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崖时候缓势震的伤,还没有好。”
“……你身子?”
“我的手,当然是我的身子。”
“昨晚……你……那里……有没有伤到!”后半句是吼出来的,偏偏声音奇小。
“怎么可能。弄伤你没有关系,怎么能让你把我弄伤。”我翻身半坐起,靠在枕上,歪歪一笑,“伤到你最多只是一点点,心疼疼也熬过去了。让你把我弄伤了,你还敢有下次吗?”
“你……”有恼羞成怒,摔门而去的趋势。
“……手上伤好像有些裂了,痒得很又痛得很……”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脸上由青转白,慢慢红出来,叹口气,身子松驰下来,开始替我理伤。
“七冥。”
“恩?”
“那件事,你已经搞掂了。”
——那瞬间忽然怀疑,对我流露出如此神情的人,怎么会怀揣别人的发。
——这件事早就想做了。
神经分布和特定腺体的关系,那种快乐……砸砸……当然,要技术。
其实临别那晚不是没有担心他以后的鱼水问题,想顺便引诱了他的。可是那样,只会羁绊他更深。当时我判断错误,他也判断错误,我自然不想缚住了他。
谁让他们都这么保守,没办法。
翻外—故人逢1
隐灵寺新任掌门即位,江湖上各路英雄都得了请柬。
搞不好,又要有一番腥风血雨。
隐灵寺周边地界的午时楼势力主要是土阁的,因此这次去了土阁阁主施序峥。
我也去了。
只是没有和施序峥同路。
除了每日负责联络的暗卫会带来需要过目的东西,我身边只有七冥。两人都没有戴斗笠垂面纱以避人耳目。那样好似掩耳盗铃。确实能认出我们的,有了这装扮还是能认出。不能认出的,没有也认不出。若存心不想让任何人发觉,又怎么会用这么拙劣的法子。所以我们只是着了普通衣物,慢慢行路,一边访景问奇。
我今晚,要去理几笔生意。
暗侍长是很郁闷我要去的。他觉得辱没了我身份,第一天没有带生意,自然有理由。第二天还是不肯给我单子。
禀事的时候七冥总是规避的。
所以我直接开口,淡淡问暗侍长。
“七冥怎么样?”
“好。”他倒也不含糊。
七冥很有分寸,公私清晰,虽然一直算是我的侍寝,却从来不会越矩,也不至曾让他为难,对他的职责而言,当然很好。
“若是换几个人呢?会麻烦吗?”
“属下不敢越矩。”他恭恭敬敬答,这些事轮不到他开口。
“但说无妨。”
“相较而言,是。”
“废话。所以,我替你省了那些麻烦,你酬谢我单子罢。”
“这……”他偷偷看我脸色。
“嗯?”没错,你不用怀疑,我就是在强买强卖。和我说换了七冥也无妨,那便是越矩了,谅你也不会这么笨。
他不甘地拿出三个单子递给我。
“恳请君上下不为例。”
“恩。”我看着手里的东西--两个一剑索命,一个百刀断气--淡淡应。
他略略松了一口气,退下了。
我拿单子,并非想玩乐,也不是嗜杀。
我不是原来的君上,对七冥以前的生活方式有记忆而无切身体验。
这几个单子起码能弥补一部分。
我对他,知道的总是不够多。
至于这几个目标……
反正,我不出手,这些人也是要死的;我出手,起码他们死得干脆。侍长大概怕我不过瘾,倒是挑了武艺厉害的给了。
这三单子,属于午时楼生意里面最简单的。
