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炽翼千羽
第一回
三月,正是桃花盛放的季节。
春雨方歇,空气中透着一股淡淡的湿意。笼在如烟杨柳间的精致楼阁里传出的丝竹吹弹声、歌女轻唱声,衬着街道两旁的花树下昨夜风雨的残红,显得越发靡靡。
一只素白的手轻巧的挽起帘子,让夕阳照入本已略显昏暗的室内,胡床上假寐的人睫毛微微颤了颤,随即睁开眼,墨色的瞳看向天地交接处的一朵金边彩云,慵懒的伸了伸腰,“该起了呢。”
厅堂里一片笙歌作乐的奢靡,堂中的舞姬薄纱掩体,恣意地舞动,看得众人目不转睛。
平陵城守丰子元虽然还是笑着陪坐在一边,但额上早已沁出细碎的汗珠来,偷眼瞟一瞟正与艳姝调笑纠缠的男子,见他无不愉之色,稍稍放下些心。
这次锦绣王朝扩军,平陵划归镇南王军制辖属,这个叫宁非的男子是镇南王最得力的手下之一,代表镇南王前来平陵征兵,他费尽了心思要讨这位上使的欢心,若因为一名红伶搭架子而坏了他的心情,岂不是得不偿失。
一曲歌舞结束,细碎的珠帘碰撞声响起,盈盈走进一名明艳的小婢,拢手下垂,头微低,膝着地,行了一个拜礼,“小姐不喜热闹,大人若要见小姐,还请移步清源居一叙。”
丰子元长出口气,含笑站起,“宁大人,请。”
“我没兴趣了。”宁非漫不经心地回答,专注着怀中的艳姝。
丰子元一急,“大人可是动气了,其实……”
“清高,不过是装腔作势的表面功夫,这里面实实在在的不过是娼妓而已,”宁非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悠然,“若真有那么孤傲,又怎么会自甘堕落,过这皮肉生涯。”
一旁静静立着的小婢忽然开了口,“若没有大人这等贵介公子的追捧,清月小姐又怎会名满平陵。”
厅里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作陪的客人都在偷偷的看宁非的脸色。
丰子元不及出言责骂,宁非忽然大笑,“好,一个下女已得如此——一引路吧。”
踏入小门,见到的便是一个秀雅的院子,晕黄的灯火与花树相间,很是悦目。
走过一处回廊,小婢停住了脚步,晶莹的手指指向一扇半掩的黄花梨雕花木门,“大人自己进去吧,小姐在里面候着呢。”
刚推门,扑面就是一阵清爽的女儿香,宁非不禁深深的做了一个呼吸,听得里间有个低悦的声音笑道,“妾身贪睡,让宁大人久等,真是不安呢。”虽说着不安,但话音里哪听得出半点歉意。
声音虽轻,听在宁非耳中却如雷响一般,他不及多想,几步转过一架屏风,终于看到了此间的主人。
眼前的女子,长发瀑散,眼如秋水,眉蹙春山,笑意浅浅,一件宽大的罩袍将全身曲线遮得严严实实,懒洋洋的倚在一架贵妃椅上,全身无一件首饰,哪有想象中一代红伶的架势。
迎着他打量的目光,她站了起来,一步步走了过来,“宁大人想听曲还是下棋。”见他不置可否,她露齿一笑,指向通向内堂的一扇绣门,“或是想早点歇下。”
“红伶不都应当是不喜与俗子交接,矜贵寡言的样子吗,怎么会如此放浪形骸。”宁非紧紧握住拳头,想抑制住全身的颤抖,忽然她的粉臂主动勾上他的脖子,甜蜜的在他的耳边问:“若我是楚楚文弱的,四年前他可还会下那么狠的手。”
宁非震了震,出其不意的将她一推,她踉跄着跌回贵妃椅,反而就势躺下,眯着眼看他,宁非发颤的声音宣告意志力的破碎,“一笑,你的心呢”,她含笑把玩着发梢,“在啊,只是已不在他身上。”
过了许久,宁非紊乱的气息渐渐平复下来,深深望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向外走去,拉开门的那一霎那,她唤了声“非”,他动作一顿,她压低了嗓音笑问,“你──真不要我?”
