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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决定跟雷虹一起在厨房干活。

    雷虹很过意不去,使劲往外轰着她。

    “姐,我跟你一块干,两个人不累。”

    “不用,我一个人能做,就是跟我妈较劲呢,”雷虹压低嗓门,“我就是看她对我弟那样不顺眼,对你我可没意见。”

    文雨彤理解的点点头,“我知道你对我好。”

    “那是。除了我爸,你在我心里排第二。”说完她又恨恨的咬咬牙,“雷进这傻帽呢,怎么还不回来?又去抢那个破球了?明天让他早点回家,也给他派活干,不能让他闲着。”

    在他姐的威胁之下,雷进不敢放学踢球了,他老实的回家帮着干活,给他派的是洗衣服。弄得薛姨很心疼不住口的骂了雷虹两天。

    雷进无所谓,他反而喜欢这个活,因为彤彤每天放学都等着他一起回家,然后陪在他身边两个人一块洗衣服。雷虹说厨房危险,彤彤还是不要去了,反倒是雷进那个傻帽,没用过洗衣机,需要彤彤在旁边看着,别弄出毛病来。

    薛姨的麻利和能干,对雷虹影响不小,虽说不会做饭可稍有教导,很快就学得八九不离十。文雨彤和雷进吃饭时,使劲拍马屁,说跟薛姨的手艺不相上下,弄得她得意洋洋,撇着嘴说:“这些,不值一提。”

    这天下学后,几个跟雷进一同踢球的同学来家里找他。雷进球踢得不错,大家很久没一起玩了就来看他。薛姨见了,热情的张罗在家里吃饭,雷进端出她姐前一天炖的红烧肉,满满一大锅。

    几个男孩子被这美味馋的口水滴答,风卷残云般一锅肉很快见了底。文雨彤机灵,端着碗从一群脑袋中间抢出一碗,留给薛姨。

    待同学们腆着鼓肚子,从家里离开时,雷虹正好下班回来。瞧着辛辛苦苦炖的肉,只剩下了些汤汤水水,她气得狠踹了弟弟一脚,“那是五斤肉呢,都吃光了?我好容易做了,想着省点劲呢,这倒好还得做。”

    雷进逃到他妈身边,敢怒不敢言的。

    薛姨瞅着女儿那拉得老长的脸,数落道:“吃完了?再去做呗。人家同学来了,还不让吃了?”

    雷虹很不满,“我同学来了,怎么不见你张罗?他同学你就张罗?”

    “废话!你几时带过同学来家里?我还怕让人吃?”

    雷虹不说话了,她从没带同学来过家里,担心她们看见家里的破旧会瞧不起自己,她可不象雷进那傻帽什么都不懂。出门之际她狠狠白了弟弟一眼,“下次让你们同学牵头猪来,别光吃咱们家的。”

    “抠门死你呢,”薛姨撇撇嘴,“儿子,下次还带同学来,等妈腰好了,接着给你们做。”

    文雨彤端着那碗抢出来的肉,给雷虹送去,“姐,这是我给薛姨留的。”

    雷虹无奈的摇摇头,“彤彤啊,你说,你跟雷进的心眼中和中和多好,那大傻帽。”

    文雨彤来燕都很突兀,离开燕都同样突兀。那天她下学回家,从薛姨单位报到回来时,兜里塞了几个松花蛋,放回厨房她走进自己的小屋,竟然看到姥姥在。这让她很惊奇,往常这个时候姥姥都在麻将桌旁,怎么也不会舍得离开的。

    “你妈给你办好了手续,月底小王来接你,去日本。”

    “去日本?不,我不去。”文雨彤冷冷的放下书包,她不愿意跟姥姥说话,转身去找电话本,她要打电话跟妈妈说。

    “你在我这还住上瘾了?跟着你妈走,去她那多美啊。”姥姥怪腔怪调的发泄着自己的不满。文青那次回来,看到女儿的状况没少跟她妈抱怨,指责她对孙女不关心。

    “我哪也不去,我也不喜欢你家,”文雨彤从心里讨厌姥姥,她早想过不知多少次要跟她划清界限了,“我去薛姨家,我跟她过。”

    “去人家那?”姥姥像是听到个天大的笑话,“你是她什么人啊?她凭什么养你?要不是我免了她家房租,她会管你?她认识你是谁啊?”

