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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罢,他毫不留情地转身大步离去。

    徒留她,一个人伤神。

    魏晓云当然没有忘。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时的自己刚刚同他在一起不久,满怀的小儿女欢喜却被他一盆冷水泼到底。他对她说,不要爱上他,他永远都不会给她她想要的爱。

    她以为自己在他身边这么久了总会有所改变、他对她多多少少会有感情的,然而到头来,还是高估自己了。

    一个人的花开,终究不是花开。

    烈日炎炎的夏午,她却觉得那样冷,冷得她连眼泪都想流却流不出,置身寒窖。

    却说饭局之后,林霍堂走到阳台的角落处,递给张作桐一支烟,又掂了掂自己的,沉声说道:“作桐,我们怕是……只剩下焦仰光的那条路了。”

    张作桐划燃火柴,先点燃自己的烟,再给林霍堂点上,边吸了一口边摇灭火柴头,吐出烟圈道:“只是这条路太险,也太……”

    他停口看向林霍堂,明白张作桐的意思,林霍堂只能苦笑:“那又如何,不管怎样我还有妻儿要养。林家,不能倒。”

    那天晚上宴会结束之后,他们再次去了大华赌场。

    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林霍堂一下子将全副身家都投了注,起初几盘小小赢了一番,两人正兴奋地寻思着今晚会不会能一举翻身,岂料那之后连连输败,最后输光了本钱不止,竟然又赊下了大华赌场十二万九千块大洋!

    两人俯身在栏杆,一同看着“秦淮楼”下面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皆是沉默。

    俄顷,张作桐直起身来,像是已经做出了决定:“霍堂,你我从小一起长大,虽说咱们年纪差不了几天,但我一直是把你当成我的大哥……所以,既然你打算同焦仰光合作,我自然是跟你一块儿。”

    林霍堂有些感动:“作桐,其实我一个人也是可以的,你何必也要淌这滩浑水!”

    张作桐笑着用胳膊拐子顶了顶林霍堂:“就这么定了,回头就去约他吧!”

    “约谁?”却是桑筱拉着如月,恰好听到了张作桐最后那句话。

    张作桐弹弹烟灰,装模作样:“迎春坊的姑娘,怎样,今天晚上要一起去么?”

    桑筱也不知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于是想了想大声道:“今天下午你得陪着我打麻将打到吃晚饭,吃完晚饭再……再一起去放孔明灯!其他地方哪儿都不许你去!”

    林霍堂忍不住笑:“作桐,你家桑筱可还真是个活宝!”

    桑筱一听,眼睛瞪过来:“林大哥你要是今天不陪同的话,我就让如月嫂嫂今晚跟我回去!”

    林霍堂忙装作受禁的模样,道:“好好好,下午和作桐哪儿都不去,就陪着你们俩,这样合格了么?”

    桑筱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如月:“如月嫂嫂,你说这样可以了么?”

    然而如月却怔怔忪忪,似乎没听到桑筱的话一般,直到桑筱摇着她的手凑近她耳边大喊一声:“如月嫂嫂!”才一惊地回过神,浅促笑笑:“你刚刚说什么?”

    桑筱撇了撇嘴:“如月嫂嫂,三个大活人在你跟前呢,居然都走神。”

    如月回牵起桑筱的手,侧头细语道:“是如月嫂嫂不对,给你赔不是,你就大人大量了好不好?”

    桑筱原本也只是假装生气,此刻对着如月的温言细语自然怎么都装不下去了,“哎呀”一声仰脸:“好吧,那就先原谅你,下回可不许啊!”

    张作桐忍俊不禁:“筱筱,你怎么谁都来一个‘不许’?对我也就算了,对你如月嫂嫂怎么也管起来了?”

    桑筱不理他,做了个鬼脸率先跑开了。

    只是下午的麻将,如月总是走神,输得一塌糊涂,甚至连向来打得最差的桑筱都觉察到些不对劲:“如月嫂嫂,你今天可是大失水准啊!”

    如月摸了张牌,看看是于自己没什么用的“九条”便随手丢了出去,刚出牌就听张作桐兴奋地大叫一声:“糊!”边说边眉飞色舞地将麻将摊开来,“清一色啊!”

    林霍堂却蹙了蹙眉,轻握住如月的手关切道:“今天是身体不舒服么?”