咣的一声门响,他砸门而去,背后传来她放肆的笑声。
疾步回到大厅,他喝退了歌舞,吩咐丰子元,“去把花间阁主找来。”丰子元看他神色有异,也不敢多问,急忙去了。
不一会,一个中年男子小跑步跟在丰子元后面朝花厅赶来,未等他在面前立稳,宁非劈头就说,“我要替清月赎身,你开个价”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但无一人敢提出异议,男子愕然回道,“回大人话,清月自小在这里长大,要替她赎身的话恐怕……”话音未落,宁非跺脚叫了一声不好,身形已经掠出花厅,不一会又折回,狂怒的提着一个面露惊恐的娇艳女子,一进门便将她掷在男子面前,“她是谁,”堂上坐得满满的宾客都长大了嘴,半晌,男子才呐呐答,“这不就是清月。”
一阵沉默之后,宁非忽然大笑,但只笑得数声,便转而看向众人,“怎么这么安静,一个宴会不热闹怎么叫宴会呢?”
一阵略微的尴尬,众人才又从僵硬中恢复热络,那个瞬间恢复风流浪荡样的的人,方才瞬间的暴怒与突然的开怀大笑,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禁不住毛骨悚然!
宁非将方才一直抱着的艳姝召回身边,神情间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只是眸底偶尔闪过一丝情绪。
如当初的消逝一般突然,她出现在他眼前,却又马上消失无踪,只有因她的碰触留在衣襟上的幽香还在提醒他,那不是梦境。
要通知殿下吧,却猜不出,殿下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会做何反应。
付一笑一身银辉流纹的雪纱袍,松松绾起的乌发上簪着一支水蓝色的琉璃钗,赤足立在窗前,如仙般静逸。
一个女子推门进来,一抬头发现她立在窗前,唬得一哆嗦,以手掩胸嗔道,“怎么人在房里也不点灯,看黑灯瞎火的,我以为你又野出去了。”一面说着,一面拈起火折将烛火一一点燃,灯火晃动间,竟是那天花间阁引路的那个小婢。
走回桌边支颐坐下,一笑懒洋洋的说,“雪影,快中元节了,你再不回去,凌叔怕要来我这里拿人了。”雪影将火折掐灭,坐到她身边,“和我一起回去好不好,要是我一个人回去,爹怕不肯放我出来了。”
一笑嗤了一声,“不要装得那么可怜,只要你将剪子往脖子上一端,凌家谁敢说个不字。”雪影当即柳眉倒竖,攥起拳头用力捶她,“你总是提那些陈年旧事来糗我,总有一天我恼了,回去以后便不再出来了”一笑故做惊恐的闪躲,憋着嗓子学着戏台上旦角的腔调拖长尾音假哭道,“相公,你好狠的心啊。”雪影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真是无赖。”
一笑渐渐敛了笑容,轻声道,“我知你担心——你赶快回去吧,我不会做傻事的。”雪影呸了一声,“也不知是谁一听说镇南王的军使要来便不管不顾的跑去花楼把人家红伶给绑了,还硬拖我去假扮侍女。”一笑不语,良久才道,“我准备去麓城。”雪影惊跳起来,“你疯了,当初他那样对你,你还想再跳一次悬崖吗。”一笑摇了摇头,“有些东西若不当面说清楚,我心里的毒瘤,便永远也没有办法拔除”