午时楼接的生意,自然是看客人指的目标决定接不接的。但是一旦接了,只要有理由又出得起加价,可以有各种附加条件。比如女儿被玷污了的父亲,就常有要求先处理目标的零件,或是让目标欲火焚身而亡,或是要目标赤裸着死在大庭广众的--也有都要的。这里面,欲火焚身的时间,赤裸的程度,大庭广众的位子,尸体的姿势,又可有进一步要求。不过,对同一个人而言,欲火焚身两个时辰的价格,一般比三天三夜的低;抛尸街上的价格,一般比悬尸城门的低;夜晚抛尸的价格,一般比白天现场表演的要低……凡此种种。
另外午时楼有不滥杀的规矩。父债子偿?灭全家?对不起,另找代理。那些要报灭门之仇的若是中意午时楼,倒是可以咨询些折腾人的死法,选了慢用。当然当然,咨询免费,使用加价。
扯远了,侍长给的单子,其实……远远简单于七冥曾经料理过的,而且他还给挑了一家子里三个人的。怕是不想我走第二次。
完了事,把单子往最近的城门告示旁一贴,我回了客栈。
虽没有脏了衣服粘了手,我还是洗了澡。
然后进了内室,就着里衣坐到榻边。
七冥……你以前,这些都是家常便饭么……
“回来了?”七冥睁眼,却是一直等着我。
“恩,寻了花了,现下该问柳了。”玩笑着,伸手去解他衣带,想看他脸红。
七冥果然脸红了。然后破天荒地伸手搂过我,欺着我倒到榻上。
杀人也罢了,亲手做百刀断气的感觉实在不好。虽然那百刀没限时间长短,我钻了篓子,三弹指里给料理了,现下却还是不适。
所以我只想拥住七冥,没有什么可以比这个家伙更暖人了。
想要他,很想要他,想要身子里里外外都是他……
两个齐齐从云端落回原处,七冥躺到我身侧,却没有出去。只是尽量抱住我。
我觉得奇怪,总是要逗急了他才会如此,而且老记挂着清理了我再睡。但是这个姿势正是我目前想要的,所以当下舒舒服服蹭了蹭,没有说话。
良久,久到我快要睡着了的时候,耳边传来低低的声音,“你想知道那些过去,我慢慢说就好了,不……”
我完全清醒过来,眯眼,某人这是不想睡觉了……
……当然要成全……
送上一个吻,收了收身子,紧了紧,逗了逗留在外面的,七冥当即又开始动情,轻喘。
“……不……不用亲,亲……亲手……去。”
就势略翻身坐好,双手漂亮地撑到适当的地方——掌心按抚到他果子,然后调调身子的位子,顺便也缓缓地,反复地,试验着调好双手的位子,让果子从指缝间出来,以接受其他必要的……“洗礼”……
直起腰脊,在继续动作前,轻轻吐出一句,“好,那我便听……要都出来才可以……”
七冥老想抑着自己,临了又偏偏忍不住,脱口而出时更多了几分撩人。
这般的美妙,今晚,我要听个够。
我却是从来没有声音的。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和千结婚前三周转零五个月时,千被胁持,而后就是他的死讯。那些导长学长前辈同事乃至后辈联合了瞒我,也不想想怎么可能瞒得过。
我知道的时候很镇定。然后就是千活着得救前的一百四十七天。其间我很好,一直很好,体重浮动不到百分之一,睡眠时间也没有压缩,身体成分化验依旧和以往一样,被导长们迫着做的测试也没有任何问题,他们却一个个很担心。
我只是没有哭而已。
看到千的时候我终于如他们所愿。那帮人推了色鬼导长上来,确认了那液体的确是从我眼眶里面出来顺着脸颊往下,并且味道也符合,才很满意地合上门,留我和千独处。nnd。根本是某人想占我们俩的便宜吧。
原来的生活很快恢复了。只是从那以后,我哭泣,衷心地笑,以及和千zuo爱的时候,再也没有声带震动式发音。
其实不是不能改回去,这只是一个反射而已,我打算花点功夫重写的。可是刚刚开始的第一天,千发觉了,抱住我,说,真,我喜欢你的喘息,很诱人很诱人。所以,为了我,不要改好不好?
