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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住院医师嘱咐了几句,准备回办公室写一下病程记录。钟霖润跑出病房,追上谢逊,问道:“小孟的病情到底怎么样?前两天,您一直说还要观察,似乎没有定论,现在她苏醒了,是不是说明病情在好转?”

    谢逊想了想,说:“你跟我到我办公室来吧,我和你具体谈谈。”

    两人到了医生办公室的时候,郭子放也赶了过来。

    “这些话,我还在考虑怎么样和小孟谈……她不久前才在我这里做过心血管相关的检查,当时我发现她有轻度的心肌炎,这是在当今年轻人中越来越普遍的一种疾病。本来,轻度的心肌炎,只要注意休息和营养,完全可以自愈。事实上,现在的医学也没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以治疗。她这次昏迷后,我发现,因为心肌炎造成的病变有急剧发展的表象,尤其有严重和频发的心律不齐,甚至有心包积液的形成……”

    “请您告诉我们,她的预后会怎样?”钟霖润觉得头有些晕眩。

    “很遗憾地说,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预测。我会继续留她在医院里观察,希望能控制病变不向更恶性发展。”

    “您也许知道,她有位好朋友,和她一样,去过一个神秘的山洞,后来死于心肌炎导致的猝死……”

    “我知道,小孟的病情虽然没有发展到那一步,但趋势不容乐观。所以,我们要格外注意,不要引起小孟情绪上的剧烈波动,虽然这不能百分之百地阻止更坏的情况发生,但至少可以减少心律不齐发作的机会。至于小孟的那位朋友,她的尸体里分离出了一种病毒。不幸的是,同样的病毒,也在小孟的血里……”

    游书亮听谢逊说完孟思瑶的病情,以及确证存在的病毒,良久没有作声,以至谢逊在电话里又问了一遍:“游医生,你还在听吗?”

    “当然,当然,我记得你刚才提到,那种病毒十分罕见,我知道对病毒感染的治疗方法一直是被动的,基本上靠患者自身免疫力的作用,小孟她……能挺过去吗?”

    谢逊叹道:“我和你一样抱着很大的疑问,这种感觉很不舒服,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章云昆教授对这件事也很重视,病毒学虽然和他的专业兴趣相差很远,但他在学校里,接触基础医学院那批专家比较方便,所以今后这段时间,他会多做请教和调查,争取查出源头,同时探讨治疗的方法……说来惭愧,这些本应该是我这个主治医师做的,当然,我也会认真研究,和本科室的专家探讨治疗方案。”

    游书亮知道,谢逊一片诚心,但只怕没有那么容易,现在,只有希望这种病毒所导致的心肌炎在患者健康上产生的反应有个体差异,不是百分之百的致命。但是,几乎所有进入那个悬棺洞的年轻人都已经离开人世,如果所有人的死因都是病毒性心肌炎引发的猝死呢?孟思瑶会独独幸免吗?

    “你和她谈过了吗?她接受得怎么样?”

    “谈过了,这是我为什么要请你帮忙,我觉得她镇静得出奇,仿佛已经接受了死亡的命运……这是我最担心的,要知道,最后的结果有可能太平无事,许多重度的心肌炎患者,最后都能平安地度过余生。”

    “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你是专家,我能有什么太好的建议?何况,是小孟自己提出来找你的。”

    39.清洗(1)

    孟思瑶的双眼锁在窗外一棵灰枯的柳树上。最近室外温度急降,那树早在初冬之际就掉光了树叶,此刻更是瑟瑟打着抖。但出乎意料的,昨天有只小鸟在枝头停留了足有半个小时,为这病房的窗口一景带来了一丝生气。

    今天,它还会来吗?

    我这条在枯萎的生命里,能飞入那只带来希望和生气的小鸟吗?

    现实果然向我出示了残酷的一面,我最终难逃“伤心至死”的厄运。

    更可悲的是,我在将离去的时候,一无所有。

    我的父母已经先我而去,这倒不算太差,白发人送黑发人才是让人伤心到极点的;我那些多年的朋友们都或多或少地因为我而去世;我曾经珍惜的一段爱情蒙了尘,霖润虽然待我如恋人、如亲人,但因为那场变故,感觉有些异样,需要时间来擦拭。

    “瑶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病房门口飘来。是姚素云!