雪影看她半晌,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一笑扯住她衣袖,仰头看她,“你到哪去,”“你那银弓怕都已经锈了,我去帮你换一根弦,”雪影说着,头也不回的走出去了。一笑的眼光从雪影渐渐隐没在黑暗中的背影上转回来,落在挂在墙上的那把长弓上,低笑着自语道,“都已经四年没用了呢,是该锈了,可我只是回去,不是一定要用到那弓啊。”
安静的室内,只剩烛花偶尔噼啪的爆响。
第二回
麓城猎场上,一个策马如风的少年追着一群狂奔的黄羊,只听弓弦一响,箭矢破空射去,一只黄羊应声而倒,身后顿时响起彩声。
“一笑若生为男子,怕早已超过我们了。”宁非赶上几步,从纵马奔回的一笑手里接过缰绳,萧未然跟在后面笑道,“若她是男子,你那麓城第一少的外号便要让她了。”
十七岁的一笑,身背长弓箭矢,眉目间全是英气,脚方沾地,她未对宁非和萧未然多看一眼,冲着他们身后的人便叫,“我赢了,弓拿来。”
夏静石缓缓地抬眼,对上她幽滟的眸,那双深不见底的眸,恍若梦中惊起一泓秋水的滟,惊落一场繁花的红——他轻扬起一个嘴角,“如你所愿”
其实那弓,就是送她的,只不过一时兴起想要逗逗她,才提出要在五息间射倒一头奔兽才能给她。
看她眉开眼笑的接过闪闪发亮的银弓,萧未然捏了捏她的脸,“你这丫头,一身嚣张,真不知究竟从何而来”,“殿下宠出来的喽”她将手中的弓一甩架回肩上,转身奔向宁非,“非,陪我去试试新弓。”
宁非刚将马缰交回她手里,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殿下,各位大人——”一名王宫侍卫朝他们快速地奔驰而来。
夏静石一改方才的温和,黑眸眯起,甚是凌锐,“出了什么事情”侍卫策马奔到近前,纵下马背,利索的跪倒,“圣帝有旨意到,请殿下速去迎旨。”
夏静石微一点头,“知道了,本王这便回去。”转眼看向身后三人,“你们也随我去。”
一笑虽然很想先去试新弓,但夏静石的话于她便是不能也不愿违抗的命令,只得随着宁非和萧未然一起翻身上马,跟在他背后向王城弛去。
付一笑出生在锦绣王朝有名的戎马世家,母亲只是付家的一名下女,没什么地位,也没有人在意她,所以一笑成日与男孩子们厮混在一起,养成了爽朗的个性,也与宁非结成了莫逆,宁非从军之后,将她引荐给镇南王夏静石,一次武技大会,付一笑以一手出神入化的神射技惊四座,也赢得了镇南王的赏识,从此投效在镇南王帐下,做了一名校尉,战乱平息后,又擢升都尉。
数年来,她的目光总是崇敬地跟随着他,仰慕他所流露的一切,心仪他所散出的每一分气度。为了能一直呆在他身边,她拒绝了多名年轻军将的追求,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上门的媒人越来越少,她也不以为意。
而夏静石却总是淡淡的,不光对她,他对所有人都是一样,亦冷亦热,时而亲近时而疏离,这些都不曾吓退她,她不知道这份心系又悸动的感觉最后情归何处,只是想伴着他。
“……钦此,”传旨官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笑眯眯的将圣旨合拢,“小臣听说这次联姻,是夙砂国的公主凤戏阳指名要嫁给殿下呢——就连敌国的公主也为殿下的丰姿所倾倒,殿下真是……”“这旨意不能接,”跪在后面的付一笑忽然跳了起来,吓得传旨官一个激灵, “一笑,不得胡闹,”萧未然瞥了一眼神色不明的夏静石,率先出言制止。
