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地揉了揉连续盯了电脑几个小时微微有些发酸的眼睛,温以嫣再一次浏览确认了桌面某个角落的文件夹里自己捣鼓了一下的努力成果之后,才心满意足地关掉了电脑。
合上笔记本以后,温以嫣随手拿起了书桌上的一本《军事技术概要》,百无聊赖地翻了起来,让她始料未及的是,里面夹着的一张照片不经意地掉了出来。
当温以嫣的目光不自觉地下意识落到照片内容的时候,她原本想要翻书的动作顿然便停了下来。
上面是一对年轻的男女在雪地里的一张合照,只一眼,温以嫣就辨认出了两人,霍麒军和纪予柔。那个时候的霍麒军虽不过二十出头,却已经带上了几分少年老成的模样;而当年还是女孩的纪予柔则长发及肩,留着时下流行的齐刘海,一副青春无敌的样子,比之而今的精致浓妆,自是清纯可人了不少。
照片上,霍麒军的手十分自然地搭在纪予柔的肩膀上,她当然也是极其主动地偎依在他的怀里,合影中的两人宛若一副恋人的甜蜜姿态。
温以嫣望着这张合照若有所思地一阵兀自思忖,连唐小年什么时候又进来的都没留意。
“嫂子。”唐小年突如其来的一个呼唤声,让此刻仍在望着照片发呆的温以嫣蓦地一惊,猝不及防之际,她下意识地快速而又慌乱地重新把它塞进了书里。
“唐副指导,你回来了。”说话间,温以嫣故作无恙地冲他一笑,悄然把书迅速放回了原位,默默地站起身来。
“嗯,我这边的事情都交代的差不多了。嫂子,我刚才又打了电话过去确认了一下,他那边结束估计还要半个小时左右,不过听小汪说现在已经快进入最后的陈词了,不如我就先带你过去吧。”
“这样过去方便的吧?”
“当然没问题,嫂子我都安排好了,晚饭我们就在船上开灶。他要是知道你来了一定会很开心的,就当提前给他一个惊喜,走吧。”
就这样,唐小年带着温以嫣去往了他们部队所在的那一艘大船,他们到的时候,会议还在继续,于是两人就在会议室的门口默默地等着里面结束。
只见里面的会议室里,不时传出霍麒军洪亮低沉的严肃训诫声,而门外的温以嫣,则一直都安分守己地站在窗口边上的角落,偶尔不时地透过窗口好奇地小心打量一阵。
她也不清楚里面的霍麒军到底有没有注意到她,不过会议室内的众人,可是分明感受到了眼前的这位霍指导员,不知从哪一刻开始,训话的音量好似有了几分变化,不再如一开始的寒风般的严厉,倒是越发缓和了下来,让人惊觉带了几分如沐春风般难能可贵的温度。
当后来那些人终于得知不苟言笑、速来以严谨著称的霍指导员之所以会突然之间一反常态,都是拜他新婚不久的妻子突然造访所赐,于是晚上的小型饯别会上,众人无不对温以嫣的到来投以肃然起敬,同时在席间表示出最为热忱的欢迎。
整顿晚饭下来,温以嫣就这么二连三地接收着大家一波又一波“嫂子……嫂子”尊称的热情,尤其是坐在她身边的霍麒军,更是异常体贴温柔地为她夹菜、倒饮料、盛饭等等,甘之如饴地忙得不亦乐乎,丝毫不避讳大庭广众之下战友们惊异的目光,将柔情进行到底。
似乎只有这样,霍麒军才能够真真切切地确认温以嫣此刻的确就坐在他的身边。
其实早在温以嫣出现在会议室门口没多久,霍麒军的余光就已经扫到了她的身影,却有些将信将疑地不敢确定,直到没过多久就看到了门外的唐小年意味深长的笑意和挤眉弄眼的暗示,他的心底顿时就一阵喜不自胜。
霍麒军当时小心谨慎地把地址告诉温以嫣的时候,他确实没有想到,他就要离开了,她还会不辞辛劳地过来找他,直至此刻,霍麒军都仍有些心潮澎湃,脸上的神色难掩喜出望外。
