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们的爱,有多远
无论多少次再回望过去,记忆的北城永远汇聚成一片灰色的天,在那个阴暗的将要下雨的午后,身边的少年散发着饱满的青春味道,牵我的手走过长长的安静的,能听到回音,和彼此心跳的回廊。
回荡着的空旷脚步声如同我所有的记忆,清晰却遥远,恍惚却真实地印在手心最柔软处。
仿佛世间最绚烂的烟火,最美丽耀眼的光芒便让人觉得,那便是永远,那便是守候。而爱情就是一切,就是我们头顶青色的天,眼中蔚蓝的海,血液中的氧气,身体里流动的鲜活生命。爱情就是你,就是我。
除了它,我们便一无所有。
第一次相见,他五岁我四岁。从c城搬到北城的舅舅到我家玩,领着穿着干净白色小衬衫的他走到我面前,慈爱地抚摸我的头:“小末,这是你的哥哥秦川。”
他微微一笑,露出空空的门牙,伸出白胖的食指指着我:“季末。”又指着他:“秦川。”
我也一笑,轻声叫道:“秦川哥哥。”
那之后他便经常来找我玩,妈妈也很喜欢他,每次他来都给他做他喜欢吃的糖拌番茄。然后我们就坐在家里的阳台上,一边吹着凉风,一边用脏兮兮的小手塞一块番茄到嘴中,最后吃的满脸都是红红的番茄,混着星星点点的白糖,然后看着彼此的怪样没心没肺地大笑。
再后来,我们上了同一所小学,然后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只是他比我高一级。他的个子渐渐赶上了我,后来就算我穿了高跟鞋也依旧只到他肩膀。他也越发地出众,挺拔的身躯如一棵迎风直立的小树,吸引了众多或爱慕或艳羡的目光。每个情人节圣诞节,我都要帮他拖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回家,他从中间挑几个我爱吃的巧克力和糖果,其他的都扔掉。
有一次我终于和他说:“喂,你这样很浪费哎!”
他笑着拍我的头:“已经喂饱你这个小馋猫了,有什么浪费的?”
他们班总是放学很早,他便在学校门口等我回家,然后拍我的脑袋叫我“小矮个”。我冲他扮个鬼脸,然后开始絮絮地讲我们班的女生如何如何又在我面前嚼舌根了,隔壁班的哪个男生又老是偷偷看我了。他总是牵我的手,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每次我侧脸,都能看到他微笑的模样。
我问他:“你怎么总是笑啊?”
他看向我,依旧含笑:“不知道,和你在一起就想笑。”
我看着他俊秀的眉眼,也禁不住微笑了。
夏日的北城很炎热,到处都是令人窒息的温度。冰糕厂墙后面却有一道长廊格外清凉。据说冰糕厂原先是座官邸,不过后来那个大官被抄家了,宅子却留下了。过了这么多年,前院的屋子被拆光了,盖上了各种各样的工厂,便只剩下这条长廊,与世无争地立在那里,像一个存在的凭证,单薄却独立。
秦川总是买来两个两毛钱的冰糕,递给我一块,再塞到自己嘴里一块。冰糕吃光了,他就拉着我翻过那个高高的土墙,然后我们背靠背坐在清爽的长廊里,一起回想那些最有趣的时光。
我和他讲同班女生有一个很喜欢他,要不要介绍他们认识一下。他听了只是笑一下,没回应,又和我讲起小时候我们爬上树偷桃子被狗追的糗事了。
“那时候你可真笨啊,竟然还吓哭了。”他眼中笑意浓浓。
我胡乱挥他一拳:“还不是你自己跑了,我能不害怕吗?”
他又只是笑,许久才说:“放心,我不会再丢下你了。”
有一次他被老师留下了,据说是和同班男生打了一架。我在办公室门口等他了很久,他出来的时候抬头看了我一眼,却一个人直直走开了。
我赶忙追上去:“哥哥!”他却还在飞快向前走着,最后竟然跑起来。
“秦川!”我又喊了一声。
他蓦然停下,却还是背对着我。我快步跟过去,他却别过头,能看到额角依稀有青紫痕迹,一块一块,仿佛拧在我心上。
我伸出手指,想要抚平那一道道疤痕,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我被吓坏了:“秦川……你怎么了?”