一笑仍倔强的立着,一双大眼怒气冲冲的瞪视着传旨官,“鸟尽弓藏是不是?!殿下这些年为了边陲的事情,几日不合眼都是常事,现在好不容易战事平复了,殿下得过几日安生日子,圣帝居然要让他和敌国联姻。”传旨官结结巴巴的斥道,“大、大胆……”。
“臣,领旨谢恩,”这边闹着,那边夏静石已端正的叩下头去,“殿下!”一笑惊呼声中,他淡淡向传旨官一笑,“本王治下不严,倒让圣使见笑了。”视线转回一笑身上已变为严厉,“付都尉顶撞圣使,领罚军棍三十。”
“殿下……”宁非惊跳起来,“一笑自小口无遮拦惯了,求殿下念她是个女子,免了这顿罚吧。”夏静石还未开口,一笑已经冷笑着顶了过来,“求什么,是我不识好歹,差点坏了殿下的好事……”,“五十,”他的眼不悦的眯起,锐利的看向还要开口的宁非和萧未然,“谁敢再为她求一句情,便是七十”
一旁的军士已迟疑着走上前来,“付……付都尉……”付一笑转头怒叱,“付付付付什么,不就是五十军棍,结巴什么?我今日若叫一声痛,付一笑三字从此倒过来写。” 叱罢睨了夏静石一眼,大步向校场走去。
夏静石无动于衷的转过身,对还有些反映不过来的传旨官微微一笑,“圣使沿途劳累,来人,领圣使去偏殿休息。”说罢,丢下急得干瞪眼的宁非和萧未然,头也不回的朝后殿去了。
宁非顿足道,“这个一笑,从小就这样,脾气梗起来气得死人,殿下还偏跟她较劲……这五十军棍下去,铁打的身子都要十天半月起不了床,一笑又怎么受得了。”萧未然沉吟片刻,“我们一起过去再为一笑求个情吧”,宁非大惊,将已经迈步的萧未然死死拖住,“你疯了,这要害死一笑的,你没听殿下说,谁再求情便加到七十,”萧未然瞪他一眼,“你才疯了,方才殿下的话是说给那传旨官听的,不然那官要较起真来,抗旨之罪和蔑视圣差之罪,一笑能扛得起哪个。”说着挥开宁非的手,朝夏静石去的方向追去。
一笑死死咬住指节,强忍着痛,不停告诉自己千万不要掉下泪来。
从小到大,哪里有人这般责打过她,更何况还是在那么多人面前,而心里的痛却更胜过身上的痛,他竟要娶亲了,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那个女人除了显赫的身世和温和的脾性,什么都没有,没有随他打过仗,没有陪他守过夜,没有帮他裹过伤,没有为他杀过人……
“十五,十六,十七……”执军法的校官一板一拍的数着。
十七,她都十七岁了,宗族里同龄的女子在这个时候已经为娘了,再不济也有了一位相敬如宾的夫君,而她呢,她为了能守着他,成日跟在一群大老爷们身后摸爬滚打,与他们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几乎都忘了自己还是女儿身啊。
忘了数到几,忽然板子不再落下,面前也多了一双青缎的锦靴。
他来了。
一抬头,对上夏静石似笑非笑的眸,“怎样,知错了没有。” 一笑扬起倔强的脸庞,“臣,什么字都会念,就是不晓得那两个字怎么发音,殿下!”她蓄意加重开头的字,冷笑着,以为他会动怒的,却听到他轻轻的笑,“好一个嘴硬的丫头,算了,念在你这些年的功劳,余下的板子就免了吧。”