二人面前。

    侯国英玉面一寒,怒责道:“晏日华,我不是派你和韩月笙陪我大哥去逛长安吗?你胆敢不遵我的令谕……”

    旁观者清的江剑臣,一眼看出晏日华满身征尘,鬓角挂汗,一反往日爱好修饰、爱好整洁的习性,情知必有缘故,忙用臂肘碰了一下侯国英,并用缓和的语气询问道:“你先喘口气。不管出了什么大事,我自会替你作主,快将经过说说吧!”

    晏日华先单膝点地谢过江剑臣,然后向二人禀告说:“属下该死,不该一到长安就磨着耿老爷子去凭吊未央宫,想不到在快要倾颓的石渠阁附近,碰到一个妖艳少妇,勾搭一个年轻相公。”

    女魔王本就气他不遵令谕,不高兴往下再听,立即低声喝止道:“这种事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要你多事于什么?”

    晏日华苦涩地一笑,说:“岛主,你知道那位年轻相公是谁吗?”

    侯国英问:“谁?”

    晏日华这才归入正题,说:“那位年轻相公是贾学士的嫡亲侄儿!”

    一听竟是自己盟兄的侄儿贾梦蝶,江剑臣神情一变,示意他快说,晏日华接着说:“韩大哥上前喝叱,反被妖艳少妇击碎了右膝盖骨……”女魔王这才心中一动,截住话头反问:“对方兵刃可是判官笔?”

    晏日华听罢一怔。

    女魔王忙又追问:“那位妖艳少妇是否二十二三岁年纪,风神冶荡,身穿孔雀蓝劲装,同色披风,使用的判官笔,又短又粗?”女魔王从他的神情上,知道自己的所料不差,更加催他快说。

    晏日华颤声说:“妖艳少妇出手奇快,属下和耿老爷子都没看清韩大哥是怎么受伤的。最让人气愤难平的是,我和耿老爷子刚想出手,突然冒出四名王府带刀护卫,声称贾公子和妖艳少妇都是潞王府中的逃奴,狐假虎威地簇拥着带走了。”

    听完晏日华的叙述,女魔王和江剑臣都怔住了。他俩自然清楚,凭驼背神龙的功力和脾气,别说四个王府带刀护卫,就是四个皇宫大内的御前带卫护卫,老驼龙照样敢出手宰人。累赘的是韩月笙右膝盖骨碎折,不能行动,而韩月笙和晏日华又是御笔亲点的钦命要犯。驼背神龙是出了名的老江湖,自不肯给侯国英和江剑臣二人惹麻烦,只好派晏日华前来禀报。

    江剑臣一句“看起来,我们更需要尽快钓出吸血郎中这条大鱼”还没落音,女魔王煞费力气没找到的曹玉和马小倩二人,竟从回心石旁侧钻了出来。看二人的狼狈样,女魔王若不是心急如焚,意乱如麻,势非笑出声来不可。

    马小倩虽一身乱草,遍体泥污,仍不减操刀就可杀人的威风。

    小神童却斗志全消,先给二人见礼,再把一封密函交给江剑臣。

    饶让江剑臣功盖天下、武林称最,看罢徒侄武凤楼写给他的这封密函,也不禁悚然一惊,眉剔目轩,反手把密函塞给妻子。

    原来,明朝的秋闱,也就是三年一次的大比开科,轮流在南北两京举行。今年的秋闱,乃崇祯登基以来的第二科,应在南京举行。钦定主考大人是成国公朱纯臣,副主考是陈奉和孙隆。

    以人见愁李鸣的秉性和为人,就让皇上指派他去护卫科场,他完全可以找借口不伺候。无奈其父李精文身任江南按察使,自应责无旁贷,缺德十八手李鸣才不得已而去应卯。大概敌方也吃准了这一点,就在缺德十八手李鸣率领二百铁骑,到达南京的当天夜间,两位副主考大人竟一齐被人摘去了脑袋。

    光这件血案,本来已经震惊朝野,想不到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对先天无极派恩德最重的老驸马冉兴,打发儿子冉伯常前往南京应试,途经风阳皇陵,竟神奇地失踪了。

    再笨的人也不难看出这一切,完全是冲着李鸣、武凤楼、江剑臣和先天无极派来的。凭李鸣的机智、聪慧和谋略,不应再出凶险。

    想不到两层大波之后还有巨浪。当今万岁最小一位姑妈,比老公主金屏小了将近十岁的玉屏公主,所招的驸马名叫扈南山。想不到金枝玉叶也会红颜薄命,驸马爷入赘一年,暴疾弃世,遗腹一子名叫扈青云,竟在姨表兄冉伯常神秘失踪的第二天,也在秦淮河畔失踪了。

    三大巨祸,联翩而至,虽使李鸣头大如斗,但他坚决不愿惊动恩师。后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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