    “你胡说!”文雨彤像是被激怒的豹子,她恨不得用眼睛里的怒火烧死眼前这个老妖婆。

    “我胡说?那你看看,她会收留你吗?”姥姥冷笑着站起身,“走啊,去问问她,别瞎做梦了,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吧?”

    “哼!你等着。”文雨彤扔下手里的东西,气呼呼跑到了薛姨的饭馆。她想好了,一定不离开薛姨,让妈妈把钱寄过来,这样不需要花薛姨家的钱,而且要多寄些钱,比给姥姥的多。

    可薛姨的反应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刚听到文雨彤说要去日本,薛姨那沾满面粉的手就拍起来,“太好了,彤彤,要跟你妈去享福了。我就说嘛,孩子不在妈身边怎么行,这下可好了。”

    文雨彤霎时从头凉到脚,她忍着眼泪,“薛姨,你不要我了?”

    “这傻孩子哟,说的什么话。”薛姨打心眼里为彤彤高兴,去日本那是天大的好事,这孩子没爹没妈的自己呆着,她想起来就要掉眼泪。上次在饭店见到彤彤妈,她一眼就看出,那是个人物,与他们这样的人不是一个路子。跟着那样的妈,将来的日子准错不了。那回她没好意思对彤彤妈说,不管多苦多累,都该把孩子带在身边,哪里省不出一口饭啊。有妈在身边的孩子才是个宝,要不是啥,是个草。

    文雨彤理解不了薛姨的想法,她没想到姥姥的话竟然应验了,薛姨果然是不要她的。她“哇”的哭了出来,一扭头跑向了大街。

    薛姨被彤彤的举动弄糊涂了。

    此时正是下班时间,街上到处是车潮人流。文雨彤边哭边跑,心里那股委屈涨得满满的。当初,爸爸妈妈随随便便就不要她了,一个大皮箱带着抛到了燕都。那好,她不怕,有薛姨在身边,可现在薛姨也不要她了,原来谁都不要她,原来她文雨彤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街上的人脚步急匆匆往家走,她急匆匆的去哪里?回家吗?她哪里有家啊。想到这,她放缓了脚步。街边的音像店传出动听的音乐,突然,文雨彤想到了爸爸。

    这么些年过去,爸爸没有任何音讯,也许他一直在找自己,可是被姥姥这个老妖婆阻碍着,他肯定不知道自己在哪。对,去找爸爸,也许他在盼着自己出现吧。这忽然而至的念头让文雨彤勇气倍增,她回想六岁前生活过的地方,那里是上海,一个很大的城市,她还记得爸爸工作的单位,到了那里就能见到爸爸了。她翻翻身上的钱,有二十几块钱,买火车票是不够的,不过要是省着花,也许够买馒头,那就沿着火车道走去上海。有了目标的文雨彤立刻不怕了,她看看周围,记起上次雷虹带着他们去划船时,路过了几排火车道,从那里走就可以了。她没犹豫跳上了那趟公交车。

    ========

    第9章 第8章

    初春的燕都,春寒料峭。坐在四面漏风的车厢里,文雨彤缩成了一团,她有点饿。这个时候在家,薛姨已经开始在厨房忙碌了,肉的香味会飘在小院里,想到这眼泪扑簌簌的掉了下来。越往城市边缘车上的乘客越少,又冷又饿的她迷糊着睡了过去。

    “小姑娘,醒醒啊,”一只手不停的拍着她脑袋,文雨彤睁开眼,“我们到总站了,下车了,你的票呢?让我看看。”

    她揉揉眼睛看向四周,没错,上次雷虹带他们来划船就是在这里下车的,可是火车道不在这,过站了。

    “票呢?小姑娘。”售票员催着。

    文雨彤想掏钱买票,马上又把手拿了出来,那个钱还要买馒头呢,不能瞎花了。她想起雷虹的话,抿抿嘴说道:“阿姨,我姐就是售票员,她叫雷虹,她是不是跟您是同事啊?”