话音刚落,一笑便给宁非从凳上揪了起来,牵动了伤势,疼的龇牙咧嘴,萧未然在背后无奈的提醒道,“轻一些呀……你还真当一笑是铁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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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各位大人一如既往的支持,千羽最近工作比较忙,白天基本没什么时间写,昨天更是雪上加霜的头疼了一天,晚上回家就睡翻了,所以。。。倾城那样的更新速度近期大概没有可能保持,但千羽能保证,一天更新一章,嘿。。鞠躬,赶快去补昨晚没做的功课去了发现有的大人炮轰此章。。。千羽没话说,大家看吧
第三回
趴在床上让侍女为她上药,一笑还不时哀声喊着,“轻一些呀……”好不容易折腾完了,上药的人和床上趴着的人都已经是一身大汗。侍女扯过锦被小心为她盖好,礼了一礼便迅速掩门退下了。
恍惚的趴着,一笑听到门响,头也不回的嘟囔道,“能不能不盖被子,这被子重得铁一般,压得我伤口好痛呀。”静默了一会,身后传来夏静石的声音,“本王差点以为一笑是不会痛的。”“你……哎”一笑一激动从床上弹起,又哀叫着趴下,恨恨的说,“殿下是来瞧我笑话的吗。”
夏静石缓缓走近,将一只瓷瓶抛在床褥间,“这是上好的化淤膏,早治好早起床,我给你那张银弓还未试过,不知你趁手不趁手呢。”听他言语温和,一笑几乎忍不住要哭出来,咬住指节硬将眼泪逼回肚里,旁边人影一晃,咬在齿间的手指已经给他抽出,“看你,都咬得发紫了,还下死力咬,你是真不知道痛还是假不知道痛。”说着,夏静石拔出瓷瓶的塞子,用手指挑了些药膏为她细细抹在手指间,“你啊,就是太冲动,昨日若我不罚你,传旨官回去向圣帝奏你一本,可就不是吃板子的事情了。
她呆呆的望着他的侧脸,飞扬的眉不失柔和,挺直的鼻彰显凌厉,一双鹰般锐利的黑眸,单薄的唇含着微笑,可听人说,薄唇者薄情呢——她忽然抽出手抱住他的腰,将头埋进他怀里,“殿下,不联姻行不行。”
夏静石没有立即推开她,只是轻轻拍她后背,“又说这样的话,昨日挨的板子还少么。”她不顾身上的伤痛,一口气喊了出来,“一笑愿给殿下做妾,做奴,做婢,只求殿下不要去呀。”夏静石嗤的笑了一声,“你倒不贪心,最多想到做妾——好了,别再玩笑了,圣帝旨意已下,等你伤好,就去帮着未然他们替本王整理行装,最多半年,本王便要出发去迎娶公主了。”
“没有开玩笑!”她固执的收紧手臂,“一笑三年来一直仰慕殿下”夏静石的手停在她背上:“你心里明白,这些年来你与本王一起出兵放马,出生入死,你把本王当成哥哥,本王也只当你是妹妹……”一笑冷笑着打断他的话,“恐怕只有殿下如此认为,一笑向来……”话未说完,忽然被夏静石重重的拂开,摔到榻角,突来的撞击,一笑痛得紧抓着锦被,却硬咬着牙没有叫一声痛,仍仰头希冀的看着他,“殿下现在要了一笑都可以,只求殿下不要娶夙砂国的公主……”
夏静石幽深的眸子将她从头看到脚,“情爱是羁绊,也是枷锁,但本王最不需要的就是羁绊和枷锁,依你的心性,本王毫不怀疑你能将这两样发挥到及至……”,一笑不甘心的低喊,“可是,一笑是真心爱着殿下啊。”他微笑,眼底没有一丝温度,“爱或是不爱,都是你自己的事,与本王何干,”说罢将手里的瓷瓶掷回被上,径自出去了。
痛,刺骨的痛,哪怕是在战场上负伤,都未曾有过这般剧烈的痛感,死了或许也比现在好,低贱与无耻的自厌,□的羞辱与一颗备受凌戕的真心。一笑闭上眼,感觉心缓缓地裂开,尊严被践踏成碎,片片寸寸悬在睫毛上随她的泪颤抖滴下。