“季末……我们在一起吧?”
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怕是自己会错意,断断续续地说:“从小到大……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他默默地看着我,放开了手,侧过头,咧嘴苦笑:“是啊,我们……一直在一起。”
那天我们很晚才到家。他走的很慢很慢,夕阳把那瘦削的影子拉得那么那么长。而我不知为什么,竟没有勇气再走在他身旁。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没再找我一起回家。然后我开始骑单车,飞快地穿过一串串大街小巷。经过那些并肩而走的男孩女孩身边,我总有种恍惚的错觉,那就是我们从前的片段。
然后我又很快地丢弃了这个可笑的想法,他们是情侣,是爱人,而我们是兄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有一天放学了我去车棚取自行车,看到几个男生在一起抽烟。在那么多背影中,我依然一眼认出了秦川。我想叫住他,却不知怎的竟喊不出。我愣了一下,便飞快地拿出钥匙去开锁。
忽地有一双手按住了我的车:“呦,这不是季末吗?怎么这么晚还自己走,最近可不安全,不如……我陪你。”
我抬眼一看,是秦川的一个同学,叫路宁。路宁算是我们学校老大,右眼角依稀可见一道刀疤横贯,家里有钱得不得了,明明是高中生,却开着比校长更高档的越野车来上学。每学期打架的次数比我们考试的次数还多,仗着家里有钱,又是学校股东,总是赔些钱,校方就把消息压住了。学校这么多人被判违纪,倒是他的档案依旧清白。
路宁见我没吱声,便又笑一笑靠过来:“我知道你是秦川的妹妹,我喜欢你挺长时间了,不如……就从今天送你回家开始吧?”
我看向秦川,他依旧沉默地抽烟,隔着灰白色的烟尘,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心下一痛,我咬着唇低下头,想要推车走开,路宁的手却依旧不放:“怎么?你不满意我?跟我在一起,可以去红房子吃西餐,去神秘天堂泡温泉,坐越野拉风地四处跑,你要是喜欢,也可以住我家的别墅……”说罢又笑笑靠近我几分,“我爸妈去了国外,只有我一个人在家。”
男生身体的气息强烈地传来,我心一惊,扭头躲开,一字一顿道:“谢谢,不过我没兴趣。”
路宁一愣,继而又笑了笑:“季末……季末……秦川,你这个妹妹有点意思,我喜欢。”
他放开了钳住我车头的手,我赶紧低头推车跑开了,脸烫得像煮熟的鸡蛋。身后又传来一阵男生的嬉笑,听起来那么爽朗,却又那么刺耳。
我飞快地向前骑着,耳边风呼呼掠过,眼泪却不住流下来了。秦川无动于衷的侧面,让我的心那么疼那么疼。以前就算别人说我一句,他都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而现在……为什么?为什么?!
我一路飞飙回了家,在门口整理了一下衣服,擦干了脸,然后开门进去。
妈妈见我进门,从厨房探出头来:“回来啦?洗洗手准备吃饭。”
“哦。”我应了一声,有点无精打采。
“对了,秦川刚才打电话问你回没回来,我问他有什么事,这孩子也不知怎么的不说话……最近也挺长时间没过来玩了吧?”
我蹬蹬地跑向我的房间,差点撞到从客厅出来的爸爸。爸爸嗔怪一声:“这丫头,着什么急?”
我没理爸爸,一下钻进了房间,倒在床上,半晌又翻过身,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不一会妈妈来敲门:“吃饭了!快出来!……这丫头,又是怎么了?”