当下我愣了愣,转身看千的眼睛,忽然流着泪笑起来。
还好是无声的,否则一根声带怎么分工。
两个时辰后。
“怎么办呢?”我挠着七冥的发顶,“已经过半夜了,某人才说到八岁烤了老爹最心爱的鱼,味道一点不好……”
七冥愤愤地瞪我,不语,哈欠了个,合上眼皮。
“看来只好今晚继续了。”我也打了个哈欠。
晨起还要练剑呢。
暖床人番外粽子的故事————三千界
粽子的故事
契子
五月五
是端阳
门插艾
香满堂
吃粽子
洒白糖
龙舟下水喜洋洋
喜洋洋
喜洋洋
一
我那次手气不好,抽中了签。
该死的……
若是骰子大小,我们几个都能随心所欲,要大要小都没有问题。
如此,起码要两三天。
熬的是谁运气不好,被君上吩咐做事去。
偏偏时间来不及,用的是揉了的纸。
暗总每张上又都写了字,沾了墨,所以气味上分不出来。
不同的在于,除了一个是土字,其他全是上字。
上好的大张宣纸,用来字画的那种,也没法凭目力判断揉在中心那小小一个字长什么样子。
没法子,我抽中了。
只好去。
去保护那个什么镇远将军。
nnd。
天底下还有比当保镖的杀手更倒霉的吗?
晦气。
什么?保护君上?
不一样。
那是等刺客送上门的时候跟君上讨几个活口好拎去问话的行当。
而且,庄子里防务重在来往信函文件。
还有些稀世药材,好铁利器。
二、
这镇远将军比我小了两年。
不过二十一岁,绷着脸在看地图。
消息上说,他自幼丧父,孤儿寡母。
老爹死在沙场上,家传刀法大半是自己学的。
前几个月那蠢皇子督军失策,军心不稳。
朝里,还有他那个舅舅,把他推过来。
据说他谋略不错,武功了得。
另外自然因为边关有他老爹余威,以及麾下的旧部。
裹裹披风,我在帅帐一角入定。
原本是要遁到暗处的。
否则那几个手下怎么肯商量战事。
可他客客气气说。
——大侠,外面下雨,你里面坐罢。
哦,好,那就不必了。
当作没有看到指责的眼刀。
其中一个络腮胡子瞪得眼睛都圆了。
还有个绿豆眼的军师目光也锐利得很。
去。
谁管你们。
挂帐子上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反正我已经包得够严实了。
上了易容又戴了面具,不怕被认了脸去。
好在春季边塞苦寒,依旧冷峭,如此穿着倒也不闷热。
不过,那个皇子来时,还是隐了。
这紫袍烂货,良久没沾琼酿美女,脾气似乎又长了一节。
三、
第二十六个夜里,处理了五个偷偷摸过来的蒙面人。
留了两个活口,扔给夜巡的。
蹙眉,这已经是第二批了。
点子比上次的硬了些。
次日又逢帅帐议事,没有人再看我。
我依旧窝在一角。
哈欠——
战事吃紧。
昨晚那样的,要是来上三四十个,我未必保得了他周全。
下批点子若更硬朗些,就得给楼里去个信了。
算啦,去洗个澡。
昨天上场杀敌,护了他一整天,马味血味汗味,全裹披风里,熏着我了。
趁武将们都在,没什么不放心的。
若是这样也能让刺了去,楼里赏罚分明,最多令我去摘了敌帅脑袋亡羊补牢,别的和我也就无关了。
两柱香后回来,他们果然还没有议完事。
那皇子不知什么时候也在里边了,我也就没有进去。
伏在帐顶半眯眼养神,打了个盹。
太阳暖暖的,天蓝蓝的,帐顶宽宽的,睡觉的好地方。
(题外音——正常人能睡那地方吗?)
待他们走完人,已经是月朗星稀了。
我用了干粮,喝了些水,闪进帐内。
他又在研究地图。
还在一个沙盘里堆堆弄弄。
见我进去,指指桌上盘里的粽子。
今天已经端午了么……
端午……
五月五
是端阳
门插艾
香满堂
吃粽子
洒白糖
龙舟下水喜洋洋
喜洋洋
喜洋洋
……
遥远的童谣,我竟然还记得。
喜洋洋的是富有安定的人家。
像我们这样的,在没有入楼之前,端午……
半个粽子,曾经让我打了一场群架。
寡不敌众,自然没有护好那几口东西。
还有小石头,半饱半饿了三四年,我们几个好不容易带着他一路流浪到了江南,就能到临洋县,让他投奔他远戚家,可他还不是发烧死在端午那几天,撑不到。
没胃口。
一点也没有胃口。
好在他知道我不喜说话,倒也没有聒噪勉强。
只是表情略略失望。
特地留给我的?