“一笑,你可要想好了,别耍小孩子脾气。”萧未然温言相劝,付一笑仍是手脚不停的收拾着东西,“给殿下罚一次有什么要紧,我和未然从前不也给罚过。”宁非也努力在劝说。一笑瞪了他一眼,绕过他去拿桌上的箭匣。
“诶,”宁非阻住她的手,“你再等一会,我已经派人去请殿下了,我们劝你不听,殿下的话你总听吧。”一笑终于停下动作,“他知道,他不会来。”萧未然疑惑的问,“知道什么?你怎么知道殿下不会来。”“嗯,”一笑取过箭匣缚在背上,“我已经向他辞官,他也准了。”“怎么可能!”宁非急得团团转,“殿下怎么可能就因为这点小事就让你辞官。”
一笑不语,萧未然看她微黯的眸子,略了解的止住宁非,“好了,别劝了”,宁非顿足道,“一笑是我荐进王营的,你不也总说她天赋难得,若不劝,难道要看她这样离开?”一笑已经收拾停当,抓过悬挂在墙上的银弓背好,“好了,从此不用再成天闻你们的汗味了。”走到二人身边,当胸一人捶了一拳,“别臭着脸,何时告假回家,不还是一样能见到我——我还没喝你们喜酒,别让我等太久啊。”说完潇洒的挥了挥手,大步走了出去。
四月后。
蜿蜒的盘山路上,三百黑衣黑甲的禁卫簇拥着一架高大的车轿慢慢的前行,队伍最前的大旗上用金色丝线绣着夏字,这便是锦绣王朝出发去夙砂国迎亲的队伍。
帘幕隔出的宽大空间中,夏静石微闭着双眼,身后一名侍女在轻轻的为他捶捏着肩背。
宁非策马从队伍前面奔回,“殿下,过了前面一个峡谷便接近夙砂国境了,夙砂国送亲的兵马应该已经守候在边境上。”夏静石并没有睁开眼,轻轻唔了一声,宁非一声告退,又折返回自己的岗位上。
从前行军都是付一笑做前哨,宁非随中军,萧未然垫尾。付一笑负气辞官之后,空下的都尉之职他也没有再提拔新人去填补,所以宁非只得兼起了前哨的职责。思及一笑,夏静石皱起眉,也许那日话说的确实重了些,她伤好之后跑来说要走,当时以为她只是赌气,他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谁知第二天她真的交上印信与袍服,离开了麓城。她离开那日,他就在城楼上看着她,若她回头,他定会派人前去将她追回,谁知那个倔强的丫头却始终没有再向麓城看上一眼。
一笑同宁非、萧未然一样,可以是忠心耿耿的下属,可以是出生入死的伙伴,甚至是可以是交付性命的朋友,但若要将这份感情强加入一个爱字,让他怎么接受得了。
爱是一个披着华丽外衣的魔鬼,用美丽的服饰掩饰它的丑陋,当它向你慢慢走来时,你整个人都会被它迷惑,甚至伸出双手,迫不及待的迎接它,可当它把你的心偷走以后就露出本来的面目,不管你的伤心,不理会你的哀求,渐渐的离你远去——与其再伤一次,不如服从圣帝的安排,娶了夙砂国的戏阳公主,换取两国间长久的太平吧。
一声尖锐的哨音划破长空,夏静石双眼一睁,闪电般挥开低垂的帘幕。
一名骁骑都尉快马奔来,“殿下,前方遭遇埋伏,对方人数不明……”话未说完,飕一声飞来一支羽箭,贯胸而过,巨大的冲力将他的尸体撞落山道,马匹受惊,唏呖呖一声嘶鸣,发狂的拖着缰绳朝后方跑去。
目光落到尸体背后透出的箭尾,夏静石瞳孔一缩,抬眼向羽箭飞来的方向望去。
狂风中,付一笑披散的黑发在风中飘荡,坚定地望着他,纤细的手中持着一张他非常熟悉的银弓,弓上是空的,弦还在嗡嗡颤动。