    女售票员定定看了她几眼,“下去吧,天晚了赶紧回家,别让大人着急。”

    天已经蒙蒙黑了,文雨彤顺着汽车来时的方向走去,暮色中的街道人迹稀少,她拉高衣领缩起了脖子。她很少在这个时间出门,以往这会都是在薛姨家,帮着摆碗筷或者跟在雷虹身边说话,天一黑薛姨就不让他们出门了,说外面坏人多,还是在家里安全。有时候她想出去玩,薛姨也要让雷家姐弟跟着,不能错开眼珠的保护她。她的眼泪又开始扑簌簌掉下来。

    没走出多远,天彻底黑了,路灯泛出微弱的光亮,街边的小树林发出影影绰绰的寒气,像是幽暗的怪物窥视着她。文雨彤有点害怕,她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去,高高的路灯下,一个玻璃电话亭静静立着。她探身看看下一个路灯,中间这段路太黑了,实在没有胆量走下去。她决定今晚在电话亭里睡一觉,明天再继续找铁道去。

    她捂紧领口蜷在角落里,肚子不争气的叫起来,睡觉,睡着了就不饿了,她不停的告诉自己。迷迷糊糊睡了很久,一阵刺眼的手电筒光把文雨彤晃醒了。

    “你这小姑娘,怎么在这睡觉?”

    文雨彤用手挡住那几束光,闭紧了嘴巴。薛姨告诉过她,要是有陌生人来搭话,一定不要理他,那都是坏人。

    “起来起来,”那些人灭了手电筒,轻声吆喝着,“还是学生呢,怎么不回家?离家出走了?”他们看到了她的校服。

    文雨彤借着路灯的微弱光亮,看向眼前的几个人,都是与雷叔差不多年纪的中年人,袖子上别着巡逻的标志,她搞不懂状况,依旧保持着沉默。

    治安巡逻的人把不说话的文雨彤带回了队里。可任是谁问,这小姑娘就是闭紧嘴巴一言不发。最后他们通过校服上的学校名称,联系到了班主任老师。

    “等着吧,你家大人马上就来接你了。”其中一个人带着训斥的口气说道:“这么小小年纪就学离家出走,多让家里人着急啊,真是不懂事。”

    文雨彤抿着嘴巴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多久雷叔开着摩托车找到了这里,看见文雨彤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走下摩托车,还没进到屋里,文雨彤就听见了哭声,是雷家姐弟。他们听到摩托车的声音也跑了出来,看见彤彤安然无恙的,雷进转身就往回跑,嘴里嚷着:“妈,妈,彤彤回来了,没事。”

    雷虹过来高高扬起了手,却又轻轻落在彤彤胳膊上,她带着哭腔嚷道:“你这傻帽,你要吓死我们啊!”这一巴掌,把文雨彤的眼泪也带了出来,她瘪瘪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我妈为了找你,让车撞了,”雷虹哭着说:“你跑什么啊?你不知道她拿你当宝啊。”

    文雨彤心里一惊,疯了似的跑进薛姨家小屋。看见彤彤,薛姨心肝宝贝的叫起来,抱在怀里不撒手,两个人哭成一团。

    薛姨追向大街时没留意,被过路的自行车撞出老远,身上没受伤可手上搓破了,涂了红药水,看着很渗人。

    文雨彤很内疚,捧着薛姨的手轻轻吹着,“疼吗?”