    孟思瑶微微吃惊:因为唯恐拖累,自己和姚素云有阵子没联系了。她怎么找到这里。

    “你们楼里的房客告诉我的。我来看看你,”姚素云将一袋营养品放在床头柜上,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想看看你怎么样了。”

    “我挺好的,得了个说不准的毛病,听说大多数人的预后都还算好。”孟思瑶不愿意让朋友为她担心,她也不需要任何怜悯。

    “听说你现在经不起情绪的大起大落,是吗?”

    “说是这样说,但我这个人,本来就不是一惊一乍的呀,我觉得这条不应该太认真。怎么,你有什么惊喜给我吗?我做好思想准备了,你说吧。”孟思瑶发现自己的好奇心还是那么旺盛。这也算是顽强的生命迹象吧。

    姚素云又仔细看看孟思瑶:“你真的不会有事儿吧。”

    “我哪里会那么脆弱哟,快,吓唬我一个!”

    姚素云点点头,向病房的门口招呼道:“请进来吧。”

    一个中等个子的男人走了进来。孟思瑶虽然不认识他,还是微微一惊:此人完全像太平洋某个小岛上的土著人!他的头发因为久未梳理修剪而蓬乱芜杂,满嘴的胡须,将面容遮了近一半。身上的衣服不知多久不曾换洗,而且褴褛不堪。虽说不认识,但似乎有那么一点点面善。

    “你是……”

    “小孟,我们只通过电话……”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孟思瑶还是惊得从床上站了起来,竟忘了还在输液,身上还有接着仪器的连线。

    她认出了这个声音,正是失踪多日的民俗学家顾真。

    姚素云忙将孟思瑶扶上床,隔壁护士透过玻璃窗看见,跑过来问是怎么回事,同时惊讶而警惕地看着顾真。

    孟思瑶忙说:“他们都是来看我的朋友。”

    “谢大夫反复嘱咐,不能让你情绪激动。”

    “没事儿的,我一点儿都没激动。”孟思瑶应付着。

    护士又看了顾真一眼,这才离开。孟思瑶说:“谢天谢地,顾老师,您还好好的!”

    顾真叹了口气:“你看我这副狼狈的样子,好是谈不上的。听说你专门跑到华西镇去找我,真难为你了。”

    “哪里,那还不是我应该的?”

    “我刚从武夷山逃出来,就直接来找你,希望我的经历和发现,能解决你的一些疑惑。”

    39.清洗(2)

    “我听华西镇上的一个小孩子说,您被怪村的人折磨,十分悲惨?我想都不敢想。”

    “这正是我想告诉你的。长话短说,我就是做为民俗研究工作者的好奇心太强,听你们介绍完这个神秘的新裳谷、悬棺洞,还有诡异恐怖的暴尸荒野、怪村的见闻,就忍不住去了一次华西镇,之前,还忍不住去了一次悬棺洞。”

    “这可怎么好?进去过悬棺洞的,一个个都去世了,就剩下我,也快走到尽头了。也许,当初真不该把那封email转发给您。”

    “我没有想那么多,因为听上去太玄,我一点也不信邪的,谁知出来后,尤其到了怪村后,我才有些后悔进了怪村。

    “我到达怪村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一进村,我就感觉到一种诡异无比的气氛。真的,你们要是看见……不大的村落里,有近百人在路上走,大人小孩都有,穿着灰色的长雨衣,尖尖的雨帽顶在头上,而那时候,根本没有下雨!村里似乎发生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事情,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焦虑或者严肃的神情,步伐虽然匆匆,却一言不发,沉默地向村外走——是往山的更里面走,仿佛整个村的人都要抛弃这个宁静而已经足够与世隔绝的小村,奔赴更深的与世隔绝。最奇怪的,是连队伍里的孩子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们的井然有序似乎被我这个贸然闯入者打断了。往村外走的人陆续转了回来,我在惊慌诧异之间,已经被团团围在了中央,看着一片黑压压的长雨衣,我这个自以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人,心里也怯了,忙叫:‘我是个民俗学家,只是正好路过!’一个中年人走出人群,估计是村里的头头,盯着我问:‘我不在乎你是什么家,只要你告诉我,有没有去过一个悬棺洞,三具悬棺,两大一小?’我记得小孟你当初的嘱咐,矢口否认。没想到,那人说:‘所有到我们村来的外人,都曾进过那个悬棺洞,可惜你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我大声反抗他的逻辑,却毫无用处,那人又说:‘我再给你个好逻辑,你既然来了,就是我们的客人,客随主便,所以你必须跟我们上山。’

