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不调查清楚,是不会出钱的。”黄敏摊了牌。
“那好,你让黄简来跟我们谈吧!”蒋立言强压着怒气,他感觉自己被耍弄了。
黄敏拎起旁边的包儿,又“嗒嗒”地敲打着地面远去了。
蒋立言的怒气再也压不住了,冲着陈玲和刘江云说了一句:
“我去找他!”
他出得门来,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办公室,那副部长正坐着看报,他劈头问道:
“请问黄简到哪里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黄简啊,他下乡去了,要傍晚才能回来。你有急事儿吗?有急事儿就呼他。”副部长放下报纸说。
蒋立言面沉似水,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连着呼了黄简三遍,然后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等待回话。一晃二十分钟过去了,电话机一直沉默不语,连别的电话也没有。
“可能手头上没电话,乡下通讯不方便。”副部长在一边说,象是替黄简解释又象是劝
慰他。
蒋立言却什么都明白了。这两天来自己那么多的想法是那样的幼稚!他为自己的天真深深地惭愧,又为黄简竟然这样对他而心疼,那疼一锥一锥的。他坐在那里,通体冰凉。当他看到桌上的纸笔时,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拿起笔来,写了一张欠条:
欠条
今欠北辰印刷厂报告文学专号印制费壹仟元整,一星期后还清。此据
蒋立言
3月25日
他把纸扯下,连招呼也没打就出来了。一进房间,就把欠条递给刘江云:
“他出去了,咱们不等了,这个你给老吴,让他放心。”
刘江云接过来看了看,说:
“立言,用不着这个,有困难就放一放。”
他把手一挥:
“没这个哪行?说到就要做到。我的朋友我了解,没事儿的。咱们去车站!”
3
什么样的时辰都会过去的,无论美梦,还是恶魇。从志安回来第二天,蒋立言就从银行里取出一千元给吴厂长送了过去。他不指望黄简的两千了,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去追讨或者做些别的,因为对手是黄简,因为心里的痛需要一段时间来平息。是这两千元把他绊倒的,以致于跟黄简撞了个满怀,撞出了一串令人心疼的清醒。他宁愿相信黄简是有苦衷不得已的,宁愿没有这一绊、一撞;为了两千元失去一个朋友真不值得,他总对黄简敌对不起来;可一想到黄简在两千元与他之间选择了前者,他就又不由得心伤。
尽管这样,他还是明明白白地损失了(少赚了)两千元,连同霓裳公司一文的稿酬,两天的时间就放弃了。陈玲并不这么想,不仅是存折上轻易就少了三分之一之多(虽然还没挣到手,但他俩确已列入帐面了),主要是她能不带感情se彩地看待黄简这次举动,她好象已看清了他的五脏六腑,而且她的意外也短暂,很快就习已为常了。
她和蒋立言都在等待着新的机会,而淡忘着往事。
《青春雪》续篇 第七章(6)
事实证明这不算什么。蒋立言回市后就收到了来自本市丰西县的一封信。信是一位作者写的,名叫质文,很可能来自“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这句古语。从字面上看分不出男女来,蒋立言感觉女性的可能性大,自己的妹妹就叫“志文”,只不过一字之差;而且字迹还算娟秀。在信中质文先是描述了初见市青年文学作品选时的心情并进行了一番赞誉;然后提出自己写作多年,意欲将心血付梓,请蒋老师帮助想想办法云云。
放下信后,蒋立言颇感欣慰。人走时运马走膘,好运来了是什么也挡不住的,可谓东天不亮西天亮。他很快按质文留的电话号码拨通电话,那边有人接了,是一个苍老的男音:
“喂──”
“您好,麻烦您找一下质文。”说出那个名字时,蒋立言心里竟有了异样的感觉,很“那个”。
“我就是呀,你是哪位?”