    从饭后,不知由来的疲倦和恍神就一直写满如月的脸,让他不由地担心。如月笑笑:“怕是有些困了吧,没事的。”

    桑筱于是说道:“要不,咱们现在就去放孔明灯吧?总是打麻将还真有点困乏。”

    张作桐“哧”地笑了:“你傻了啊筱筱,大白天的放什么灯?”

    如月晓得桑筱原意是想替自己解围,深吸一口气努力打起精神:“真的没事的,咱们继续打吧,难得作桐今儿手气这么好,可不能浪费了。”

    见状,其他人也不再多言,和牌的“哗哗”声音再次响起。

    只是如月,又一次的游离了。

    ☆、【肆】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1

    莫如月和江瑜,忽然就这么熟稔起来。

    他告诉她,他是军营里的新兵;她告诉他,家里头就自己一个女儿,纵使与大哥二哥关系再好,有时候还是会觉得孤单。

    他问她想不想去乡下看看,她问他新兵训练苦不苦、累不累。

    他开始叫她“安安”,那是除了母亲再不曾有人唤过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想和他分享;她会时不时地喊他“木鱼”,强词夺理说这就是他名字的含义,他哑然失笑。

    通常,他们都是在江瑜休息的时候才见面,中元节的晚上,江瑜休息。

    如月的闺房在二楼,听到小石子力道正好地敲打在窗玻璃上的声音,欢欣的神采瞬间挂上眼角眉梢,她连忙小跑到窗户边推开,树丛下,仍旧穿着新兵军装的江瑜对着如月挥挥手。

    蹑手蹑脚地从父亲房门前经过,如月小心翼翼地下楼打开大门出去,轻轻地关上门之后就忙不迭地朝江瑜的方向小跑去。

    如月不知道,在跑到江瑜面前的那一刻,她的眼睛都亮了:“木鱼,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过来?”

    江瑜嘴角一勾:“不欢迎?”

    如月嘟嘴:“明知不会,还装模作样说这些!”

    江瑜刮刮她的嘴:“再嘟就要可就要挂油瓶了?”

    如月“噗嗤”笑了,红霞悄悄飞上双颊,只是暗自庆幸天色已晚,能微微低头掩饰。

    江瑜抬了抬方才一直放在背后的右手:“看看这是什么?”

    “孔明灯?”如月一下子欢呼雀跃起来,“真的是孔明灯么?”

    “如假包换。”看她这么开心,江瑜似乎被她传染也笑得愈来愈开怀,“你喜欢就好,也不枉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

    如月意外:“你自己做的?”说着便扒开他的手掌,果然好几道被竹篾划上的印子。心里一疼,如月刚欲说什么,却被江瑜抢了先:“再这么说下去可快要天亮了,你确定不想一起去放孔明灯?”

    “去去去,当然去!”一听要去放孔明灯,如月立即又兴奋起来。

    来到一块空旷的草地,江瑜将孔明灯先放在地上,掏出火柴。沾有煤油的粗布已经事先绑上,划上火柴点燃煤油,如月目不转睛地盯着仍然还在地上的灯。不一会儿,孔明灯因着燃烧的热空气而慢慢膨胀开来,江瑜看准时间,一放手,孔明灯冉冉地飞升了起来。

    如月高兴得拍手:“真好,孔明灯飞起来了!”

    孔明灯越飞越高,仰头看着墨色苍穹中唯一的光亮,江瑜不知道,其实他自己微微笑了。不是平时略带戏谑的勾唇,而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回头看身边仍旧目不转睛盯着孔明灯的如月,江瑜不由好笑:“再瞪,再瞪眼珠子可都要出来了!”

    如月斜了他一眼,想叫他“木鱼”,却听他说:“安安,许个愿吧……”

    说着自己先闭眼,双手合十虔诚地许愿。

    那一刻,如月忽然明白他带她来放孔明灯的用意了。学着他的模样,如月也合手闭眼,在心底默念:母亲,安安如今过得很好,还遇到了身边的这个男子,江瑜。母亲,今天是中元节,安安早早的就给母亲上了香,现在,母亲能不能保佑安安,让往后每一年的中元节晚上都同今晚一样,和江瑜一起来放灯?