那……你吃过了?
他点点头。
我眯起眸子,撇他一眼。
他慌慌掏出我给的药簪,示意用过了。
如此他吃的东西应该就无碍。
放心。
浅浅打了会坐,阖眼睡了。
四、
夜里又有异响。
睁眼,帐中灯还亮着。
他趴桌上睡了。
我溜出帐外,竟然只有三个人摸进来,和上次的差不多。
莫非他们以为这里是无人之境?
却听得帐内他呼吸不对。
见鬼。
三下五除二放倒了那三人。
照例留了两个活口。
来不及交人,先溜回帐内,一切他脉搏。
媚药。
看症状,是西域产的蚕绵春。
名字好听,药性烈着呢。
有内力的也无济于事。
奇了,能有得手的法子,怎么不下毒?
趁他还没有醒,将那两人提到帐内角落里,使了点手段——
好毒的计策!
明日大战在即,弄个先j后杀的主帅,屈辱三军,军心必散,大可不战而胜了。
连带他父辈在边关的威望都可以消弭了去。
若只是死了,旧部们搞不好还会来个化悲愤为死志,哀军而胜,得不偿失。
没说的,直接灭口,扔出去。
这小子,居然敢和我说他用过药簪了。
这里头蹊跷多多。
来袭帅的都是敌方过来的,肤色语音不一样。
但,别的不说,这药,可没有那么好下。
莫非还有内应?
拎起粽子仔细嗅嗅——
奇异香甜的气味明显,没什么人会忽略。
除了这些只知道阵法的莽夫。
莫非下毒人以为前两批点子都是他处理的?
我没有露面,上战场时候也是穿了兵卒衣服,开了打不着痕迹护着他的。
真知道有我的,也就他,外加那来议事的五个。
那么,络腮胡子,绿豆眼睛,还有另三个旧部可以排除了。
这般下来……
他却开始闹腾。
脸色潮红,迷迷糊糊醒过来。
还有神智问一句——我怎么了?
——你中了蝽药。
我冷冷道,从他身上摸出药簪,放到他脸前晃晃。
——用过了,嗯?
——那个……
他挠挠头,傻笑。
没办法……
我挟了他溜出帐外,往营妓那边去。
被冷风一吹,他打了个精彩。
那模样活像是被玷污了的女子。
……
虽然以前没有见过,想想应该差不多。
——将军,你倒底要怎么着?
他身子开始泛红。
莫非药效还没有退?
搭过他脉搏来,静听。
过快。
我蹙眉。
难不成还混了别的药?
他摔开腕子,跳下床拔了刀,一招风卷残云递过来。
脸上表情屈辱悲愤。
我恍然。
还没有理出头绪,还镇远呢。
毛孩一个。
我有无数种法子可以夺刀毙他于剑下。
奈何我是来保他性命的。
不动。
反正看那刀走势,碰不到我。
不料他脚下一踉跄,眼看就要摔。
真倒霉。
只好卸下他大刀扶了他。
否则万一出了岔子,战场上差了丝毫,保命就麻烦了。
他左手立即一掌过来。
扣死腕子,让开一步。
不料他居然扑起一口上来。
毫无章法。
送他小臂咬。
反正上面有缠腕,不疼。
他不嫌脏不嫌硬就好。
——只用了手而已。
没法子,开口解释了句。
他看来根本没有听到。
麻烦……
六、
在时辰到之前,总算暂时平静下来。
不过看他的样子……
虽然没有叫我出去守,我还是别呆在帅帐里。
换了衣服,跟在绿豆眼身边混到阵前。
当作没有看到他眼神,照旧防了冷箭快刀,护他周全。
奈何他今天杀敌特别不要命。
偏偏我扮作小卒,不好太过惊世骇俗,洒了我一身脏血。
咳……
忽然见到几袭浅衣,箭雨枪丛中掠向敌方帅旗。
我不由眼中一亮,精神一振。
什么热血游侠儿,还不是楼里那几个混蛋!