    “不疼,没事,你可别这么吓我啊。你要是不见了,我怎么跟你妈交代啊?你说你妈请我们在大饭店吃饭,花那么多钱,我倒好,没照顾好她闺女,还给弄丢了,可怎么交代啊。”薛姨后怕的拍着胸口,“你可不能这么吓唬我啊。”

    文雨彤没说想去找爸爸的事,贸然离开就让薛姨被撞了,她也认为自己有点鲁莽了。

    “不是我不要你,傻丫头,孩子都得跟着妈,你妈当初那是没辙了,现在她站稳脚跟了,自然要把你带在身边了。你说你妈多疼你,什么都给你寄,生怕你受了委屈。不单给你寄,还给我们雷进雷虹寄,就冲你妈这份心,薛姨也不能留你。找你妈去,听话,我们彤彤最听话了。”

    “我舍不得你,薛姨。”文雨彤还是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听话,我们彤彤聪明,将来准有大出息,到时候再来接我享福去,啊。”薛姨耐心的哄着,说完猛然想起来,“快去,雷虹,给彤彤热饭去,她得饿坏了。”

    雷虹带着彤彤去了厨房,“你等着,马上就好了。”

    “姐,我不想走。”

    “走吧,”雷虹擦着眼泪,“其实,我跟我弟都舍不得你走,晚上雷进嚷着不许你走,我妈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我妈从来没这么打过雷进呢。她说,孩子就得跟妈在一块,我们都不能拦着。”

    雷进这时也溜进厨房,他没想到自己守候了这么久的媳妇,马上就要飞走了,他妈说,彤彤跟他们不是一个路子的,将来是要过好日子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留下呢,他们家现在过的也是好日子啊。

    “彤彤,你不能跟你妈说说吗?你就留我们家吧。”

    雷虹给了弟弟一巴掌,“滚,妈怎么说的,不能拦着彤彤走。”

    “可是,你……”雷进不好意思对姐姐说:当初你说了,彤彤是要嫁到咱们家的。

    “出去出去。”雷虹也想起了当初自己说过的话,没好气的嚷道:“女生说话,你听什么。”

    雷进灰溜溜的回了小屋,心里难受的不知怎么好。

    “彤彤,我现在挣工资了,你走之前想吃什么我请客,你随便点。”

    文雨彤摇摇头,“姐,我什么都不想吃,就想吃薛姨做的饭。要是我走了,以后就吃不上了。”

    “那就让我妈做,你吃烦了再走,吃到再也不想吃了。”

    听见这话,文雨彤宛如生离死别,哭了稀里哗啦的。

    那天后薛姨换着样的做饭,她知道孩子爱吃她做的饭,这一走,估计以后吃不上了。

    文雨彤求她,“薛姨,我真的不想走,你留下我吧。我让我妈给我寄钱来,一分钱都不花你家的,别让我走了。”

    薛姨听了抹着眼泪,“不是这个理啊,彤彤。不是我赶你走,你妈在外边不容易,她一个女人,闯荡着多难啊。你去了,陪她身边跟她做个伴,闺女是啥,闺女就是妈的小棉袄啊。”

    “我不是她的小棉袄,她那么些年都没管过我,我是你闺女,我当你的小棉袄。”

    “傻孩子,她那是没辙了,哪个女人能舍下孩子啊。你看她后来,对你那好,那是假的?”

    文雨彤不说话了。

    “听薛姨的话,乖,找你妈去,跟她做个伴。”

    小王按照计划飞到了燕都,他说时间很紧第二天就要回去,晚上安排文雨彤住到酒店。

    薛姨给彤彤整理行李,一边收拾一边掉眼泪,雷家姐弟守在旁边也陪着抹眼泪。

    文雨彤到了这个时刻反而明白了,去日本这事已经不能更改,薛姨不是不要她,是希望她过去守在妈妈身边,就像雷家姐弟守在父母身边一个道理。这些天薛姨把自己爱吃的饭都做了一遍,守在旁边看着她吃,边看边掉眼泪,文雨彤觉得很内疚,薛姨家一直热热闹闹的,从没象现在这么愁云密布过。

    “薛姨,我听你的话,我去日本陪我妈去,你别再难过了。”

    雷进听了,哇哇的哭着跑回了自己的小屋。

    文雨彤请小王叔叔带着雷叔一家去饭店吃饭,还吃上次那个很贵的自助餐,她忘不了上次大家回去后那个兴奋劲。这顿饭吃得很压抑,大家都没有胃口,不过文雨彤竭力表现出很听话的样子,她看得出薛姨好像随时要哭的样子,还有雷家姐弟。