    “我当时虽然有强烈的好奇心,想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要去哪里,但恐惧感已经占了上风,满心思都是要离开这群人。这个时候,我只好敷衍,同意随他们一起走。人群在我身边散开,我被裹挟在整个队伍之中,随着人流向前走。我问身边的村民,村里出了什么事,没有一个人回答我的问题。

    “走出一段山路,我仔细记着沿途的标识,在哪里转弯,在哪里上坡,同时假装腿脚不方便,一点点地往整个人流的尾部挪动,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我掉头就往回跑。因为常年在民间采风,我的两条腿,是不折不扣的‘铁腿’,平时即便不到下面调研的时候,我也是个业余马拉松爱好者,所以很有信心,能将追赶的村民越拉越远——山民虽然体健善奔,但未必能赶上我这样既有大量经验,又有严格训练的准运动员。

    “果然,跑着跑着,后面追赶者的脚步声和招呼声逐渐消失。我不敢怠慢,仍是全速奔跑,一口气跑回了空无一人的怪村,又一口气跑到了和现实世界连得比较近的华西镇。不过到华西镇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整个镇子都睡着了一样。我看四下无人,拿出手机,发现居然有信号,就给你打了个电话,并不是想打扰你,实在是因为有预感,那些人不会轻易地放过我,我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能和公安局讲清楚。

    “谁知,就在我们通话的时候,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捂住了我的嘴,手机也被抢走了。这次,追赶过来的雨衣人们把我捆了个严实,扔在地上。我能看出他们的眼光,带着愤怒和凶残。那个头头模样的中年人轻声说:‘离开我们,你只有死路一条。’我想,完了,他们要弄死我了。

    39.清洗(3)

    “我躺在地上,见他们一动不动地站着,后来,竟慢慢地向后退去。渐渐的,我觉得身上开始发痒,好像有什么虫子在我身上爬,那感觉,你们无法想象,简直难受极了。我当时想,人到地狱里受苦的感觉,也不过如此了吧。谁知,更难受的还在后面,在麻痒无比的同时,一阵阵刺痛感从我全身传来,说明我的身上,的确有各种虫子和小动物,它们开始咬我。更糟的是,我感觉身体内的血似乎在被抽走,原来那些动物都在吸血!我一直认为自己是硬汉子的,这时也忍不住叫起来,偏偏我的嘴里被塞了一块毛巾,那种憋闷痛苦的感觉我现在想起来,还毛骨悚然。”

    孟思瑶跟着打了个寒颤,说道:“后来我去华西镇找过你,也为你报了警,你受折磨的情况被一个小朋友看见了,我听说了,还以为你没了命。”

    顾真“噢”了一声,忙道谢,又说:“当时我虽然活着,却比送了命还痛苦,真希望有人上来一拳把我打昏过去。不过,这样难受了很久,我也就昏死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一个人被关在一个屋子里。这屋子很奇怪,全是用铁做的,铁门、铁窗、铁墙、铁床……”

    孟思瑶轻轻叫了一声:“铁房子,我见过,就在拾夕洞下面!”

    顾真点头说:“是个铁房子,但后来发现,离拾夕洞很远。那山里一定有不止一个铁房子!当时我还是被紧紧绑着,有人进来给我喂饭喂水,但就是不和我说一句话。就这样,一连过了好几天,我几乎快要疯了,这种一个人被锁住而无法逃脱的感觉,不比被百虫吸血的感觉好到哪里去。”

    孟思瑶又是一凛,她忽然觉得,顾真的这个遭遇触及了她心底的某种感觉……对幽闭的恐惧!我从哪里得来对幽闭的恐惧?我为什么对新裳谷和那铁房子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顾真又说:“一天夜里……其实就是前天夜里,这样的煎熬终于到了顶点。我在昏昏沉沉的睡梦中被一阵逼人的热气惊醒,我坐起身,只见窗外一片通红,那个铁房子,居然被裹在熊熊烈火之中!”

    这,不会再是巧合,我的那个梦,这简直是我那个恶梦的重复!孟思瑶入了神,心潮起伏,仿佛在铁屋中的是自己,受热浪煎熬的也是自己。

    这一切,是真是幻?