此番刺杀,敌阵必乱,战局既然大定,护将也就再无必要。
终于,我终于得以脱离苦海也哉!
看看四下尚算安然,挑翻几个攻向他身边的,连忙凑去绿豆眼身边。
这小眼的智将明白通透,处事稳当,今晨起打量我和他之间的异常已有半天。
——昨夜少帅中了媚药,他未知人事,对我所作所为有些误解,还望阁下稍为劝教。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而后,大喝一声。
——白衣小儿,尔乃我杀父仇人,哪里跑!
甩了身上卒服扔了长枪,一拔随身长剑,追着他们去也!
哈哈哈!!!
7-8
七、
那年秋末冬初,照例得了几天假期。
我带了翟家老字号的花雕,和江南方家作坊最上等的腌肉,去了东北碧落江入海口。
老规矩,祭奠几个兄弟。
我本只是个没爹没娘,粗通刀剑,午时楼历云坛里跑跑杂事的小毛头。
用管教我们几个武艺的师父来说,||乳|臭未干,不知天高地厚的那种。
后来,出了事,才机缘巧合,被百鬼啸,也就是影枭前的那任暗总,收进了阁。
原本敬若天神的师父的武艺,后来,才知道不过尔尔。
那又如何呢。
将武功微末的师父敬若天神的时光里,我无知,却也其实未尝不快活。
当年那一战,我们不过坛下五个小卒。
为的,是送一句话。
所负之事,算是幸不辱命,人,却是全没。
那时,我满十五不到半年,肖哥他们拎我去窑子开荤时的诨笑话还热在耳边,转眼,那些粗糙而温暖的手,都染着红黑的血,冰凉僵硬了。
厮杀在入海口附近,这个无名坡上之前的时候,我们尚在想,此趟差使回去,就等康叔那,埋的女儿红,年底起坛了。
刀子嘴的杏姐,和一天憋不出三句话的钱哥,也算是门当户对了吧?
康叔的酒,地道而醇厚,放外面买,那自然要不少银子的。
可喜酒么……
钱哥去杏姐家换了八字那天,肖哥发话了,待到大喜,我可以喝个够。
他说,小万子,你要是醉了,闹了洞房,趴新房床底下睡就是。
钱哥闻言怒了虎目,涨红了方脸,一刀砍过去,差点削到肖哥的屁股。
肖哥嚷嚷,我家准弟媳禁了你下窑子,你也不能拿兄弟撒邪火那~~~!——尾音还悠悠地拖了个戏腔。
两个开始上演全武行。
我们么,一边看得乐歪歪。
喜酒……
钱哥的喜酒。
醇厚悠香的女儿红。
不甘心。
我不甘心。
怎么能甘心。
如何肯甘心!
……
挣扎在漫天无际的黑暗里,因为这点不甘,我睁开了眼,醒了过来。
面前陌生的男人带了些兴味审视我,出示了楼里的信印,问我要不要进暗阁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应了。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就是暗总。
我只知道,不管伤怎么重,能拿出那样子的印的人,有足够的办法,让我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大碗喝酒,喝五人份的酒。
大块吃肉,吃五人份的肉。
哪怕,为此要受五人份的苦头,甚至更多。
功夫不够好,没关系。
他会教。
资质不够上乘,没关系。
多来几遍。
一倍不成,两倍,两倍不成,四倍,五倍,十倍……
手段不够干净,也没关系。
学。
记。
绝不犯同样的错,也绝不犯看到的,别人犯过的错。
终于有一天,暗总让我办了件生意,回来交了差,又试了我身手,淡淡道,可以了。
拜叩过,出去。
带上门前,里面传出他的声音。
——我之所以收你进阁,因为你那时候的伤,根本不可能活下来,可你没死。
这便是解释了我当年莫名其妙的资格哪里来的了。
原来如此。
门阖上了。
至此,我便正式成了暗卫。
一般在庄子里轮值。
有时也出去办些在楼里算是棘手,又无聊的事。
比如当那镇远的保镖。
协助夜袭军营还可以动动当地楼里的新手,当是江湖热血。
插手这样级别的,楼里凡是在江湖上有名头的好手,都是不方便去的。
所以动暗卫。
不过这些又怎么样呢?