    “到了那边,好好听你妈的话,知道吗?别惹她生气。还有啊,好好学习,我们彤彤聪明,将来准有出息。”

    文雨彤使劲点头,“薛姨,我听你的,以后让雷进去你单位,多让他装点,这样你就不用花钱买了。”

    雷虹带着眼泪扑哧笑了,“不占便宜你难受啊,还多装。你赶紧给我多端点菜来,今天这个钱肯定吃不回来了,亏死了。”

    文雨彤听话的去了餐台,看到正出炉的烤鸭让服务员来到他们餐桌旁,片出两盘来,“姐,上次咱们来没有烤鸭,这次要多吃。”

    油嫩嫩的烤鸭刺激了大家的食欲,雷叔一家足足干掉三只烤鸭才算过瘾。

    雷虹心满意足的拍拍肚子,“太好吃了,以后每个月来吃一次才爽呢。”

    文雨彤想说:没问题。可想想,这个许诺恐怕不可能实现了,难过的低下了头。

    在酒店门口分手时,小王安排了出租车送雷叔家回去。薛姨又掉了眼泪,“去了好好听你妈话啊。”

    雷进等姐姐告别完了,磨蹭到最后一个,“彤彤,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一会咱俩在城市广场那见面行吗?”

    文雨彤看看时间,“没有公共汽车了,我离那里很近,走路就行了,可你怎么过去?”

    “我跑步,很快的。”

    文雨彤偷偷看看雷叔他们,“雷进,你骑摩托车来吧,象以前那样,你带着我再看看燕都。”雷进的摩托车技术现在已经很娴熟了,与雷虹不相上下。有几次赶上雷叔和薛姨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带着文雨彤出去玩过。

    雷进对这提议很赞同,“那要等我爸我妈睡了,你晚点再过去,咱俩不见不散。”

    文雨彤悄悄做个“明白”的动作。

    那天晚上,文雨彤在城市广场的大钟下面,等到了十二点。直到巡逻的人开始轰人了雷进也没出现,她失望的回了酒店。

    第二天,她跟着小王叔叔登上了飞往日本的航班。

    到日本没多久,她收到了雷虹的信。信里,雷虹伤心的告诉彤彤:她走的那天晚上,弟弟偷偷去开摩托车,结果出了车祸,左手残疾了,目前正在医院治疗。

    文雨彤捏着信吓得没了主张,几分钟后她悄悄撕毁了信,当做不知道这个事。她明白薛姨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一定恨死自己了,她不敢想象那状况。

    去了日本的文雨彤象一滴水汇入大海,消失了。

    ========

    第10章 第9章

    文雨彤的痛哭引得薛姨也呜呜的捂住了脸,多年前伤心欲绝的记忆又扑了回来。那些漫漫长夜里她跟老公抱头痛哭,咒骂那个醉酒驾车的人,咒骂老天不公平,让灾难降临在老实听话的儿子身上,他的一辈子还没开始,就成了这样。她去求大夫,能不能把自己的胳膊卸下来安到儿子身上,不要说一条胳膊,就是把命拿去她也不会含糊,可结局永远定格了:儿子残废了。

    雷叔亦是脸色黯然,转身抱起小孙子,远远的站到了一边。

    雷进倒像个犯错的孩子,深深低埋着头,完好的右手无力的垂下。他真想抬手给彤彤擦眼泪或者拍着她肩膀说别哭了,可他害怕自己笨拙的举动冒犯了彤彤。眼前的她已不是八年前在他家吃饭、坐他后座的人了。从踏进院门那刻起,那个曲线婀娜的背影,又让他象多年前那样努力屏住呼吸,心生向往。从前她骄傲,现在的她更可以骄傲;从前他仰望,现在更加低入尘埃。

    “行了,别哭了,”雷叔走过来劝道,“彤彤好容易过来,在家吃饭吧。”