看着温以嫣面前的碗早已叠了满满高高的一堆菜肴,而他们的霍大指导员还在孜孜不倦、乐此不疲地一个又一个肥硕的蟹子大卸八块地分开,把红膏一一扒出来往她的碟子里送,如此一改冷峻的贴心暖男之举,到后来连唐小年都看不下去了。
“啧啧,我们的‘霍石头’直到结了婚,退了伍,才算是在对待女生方面开窍了啊,可喜可贺啊。不过我说霍指导员,念在我们这里大部分的兄弟还光棍的份上,你这一甜蜜秀恩爱的举止,适可而止吧。”
对于唐小年的调侃打趣,霍麒军倒是旁若无人地一笑,一边继续剥着手中的虾,一边反倒是将了他“一军”:“唐小年同志,以前不是你谆谆教诲我,老婆娶来就是要好好疼啊。”
“啧啧,不错嘛,孺子可教也,哈哈,大家伙都听到了吧,虽说霍指导员就快要走了,不过你们几个新兵以后要是结了婚,就要以他为楷模啊。”
“唐副指导,这是必须的嘛,我们要是能娶到像嫂子这么漂亮的,哪里敢不鞍前马后啊。”
“就是就是……哈哈哈……”
就这样,在众人的插科打诨的打趣热情中,一顿饭吃得和睦融融。
直到晚饭接近尾声,大家才开始渐渐酝酿起了离别在即的情绪,霍麒军也不擅说一些煽情的话,于是索性就给了这些曾经同甘共苦过的战友们每人一个颇有力度的拥抱以示告别,拥抱完毕之后,饯别会便在感动和不舍中收场。
丰盛的晚餐之后,温以嫣为了消食,兴步走到了船的甲板上,颇有兴致地伫足远眺。
冬季的夜幕降临得分外迅速而又悄无声息,夜幕中的大海,显得格外风平浪静、静谧祥和,温以嫣迎着海风,闻着海水独有的味道,感受着大海的广袤和辽阔。
温以嫣记得上一次看海,还是在温家出事之前,陆之皓陪她去度假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好似是为了他无故搭讪餐厅的一位美女,并且还相谈甚欢冷落了她而赌气跑去海边的吧。
温以嫣对大海有一种莫名的钟情和迷恋,虽然每一次看海的时候,心境都各不相同。
不过像这样感受到海风宁静安详的气息,真是久违了。
不知何时,温以嫣的身上已经悄然多了一件大衣,以及那悄然靠拢的熟悉气息。
“这里凉,多穿件衣服。”霍麒军默然站到了她的身后,低声嘱咐道。
“谢谢。”说话间,温以嫣好似终于感觉到了身体的几分凉意,于是自然地拉了拉衣领,好让大衣的暖意可以更好地蔓延渗入冰凉的脸颊。
“感冒都好了么?”霍麒军也随即为她紧紧拢了拢大衣,突然想到了什么,出声问道。
“嗯,差不多了。”结果她话音刚落,温以嫣就忍不住一阵轻咳。
一想到不久前那段时间和她通电话的时候她厚重的鼻音,霍麒军便略过一阵心疼,不容置喙地沉声道:“不是说都好了嘛,怎么还咳嗽呢,别再吹海风了,太冷了,我们进去吧。”
“再呆一会儿吧,我喜欢这种感觉,好像吹着海风,就能想清楚很多事情。”温以嫣似仍是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
“嗯,那就再呆一小会儿。不过,你刚才到底在想什么想的那么出神呢?”
“站到这里以后我就想了很多,不过刚刚,我一直在想你和纪……”温以嫣思忖了好一会儿就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一个声音打断了“霍指导员”。
只见不远处,一个小士兵正小跑着朝他们而来:“您正陪嫂子呢,不打扰吧?”