我呆坐了一会,缓缓走出门。
一进饭厅,竟然就看见秦川,一面帮妈妈摆放桌子,还冲爸爸有说有笑。我下意识就要往回走,秦川却忽然叫住我:“季末,别想偷懒,快来盛饭。”
我脚步顿了顿,终于还是走回饭厅,一声不吭地盛好饭。
这顿饭吃得很快,我随便夹了点菜塞进嘴里,又扒了几口饭,飞快地说一声“我吃饱了”,就逃也似地跑了门。
“哎……你去哪?”妈妈在身后喊了一句。
“去外面透透气!”我从屋子里随便拿了一件衣服便跑出了门。
天色已晚,只能依稀看见天边最后一道霞光,瑰丽的紫色不断翻涌着,最后变为泼墨般的黑。我也不知道该去哪,便走到了家旁边的幼儿园里。这时幼儿园早已放学,空荡荡地只剩些孤单的秋千。我坐到了一个秋千上,轻轻地荡来荡去。心似乎也在半空飘荡着,不知道该去哪,也不知道哪才是它的方向。
秦川……秦川……我心里反复默念这两个字,却仿佛千钧重量从头顶压下来,沉得我透不过气来。
我们到底是怎么了?又或者,我们都在躲避什么?
我静静地坐了很久,直到暮色四合,四周变成了完全的黑色。身边的秋千不知什么时候也轻轻晃动起来,伴着那股熟悉的芳草气息,淡淡地飘过来。
“你生气了。”他的声音清晰又遥远,仿佛在梦中无数次将我缠绕的那朵水莲,执拗地要唤醒我的记忆。
我轻嗯一声,不再说话。
他笑了笑,然后一把拉过我握在秋千绳索上的手。我使劲地要把他扭开,他却轻声道:“乖,别动。”
我竟真的听话的安静下来。
只听得风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伴着远处的人声,花丛间的虫鸣,隐隐约约的泥土气息,仿佛一首夜曲奏章,让人心神安宁。
过了很久,他终于开口:“季末。”
“嗯?”我侧头看着他。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出落地如此英俊,棱角分明的侧面让人想在心里细细描画。他转头看向我的时候,星辉仿佛都聚在他深重的眼眸,让人努力克制,却又禁不住地沦陷。
“现在我说的每个字,你都要听清楚。”他深深地看着我,我能感到他手心细微的汗。
我轻轻反握他,笑了笑。
他深吸口气,更紧地握住我:“季末……我爱你。”
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滞了。回忆如潮水,却不知何时闸门轰然打开,让人头脑顿时失去重心,几欲沉沉坠落。
他伸手拉起我,让我陷入他的怀抱。
我第一次感受到他的味道,独一无二的,只属于他的。
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哭了,他俯身看着我,细心地擦了我脸上的泪:“末末,你也是爱我的,对不对?”
我低低地点头,又倒在他的怀里。
风过微凉,喧嚣的夏夜在那一刻竟也是难得的宁静。我贪婪地吮吸着空气中蔓延开的,他身体的饱满的青春味道。
那之后我们又开始每天一起回家,路宁也没有再找我。秦川总爱牵我的手,在那个长廊里来回地走,一遍又一遍。我们有时说些学校的事,有时说我们以后会做什么。他总是说要带我去一个大大的靠海的城市,我们买一个大大的房子,有一个大大的落地窗,可以站在窗台,一眼看到蓝色的大海。
他说这些的时候,总是用下巴宠溺地蹭着我的额角。他渐渐长了一排青色的胡茬,总是蹭的我痒痒的笑起来。
有一天下午课间休息,他斜靠着我们教室的门,冲我笑。
和我要好的亚菊拍拍我的肩膀:“喂,你们家那位!”
我抬头看见他,笑着打亚菊一下,便蹬蹬跑出来。
“怎么了?”我看同学们的眼睛齐齐看向他,连忙拉他到走廊另一边,“干嘛来找我?”
“不知道,就是特别想你。”他眯着眼看向我,说不出的慵懒诱人。
我的脸准是又能煮鸡蛋了:“放学不就能见到了吗?”
“末末。”
“嗯?”
“我们还没有约过会吧?”
“嗯?不是每天都一起回家吗?”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轻轻笑着,拍我的头:“那不是约会。你们女生不都喜欢浪漫吗,你怎么这么迟钝。”
我半是生气半认真地看向他:“喂,你!”