    薛姨赶紧止住哭泣,忙不迭抹着脸上的泪水,“瞧我,真是的。等着,彤彤,我去买菜,今天中午在家吃饭。多少年没吃我做的饭了,今天咱们好好吃顿饭。”

    文雨彤哭得已经说不出话,她伸手拉住薛姨,抽噎了很久才恢复平静,“去外面吃,我请大家去外面吃饭。”

    薛姨摆手拒绝,说彤彤最爱吃她做的饭,别去外面花钱了。争执半天,还是雷叔拍了板,“那就听彤彤的,中午去外面吃,晚上让雷虹也回来,咱们在家吃。”

    “那好,老雷,快,咱俩换衣服去,得穿干净点。”雷叔笑了,老伴这辈子就喜欢搞卫生,她嘴里的干净在别人看来,简直就是变态的洁癖。院里哪个租户稍有邋遢,她会不耐烦的轰人搬家,说糟蹋了屋子。他家的洗衣机每天都轰轰转着,象不停歇的钟表。

    “对不起,雷进。”文雨彤为刚才的失态道歉。

    可雷进却误解为是自己受伤的事,他看看周围没人忙压低声音,“我爸妈不知道受伤这事,你不要提。”

    文雨彤愕然抬起头,眼泪又涌了出来。在日本这些年,她反复想该如何对薛姨道歉,求得她的原谅。可偶尔的时候内心也泛起一丝侥幸,那时候雷进总是无条件的维护她,闯的祸通通揽到他身上,也许不会告诉薛姨事情的真相吧。

    雷进的确这样做了,八年前的广场之约,他没有对任何人讲起,后来他妈哭着问,为什么大半夜要偷偷开摩托车出去,到底要干嘛。他死咬着说,是舍不得彤彤走,心里烦才这样做的。为这,纵使他几度感染,疼的彻夜不眠,薛姨还是狠狠的扇过来一记耳光。

    那天晚上本来很顺利,他已经骑上了大街快到城市广场时,一辆酒后驾驶的小轿车斜刺里驰过把他顶到了路边,醒来后,是全家凄惨的面容。

    彤彤离开燕都后,与家里失去了联系,他姐寄去的信统统石沉大海,雷进非常难过。他反应有些迟钝,事故发生很久才明白失去左臂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雷进不长的人生岁月中,有两件事是并列的难过:彤彤的离开和失去左臂。

    文雨彤对燕都并不熟悉,于是选了早先去过的那间自助餐厅。到了里面才发现已经变成了海鲜城。穿着旗袍的领位小姐殷勤的引着他们坐到了水晶吊灯下的餐桌。雷叔家的生活比以前好了很多,赶上过生日全家聚餐时也去餐馆,但海鲜城鲜有光顾,那里的价位对普通人来说,还是昂贵。薛姨看着里面金碧辉煌的环境猜到这顿饭要花不少钱,她有点心疼,“彤彤啊,咱们随便吃点就行了,别点太贵的菜啊。”

    文雨彤拿过菜单,点了鲍鱼、龙虾之类价格不菲的菜。雷进制止了她,“彤彤,别点龙虾了,太贵了。”

    薛姨没吃过龙虾,她看儿子也表示反对,附和道:“就是,我不吃龙虾,不喜欢吃。你姐带我吃过,不好吃。”

    文雨彤不同意,但大家都坚持不吃龙虾,于是告诉服务小姐换成普通的基围虾,别的还是照旧。

    可上菜之后,失误显而易见的摆在眼前,鲍鱼需要用刀叉来切还勉强可以让服务小姐代劳,而基围虾需要剥壳,雷进的手根本做不来。

    文雨彤后悔不迭,她低头默不作声的剥虾壳,剥着剥着眼泪掉下来浸到餐布上。

    雷进心疼得慌了神,他起身把那盘虾挪得远远的,喏喏的说:“彤彤,别剥了,我其实不喜欢吃虾。”

    这让文雨彤的眼泪更汹涌了。

    薛姨看不下去了,主动扯起了别的话题,“彤彤啊,还上学吗?你妈好吗?”