“是小肖啊,刚才吃饭的时候都没见到你,来,这边聊几句吧……”说着,霍麒军便拉着他到一边去寒暄叙旧了。
两人互诉情谊说了几句道别的话之后,小肖便识趣地走开了,霍麒军很快又回到了温以嫣的身边,继续那个话题:“对了,刚才没听清你的话,你说你在想什么?”
“哦,也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回去吧。”温以嫣微笑着答应,神色无常。
“嗯,好。”
是啊,都是过去的事了,不管是她的,还是他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因为霍麒军还有一些工作交接要善后,所以温以嫣索性陪着他一起渡了周末。
知道温以嫣喜欢大海,她这一次过来,两人又在靠海的x市,于是霍麒军便带着她出海捕鱼,坐船吹海风,从事一切和海搭边的娱乐,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愉快的日子总是倏然而过,短短的两天很快就过去了,两人也打算收拾行李一起回家。
返程的那天,温以嫣一大早就被香气四溢的豆浆味唤醒了。
当她从洗手间洗漱完毕走出来的时候,就只见餐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早餐,旁边的椅子上,还放着几大袋他已经提前准备好要带回家给家人的当地的海鲜特产。
桌上还留了一张纸条,上面是他苍劲有力的大字——“上午有场篮球比赛,所以先走一步,帮你从食堂取了一份早点,务必要吃。这是我最后一次在这里和他们一起打球了,你起得早的话就过来操场观摩吧。”
看完之后,温以嫣慢慢收好纸条,微笑着坐了下来,闻着食物的香气,顿时食指大动。
豆浆油条、包子馒头……都是极为简单的食物,不过却足以让她吃得津津有味。
吃饭间隙,温以嫣下意识地四下环顾打量,这间家属招待所的房间,比之家里那宽敞明亮的复式居室,要简陋狭小了不少,但是,她觉得在这里住得无比安心。
或许是因为这里,多了几分专属于他的气息,一种无比踏实的味道。
当温以嫣吃好饭收拾妥当,如期来到部队篮球场的时候,那里已是人声鼎沸了。
“好,漂亮。”——此起彼伏的喝彩中,清一绿色沸腾的海洋,一身粉红色呢大衣的温以嫣一出现,很快就被站在内围的唐小年看到了。
“嫂子,来啦,正好赶上精彩的第二节尾声,来,我带你去里面看。”
“好。”
在唐小年的陪同下,其余的围观者纷纷不约而同地微笑让出了一条道,让他们顺利走了进去,才一走到离赛场最近的位置,温以嫣便只见霍麒军正好空位接球,果断出手投射了一个外围三分,最后完美地空心入网。
“霍指导,好球,好球……”周遭山呼海啸般的掌声中,温以嫣也被渲染般地为他鼓掌。
“霍石头,你老婆来为你加油了,继续给力啊。”这其中,唐小年突兀爆出的一阵雀跃的欢情鼓舞,成功地让霍麒军的视线条件反射地准确定位到了温以嫣的身上。
她当下就笑着冲他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霍麒军心领神会,也迅速回以胜利的动作。
比赛继续如火如荼地火热进行,不知道是不是有她在场,霍麒军的发挥如有神助,过人、上篮、中距离跳投、三分……他一做投篮动作,那健硕的肌肉在空中呈现出力与美的姿态,一次次精准地把球送出框中,则又引来排山倒海的呐喊。
他专情投入篮球运动的时候,好似整个人都会发光,她的目光久久地为他牵引。
就在如此欢欣鼓舞的时刻,温以嫣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毫不设防地猛烈振动起来。
“喂。”温以嫣下意识地掏出手机,一边往僻静处走,一边接听起来。
嘈噪声中,对方熟悉的声音却字字清晰——“温以嫣,你能不能好好地给我解释下,你抽屉里的那盒药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盒药?顷刻间,温以嫣的笑容就顿时戛然而止,她的眉间陡然丛生一阵阴霾。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赤道与北极
不等看完霍麒军的全场比赛,也等不及按计划和他一同回去,一讲完电话,温以嫣就给他发了短信只说有事要先回去,然后买了最快的车票火速赶了回去。
当温以嫣以最快的速度紧赶慢赶地回到家中的时候,对上的便是眼前冷若冰霜的霍母。
整个人偌大的客厅气氛闷闷的,霍母转瞬之间投射过来的尖锐刺冷的眼神,为凝结到极致的氛围又无故平添了几分冷滞。
“妈……”自知理亏的温以嫣微低着头,慢慢地踱步到霍母的身边,低弱地先开口道。
“温以嫣,废话不用多说了,我只要你现在确切地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药?”说话间,霍母面色凝重地冷冷逼视着她,不容置喙地把一板药狠狠砸到了她的身上。
“这是……”温以嫣身体微微一颤,默默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停滞片刻,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也不敢抬头,心虚地应了一句,“避孕的药”。
“温以嫣。”她话音未落,霍母顿时便骤然拍案而起,大声地怒喝道,“哼,避孕?温以嫣,谁让你这么做的?你们俩竟然不想要孩子吗?”