    “我当时心想,完了,他们到底还是要杀了我,为什么那天晚上不给我个痛快的,让我白受了那么久的罪?同时又对即将到来的死法厌恶不已,因为我知道,不久,我可能会因缺氧窒息而死,或者整个铁房子被热力穿透,我在铁床上,或者铁地板上,活活煎死。我当时又气,又绝望,人大概已经疯了,破口大骂,咒天咒地,更咒这帮古怪的村民。

    “铁房子里越来越热,空气也越来越稀薄,我浑身大汗淋漓,眼看就要虚脱。就在我闭上嘴,准备接受死亡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一阵瓢泼大雨忽然降下,持续了足有两个小时,浇灭了铁房子外的大火。

    “我由死到生,无比震惊,但不知道下面等待我的会是什么考验。忽然,铁门被打开,那个村里头头模样的人走了进来,给我松了绑,对我说:‘你应该感谢老天,也应该感谢我们,从现在起,你又是个干净的人了,回去吧,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的遭遇,更不要把我们写到你的书里,否则,你会很后悔的。’我奇怪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写书?’那人说:‘你难道不是本省著名的民俗学家顾真吗?这里是你的钱包、手机和证件……我们不希望被打扰,并不代表着我们不知道外面的一切。’我还想再多了解些怪村的情况,那人又说:‘你不怕我改变主意?’我听了这话,立刻拿上东西往外走,走出门,还是忍不住问:‘我到底怎么不干净了?不干净又会怎样?’那人冷冷地回了我四个字:‘伤心至死!’”

    39.清洗(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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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为什么,今天新浪和天涯的论坛都进不去,一个是验证码总显示不出来,一个是服务器太忙。哪位xdjm能进去,帮偶转贴一下吧,特此致谢!)

    顾真说完,凝神看着孟思瑶,孟思瑶仿佛入定了一般,仍在回味着他诉说的那个离奇遭遇。良久,她才问:“顾老师,您刚经历了这番折磨,虽然安全返回,却连梳洗都没顾上,就到江京找我,告诉我这一切,我好感激。”

    “我下山后,就立刻给你打电话,你的朋友说你在住院,我就又联系了小姚,找到你这儿。告诉你这些的目的,是希望你好好想想,也许有所启示。”

    “启示?难道,您的意思是……”

    “我这两天一直在想,怪村的村民让我所受的那些苦,说是让我‘干净’了,会不会真的是在帮我去除从悬棺洞带出的‘不干净’的东西?这听上去一点儿也不科学,但又能有什么样的解释呢?”顾真一脸严肃。

    姚素云也听得呆了,这时忍不住问:“难道用那么多虫子吸您的血,也是在给您治病?”

    “我在民俗考察中记录过一些民间医疗异闻,其中就有用水蛭等毒虫将人体中毒部位的毒血吸走的解毒方法,所以,那些虫子吸我的血,有可能就是一种为我解毒的方法。”

    “如果是这么说,怪村的人认为您在拾夕洞中了毒,所以用虫子将您的血吸走,将毒吸走?”姚素云问。

    “对,这样我就‘干净’了,然后他们用大火烧铁屋子,是不是也在‘高温消毒’呢?至于说那场‘及时雨’,小孟,我记得你曾经提到过,那个穿雨衣的老头可以准确地预测天气,会不会,怪村里的这群人,也能预测气象呢?他们等了那么多天,就是为了等一场雨,因为我记得,被关在铁屋子里的那几天,一滴雨都没有下,直到最后那个夜晚。”

    孟思瑶点头说有理,更是感激顾真的热情。但他的猜测,太过缥缈。真要如他的建议般行动,怎么向这里的医生解释?难道再回到武夷山,找那些怪村的人,让他们像对付顾真那样,放虫子来吸我的血,然后再将自己关在铁房子里,知不知道我有幽闭恐惧症呢?

    我为什么会有幽闭恐惧症呢?为什么会对新裳谷的一切似曾相识呢?