他把我轻轻揽到怀里:“不过只有这样的你,才让我那么喜欢。”
在他的怀里,我永远那么心安,微微笑着闭了眼。
“那,我们放学去南湖好不好?你不是喜欢划船吗?然后我们还可以在树林里走一走,听说那还有松鼠跑来跑去。”
我轻嗯了一声,慢慢推开他:“你快回去吧,让老师看到了不太好。”
他嘿嘿一笑:“我抱我的老婆还怕什么?”却还是放开我,拍拍我的头,“放学不许乱跑,在教室里乖乖等我。”
我点点头,他满意地笑了笑,一转身跑开了。
他的教室在楼下,估计现在又要迟到了。我摇头微微苦笑,进了教室。
却忽然感到钉子似的眼光刷一下掠我的脸,我惊了一下,回头瞅过去,正是之前托我向秦川表达好意的春桃。
这一切在她看来,又该是怎样一番景象?我心下一沉,痛了起来。她那般信任我,而我却这样对她,我和秦川在一起,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背叛?
可命运如此多变,谁又不是在变化中步步成长?踩着旧的自己,向着新的征程,缓缓走去。
这世界本就不公平,再完美的人,也不一定会成为那人眼中的独一无二。
而我,又是何德何能,得了这一份完全的鲜活的,爱情。
南湖很美。我们划了船,然后依偎着坐在岸边,一直看着夕阳完全落下。秦川的手心,温暖得叫人放不下。
我凑近了他,使劲嗅了嗅:“你今天又抽烟了。”
他嗔怪地叫一声:“老婆大人,你怎么这么厉害!我今天只抽了一根,之后还喷了香水,你还能闻出来!”
“跟你平常味道不一样。”我漫不经心地说。
他却捣乱似的贴近我:“说,我平常的味道什么样?”
此时我们之间那么近,鼻尖若有似无地轻碰着,我能看到他长长眼睫毛下的一小块阴翳,像蝴蝶翅膀上最美丽的斑纹。
感受到他越发急促的呼吸,我的脸蓦地红了,想要扭过头,他却一把托住我的脸,然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的唇靠上了我的。
那般柔软的触觉,像水波中最温暖的波纹,一圈圈轻扬开,最细小的涟漪。
第一个,青涩的,干净的,属于我们的吻。
他似乎并不想放开我,可却愣愣地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我看着他微红的脸,不禁轻轻地笑出声。
他也终于放开了我,微笑看着夕阳下潋滟的水波,慢慢荡漾开去的余光。
“末末,这是我们的初吻。”
我“嗯”了一声,心里那么快乐满足,仿佛湖水中摇摆的那叶苇草。
“以后每个你的吻都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你说好不好。”他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微笑地闭了眼。
“好。”我也轻轻靠着他的头,感受着这一刻简单的美好。
那天我们一直牵手在树林里散步,直到星星一颗颗出现,明亮地布满了夜空。
“你该回家了,”秦川看着天空,“姑姑姑父会担心。”
“嗯,”我点点头,“再对一遍啊,你数学书落在教室了,我们回去拿,结果看门老大爷去吃饭了,我们等他吃饭回来才开了门,取了书回来。”
“知道了,小撒谎精。”他宠溺地揉揉我的头发,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走到了公交车站。
他要坐九路车,我要坐七十二路,我们终要驶往这个城市不同的两个方向。
命运会允许我们在一起吗?我心里忽然那么悲伤。
九路车来了又走了,来了又走了,他却倔强地没走,说要先送我上车。
七十二路车终于来了,我独自走上前去,又回头望望他。
他微笑冲我挥挥手:“去吧,到家了给我打电话。”
我点点头,一转身上了车。
公交车缓缓开动,我失神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忽然那么,那么地失落。
什么时候开始,和他分开一秒都觉得那么难捱。
忽然听到身边人说:“那小伙子追什么呢?跑的还挺来劲。”
我向窗外望去,竟看见了秦川。他看到我,一边跑着一边开心地大声笑。
“停车停车!”我一下站了起来,差点碰到头。
司机嘟哝一句:“到站才能停呢!”
我心焦地看着他奔跑的模样,想起那次体能测试考一千米也没见他那么卖力,又不禁笑了笑。
终于到了下一站,公车缓缓停下。我一下子跳了下去。
他见我下来了,终于停下来,俯下身扶着膝盖不住地喘气,嘴里还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本来想……再……再跑一站……”
我心疼地走过去轻轻拍他的背,却说不出什么来责怪他,就扶着他一起在马路旁边坐了下来。然后我想起了一件事,从书包里拿出ic卡给爸爸妈妈打电话,说我想奶奶了,去奶奶家住一晚,然后给舅舅打电话,说要考试了,我给秦川补补数学,今天就先住我家。
他喘够了,坏笑地看我:“小撒谎精,你又说谎了。”
我坐在他身边,满脸无奈:“谁让我碰到个会追着公交车乱跑的疯子?”