“妈,是我暂时……不想要。”温以嫣紧接着弱弱地解释了一句。
“是你不想要,温以嫣,你不会还要告诉我,其实我们家阿军到现在都还不知情?”霍母满腹狐疑地不依不饶地追问。
“嗯,他不知情,我确实还没好好地跟他说这件事,我……”事已至此,温以嫣也无从隐瞒,于是只好点了点头,一五一十地坦诚相告。
“够了吧,温以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真是彻头彻尾的不孝儿媳。我就说嘛,我们家阿军一直都挺喜欢小孩子的,怎么会让你避孕呢。”不等她解释什么,霍母就已经气急败坏地指着她的鼻子冷呵起来,“温以嫣,你知不知道,阿军他年纪也不小了,过完年就三十有六了,却还膝下无子,他一心盼着‘初为人父’,你倒好,背地里偷偷抹杀他的期盼,你简直太自私太过分了。”
“妈,你听我说,我只是觉得,我现在还没准备好当一个妈妈,你再给我点时间,我……”面对霍母的声声不断的斥责,温以嫣好不容易能插上一句话辩解一下,仍是很快被她打断了。
“给你点时间?要给你时间的人不是我,是我们家阿军,别忘了你们可是夫妻,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都擅作主张地瞒着他,你也太不尊重他这个丈夫了,我看你的确需要好好地跟他郑重地解释下这件事。”说着,霍母当机立断就拿出了手机,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迅速拨通了一个号码。
“妈,先不要,我慢慢再跟他……”
温以嫣劝阻不及,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霍母更是义愤填膺地就立刻把事情的始末原委声情并茂地一一向对方诉说了一通。
听着霍母哀怨的语气,看着她此刻变化莫测的丰富表情,站在一边的温以嫣连大气也不敢出,如同等待一场审判一般悄无声息的惴惴不安,她甚至,都不敢想象,那一端的霍麒军知道了这一真相之后,到底会做何感想。
直到霍母突然开了扩音,亲手把手机亲手递到她的面前,温以嫣颤颤巍巍地接过来,身上的每一寸神经突然就都紧绷了起来。
她知道,判决的时间终于还是到了。
霍麒军那边应该是刚结束比赛不久,通过电波声讯,她还可以听到远远的欢呼声。
“喂……”温以嫣一时紧张的,连发声的每一个音节都在不住地颤抖。
不过他应该是很快走到了人少的地方,对方那边很快便安静了下来,她似乎都能清晰的听到,他喘息中夹杂着轻不可闻的微微叹息。
“以嫣,妈跟我说的,都是真的吗?”终于,霍麒军低沉到略带嘶哑的嗓音响起,他的语气,明显低哑暗沉到了一个极致。
“嗯。”她有气无力地弱弱应着。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想要孩子?不喜欢吗?告诉我原因。”字字珠玑的声声质问,不断加强的语气,到最后变为不容置喙的命令式的短促陈述。
“不是这样的,阿军,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缓冲,我一直想着要告诉你,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我……”
讲到后面温以嫣自己都解释不下去了,因为她分明能透过电话的信号电波感受到,霍麒军冷冷的吸气声。
两端的沉默下,空气中的冷寂渐渐弥散氤氲而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还是对方先打断了这一冷滞的僵局——“随你便吧。”
话音未落,对方就陡然收线了。
“滴滴滴……”突然被切断的电话,好似一种变相的抗议,令人心绪难平。