跳下车轿,他咬牙切齿的对护在他身前的禁卫说,“取弓箭来”一把劲弓很快的传到夏静石手中,他稳稳的搭上一支铁箭,瞄准山壁上那个纤细的身影,喝道,“将弓放下。”
宁非与萧未然也已赶到,一见这对峙的场面,萧未然赶上几步,遮住那张已拉成满月的弓,“不要胡闹,下来向殿下请罪”,她粲然一笑,从箭匣抽出一支羽箭,同样搭在弓上,将弦拉满,“反正我是豁出去了,你们今天要想去夙砂国,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宁非早已一身冷汗,“一笑,你疯了”,说着便上前一步,嗡的一声弦响,众军士惊呼声中,付一笑射出的羽箭没入他脚前一寸的土地,尾端还在微微颤动,再看付一笑,已面无表情的又在弓上搭好一支箭。
萧未然脸色发白,正欲说话,夏静石脚步一转,已经走出他的背后,“殿下!”宁非的惊呼声中,夏静石扳弦的指一松,铁箭呼啸着破空而去,转眼间贯穿了她的肩胛,付一笑被箭势带得一个趔趄,坐倒在地。
“将她擒下。”夏静石冷冷的吩咐,将弓箭朝地上一抛,转身登上了车轿,帘幕迅速在他背后垂下。
第四回
禁军手中的刀兵映得靠坐在石崖上的付一笑脸色苍白如纸。
她静静坐着,低垂着眼帘,轻轻弹拨手中银弓的弓弦做节拍,歌声因静极淡极而显得惨烈,“……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她很慢很慢的唱完了最后一句,艰难以弓拄地站起身来,迎风仰望着天空。
宁非几乎忍不住眼底的湿意。一笑,这个青梅竹马的朋友,这个三年来并肩作战的朋友,可以一个眼神就不再回头把全无防备的背后托付给对方的朋友,什么样的执著,支撑她走到这样惨烈的境地?
萧未然双手垂在身侧,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再握起,反复多次,终于紧握成拳,“一笑,你若自缚请罪,我与宁非定会在殿下面前替你求情,若你一意孤行,便真是陷我们于不义了”他的声音透出一股苍凉的无可奈何,因为他隐隐猜到,一笑绝对不会听取他的一字一句。
衣襟猎猎飞舞的付一笑静静的听他说完,却不回应,只是将银弓背好,回身对他深深一揖。
宁非缓缓合上双眼,又缓缓睁开,一笑幽深的眸子里,除了漫无边际的空茫,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谢未然却不谢你,知道为什么吗?”一笑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嘶哑。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宁非一字一顿说完,声音转柔“你可有什么事情放不下?我答应你,一定替你做到。”
付一笑的笑容依旧温暖,“有你这样的朋友,一笑这一生便够了……我放不下的事情,你过来,我说给你听”
宁非毫不犹豫的朝她走去,一笑望着他的目光始终清澈如水,“告诉殿下,千万不要忘了一笑,要做好准备,一笑将缠他生生世世。”说罢摇晃着奋力将肩胛上穿透的铁箭拔出,抛给宁非,“你要保重”, 随即回身向悬崖飞跃而下。
殿下,既然你不能给我想要的情,那么就让我来掌控你的人,让你不得不记住我付一笑,一生一世,刻骨铭心,深入灵魂。
宁非怔了一瞬,一把扔了手中的箭扑跪到崖边,嘶声吼道:“混蛋一笑!你就这么扔下我了么?!你就这样死了么?!”