他霸道地一把把我揽在怀里,下巴抵着我的额头:“末末……我想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轻闭了眼,心下却隐隐一痛。
永远,又有多远?
两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单纯简单的爱情,又能走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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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想要给你,完整的一切
那晚我们在路边走得又饿又累,就走进了一家旅店。老板看着我们,露出了然一切的有些猥亵的笑:“呦,这么小啊!要按小时的还是包夜的?”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却脸红了,低低道:“包夜的。”
“哦……”老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别的东西要不要?我这卖的都便宜……呵呵。”
“不要!”他瞪着老板,红红的脸上有了微微的怒意。
“啧啧,真的不要吗?”老板似乎有些惋惜地扭头看看我。
他掏出两张十块钱甩在柜台上就拉着我飞快走开了,只听到老板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左手边最里面那个屋子。条件是差了点,不过……嘿嘿。”在幽暗漆黑的走廊,这笑声那么诡异可怖,我不禁缩了缩脖子。
秦川回头看看我,目光略微闪烁,更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末末……别怕。那个人是流氓!”
“哦,”我低低地应了一声,“他说的话好奇怪。”
在昏暗的淡红色灯光下,我看到秦川的耳朵和脖子都红了,我更加莫名其妙了,只懊恼自己真的很笨,怎么什么都不明白。
那天月光很明亮,投进脏兮兮的窗子,让散发着腐旧的暗黄丨色气味的小屋也有了些微亮光。秦川和我相拥着,我能听到他的心跳,有规律的,强劲的,一下又一下。
我仰头看他,感受到我的目光,他也低下头,看着怀中的我。他的心跳似乎更快了,脸上又有了潮红。
我只觉得他脸红的样子很好看,不自禁伸出手指轻轻地去摸。
他的目光似乎也有了不同,亮晶晶地,竟让我也不禁心跳加快了。他慢慢靠过来,轻轻咬住了我的手指,只感到之间一阵酥麻,我嗔怪地瞪他,刚想说什么,他却凑得更近了。
我一下慌了。从未有过的莫名心慌。
“秦川。”我怯怯地小声唤他。
他目光中的迷离瞬间消散了大半,稍稍离我远了些,在我额上轻轻一吻,然后拍我的头:“末末,睡吧!”
我嗯一声,疲惫一下袭遍全身,昏昏沉沉睡去。
隐约中听到秦川一声轻叹:“末末,我不会在这里……不会是现在。”
我迷迷糊糊地拍他一下:“别说话……睡觉。”
他轻嗯了一声,便轻拥着我,不一会便只剩我们安静的呼吸。
此起彼伏,如一段完美的乐章,演绎在微凉如水的月色下。风中传来谁轻声的呼唤,缠绵而遥远,却直抵心扉。
第二天我偷偷告诉了亚菊昨天的事,亚菊的眼睛一下比铜铃还大,神神秘秘把我拉到厕所里:“你们……你们两个……一起睡了一晚?”
“嗯,”我疑惑地看着亚菊,“怎么了?看你紧张的!”
“发生什么了……有什么特别的发生了没有?”她更加紧张地压低了声音。
我脸一红:“你别告诉别人啊。”
亚菊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眼里满是星星:“嗯嗯,当然不告诉别人了!快说吧,发生什么了。”
“嗯……我们在南湖边接吻了……我们睡觉时一直抱着来着……”我吞吞吐吐有些难为情。
“然后呢?”亚菊眼睛瞪得更大了。
“嗯……然后他亲我的额头了。”
“嗯……嗯?没了?”
“嗯,是啊,然后我们都睡着了,醒来就来上课了。”
“啊?没了?”
“嗯,还有什么啊?”
亚菊一脸扫兴:“真是的,也不知道秦川怎么想的,这么好的机会。”
这时春桃从厕所里出来,斜看我们一眼,便走了出去。
我吓了一跳,也不知道刚才被她听去了多少。
亚菊看着我惊吓的样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看你吓的那个样子,这叫什么都没发生,你懂不懂?”