温以嫣的心底,不自觉地悄然掀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澜。
其实,温以嫣真的不是不喜欢孩子,只是对于过去的某些事,她仍是有些难以释怀。
那天晚上,大半夜的辗转反侧,温以嫣迟迟都无法睡着,过往如潮水般又一次排山倒海般朝她涌来,她的脑海一片思绪混乱。
幽静的黑暗中,温以嫣仿佛又再度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编号231号,在你的律师来之前,你就先呆在这里吧,待会儿有人会带你去换衣服。”
从那天开始,曾经光鲜亮丽的千金大小姐温以嫣,却用数字被冠名,被推入了不足十平方的狭小阴暗的空间里。
更可怕的是,和她同在那个空间里的,还有那几双不怀好意打量的眼睛。
“哎呦喂,听说这位小姐可是来头不小啊。”
“来头不小又怎么样,不也还是沦为阶下囚了嘛。”
“啧啧,可人家还真是个大小姐,你们看她这细皮嫩肉的样子。”
“哎呦,还真是啊,我看这白皙的皮肤,都可以掐出水来了吧。”
“……”
没过多时,她们便开始旁若无人肆无忌惮地围观着她讨论,有两个模样凶狠的妇人,还嫉妒地在她的皮肤胡乱碰触。
“不……不要……你们这些讨厌的人,都给我走开。”她厌恶地瞪着她们,双手挥舞地抗拒着她们的靠近。
“切,走开?你这个臭丫头,你以为你还是大小姐嘛,竟然敢在这里对我们呼来喝去。”
“就是,拽什么拽,在这个地方,你还是乖乖听我们的话,日子会比较好过。”
“没错,我们不仅不走开,我们还要剥下你的衣服仔细看看呢。”
几双黑手在她的身上一阵疯狂的撕扯,她那身还来不及换下的美丽洋装迅速破碎。
“不……不要,救命,快来救我,我要出去。”求救无门的温以嫣拼尽全力逃窜地冲出重围,抱着铁栏杆疯狂地哀号求救。
“住手,都松手。”门口的警卫很快冲了进来,以最严厉的呵斥停止了这场骚动。
从那以后,温以嫣的噩梦,一天比一天变本加厉。
她们日复一日地开始羞辱戏谑她,由一开始的反抗到后来的淡漠,她终于开始学会在那里生存下去,守着那可怜的角落蜷缩,努力对她们的话语充耳不闻。
温以嫣这样竭尽全力维持的冷静却反而适得其反,她们越发气焰嚣张地对她动手动脚。
终于,在某一次,她忍无可忍,推搡着再度负隅顽抗。
“死丫头,竟然敢推我,我这次饶不了你,我咬死你。”
“没错,好好教训她,大家一起上。”
“……”
纤弱的她很快被围攻,推倒在地,随后那一阵汹涌而来的拳打脚踢,持续了很久很久。
她一遍又一遍无济于事地低喃叫喊着爸爸,却根本就是无济于事。
疼痛,越来越猛烈而又清晰地在她全身上下一一蔓延。
痛,痛得让她几乎随时都要昏厥过去,直到一阵尖利的喊叫声,打断了这一切——
“不好了,她流血了,她的身下全是血。”
血么……孩子……她的孩子……
又是染满鲜血的场景,在浅睡之后的梦里延续,而这个相似反复的梦靥,似乎比以前的无数次都要显得漫长。
惊恐中,温以嫣一身冷汗地挣扎着清醒过来。
她大汗淋漓彻底惊醒的时候,下意识地望向身边,望着另一边整整齐齐的床铺发呆。
他果然,还没打算回来。
自从那次在电话里不欢而挂之后,如愿退伍回到n市的霍麒军,一回到家便以要和以前的战友合伙开侦探公司为由,一门心思又扑到了工作上。
因为他们的公司选在了n市最远的一个科技创业商务园c区,霍麒军开车来回的话上高架也要一个多小时,回家的话确实不方便,再加上又是公司运营初期,事务繁多,所以除了偶尔来拿换洗的衣服和必用品,他索性住进了合伙人给他安排的在商务园区的宿舍。
两人虽然终于在同一个城市生活了,可是彼此见面的机会却仍然少之可怜。
两人难得碰到打个照面,霍麒军也是一派神情严肃,默然得毫无笑容。
相处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对她板出严峻如军训那时的神情,她知道他应该是真的生气了。