“哦!你、你就是质文,我姓蒋,市文联的。”
几天后蒋立言见到真实的老的质文,才相信自己的想象确实过于绮丽了。质文有一个笔名的,叫志宏;蒋立言熟悉这个名字,它经常印在市报文艺副刊上。他已六十多岁了,在丰西城关镇中学教了大半辈子初中语文,也爱好了大半生文学,他发表第一篇作品时,许多现在走红
的作家还没出生;只是他的水平几十年来一直停留在抒情言志却平淡无奇的层面上,是一位历经各时期标准的老作者。他衣服穿得一丝不苟,头发向后梳去,一根儿是一根儿的,少而整齐;话音舒缓,用词不少,年轻时可称得上文质彬彬,只是现在的脸皮黄了、皱了,就显得名不副实、注释不当。质文在退休后忽然萌生了给自己几十年的文学过程一个交待的念头,主要是因为他的一儿两女均已独立,尤其是儿子,大学毕业后单位理想,已经有一定的职位开始吃请受礼了,他才有产生想法的可能。质文对蒋立言很热情,不听劝阻地还“蒋老师”短、“蒋老师”长,他问蒋老师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蒋老师撒了一个谎,说丰西有一个亲戚,看长辈来的顺便过来一趟。
蒋立言确实有些心急,以致于很快从市里专程跑趟丰西。他想尽快把损失的那二千块补上。质文告诉他,为了这个长期的贯穿大半辈子的小爱好,花上一笔钱是在所不惜的,而且儿子已表示尽量帮他完成宿愿。蒋立言连称理解,心里十分高兴。饶是这样,他还是卖了一下关子,以防老质文看出他利己的急切来:
“你的稿子最好让我带回去,因为是我组的,由我初审,如果没多大问题的话再交杂志社终审;你不要紧张,这只是个程序,主要看反动不反动,黄|色不黄|色。你已写了这么多年,估计不会出现水平问题。”
“行,行!编辑部门都得走这个程序,这个我懂,我懂。我保证所写内容不黄|色,不反动,我做了这么多年的教师,在德的方面还是有所把握的。不过我老了,不如你们,有才气,有时间,还得请你这小老师多多指教、多多指教。”质文频频点头。
看着他的样子蒋立言不禁心生怜悯,写了这么多年,还仅仅“爱好”而已,也真够可怜的。他们似乎把文学等同于生活中的事物了,虽然生活是文学的源泉,但他们写一篇作品如剁一颗白菜一样,动作重复、满案板清汤。
他又想:正因为自己的虽小却老师,才得机会赚这一笔聪慧的钱。
两个星期后,质文在儿子的陪同下到市里交钱来了。陈玲也见到了这个名字不错的老男人,由于眷念着那个很好的名字,她尤看不下他皱黄的脸蛋儿、长斑的手背。
然而年龄不会虚长的,质文在交款时谦恭中不失谨慎,张口“老师”闭口“老师”却让蒋立言作出了种种保证,而且收据写得好象一份完备的合同,责、权、利一目了然,丁是丁、卯是卯。他的儿子在一旁不多说话,却有旁观者清的意思。
他们父子走后,陈玲对喜不自胜、一五一十数钱的蒋立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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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雪》续篇 第七章(7)
“你不要太高兴,他们满心戒备。”
蒋立言又一次去省城,他要就这一段的合作同林雯碰碰。自从认识以来,他与她可说得上通力合作了,在几次运作中,蒋立言对林雯由佩服到崇拜了,这是从言谈举止、为人处事上的一种羡慕,以至于模糊了性别。他觉得她已是自己通往外界、取得成功的一条纽带。
他问过林雯北辰印刷厂的帐,林雯说自己这一段实在是周转不过来,否则也不会拖欠的,不就是三千吗;她说没想到老吴是这样的人,这么点儿钱就追着不放,以后还怎么跟他搞大合作?他很容易地就赞同她的观点了,就是,老吴也真是的,以前不这样啊!
吃晚饭的时候香子过来了,他还认识蒋立言,不过这回很热情,随便得好象多年的哥们。林雯说:
“你他妈整天象耗子一样,钻来钻去的,想找你都不易;听说还牛皮哄哄、酸气逼人,是不是当了主任就了不起了?想当初我们主编非要让位于我,我唯恐避之不及!”
“是啊,我到什么时候也比不过你,‘省城女侠’嘛!”香子笑道,一点儿也不恼。
“立言的诗你们发得不少吧?现在又跟我一块‘作’杂志,是自己人,你以后要照顾照顾,啊?”
“照顾,照顾,那还用说?”香子连声说。
蒋立言又禁不住一阵激动,连香子都这样了,说明自己已进了“圈儿”了;原先听书商一口一个“作”时,自己是何等的迷糊啊,而现在自己也在“作”东西了!可爱的令人身子发飘的“作”啊!已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了,祝愿自己在这坦途上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地走吧!
《青春雪》续篇 第八章(1)
1
蒋立言又接到了一封信。是质文写来的,这是他的第二封信。蒋立言漫不经心地打开,一读之下,却震惊了!
信只是告诉他一个真象,但这真象简直就是惨象──
《文学与社会》杂志社在去年八月省新闻出版局统一整顿内部报刊的活动中已被取缔!!!
不言而喻。接着质文用了这样一个词。经此转折后,话锋急转而下:
“你伙同一帮人编辑的市青年文学作品选纯属非法出版物,据说还向作者收取费用不等,在此之后唯恐流毒不广,还打着‘编委会’的牌子继续招摇,继续从取暴利,本人郑重向你发出通谍:限你三日内将我所交费用如数退回,逾期不办,我将把情况反映到有关单位,令你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蒋立言感到内里猛烈地一搅,五脏六腑都挤到半边儿去了。挤着,堵着;而另半边儿空空荡荡,好象有几只小手挥舞着,没抓没挠。他的嘴张了张,舌头却僵死得象一片木屑;虽然没有毛骨悚然,但脑门上也一下子布满了汗珠。
过了好一阵儿,一种感觉才清晰起来:恐惶加悲哀。一个恭恭敬敬、文质彬彬的叫自己“蒋老师”叫得顺了嘴的老作者,竟不称“老师”不称“您”而直称“你”了,而且放心而大胆地用了“伙同”、“非法”、“流毒”、“招摇”、“牟取”等词儿,这是一些自己从未与之沾过边儿的词,而自己才二十几岁,离“粉身碎骨、万劫不复”还远得根本未加考虑。这些词象一串通红滚烫、带着倒钩儿的子弹争先恐后地钻进自己的身体又带出丝丝缕缕的血肉欢叫地飞去。
“喂,请问是《文学与社会》杂志社么?”