    她想起了游书亮。

    40.催眠

    游书亮赶到江京第七医院的时候,孟思瑶正安详地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想心事。她看见游书亮进来,起身道:“游大夫,我麻烦您过来,是想请您帮我,找到我幽闭恐惧症的根源,我觉得您以前说得不错,幽闭恐惧症的根源很可能和我那个恶梦有关,您看看,能不能由此着手。”

    “哦……要知道,我以前的打算,是给你用催眠术。我在治疗过程中,一般尽量避免使用催眠术,这完全是我个人的风格。但你的情况很特殊,我感觉在你的意识里,潜伏着一个和幽闭相关的恐惧记忆,导致了幽闭恐惧症的形成和发展,所以适用催眠术,不知道你会不会对催眠术反感。”游书亮一直信奉开诚布公的真理,对所有病人都是如此,也是他成功的要素之一。

    孟思瑶说:“不管您使用什么方法,只要能帮我找到根源,能治好我幽闭恐惧的病就好。”

    游书亮轻叹一声道:“即便找到根源,也只能说我会尽量帮你恢复。对于疾病的治愈,需要我们两个一起努力。我这就和谢医生商量一下,借他们这里一间办公室,我们就地开始。”

    催眠结束,游书亮用纸巾拭着额头上的汗。

    “游大夫,怎么样?”孟思瑶还没有完全从茫然中醒来,却觉得脸上似乎有尚未完全干的泪痕。

    “很难说,你的幽闭恐惧症的确和童年时的一次经历有关,当然,肯定是不愉快的经历。”

    “哦,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你在被问到那次经历时,开始哭泣,呼喊着‘妈妈’。”

    “妈妈?”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会突然想到让我来给你做催眠治疗?要知道,你现在更应该注意休息。”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了,为什么会有幽闭恐惧症了。只是感觉,大概还需要点时间。”

    41.清洗(二)(1)

    章云昆从江京第二医科大学的图书馆里出来,因为大量的阅读,眼睛发胀,但感觉收获不大。两个小时内,病毒学、流行病学、病理学方面的专业性杂志都有所涉猎,但还是没有很明显的进展。从孟思瑶和常婉身上发现的病毒属于经常和心肌炎挂钩的柯萨奇类b组病毒,这组柯萨奇病毒共有六种分型,但病理教研室和医学微生物学教研室的专家经过仔细分析,得出的结论却骇世惊俗:孟思瑶和常婉体内分离出的病毒不属于六种分型的任何一种!受柯萨奇病毒感染的人很大一部分是隐性感染,并没有临床症状出现,但看来这种新病毒的特色还在于长短不一的潜伏期——从拾夕洞回来的年轻人,都是经过至少两个月,才陆续开始发病死亡。

    经过仔细的检索,又阅读了数百篇医学和兽医学文摘和论文(柯萨奇病毒经常源于动物体),章云昆没有发现任何有关新型柯萨奇病毒的记载,更不用说任何流行病疫情。真是匪夷所思,难道从这个案例上,真的发现了柯萨奇病毒的新分型?医学微生物学的专家们群情激动,但他认为,还要慎重,多做研究。

    章云昆回到家中,已过了晚饭时间。已有了身孕的妻子欧阳倩靠在沙发上休息,见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便问他进展得怎么样了——欧阳倩是个心头永远带着问号的人,任何事都想知道个究竟,章云昆没少了和她探讨,他知道自己一直在医学基础教学和科研的领域,身为医生的欧阳倩在临床经验上远甚于自己。章云昆说:“从结构上,几乎可以肯定,这是种没有被报告过的病毒。”

    “这也不至于让你愁成这样啊?医学界对病毒的真正认识,也就是从上个世纪开始,很长一段时间因为仪器不行,也是在隔山震虎,多有限哪,直到现在,不断有新的病毒被报告出来。即便被证实的病毒,本身也一直在变异变种,你们正巧有了新发现而已,和成千上万在你们之前发现了别的病毒品种的学者没什么区别呀?”

    “我想,我的顾虑,是在于这种新病毒的发现和那个案子的联系,怎么会这么巧,这些孩子们去了那个山谷,就染上了这种从来没有被报告过的新病毒,据说,还有那么个神秘的雨衣人在其中穿针引线。一句话说,我的顾虑,是这类病毒的繁衍和传播,我怕有人为的因素。”

    欧阳倩微微一震,这的确是个可怕的“可能性”。她想了想说:“你想过没有,这病毒,会不会是人造的?”