刹那的失态之后,他神情惘然的喃喃道:“罪臣付一笑已畏罪自尽……下去复命吧……”
参与围捕的禁军亦被这惨烈一幕慑住,一时竟没有领会宁非的命令。萧未然一叹,命道,“随我下去复命吧,把那支箭也带上。”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一个禁卫畏畏缩缩的去宁非身后拾起箭,随着萧未然快步转下山去,不一会,山顶便只留下崖边临风而坐的宁非。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什么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我不能了解你如你了解我一样……
“一笑”,宁非仰天长啸,山谷上空无数回音激荡着,“一笑……一笑……”,无休无止越传越远,终于弱不可闻。
崖下,夏静石的手在接过还带着一笑鲜血的铁箭时微微有些颤抖,耳边还响着萧未然机械的描述,心里忽然一阵阵抽搐般的疼痛,他仿佛看到了一笑仰望着天空的样子,是为了掩饰泪水吗。
“宁非还在上面,一时间应该不会下来……一笑要他转告殿下,她将缠你生生世世。”萧未然长长的叹了一声。
夏静石攥紧了那支箭,轻声吩咐道,“调头,我们回麓城……”
十日后,锦绣王朝传出消息,镇南王夏静石在前往夙砂国迎亲的半途中身患重疾,只得返回麓城休养,联姻之事只能后延。
付一笑没有死,重创的身体在山谷下湍流的长河中沉浮,不时撞上露出水面的大石却从没有攀爬上去的念头。
忽然飞来一个绳索套住她的脖颈,她挣扎着想从索套中挣脱出来。
不要救我,如果你不是他。
无视她的抗拒,绳索有力的一下一下朝回收,最终她被拖上浅滩,对上一双好奇而担心的眸子,“你真的没死啊”。
“为什么救我。”一笑呐呐的问,“笨蛋,我不救你,你真的会死。”凌雪影翻了个白眼,将绳索从她颈上解下。
付家是不能再回去了,所以伤势痊愈后,一笑随雪影回了凌家,满院里行走的下女都面目娇好,目不斜视,轻声细步,而雪影的父亲,一个为了妻女退隐市集的侠士,在听雪影说了她的故事之后,只轻轻的说了一句话,“要快乐,就要学会放弃。”
放弃,多么举重若轻的一句话。
四年来,极致的爱、恨、悲、痛交相折磨着她难以自抑的身心,她将银弓镶死在墙壁上,开始纵情声色、游戏人间,醉酒长歌成了发泄的手段,平陵雪影,红颜一笑成了平陵世家子弟们津津乐道的话题,然而,曲终人散后的凄凉绐终紧随着她,每个长夜的寂寥令她受创的心越加空虚,因为身边没有一个人是他。
心膨胀着,遮盖着,不敢收紧,不敢揭开,不敢碰触。稍微的挤压,就会发现思念流了一地,稍微的窥伺,就会发觉满满的都是他的影子,轻轻的碰了,马上就会疼得厉害,想他弦绷得太紧,经不住任何拉扯,不敢流泪,不敢想念。
四年,是雪影一直陪着她,她醉,雪影为她烹煮解酒的浓茶,她哭,雪影为她擦干眼泪……凌雪影,一个给父亲溺爱得不像话的千金小姐,却是这四年以来,唯一形影不离的安慰着她的人。
陪雪影逛书市的时候,一笑曾问她,“我们无亲无故的,你为何待我那么好,”雪影闻言直接将手里正在翻看的书拍在她头上,“若你死了,我哪去找借口成天跑出来玩。”话音刚落,雪影已经大笑着跑开……
日子便这样过下去吧,直到弦断了,心裂了,直到思念重得再也承受不起的那日……
要快乐,就要学会放弃。
雪影第二天便走了,临走时候再三交代一笑,一定要等她回来才能前去麓城,一笑一口就答应下来。
雪影,并不是一笑敷衍你,若没有猜错,这些天整个平陵都已经给宁非翻过来了,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很快。
马蹄声踢踏,很快便接近了平陵的城门,不远处人声喧杂,雪影揭起纱帷,向前看去。
原本通畅的城门处积塞了一大群人,而守门的军士仍然不紧不慢的吆喝着,指挥车马和行人分成两路,逐一检查之后才放出城去。
“怎么回事,”雪影的侍女朽木不耐的皱起眉,“偏赶在小姐出门的天要盘查”,车夫一边牵动缰绳将马车驰向排成长龙的车马一边,一边顺口答道,“这几日都是如此,卫兵天天拿着两幅卷轴在对人脸呢,也不知是城里大户丢了东西还是跑了家奴,不过小姐放心,耽搁不了多久。”
雪影的视线落在城门口混杂的人群中,好像……忽然她放下车帘,吩咐道,“调头,车资照样付给你,我不出城了。”车夫一愣,爽快的应了一声,驱动马匹向后折转,朽木惊疑的看着雪影,“小姐……”雪影皱着眉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不要慌张,回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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