    “我今年大学毕业了,我妈挺好的,她又结婚了,跟她的经纪人,”她拿起身边的纸巾擦擦眼泪,“薛姨,我听你的话一直陪着她,放假的时候陪她去演出,当她的生活秘书。”

    薛姨笑了,眼角的皱纹里溢满深深的自豪,“我们彤彤都大学毕业了,真好,还当秘书了。你姐那时候给你写信,你没收到吧?我说没准地址写的不对,那死丫头跟我犟嘴,说没错。”

    文雨彤无法说实情,她抿抿嘴,答道:“我到了那边就住校了,我妈一直忙着演出,中间搬了几次家。我想给你们写信,可学习太忙了,还要去日语学校,抽不出时间来,”说完,她心虚的瞥一眼桌上,“薛姨,胖子可以吃这些东西吗?给他吃什么合适?”

    薛姨的注意力被成功的引到了胖子身上,她和雷叔细致的给孙子挑着能吃的菜,一口一口的喂他。

    文雨彤开始给雷进夹菜,象呵护幼童那样,把鱼刺挑出来,把带壳的海鲜择开,把远处的菜布到他的盘中,专心致志。

    雷进此时表现得比旁边两岁半的胖子还要听话,他不敢看彤彤,只是低头配合着,每一口菜都认真咽下,心里却涌起阵阵惶恐。

    吃到过半,胖子对周围好奇起来,挣着要下地去玩,雷叔抱起孙子去了大厅门口。

    “彤彤啊,这次回来呆几天?”薛姨看着彤彤,说不出的喜欢,几年没见,变成了大姑娘,精致的服装俏丽的面容,那摸样比电视里的人还好看,怎么看都顺眼。唯一遗憾的是有些瘦,薛姨喜欢孩子胖呼呼、人高马大的,就像她的一双儿女,走到哪里都威武让人不敢小瞧。小时候彤彤就是单薄,总让她担心会被同学欺负。

    文雨彤停顿了片刻答道:“教授给我写了推荐信,介绍来燕都工作,这次回来是谈工作的事。”

    薛姨乐了,“真的?要是那样可好,咱们娘俩又在一块了。”

    文雨彤转头看看雷进,轻声说:“我一定争取留下,不走了。”

    走出海鲜城,文雨彤让大家先走,说自己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下午再回去。

    “早点回家,我让你姐也回来,咱们在家吃饭,我做你爱吃的菜。”薛姨又象从前那样指挥儿子,“彤彤刚回来,路不熟,你陪着她别让我担心。”

    文雨彤招手为他们拦了出租车,看着车子离去,对雷进说道:“咱们走吧。”她径直去了旁边的咖啡厅。似乎知道彤彤的想法一般,雷进默默的跟在身后。

    坐到那个现代感十足的咖啡厅里,雷进有点发窘,“彤彤,我喝不惯咖啡,它比那个止咳糖浆还难喝,别给我点了。”

    “那红茶行吗?”

    雷进点点头,很不好意思的说:“我知道我很土。”

    文雨彤笑笑,“其实我也不爱喝,我最喜欢薛姨做的酸梅汤。”她想以后当着雷进再也不要提咖啡了,虽然她喜欢。

    雷进笑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彤彤的口味没变。那时候下学回家,他渴的嗓子要冒烟了,可看着水瓶里酸梅汤不多了,都会忍着留给彤彤,自己去对着水龙头猛灌一气,看着她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的喝,比进了他肚子里还开心。

    下午的咖啡厅里,三三两两的客人低声细语的讲话,清幽的背景音乐若有若无。雷进偷偷环顾着周围,这样的地方他首次光顾。他的生活与这里像是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交集。从门外走过时眼睛也不会斜一下,有什么话需要到这么高级的地方说呢?在路边、在家里、在摊位哪里不好说,要花钱来这。可眼下,与彤彤这样面对面坐着,他竟觉得,与她说话就应该来这样的地方。