我现在,可以喝最好的酒。
最烈的,最醇的,最淡的,最有后劲的……
哪怕皇宫大院里,当今皇上最宝贝的那几坛,还不是被我弄到手。
打赌输了欠我一笔的那几个,前些年中秋左右,趁着办事省出的两天余闲,和我一起,从皇宫大院里,辛辛苦苦抱出两个大坛子来。
一坛归我,一坛归他们。
有两个挂了些小彩。
不过理了伤,品了几杯,他们换了个眼色,点点头,算是认了这番辛苦了。
若是酒不值得这番折腾,少不得找我这个出主意又占了大头便宜的算算帐,去去晦气。
我当作没看到明目张胆的暗流涌动。
开了自己那坛,喝一杯,祭一杯。
敬天一杯,敬地一杯。
那夜,皇郊启秀山峰顶,月圆圆,景色实在不错。
我喝不了太多,可这般的好酒……
肖大哥,钱二哥,乌三哥,赵四哥,算我们的五人份,绰绰有余了罢?
八、
极北之地,这般时节,早已经飘雪,天地间都是雪白雪白,冰冰凉凉的。
和往年,一个人,想着这些那些的旧事,坐在那个无名小山坡上半腰的老树墩上。
喝一杯,祭一杯。
敬天一杯,敬地一杯。
而后,继续喝一杯,祭一杯。
直到半夜时分,坛空酒尽。
那老客栈还是老样子。
挂在门外,一左一右的“宿”、“食”二字布旗,比前一年又破了些,旧了些。
掌柜的按我早先的吩咐做了拿手饭食,已经歇去了。
剩个小二哥顾着灶上的东西,瑟瑟地打着盹等我。
多多打赏了些银子,挥挥手让他睡去。
没有什么要他继续忙活的,用了这些温热的饭食,我也要回房歇息了。
我真正没有想到,我会在那时,那地方,遇到他。
小二正合上留的最后一块门板,却有个官差扑上来敲门求宿。
是押解犯人的两个差爷。
不好伺候的客人。
架子大,吝啬又挑剔。
他们瞄了我一眼面前刚刚开用的热饭,正要开口说什么,眼神又溜到我身侧的剑上。
其中一个扯了扯另一个,两个噎了声。
连吩咐小二做事的嗓门也低了些。
还算是有几分见识的。
自顾自用了饭,上了楼。
楼梯转弯的地方,眼角不经意落进他们三个。
那个被押解的,有几分眼熟。
江湖上,平白无故觉察到什么眼熟的,总是要出事的前奏。
不敢掉以轻心,当下凝神一想——
竟然是那个镇远将军!
日日皱着眉头拼沙盘,搏杀敌众不要命,中了蝽药只会扭来扭去,二十一岁尚在室的名将之后。
我搭在剑把上的手指抽搐了一下。
真是不堪回首的任务。
还好,现下去了面具易容,他不可能认出我。
贬籍流放么。
没想到啊,没想到。
出生入死的将军,班师回朝,没的封赏不说,却是这种下场。
不过,其实也难怪。
庙堂之事,哪里有楼里那么明晰。
功高震主。
权势之争的牺牲品。
在营时令行禁止,触犯了其他人的利益,一旦边疆暂平,帅印一收,那就……
诸如此类的理由,随便找一个便可以拿下他小命。
流放,大概还是求情得来的。
不过记得当初的资料里,他父亲旧部多在西北,碧落这边的军中,若他的对头要做些手脚……
没准还不如午市斩首干脆。
……
……
摇摇头,宽衣枕剑而卧。
明天中午大概能放晴,去给肖哥他们的衣冠冢清清野草罢。
9-10
九、
跟店家借了锄头,拎了些猪头肉,几斤馒头,一坛烧酒,我去上坟。
当年,偶尔几个哥哥在攒的媳妇钱外,得了些外快余钱,买了酒凑一块热热的时候,便是这般的。
我当年尚小,平日里没什么事,差使少,也简单。
用肖哥的话说,跑上半天腿也就赚串糖葫芦,算来还不够鞋子磨的……
……诸如此类。却也是实话。
咕哝到了末了,总是一拍我脑袋,你小子还是蹲马步去罢,哥哥们买酒了少不得你一份!