    如月睁开眼时见江瑜早已睁眼,正含笑专注地望着自己。

    面上一红,如月很小声地说了句:“木鱼,谢谢你。”

    静谧的夜晚,周围空空旷旷的一片,昆虫的鸣叫声此起彼伏。但这些,都无法掩盖如月刚才那句轻微的话。

    江瑜轻轻地拂开垂落在如月颊边的发,刮刮她的鼻头:“傻丫头!”

    如月的头埋得更低了。他的语气那样亲昵、眼神那样专注、动作那样温柔,如月觉得自己的心一颤,仿佛跃进了一个蜜罐子里,甜到嘴角的笑怎么都抑不住。

    “走吧,晚上露水重,早点休息。”

    如月咬唇努力不让江瑜看出来自己欢喜得快溢出来的笑,点点头,抬头瞅了他一眼又飞快地垂眼,然而下一刻却愣住了——

    骨节分明的手,伸在她面前。

    如月怔怔地抬起头,他还是之前的神情和笑容,只是,对她伸出手。

    一颗心跳得仿佛要跃出来一样,如月忽然耳鸣了,“嗡嗡嗡”的耳鸣声让她有种除却此万籁俱静的感觉,而月色之下——或许还有方才他们放的孔明灯的光亮,他含笑的眸子在她眼中无限放大,她看见自己的倒影,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江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

    宛如隔了有一世纪那么长,如月才慢慢意识到,他的手已经主动伸在自己面前,她要做的,只是紧紧将它握住。

    缓缓抬起自己的手,若是之前如月还有些因为太过惊喜而混沌不清,那么此刻的如月已然反应过来,笑逐颜开,生怕江瑜会反悔一般,飞快地紧紧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比她大了半截,干燥,温暖。

    江瑜的心因为她这样的举动瞬间柔软下去,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顶发,忍不住失笑:“真是个傻丫头!”

    夏日的晚风凉爽中带着热气,如同如月此刻躁动的心,因为江瑜而悸动不已。

    走在他身边,尽管天黑尽管空旷,但对于如月来说,牵着他的手,走到天荒都不会心慌。如月甚至一边偷偷捂嘴笑一边想,下大雪的时候若是不打伞一直走,是不是就可以一路到白头?

    江瑜将如月送到莫府门口,替她理了理旗袍的领子,笑道:“到家了,快进去吧!”

    归来的路因为心情的不同变得特别短,如月撅嘴,舍不得进去,舍不得让江瑜离开,但也晓得天色实在太晚了,于是闷闷地说道:“那你,那你路上小心。”

    如月巴巴眼的模样实在很好笑,江瑜忍不住笑弯了腰:“你呀你,明后天不是还能再见面么?”

    从来,江瑜没有笑得这般开怀过,这样发自内心甚至还带着些孩子气的笑容让如月不禁看得愣住了——他的眼神深邃,瞳仁漆黑,在深夜里亦有着柔和光亮。而江瑜在黑夜中凝视她的目光,让如月仿佛看到了石头开花,向日葵在月光下不再枯萎,金鱼在逆流的河水中游得欢畅。

    如月终于明白,原来,自己青了眉黛,软了腰肢,黑了长发,就是为了到最美丽的岁月来等待他。

    于是,在月朗星稀的夜色下,她冲他微微一笑,明眸皓齿,黯了星辰。

    ☆、【肆】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2

    作者有话要说:貌似好几天木有更了,今儿一次性把存稿都发了~

    “如月!如月!”

    耳边越来越大声的叫唤终于将如月从记忆的沼泽里拉了出来。

    莫如月怔怔回头,林霍堂的神色有些复杂,张作桐和桑筱也正看着自己。察觉自己的失态影响了所有人,如月不觉感到歉然,内疚道:“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真是对不住。”

    张作桐摆摆手:“没事没事,嫂子身体要紧,若是不舒服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桑筱也在一旁附和:“是啊是啊,反正咱们有得是时候聚一块儿呢!”

    林霍堂见状也不再推辞了,携起如月的柔荑站起身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带如月先回去了。桑筱,你的孔明灯我们先欠着,下次一定还!”

    桑筱笑嘻嘻:“孔明灯算什么,如月嫂嫂的身体才最重要呢!”