    文雨彤静静捧着那杯红茶,脑子里喧嚣的似有万马奔腾。在想什么吗,好像没有;什么都没想吗,也不是。进门之前她打定主意想问这几年的事,问他的手到底怎么回事。可真的坐下来,却发现还是没有勇气说这个话题,那份残缺背后必有惨烈的过程,她试图用自己的想象完成猜想,免去真切的听到那些血淋淋的字眼。

    她轻啜一口茶后端详着雷进,小时候傻里傻气的他,现在变了些模样,香肠嘴没有那么明显了,五官的排列舒展了些,方方正正的脸型,高大魁梧的身材,成年的雷进长成了一个面貌憨厚的小伙子。

    “怎么了?彤彤。”雷进面对她的凝视有点不自然,他习惯的收收下巴,让自己显得耐看些,这是林芝给他的建议。

    “我发现,你很像东南亚人。”文雨彤觉得自己的形容很贴切,笑起来,“就是没有他们黑。”

    雷进不知道东南亚人什么样,不过彤彤说什么他都喜欢听,就算说自己象动物园里的大黑熊,他也欣然接受。

    “你去过很多地方吗?”

    文雨彤点点头,“放假的时候,陪着我妈去世界各地演出。”

    雷进真为她骄傲,世界各地,这话听着就提气,这才是彤彤。他妈说得没错,将来彤彤是有大出息的,她是不会在那个小院一直呆下去的。从看到对方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文雨彤无意识的看向窗外。咖啡厅外是条僻静的林荫道,整齐的梧桐树,匆匆路过的行人。她的视线被树下一对母女吸引住了,女孩看上去四五岁的样子,正使劲推开妈妈递来的水瓶,嘴撅得高高的。妈妈蹲下身不停说着什么,半天后女孩接过水瓶喝了几口,妈妈笑了,对着她的脸颊亲了一下,又捏捏她的小鼻子。文雨彤缓缓收回目光,看向雷进,“你……有女朋友吗?”

    雷进正在看着彤彤的侧脸,对上她的眼神有点尴尬,忙转开去,自嘲的笑笑,“你看我这……”

    “走吧,”文雨彤打断他的话,站起身来,“我要买些东西。”说完惊觉自己有些失礼,改口道:“我们去买些东西,好不好?”

    走出咖啡厅,文雨彤站到雷进右侧,握住他的手莞尔一笑,“雷进,我来当你的左手。”

    一刹那,雷进惊诧的忘记了迈步。

    傍晚时分,文雨彤和雷进拎着大包小包回到了小院。刚一露头,高亢的大嗓门就从屋里传了出来,眼前一花,雷虹那斑斓的身影瞬间出现在眼前,她穿了艳丽的裙子,颜色杂乱得恍如调色盘。多年未见她还是那么胖,又高又胖,耳朵上脖子上戴着金闪闪的饰物,这让她看上去像个暴富的女老板。

    “我说彤彤啊,你从天上掉下来的?怎么搞突然袭击啊?让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文雨彤笑了,雷虹那副嗓门完全承袭了薛姨,激动之下震得人耳膜发痒。

    雷虹上下打量着,嘴里咂咂的摇着头,“怎么还这么瘦啊?你们那边的饭不好吃吧?天天吃生鱼片,没有肉吃吧?瞧你这脸,”说完,她伸出胡萝卜似的五根手指比划过来,“还没我巴掌大呢。”

    “姐,你不知道,我这是最流行的小颜,”文雨彤挽上她的手,挤挤眼,“就是小脸的意思。”

    “小脸个屁,我看是瞎减肥,饿的。快走,我妈给你做了不少好吃的,今晚上你得把这些年的饭都吃回来。”

    屋里的人纷纷起身,雷虹给彤彤介绍着自己的老公,还有林芝。文雨彤客气的招呼雷虹的老公刘立军,看着林芝有点迟疑,不知道这年轻的女孩是雷家什么亲戚。雷虹介绍,林芝是弟弟摊位上雇的店员,也住在小院里,平时跟大家一起吃饭。

    文雨彤有点歉意,“真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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