乌哥常常接着损上一句,就你那点鸡芭肚,你三哥哥我少喝半口,便够放倒你了!
……我少时的酒量,的确没话说。
浅得没话说。
听得脸上挂不住,就暗里磨牙吞着口水想,酒喝不多,猪头肉,少不得把你那份也吃了!
钱哥赵哥一边总看了笑,赵哥没准还摸摸我脑袋,拍拍肩,攘一把,来个感叹。
——小方子你昨儿还一脏兮兮的乞儿穿了开裆裤满地跑呢,今个居然能灌马尿了啊!
理着坟上杂草,随手把几样东西堆到坟前石上,一边,便禁不住想起哥哥们的往时来。
这些年生死见多了,那时候的一场噩梦般的厮杀,想到了,也不会再怎么了。
反倒是早年那些日子,却还记得清楚。
偶尔想起,竟还能心里自个乐乐。
清完了草,又垫了几块石头圈出土包,添了些土,我开了烧酒。
才喝了几口,隐隐听得来路上有人声。
过路的罢。
这里挡了一片小林,他们看不到。听起来也不是练家子,不干我事。
却听得其中一个朝林子里来。
正要避一避,那人在林子边抱了块大石头,又回去了。
按说不干我什么事。
可是听这步子的声音,是昨日里两个当差的一个。
这里是处荒野,少有人过,所以这个坡,连个名字也没。
林子外,坡下,便是碧江了。
押解流放走的是官路,实在不该这边过。
蹊跷。
这造的什么孽,也猜得到七八成。
低头看看肖哥他们的坟。
本想这里偏僻,也算是个清净地……
肖哥他们见了,肯定拔刀的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
又看看坟。
心里叹了口气,潜去了近前。
果然听得那两个当差的和那个镇远说了一通。
对不住……
小的们……
上有老下有小……
求个活路……
看在一路好生照顾的份上,做鬼别来找我们,要找谁您心里明白……
之类之类。
按说这镇远虽不是武艺超强,好歹这将军也是杀出来的,不过被手镣脚镣铐了,就任这两个摆布?
连句骂的都没有,就这么绑了手脚,捆上石头。
竟是被下了迷|药。
这两个差爷果然有些见识,办事还算周全。
按说本来该捅了心口抛尸的。
可他们竟然被那小子瞪得哆哆嗦嗦,统统拿不住手里差么。
便这么扔下水里。
也不敢多留,往来路跑了。
倒记得细细看了地上,拾了镇远落下来的一个平安锁。
恩,胆魄不足,细致倒是够了。
只是也没啥远见。
那背后的主子,能放着两个知情的活着么?
冬天的水,好生冷呵。
楼里给暗卫的剑口口是好的,虽然不见得有名。
一口气追了下游几百米,运劲斩了镣铐,挑了绳索,拎着赤条条的镇远上来,这小子已经不省人事了。
——你问为什么赤条条?
废话,沾水的布料都重着呢,你试试拎个大男人加上冬天那一层又一层的皮泅水去,不连自己也沉了才怪。
他不还留了条底裤么,嚷嚷什么。我下水时,也不过一条裤衩而已。
把他面朝下扔到肖哥他们坟前,在石头上硌了他肚子。
换上自己的干衣服,喝了几口烧酒。
看看他肚子里灌的水倒得差不多了,拿大麾裹了他,捏着他鼻子灌了半坛。
他慢慢开始回魂。
我朝坟拜了拜,哥哥们,小弟这差使还利索吧?