    是啊,孔明灯算什么,最让人承受不起的,是回忆。

    偏偏,回忆像个说书的人,用充满乡音和时空的口吻,跳过水坑,绕过小村,让故事里的那个人,从此成为不可缺少的部分。

    第一次的爱,始终无法轻描淡写。

    余光注意到林霍堂微青的面色,如月幽幽地叹了口气。

    左盼右盼,终于将江瑜盼来了家里,魏晓云别提有多高兴了,从两天前就开始嘱咐厨房准备菜色,又是不停地试衣服又是翻箱倒柜地找首饰,看得魏晓云的母亲直叹“女大不中留”。

    倒是魏稳山,见女儿这般上心,轻轻摇了摇头。

    晚餐进行得很愉快,江瑜原本就深得魏稳山的赏识,而魏太太因为自己女儿的心意也对江瑜中意得很,倒真是应了那句“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饭后,在客厅坐了一会儿,魏稳山忽然对江瑜说道:“江瑜啊,随我到书房来一趟吧。”

    本来,江瑜以为魏稳山会问自己何时同魏晓云办喜事,正不易觉察地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却听魏稳山声音很低沉:“晓云喜欢你是众所周知的事,只是江瑜,你的心意呢?依我看,你的心思并不在晓云身上。”

    被魏稳山一语道破,江瑜也并不觉得尴尬,早早说了也好,便大大方方地承认:“能得将军的厚爱,江瑜很是感激不尽,但并不代表江瑜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用以感恩。”

    魏稳山叹息:“你是个好苗子啊,可惜晓云和你,没这个缘分。”说罢,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开口,“你既无意便不强求,眼看晓云越陷越深,我这个做父亲的实在不忍心她再这么一头热下去。”

    江瑜惊诧,以为自己听错了,魏稳山笑笑:“很惊讶么?之前我确实有意欲撮合你们,但既然这么久了你都不曾动心,而晓云若是再一心系在你身上却是莫大的耽误啊!我也并非迂腐专横之人,无缘,便罢。”

    见魏稳山说得这般认真和推心置腹,江瑜也正色起来,对他尊敬地行了个礼,说道:“多谢将军!日后在军营,江瑜定会不负所望。”

    “好男儿志在四方,”魏稳山点点头,看江瑜如此严肃渐渐笑起来,“你是我的得意门生,他日若是不求上进,我可不认你!”

    江瑜见状也放松下来,笑道:“好,一切都听将军的。”

    下楼之后,周仲晋一见江瑜就连忙疾步过来,俯在江瑜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下一秒江瑜脸上竟出现了浓浓的嘲讽之色,眼中眸色转深,冷冷问了句:“都就绪了么?”周仲晋点头。

    得此答复,江瑜垂眼,叫人看不清神色。

    夜已深,轰雷阵阵。

    北海码头边,只见一男子身后跟着一群人,围成一个圈。而圈的中央,似乎还有一名男子缚手跪地。

    跪地的男子猛地抬起头,竟是满面血污,啐一口水骂道:“妈的!你们这些不得好死的家伙……”

    话未说完,后头一横肉男子上来便是一棍猛击他的背,跪地男子不堪此击,一下子被打趴在地。

    领头的男子懒洋洋跨步上前,一脚踏上跪地男子的背,俯□来狠话道:“铁口头……跟我来硬的是行不通的!”

    “张作桐!”铁口头试图直起身子却无能为力,“张作桐你们这群良心被狗给叼去了的卖国贼!你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住口!”张作桐用力一踩,又是一口血从铁口头嘴里吐出来,“我们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教训,你只要乖乖地开放码头便可,不然的话……”

    是的,领头的男子正是张作桐,然而此刻的他与往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相去甚远,甚至用“狰狞”来形容丝毫不为过:“不然的话,看看钉子丙……”他指了指一旁已经不再有气息的褴褛男子,哼了一声道:“你的下场,就同他一模一样!”

    语罢,张作桐一脚踹开铁口头,向后面挥挥手:“丁三!货从仓库里运出来没有?铁口头可是答应了借码头一用!”

    只听得方才挥棍子的那横肉男子连声点头:“都妥当了都妥当了,就等着听您一声下令呢!”

    张作桐满意道:“那便好。”说着一边踢了铁口头两脚,一边冲身后喝道:“还等什么,快行动啊!怎么,莫非还要我亲自动手么!”