她倒宁愿他对她指责,和她争执,和她交流,可是他却偏偏选择了“冷战”,这样沉默如冰山的霍麒军,总让她觉得心颤和不安。
“嘀嘀嘀……”床头柜上的手机铃声喧闹彻响个不停,她顺手一捞,熟练地关掉了闹铃。
手机的备忘录上,赫然呈现着五个大字——父亲探视日。
周日那天,温以嫣早早地就等候在了温正铭被关押监狱的探视区。
尽管每一次来之前都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是当警卫带着父亲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温以嫣还是难以控制好自己内心的情绪。
父亲温正铭那头曾精心染过的黑发早已褪得一干二净,满头银丝,白发绽露,他的目光比之上一次越显呆滞无神,表情木讷,苍老憔悴不堪,他腿上的风湿痛应该是更严重了,他佝偻着背,扶着墙壁慢慢挪动的画面,每走一步,都仿佛显得那样吃力。
这样的地方,对于已经养尊处优惯了的父亲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活像是一座望不到头的炼狱。
“爸爸……”还未等温正铭坐定,温以嫣已经迫不及待地拿起对讲机,难以抑制激动之情,心痛不已地呼唤道。
温正铭看着来访的女儿,极尽牵强地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颤颤巍巍地坐到了警卫指定的位置上。
“嫣嫣,你来啦……”才一拿起话筒,温正铭便情难自禁,顿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爸,你过得还好吗?”仍是千篇一律的问候,明知道任何的回答都是力不从心。
“是,我还好,嫣嫣,不用太担心。”言不由衷的答案,好像说的多了,就真的会麻木地觉得这就是真相。
“嫣嫣,你和他结婚以后,过得怎么样?”即使自己身陷囹圄,作为一名骄傲的父亲,他顾及最多的,他最为关心的,还是女儿的幸福。
尽管他很清楚,他已经永远错过了见证女儿婚礼上最美最幸福动容的瞬间。
“是,爸,我们很不错,他对我也很好。”温以嫣虽然微笑着答应,眼角却藏着几丝强颜欢笑的勉强。
温以嫣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她当然不会告诉父亲,两个人这才新婚没多久,便因为他主动避孕的事就闹了矛盾,到现在还处于僵持期。
“那就好,嫣嫣,你要和他好好的,那一次你和他一起来看我,爸觉得他真的很不错,是个男子汉,有担当,比陆家那个臭小子好多了,嫣嫣,你比爸有眼光。”说到陆之皓,温正铭一口郁结之气没咽下去,叹息着就欲言又止了。
隔着坚硬的厚厚透明玻璃,父女俩只是无声地对望,一切尽在不言中。
“爸,我都明白的,我们会好好的,你也是,在里面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想太多,我和王律师通过好几次电话,他说你被改为有期的机会很大,所以你更要好好地注意身体,争取努力减刑。”看着父亲毫无生气的脸,温以嫣忍不住努力地鼓励宽慰他。
“我这把老骨头,其实早就已经听命了,减不减刑都无所谓了,但不管怎样,嫣嫣,如果要我买季恒那臭小子的账,哼,那我宁愿死都不答应。”温正铭摇着头,愤愤然地低语道。
“季恒?爸,季恒跟你说了什么吗?难道他曾经来看过你……”
“叮铃铃……”不等温以嫣把话问完,骤然响起的警铃迅速打断了他们,温正铭在两名警卫的警告下仓促放下了对讲机的话筒。
在被带走的时候,温正铭还在顾盼地回过头她,最后在留恋的眼神中,他朝她重重地点了点头,似是回应了些什么。