安心坐到一边,就着猪头肉,把剩下的酒喝了。
他慢慢缓过气来。
咬着牙关,狠狠吐出两字。
——是你!
——你说的是谁?
我暗里凝气。
——别装了,上次是你,这次也是你……你……
他终究咽了后面的话下去。
——怎么认出来的?
声音平平静静,右手暗暗扣了镖石在指间。
若是不妥,还得料理了。
——手!你摸来摸去还……
他猛然打住,噎了。
原来如此。
把他翻在石头上让了吐水,灌酒裹衣前,草草替他擦干了些,那时候他的确已经醒了。
至于帅营里那晚,他好歹是知道的。
以前没有这般的事,还从来不知道有这疏忽。
下次再有类似任务,须得当心。
不过,再碰到他这样的……
那就真算是……大白天活见鬼了。
十、
顺路和他一路回了皇都,去楼里分部接了差使。
他自然露不得面,于是问我能不能便帮他溜进城外庵里偷偷看看他娘。
这也没什么好为难的。
他娘先是大喜,倒记得先支了心腹出去望风。
接下来,抱着儿子哭了半天。
两人把分开这几月各自的事交代了。
他娘又抹了把眼泪,而后打量我半天。
末了轻声问了一句,这便是那个在西北暗里护你平安,包得像粽子又不吃粽子的大侠了?
以为我听不见么。
……真是什么女人,出什么儿子!
他点点头。
脸上忽然就烧红了。
我看得正奇怪呢。
他娘看看他又看看我,长长叹了一句,对他儿子道——你能保得性命已是大幸,别的,为娘的自然不强求了。
——记得行端坐正,其他,便也没了什么。
——你也是死过一次的了,对这当今皇上,单家已经把两代好儿郎的命都贴了,便也是还上了当年一剑之恩了。
——从此,你虽依旧姓单,可这单,再不是卫国候的单。
而后朝我大礼。
我吓了一跳,自然不能受的。
这妇人接着说,单家这个儿子,朝里都是不能呆了。
——内里龌龊也不细说了,不怕大侠笑话,算计他的,我那亲哥哥也有一份。
——我住这庵里,的确清净养生,不过也算是在娘家手里了。
——单家人脉单薄,现下难以联络,也不好连累,所以,他便只好拜托大侠顾个平安了。
这个好办,找个养人而又偏僻的乡村帮他弄几亩田就是。
回礼应了是。
而后出去,留他们说体己话。
11-12
十一、
带他回分部是不能的,所以那晚歇在客栈。
和他说了,问他有没有中意的落脚处。
他只说往南边住。
哦。
好办。
他结实是结实,不算虎背熊腰,也没别的什么特别,南边村夫渔夫,都是差不多身量的。
隐于市隐于林,都是方便的。
有了中意的地方,托楼里地头熟的,帮他落脚就是。
反正他娘亲给他收拾了些细软私房。
于是和他说了。
他点头说了好。
这个活麻烦算是有了去向。
呼,松一口气。
可刚洗漱完,他敲了我房门。
我不明白他唱的哪一出,他却自顾自熄灯,咬牙切齿道——你总得还一次罢?
还什么?
——别当我不知道……
他一边希希索索脱衣服,一边过来开始解我的。
——救命之恩我自然要报,可这便宜,你也不能白占了……
笨笨地摸过来。
他不知道他打不过我吗?
伸手扣了他腕子——你知道什么?
——那天晚上!你不用赖了,我我……我……孙叔他拿了东西教我看过了!
绿豆眼?
东西……春图房术?
不负责任的长辈。
他莫不是以为我把他照那一十八式摆弄了一遍吧?
——这样啊。
送上门来的……也好,祭兄弟前后,总是没心情去花楼。
想想,也有十多天了。
倌儿不是没尝过,反正差不多。
——真的要做?
确定?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