    41.清洗(二)(2)

    “人造病毒?的确是没有听说过。你说的不是计算机病毒吧?”章云昆知道,只有欧阳倩能有这样出人意料的想法。

    “国内外基因重组的技术越来越进步,病毒学的研究虽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在分子水平上有了不少突破,所谓‘造’病毒,我当然只是设想:既然可以在基因上做手脚,为什么没有可能,因为同一种病毒的不同分型,就是基因链上的细小差异,但病毒的病理作用却可能有相当大的差别。”

    “有点道理。”

    “想听更多道理吗?我们平时做临床,不能完全确诊的病不多,但也并非绝无仅有,搞流行病学的也一样,有些疾病暴发,但从来没有查出原因。我建议你找一下流行病方面的资料,或者请教一下流行病学的专家,看看是否有这样可疑的疾病暴发,说不定能因此找到些线索。”

    “可是,我国从五十年代就开始发展流行病学,地广人多,这半个世纪的资料,只怕要浩如烟海,又怎么能在短时间找到相应的案例?”

    欧阳倩酷爱推理,想了想说:“来来来,咱们从后往前想,如果按照你们的检查结果和推测,这些不幸去世的学生都是因为去了那个山谷和悬棺洞而感染上了致命的病毒,如果排除人为因素,那么类似的流行病暴发,最有可能会是在哪里?”

    “当然是那个山区附近。”

    “这下你知道了吧,你可以试着找一下武夷山地区的疫情资料。”

    章云昆说了声:“太太高见!”立刻起身,饭都没顾上吃,就准备往电脑前跑。

    “你吃个饭的时间总有吧?”欧阳倩笑着看着丈夫。

    章云昆这才感觉到腹中饥饿,便径直走向厨房,谁知一个突然到来的电话使他没能吃成这个晚饭。

    江医又死了一名学生!

    章云昆嘴里还嚼着饼干,在解剖楼外遇见了早已守候着的江医保卫科科长于自勇。于自勇的脸色十分凝重。如果说去年的“新405谋杀案”让江医校园继十年前“405谋杀案”以来头一次再起波澜(详情请阅拙著《碎脸》及《伤心至死·万劫》),进入新年后的这一起死亡又将学校各级行政领导的心揪了起来。

    “这次,更不像是谋杀——死者孙燕,今天下午在期末考试的教室里突然趴在桌子上晕倒过去,被送往一附院抢救无效死亡。”于自勇跟着章云昆进入解剖楼。

    “医院的诊断是什么?”

    “心传导阻滞引起的猝死,具体病因不明,他们已经取了样,在做各种实验室的检查,校方很重视,立刻和医院、以及死者的家长进行协商,争得了病理解剖的同意,因为你在上回的尸检中有重大发现,校方立刻让我找你,今晚就做解剖、取样,这样对大家都好有个交待。”

    说话间,章云昆已经在研究生的帮助下穿戴齐整,先拿着放大镜去看尸体的脚踝。于自勇忙说:“我已经看过了,什么印记都没有。我也问过她的同学和家长,她在暑假期间并没有去武夷山旅游。当然,有一点,我想还是很重要的线索,记不记得去年死亡的五个学生中,有一个名叫霍志雄?他是在校外租房,煤气中毒身亡,而孙燕正是他生前的女友。”

    “哦?那你一定询问过别的学生,他们是否有过性行为?”

    “孙燕曾住在霍志雄校外租的房子里。”

    41.清洗(二)(3)

    这是一份1980年从福建省发来的疫情简报,综合了当时该省的流行病疫情,其中的一则如下:

    “自春季以来,崇安县华西镇附近的一个无名村落发生了多起人畜死亡。据调查,患者和患畜都是猝死,死因不明。死者中有多对夫妻甚至全家老小先后死亡,防疫人员初步认定为传染性疾病流行。对该病暴发的调查出现了实际困难。当防疫人员进驻疾病暴发所在的村落,却没能遇见一个村民,好像整个村的人突然离开了家园。卫生防疫人员在一些村民的家中发现了丢弃的尸体,试图将尸体运回进一步检验,但没能成功。”

    崇安县就是今天武夷山市的前身。

    那段简报的作者是唐礼中。

    好熟悉的名字。

    章云昆想了一阵,想不起这个名字在哪里听到过,便用资料室里的电脑上网搜索。

    唐礼中是福建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主任,著名流行病学专家。

    “唐站长,我叫章云昆,是江京第二医科大学的解剖学的一名副教授,我在一份1980年的疫情简报里发现了您写的一段报告,说的是发生在崇安县的一起离奇的流行病暴发……”章云昆在电话里介绍了自己致电的用意。

    “你是江医的?”