    这一声令下,众人即刻散去。只见三辆货车从不远处急急驶来,众人卸货、运货,干得手忙脚乱。

    轰雷仍在阵阵作响,不多久,瓢泼的大雨哗啦啦地冲刷下来,铺天盖地。

    只是在混乱之中,没有谁注意到,在不远的街头拐角处隐隐约约有好几道闪光灯,连续闪过。

    ☆、【肆】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3

    翌日清晨,天空放晴,万里无云。

    江瑜伏案翻阅着宗卷,右手把玩着一支钢笔。忽听得两声“笃笃”的敲门声,江瑜便知是周仲晋,高声应道:“进来!”

    话音方落,便见周仲晋开门而入,后头还跟着一个年轻人,戴着一副金丝边框子的眼镜,斯斯文文的模样。

    江瑜放下钢笔,靠向椅背,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目光却很锐利:“既然来了,看样子事情办得不错吧?”

    这话,是对那名年轻人说的。

    年轻人微微上前几步答道:“军长放心,都按照您的吩咐做的,应该没有问题。”

    江瑜微微点了点头,挑眉道:“那,东西呢?”

    周仲晋上前,将一个油纸袋子交放到江瑜桌上:“军长,底片和洗出来的照片都在这里,小崔是连夜洗出来的,绝对不曾有泄漏。”

    江瑜打开油纸袋子口,随意翻了翻洗出来的照片,这才“唔”了一声,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表情:“做得不错。”他转向周仲晋:“仲晋啊,事先说好的报酬记得给他。”

    年轻人听闻这话,面露喜色,连声道谢道:“多谢军长、多谢军长!日后若是还用得到小崔,军长可要记得我啊!”

    周仲晋一边带他出去,一边皱眉喝道:“罗嗦个什么!这是军长的办公室,少给我大声喧哗!”

    待办公室内再次只剩下江瑜一个人,他拿起那只油纸袋子,将里头的照片都取出来,一张一张看得极仔细。良久,唇角一勾,又是那样玩味的笑意,带着几丝嘲弄。

    当所有的照片都看完,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面色忽而又渐渐沉了下去。

    顿了片刻,他拉开正对襟口的那只抽屉,从抽屉的最底层慢慢取出一样东西来。

    一张相片。

    相片上有两个人,男子高大,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女子可人,巧笑倩兮地偎在男子身畔,云楚月熙。

    或许是已经有了些年岁,相片微微泛黄,右边的一角似乎有被烧过的痕迹,还有几道虽然已经很努力抚平但仍旧看得清清楚楚的折痕。

    大概也正昭示着,这是泛黄的记忆,折痕的感情。

    捏了捏眉心,将相片重新收藏好,手交握在胸前,江瑜倚靠在椅子上,慢慢闭眼。

    相片中的那个人,怕是再也不会那样全然依赖、满心欢喜地偎在他身畔了吧!

    那个时候以为,自己只益无损,尽管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也根本不曾在意;然而随着时间和回忆像毒药一样地侵蚀着他每一次的午夜梦回,才后知后觉,自己并非无损,原来自己不仅仅是放弃了一段感情,更是丢了心、放弃了一生。

    而今,若想挽回,还有余地么?

    就这么想着想着,江瑜竟慢慢地睡着了。

    梦里,她在他身边,他采荷,她生姿。

    夏日的阳光正好,投过梧桐树的枝桠缝隙,金红色的阳光斑斑驳驳地照落下来,温暖如水,潺潺四溢。

    双梅的东边有一块很大的荷塘,每当夏季浓时,荷塘里粉碧一片,格外迷人。

    如月是很喜欢荷花的,自家的后院里便有一池荷塘,每年都开得极好。

    只是现今,一人独自观荷与两人相携观荷,到底是不一样的。

    “木鱼木鱼!”如月很喜欢这样唤他,带着几许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撒娇意味,“你走快些嘛!”

    江瑜被她这么使劲拖着,有些哭笑不得:“大小姐,你可以矜持一些么?”

    “做什么要矜持,”如月笑靥如花,“反正我怎样你都会喜欢,对不对?”

    江瑜但笑不语,轻轻拍了拍如月的头,状似无奈,道:“你啊……”她的倩影倒映在他的眸中,那样生动,怎么都抹不掉。

    楚楚动人的荷,似乎永远是一首迷人的旋律。穿行在画屏般的荷塘,姣姣如玉的花瓣,风吹绿叶送爽,缕缕荷香盈袖。那些出淤泥而不染的荷,早早地就在《诗经》中绽放了:“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彼泽之陂,有蒲有荷”。

    “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如月忽然开口。

    江瑜起初一怔,随后笑起来,怎么,想考他赞荷的诗句么?