我支支吾吾半天:“我们都……接吻了……抱着睡觉了,还没……发生什么吗?”
亚菊重重点头:“等我有时间的,一定要教育教育你了。”
我看着亚菊摇头离开的样子,一脸迷茫。
我把亚菊原话告诉秦川的时候,秦川正在喝我的果汁,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橙汁洒了我满身。
我怒视着他,他赶紧掏出纸巾擦我的脸,却还是笑个不停。
“你笑什么?”我怒气还没散。
“没……”秦川摇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季末,你说全天下如果只有一个白痴是谁?”
我白他:“是我对吧?”
秦川重重点头,神情酷似亚菊。过了一会,又揉揉我的头发:“所以我出现了,要在你变聪明之前,好好保护你。”
我冲他明媚一笑:“那你把这个喷脏的校服也洗干净吧!”
秦川苦笑:“哪有让老公洗衣服的,我要扣你的分!”说着却还是右手一伸:“给我吧,不过我要你陪我洗,让你知道让自己老公洗衣服,你会多么害臊!”
我跟着他走到水房,看着他拿着一块肥皂,细细地涂抹在那小块小块的黄丨色上,然后小心地揉搓着。
闷热在四处蔓延,连水房也不能幸免。我看着秦川额角很快沁出了汗,忽然有些心疼,可是嘴上又不能服输。
他轻轻抬手擦擦额角,一小块白色的肥皂泡就浮在他的脸上。我哈哈一笑,便用手指把他脸上的肥皂泡擦掉。
他扭头看我,笑道:“知道心疼老公,行,之前那个扣分不算了。”
“哼!”我脸上一红,“你自己洗吧,我回去了!”
“嗯,你回去吧,这挺热的。”他头也不抬,继续洗衣服,“呆会在班级晾干了我给你送去。”
阳光下他微笑的侧脸,仿佛凝视珍宝那般熨帖,我兀自笑了笑,只觉得非常快乐满足。
“秦川!”我唤他。
他扭头:“怎么了老婆?”
“我觉得你现在特别帅!”
这招果然受用,秦川笑得很开心:“现在才知道我特别帅?”
“嗯……”我拉长了声音,“所以你以后就多多洗衣服吧!哈哈!”
我一溜烟跑开,再回头看,秦川又低头洗衣服了,却能看得见嘴角那抹又无奈又幸福的笑。
这天回家从开门说“我回来啦”到吃完晚饭说“我上楼做作业去了”一共一个小时零十一分。每一秒都是提心吊胆度过的,生怕从爸妈脸上看出什么异常。
回家前还特意打电话问了奶奶近况,并问她昨天爸妈有没有打电话给她。奶奶只责怪一声:“他们可忙呦!哪还有时间管我死活!还是我的小孙女好,知道心疼奶奶,等末末下回来啊,奶奶还给你做又大又香的菜包子!”吓得我胡乱说了几句就赶紧挂了电话。
爸爸吃饭时问:“奶奶在老房子那住的还惯吗?”
我抬起头来,跟背英语课文似地一字不差:“奶奶和隔壁的李奶奶天天一起出去跳老年舞,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可开心了。我也跟着去看看,还跳得不错呢!”
妈妈夹了块肉放我碗里,抬头看爸爸:“李太太?以前咱们单位那个吧。”
爸爸点头:“嗯,就是前年儿子车祸死了那个,那老太太也怪可怜。下回过年回老院儿给她也带点年货。”
我心下解了大半的忧虑,开心地吃了好多菜。
妈妈看我吃的很香的样子,爱怜地笑笑:“别噎着,昨天奶奶又给你吃大菜包子了吧?”