    “是啊。”章云昆觉得这句话问得有些古怪。

    唐礼中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艰难地挖着一个陈年的记忆,终于缓缓说:“我从事防疫工作三十年,写过的疫情简报不计其数,你说的这个又是那么久远的案例,我哪里还会记得?”

    章云昆一时无辞,但他能听出来,唐礼中很可能只是在推搪?为什么?他脑海中仍盘旋着那天听来的顾真的遭遇。

    “唐主任,我之所以问您,是因为一件人命关天的事。我相信您不会忘记那个没有结论的恶性疫情,也一定在注意了解监控基层的疫情暴发的动态,不希望看到类似的疫情再次出现。这么多年过去,您也一定逐渐安下心来,因为的确再没有类似事件发生。但您也许不知道,不就前,几乎完全一样的疫情又暴发在了同一个村子里,而且这次,远在千里之外的江京和其他几个省市,可能已经有十几个年轻人死于同样的疾病。”

    “什么?既然发生在我省,我怎么没收到任何疫情报告?”

    “也许,那同样的村子,更注重与世隔绝呢?”

    唐礼中又沉默了,这次,他很快就开了口:“那段简报的确是我写的,我还记得,那次调查,我几乎送了命!”

    “哦?您能具体谈谈吗?那段简报写得很扼要,很好,但我有一点特别不明白。您说防疫人员试图将村子里的尸体带回去检验,却没成功,为什么没成功?”

    “其实所谓的防疫人员,就只有我和另一位老师傅。我们坐着一辆电瓶三轮车,从华西镇出发,沿途看到了不少被露天搁置的尸骨,还有一些无字的石碑。进了那个村,村里的人似乎在转眼间从地球上消失了,只留下了几具尸体。我们立刻想到,应该带回至少一具尸体,让公安和防疫部门认真检查,总算也没有白跑一趟。

    “我们返回时,天色已经黑下来。三轮往华西镇开,还要经过那段如坟场的路,当然,那段路和坟场的唯一不同就是比坟场更恐怖,尤其我们的车上还装了一具尸体。和我同行的老师傅,一生中听过许多鬼故事,坐在车里紧闭着双眼,感觉上在默默祷告。我是坚决不信鬼神的,但心里还是一阵阵发毛。

    “忽然,三轮车大概被地上的什么东西阻挡了一下,猛地颠簸起来,我们在半开的车斗里翻滚成一团,终于,车熄了火。司机咒骂着跳下车,看是否能将车修好,我坐在车里,越来越觉得不妙。四周很静,就是风吹树的声音。所以当司机‘啊’的惊叫起来,我们都觉得一定是他见了鬼。连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们将头探出车斗,也都惊呆了,只见我们的小三轮已经被黑压压的一群人团团围住,仔细看,那些人都穿着灰色的长雨衣,用雨帽子兜住头,看不清脸。他们很安静,感觉就像是刚从地下冒出来的鬼。你也许认为这是我那晚所见最恐怖的情景,事实上,更恐怖的还在后面……”

    42.渊源(1)

    2006-06-30 10: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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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云昆心头一动:“唐主任,原谅我打断您的话。能否让我大致说一下您之后的经历,如果我说得对,您也不用再费时间告诉我了,您毕竟是个日理万机的领导干部。”于是他将顾真的遭遇扼要地叙述了一遍。

    唐礼中粗重的呼吸声从电话那头传来,他颤声说:“没错,几乎一点都没错!吸血的虫,铁房子,大火,我现在想起来,还常做恶梦……”

    “您为什么说是‘几乎一点都没错’?”和欧阳倩处得久了,章云昆细心了许多。

    唐礼中顿了顿,说:“我们受那些折磨的时候,那群村民中,一直有个反对的声音,说那样无济于事,那人的普通话很好,口音很少,感觉受过相当不错的教育,但他的意见根本没有被听进去。后来一场大雨将大火浇灭,进来给我们松绑、带我们下山的,都是这个年轻人。交谈中,他对村子里的事一概不提,但我明显听出他受过相当系统的医学教育,便追问他的真实身份。他见无法掩盖,便告诉我,他其实是当时江京第二医学院的一名年轻教师。他的名字,我以为三十年过去,肯定已经忘掉,但显然那段记忆留得很深……他叫窦焕之。

    “特别让我记忆犹新的,是他说,他正在日以继夜地研究治疗那种怪病的方法,而且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42.渊源(1)

    “郭子放先生?”

    “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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