    几乎不曾要思考便脱口道:“微风摇紫叶,轻露拂朱房。中池所以绿,待我泛红光。”

    这回该是如月愣了一愣,随后就兴致上来了,眉眼弯弯道:“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语罢就这么眼巴巴地望着他。

    江瑜只觉得如月有些孩子气的好笑,挑眉问道:“换成七言了,恩?”他故意状似想了良久,片刻后才吟道:“荷叶五寸荷花娇,贴波不碍画船摇。相到薰风四五月,也能遮却美人腰。”

    如月倒不曾有丝毫不快,眼眸中的神采却越来越亮:“锦带杂花钿,罗衣垂绿川。问子今何去,出采江南莲。辽西三千里,欲寄无因缘。愿君早旋返,及此荷花鲜。”

    看这情形,似乎是愈来愈不容易。

    但若是对不出来,断然枉为是如月心仪的男子了。只听江瑜道:“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吟罢幽深的眸子含笑凝视着她,揶揄道:“如何,没有令你失望吧?”

    不晓得他的“没有令你失望”究竟指的是什么,是对出了诗句,还是最后那句“况复两心同”?

    如月的脸颊慢慢地腾起了温度,到最后竟面红耳赤别开眼不敢看他,然而余光又忍不住地向他瞥去,跺跺脚仿佛想落跑。

    但江瑜怎么会给她落跑的机会——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细细摩挲着,用那样专注的眼神凝视着她。

    太近,属于他的气息太近太近,温热的呼吸拂动了她额角的碎发,两抹绯红如同江畔落日的赤霞般腾飞而上。

    他的声音很低沉,却那样充满诱惑:“安安,我念几句诗给你听好不好?”

    她垂首,几乎不敢动弹。

    他的声音缓缓响起:“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他故意凑近她的耳畔,晓得那是她最敏感的地方,却不肯放过,惹得如月一阵阵颤栗但又无法躲过,“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最后那一句,他念得格外轻,气若游丝,却引得她更加剧烈的颤栗。

    好一会儿,她才极其闷的小声道:“那……那是莲,不是荷……”

    他轻笑:“有区别么?”

    江瑜捧起她的脸,动作那样轻柔:“安安,看着我。”

    然而在她还不曾看清之前,他的唇已经覆上来。

    如月慌忙闭上眼,心口早已一阵阵的小鹿乱跳,“扑通扑通”再也没有了安宁。

    他细细描摹着她的唇形,鼻息暖暖地喷洒在她的颊上,温热发烫的唇就这么带着倔强霸道、又带着几许怜惜地压下来,有着专属于他的味道,一点一点地撬开她的唇,辗转吮吸。

    虽说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吻她,然而她还是只能笨拙地回应,原本垂在身侧的手不知所措,隔了好久才怯怯地拥上他,手心慢慢渗出润湿的汗来。

    她拥抱着的这个人……是江瑜,是她全心全意爱着的男子,是她相信天荒地老并时时刻刻祈求能厮守一生的人。

    唇瓣慢慢肿胀疼痛,他的呼吸渐渐开始变得灼热混乱,炽烈的吻离开她的唇,渐次蜿蜒,从脸颊、耳垂、颈项一直延伸到纤细的锁骨。仿佛有魔力一般,他一寸寸地蔓延,似乎要点燃她内心最原始的渴望和热情。

    “江……瑜……”如月睁开早已水雾迷蒙的眼,开口轻唤,“瑜……”然而声音竟是从没有过的低哑,她丝毫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呢喃。

    江瑜微微一震,继续向下吻下去……

    如月早已站不住了,双腿软得似乎连知觉都没有了,只能本能地攀着他的腰,全心全意地倚靠着他。

    夕阳无限好,落日格外浓。

    夏风阵阵,吹掀了一池的接天碧叶,荡漾了连天的映日荷花,别样红。

    芭蕉惹骤雨,门环惹铜绿。

    ☆、【伍】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1

    “少奶奶,少奶奶!”

    隐隐约约好似有人在她耳畔唤着,见实在唤不醒,那人犹豫了下还是伸出手摇了摇她:“少奶奶,少爷回来了,正等您下去用膳呢!”