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恩恩,是啊!奶奶本来还要给我带回来点,让我说服了,才悻悻把菜包子又装冰箱里了。”
妈妈嗔怪一声:“妈也真是的,尽给孩子吃些冻冰箱的东西。”
爸爸皱眉:“老人就那样,你跟她一般见识干什么……”
我飞快地一推碗筷:“今天刘老师又留了两套卷子,我得赶紧去写了。”
爸妈点头,我飞快地上了楼,使劲拍拍自己几乎要跳出来的小心脏。
还好……
过了两个多小时,偷偷下了客厅,看看时钟正指着9。爸妈已经睡下了,只能听到卧室里隐隐传来爸爸的呼噜声和妈妈的咳嗽声。
我拨下了一连串数字,响了三声又放下。
这是我们的暗号,响三下,是“我很好”。
谁知刚挂下电话,却又“铃铃”响起来。
我赶紧接了来,那边竟然没有声音,只听得均匀的呼吸声。
“秦川?”我压着嗓子问。
“嗯……末末,我想你了。”那边也是压着嗓子的声音。
“傻瓜,明天我们不是又能见面了吗?”
“嗯……都九点了,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
“你想我呢?”
“嗯……还有,舅舅那边有没有问昨天……”
“没有……爸爸还夸我认真学习。”
“嗯……那快睡吧,你们明天不是还要考单词。”
“嗯……你先挂吧。”
“你先挂……”
“好……一起挂。”
“嗯。一……二……三……怎么还不挂。”
“你先挂……”
我失笑:“我先挂了。”
“末末……”他忽然急急道。
“怎么了?”
“……晚安。”
“嗯,晚安。”
“我真想每天都能抱着你睡。”
孩子气的话却让我那么想哭:“傻瓜……有一天……会的。”
小菊的教育还没开始,我们就上了生理知识课。
跟别的学校不一样,清中这节课是班级的男生女生一起上的。老师的原话就是“反正早晚都得知道,早知道不如晚知道”。然后全班哄笑。只有我满脸木然。
亚菊看我的呆滞表情,“啧啧”了半天:“你说秦川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小白痴了呢?”
一节课下来……我的脸已经可以煮一锅鸡蛋了。
亚菊看着我,一脸猥琐的笑:“现在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那么惊讶了吧。”
我一头倒在桌子上:“什么跟什么啊……秦川他……”
“嘿嘿,你怎么知道?”亚菊神秘兮兮靠在我耳边说,“男生都是很内个的哦……”哦字拉得老长,听得我全身发毛。
索性捂住了耳朵,心想自己真是交友不慎。
这时亚菊拉拉我的袖子,我没好气地瞅她:“干嘛?”
亚菊嘿嘿一笑,指指门口。秦川正看着我,一脸微笑。
我脸刷一下红了,一站起来就撞到了桌子。跌跌撞撞向门口走,隐约听到亚菊又在说:“等你回来再好好教育教育。”
“怎么了?”秦川捏捏我的脸,“怎么脸色这么不好?被老师罚站了?上节上英语课了?”
然后他扭头看看黑板。我一抬头,心底惨呼一声。
天杀的生物课代表,平时那么积极擦黑板收作业,怎么今天竟然没撤那个图示!
秦川明显地愣了一下,再看看又是一脸通红的我,坏坏一笑:“末末,你已经迫不及待了是不是?”
我白他:“才不是!”却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他正了正色,也不再开我玩笑:“我最近有点事,你这几天放学自己回家吧,乖!”
我愣愣抬眼,刚想问为什么,忽然预备铃响了。他伸手揉我头发:“末末乖,晚上再打电话。”便一溜烟跑下了楼,边跑边说,“这节课又要他妈的考单词了!”
我合上了半张的嘴,微微苦笑。
放学后我磨磨蹭蹭收拾好书包,还侥幸地想着也许秦川今天还会来。后来教室只剩下了我和要做值日的春桃。
我只觉得很尴尬,便马上背好书包要向外走。春桃忽然在我面前一挡:“季末。”
我心里一惊,难道她要对付我?马上回头估摸了一下逃跑路线。我是绝对不会打她的。
春桃看着我的样子,轻蔑地笑了:“你以为我会把你怎么样吗?季末,你太瞧得起自己。”
我愣了一下,不知怎样接话。
“我就是跟你说一声,自己留心一下亚菊……别怪我没提醒你。”她话音一落就侧到一边去扫地了,教室里只能听到扫帚沙沙的声响。
我一边往外走一边琢磨着春桃的话,究竟是春桃想离间我和亚菊呢,还是我真的看错了人?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却正好碰到了路宁,他没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