思忖中,温以嫣心情颇为沉重地离开了探视区。
“温以嫣”——走到大厅门口的时候,她远远地就听到一个呼唤声。
温以嫣左右顾盼寻觅声源之际,眼前恍然闪出一个庞大男子的身影。
“终于让我逮到你了,你这个温正铭混蛋的女儿,都是你们,害了我,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今天要好好教训你……”扑面而来的厉声责难,还不等温以嫣一一辨明。
对方的一记猛拳,突然就已经毫不设防地狠狠朝她的脸砸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委屈
突如其来的猛烈一拳,让温以嫣顿然失去重心,一阵晕眩地踉跄往后倒。
不过眼前这位说着外地口音的壮汉却仍是愤愤不甘、不依不饶的样子,再一次气势汹汹粗鲁地拽过了她的纤细手臂,挥起拳头还欲施暴。
“住手。”一个似曾相识的凌厉呵斥声让温以嫣如获福音。
没过多久,只见几名身穿制服的警卫也随即火速冲了上来,一番擒拿下,很快制服了他。
“温以嫣,你怎么样?”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及时支撑住了她,熟悉的气息悄然逼近。
不会有错的,刚才就是他在叫着她的名字。季恒。
“是你,季恒,季……”温以嫣有气无力地虚应着,眼前的人影却层层叠叠地愈渐模糊。
“先别说话了,温以嫣,你流了很多血,我马上送你去医院。”焦急的声音中,温以嫣感觉自己的身体顿然一轻,季恒拦腰就把她横抱了起来。
进行中,温以嫣惊慌失措地下意识用手触探了下鼻子,转瞬间,双手陡然布满了鲜血。
她的脸此刻抽筋般的剧烈疼痛,她的鼻子,除了血腥味,麻木得嗅不到任何其他的味道。
“血,我的鼻子,我……”似曾相识的恐惧,让手足无措的温以嫣本能地捂住了鼻子,不停地虚弱哀吟着。
不过她很快就被季恒抱进了车里,他利落地帮她系好安全带,迅速启动了汽车。
“没事的,会没事的,不要担心。”——刺痛的晕眩中,温以嫣的耳畔,还在不断回荡着他极力安抚宽慰的磁性声音。
这一路上,季恒游刃有余地敏捷超车,不计后果地加速狂飙,终于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
季恒果断抱着温以嫣下了车,急急冲进去挂了急症。
恰逢周末,医院看病的人一如既往的摩肩接踵,就连急诊室的门口都有不少三三两两等候的人,门诊室里,还不时传出小孩此起彼伏的啼哭声。
焦急的等待中,温以嫣不得不仰着头不安地坐在门口候诊,她的鼻子仍是血流不止,一边的季恒只好不停地用湿纸巾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帮她轻轻擦拭血迹斑斑的脸庞。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轮到我们了。”季恒一面擦,一面还不忘柔声细语地出言安抚着。
“季恒,谢谢你。”温以嫣默默地感受着他轻柔贴心的动作,内心一阵由衷的五味杂陈。
她想她会深深记住他指尖暖心的温度,那是她曾经期许却又求而不得的温柔,虽然,已经迟了那么久,虽然,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再与她无关。
她仍心怀感激,彼此命运擦肩而过以后,他在自己危难之时如此义无反顾的挺身而出。
听到她道谢,季恒却慢慢停下了动作,凝神地看了她一眼,回忆似的感慨道:“谢什么,还记得那个时候,你也是这样为我拭血迹,一边擦,一边眼泪还掉个不停。”
那个时候,他终是还印象深刻地记得她的。
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