    如月这才幽幽转醒。

    睁开眼,入目的是佣人晓兰关切又略带焦急的脸。

    如月怔了好几秒才缓过神来,原来,方才自己是做梦了。

    又做梦了啊……

    如月在心底叹息,却又无可奈何。

    自从重逢之后,原本就不曾彻底忘记过的那些画面愈来愈清晰,也愈来愈多地在她脑海中浮现,而那些她原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触碰的前尘往事,竟愈来愈频繁地入她的梦,令她怎的都无计可施。

    从前,他刚刚不辞而别时,她也几乎夜夜都做梦,梦里,他留给她一夜笑容,一地繁华,一曳背影。可是醒来之后,陪伴自己的只有一枕冰凉凉的泪。

    而现今……

    忽然意识到晓兰还在一旁候着,如月忙直起身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晓兰恭恭敬敬福身道:“是,少奶奶。”

    如月舒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走到镜子跟前一看,自己竟双颊通红,眼眸若波!

    她双手捧住自己的颊,背过身去不敢再看镜中的模样。

    梦中的情景真实得好像就发生在刚才一样,她听到自己“怦怦”毫无节奏的心跳声,跳得那么乱那么快。

    该如何否认,四年来,她其实从来都不曾忘记过他,忘记他们之间的过往,忘记那些相识相知相爱的点点滴滴——或者说,是她以为的“相爱”。

    她曾经以为她快要做到了,可是他的再一次出现狠狠地敲醒了她的梦,让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原来,忘记,却是永远的铭记。

    刻骨铭心,挫骨扬灰。

    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以为彼此不可替代;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用力的爱,直到哭出来。彼此就这样离散在岁月的风里,回过头去,除了满地或喜或悲的回忆,却看不到曾经在一起的痕迹,尽管,曾经那么努力的在一起过。

    下了楼,林霍堂果真已然坐在餐桌边等她,见如月施施然走过来,他关切道:“怎么这么久,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他对她越好,她就越愧疚,因为自己给不了他全心全意的爱,所以只能努力地微笑,摇头:“刚刚在楼上竟睡着了,这才浪费些时间。”

    见跟前同前几天一样摆着一晚鸡汤,如月皱皱眉:“晓兰,这碗汤收了吧,我不想喝。”

    晓兰看向林霍堂,面色犹豫:“可是,少奶奶,这是少爷……”

    “我说了,不想喝,你收了吧!”如月坚持。

    林霍堂见如月这般坚持,终于发话道:“如月,这是刚刚炖好的鸡汤,我吩咐厨子专门给你补补的,最近你面色总不大好,上次还被人失手伤到了头,来,听话。”

    尽管林霍堂好言好语温和得紧,如月还是坚持己见:“上次不是没有大碍么,况且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霍堂,都喝了快一周了,可腻煞我了!”

    林霍堂平素里很少强迫如月,听她这么一说,没辙,欲言又止:“你……唉!”于是吩咐晓兰道:“晓兰,收了吧,告诉厨子明日起也不用再准备了。”

    晓兰退下去之后,偌大的餐桌上就坐着林霍堂和莫如月两个人,他们向来是食不言、寝不语,没有谁说话,因而一时间便只听见汤匙筷子的金属声。

    良久,快用完膳离席的时候,林霍堂放下碗筷,再次出声道:“如月,明天一起回双梅一趟吧!”

    回双梅?明天?

    如月惊诧地抬起头,有一丝迟疑:“明天?这么急?”

    林霍堂的语气中透出少有的不容置喙:“唔,明天。孩子们在双梅也已经住了许久了,是该接他们回来了。”

    如月算了算日子道:“也刚住了一周,往常都在双梅呆好几周呢!”

    然而林霍堂却道:“他们也快四岁了,该收收心读书了,总在双梅玩怕是对往后的读书做事不益啊!”

    这是他头一次说出这样的话来,向来,都是林霍堂主张孩子的童年就该痛痛快快玩的。迟疑归迟疑,尽管觉得诧异,但既然林霍堂已经这么说了,如月自然也不会有太多异议,点头答应道:“好,我晓得了,一会儿就去打点打点。”

    直到如月离席的背影已经在楼梯上消失不见,林霍堂还没有收回目光。

    只是他的目光,带着若有所思,带着变幻莫测,甚至带着些许愧疚歉意,竟复杂得让人一时难以理解。

    然而许多事情,一旦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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