“不是,那杂志早没有了,这是联谊会办公室。”
“那、那请问,《文学与社会》还出专号吗?”蒋立言想质文也可能这样查问过。
“刊物都没有了,还出什么专号?”那边儿不耐烦地说,然后“啪”地一声挂掉了。
侥幸心理象一片片烂白菜帮儿,被剥下、扔开了。他开始用牙使劲锉一个名字──
林雯!
怎么会是这样呢?一个外表洒脱、内心敏锐的频频带给自己光明和好运的人,竟然一开始就对自己运用了卑鄙的手段,先是笑着把刀插进素不相识之人的胸膛,然后一边儿跟受害者开心地说笑着一边儿转动刀柄,如此狠毒,还叫人吗?更何况是一个女人!不是的,打死也不相信!但是,但是!
这时,他想起了陈玲,好象只有她能倾听他如此巨大的不安,分担蓄谋已久又突如其来的真象,也只有她能够分析他空前的不解,想到这里,他匆匆地向回走去。
如果陈玲惊恐得哭了,那蒋立言必然已休克过去。当听完蒋立言懊丧大于惊悸的讲述时,陈玲只是“啊”了一声,很快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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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说过了没有?他们父子那样小心翼翼又充满了怀疑,肯定会出事的!我一见到那个质文心里就不舒服,一个老头子竟然起一个女孩的名字,油头粉面,你注意到他的眼神
有多飘吗?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不出事儿才怪呢!”
“我不是急于捞回那两千吗,真有点儿不管不顾。唉!”
“还有林雯,我也说过,咱们与她之间是互相利用,可她的心眼儿有多少,咱们注定得上当受骗。”“你说这该怎么办?!”蒋立言没有意识到,自己骂出的这句脏话完全是林河的脏话,因为如此,骂出时必须换成方言。这原汁原味的一句他有年头不骂了,陈玲是从没看过他骂出时的口型与神情的。
陈玲没顾上品评他这个。她告诉蒋立言,必须在第一时间内与质文联系,探听虚实,控制事态发展;立刻通报给林雯,看他什么样的反映,怎样解决。
他们两个又来到街上的公用电话处,拨林雯家里的电话,没人接;拨她的手机,关机。无奈,拨通了质文的电话:
“喂,你好!我是蒋立言。”
《青春雪》续篇 第八章(2)
“我的信你收到了吧,你是怎么打算的?”质文的声音还是那样低缓,不象蒋立言想象的气急败坏。“你的信我看了,怎么说呢?只能用一个词来概括:震惊。我刚刚给杂志社打了电话,
知道确实是这样。我真搞不清我杂志社的朋友是怎么弄的,现在我的心情极度的气愤;我想你也许会理解,自始至终受蒙蔽的是我,而且利用我去继续欺骗别人,而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我不会放过败坏我声誉的人的!”
“若真象你说的那样自然好。我不管你的什么朋友,我只要求一点:钱是你从我手上拿的,你要原封不动地还给我,而且要快,慢了我就没那个耐心了。”
“那是自然,既然是我接手的这件事,我一定负这个责,一定保障你的利益不受到损害。”
“那就好。你还年轻,何必冒险做这样的事呢?为这点钱毁了前途多不值呀!”
“我想你现在还在误会着,这事我自始至终受着蒙蔽,我也是受害者,而且不仅在经济上,我现在心情很气愤,我……”
“你不用解释啦,我说过,你是有才的,又这么年轻,我会保护你的,你放心。你什么时候把钱还给我?”
“明天吧,我给你送去。”
“好,我等你。”
放下电话后,蒋立言的心不再火燥燥的了,而变成凝滞的沉重的一块。情势已经完全转变了;质文不会听他的解释的,更谈不上理解,他只关心能否把钱收回去。而在刚才的对话中,他好象一把扯下自己的遮羞布后又不屑地指点、嘻笑;这个老朽了的家伙,竟然摆出了“你年轻,很可怜,我会饶恕你的”的高姿态来更加地蔑视几天前还是“蒋老师”的自己,而自己刚才是急于辩解与表白的!他有什么,竟搞得自己这样慌张无措──一时间蒋立言对置自己于羞惭地步的质文充满了恨,却忽略了幕后的“真凶”林雯。
2
质文所交八千已有两千在前几日去省城时交给林雯了,所以他们只有从积蓄里拿出两千来补齐,由于黄简的“反水”,《东风劲吹》只使他们收入八百(志安之行花费了二百),这次多支出两千,几天前折子上高达九千八(内含三千元印刷费)的喜悦很快变成仅存一千八的沮丧。陈玲好象是劝慰自己似的:
“这个损失要让林雯拿出来,而且咱们还要索赔,‘勒索’她一笔!”
蒋立言没说什么,心想林雯还不一定说什么呢,一旦闹翻了,她肯定反咬一口,她既然做出笑里藏刀的事来,还有什么伎俩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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