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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撑由弦瓶,恭敬地垂下头颅?

    “你怎么来了……我记得让你同波瓦一起返回哈图沙什……”安静的语气掩饰不了眼底微微的局促,她别过头,故作冷静地坐了下来。

    “臣是来接公主回去的。”

    “你说什么?”她不解地扫了他一眼。而他干净透彻的眸子,不带一丝开玩笑的迹像。

    “臣说,臣来接公主返回哈图沙什。”

    “曼迩拉提的命令?”

    迟疑片刻,低头:“不,是西耶鲁自己的主张。”

    眉梢轻挑:“为什么?”

    “这里不安全。”

    “不安全?怎么说?”

    “北方吹来不祥的风,凯姆?特即将有难。”

    “呵呵……西耶鲁,你的职业什么时候改为祭司了?没错,最近凯姆?特连日风沙确实很大,不过,那是随尼罗河泛滥而来的南风。”

    “公主,相信我。”

    “我只相信我弟弟的口喻。”

    眼神轻轻一闪,抬起头,他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那么,请公主原谅西耶鲁的无礼。”

    “你要干什么?!”眼见他高大的身躯离自己越来越近,赛拉薇的身体不由自主紧绷起来,站起身后退一步,不期然,撞到了身后冰冷的石柱:“站住!西耶鲁!我要叫人了!”

    “赛拉薇……”一声叹息,烟灰的色泽沉淀眼底幻化作一波温和无奈的柔雾,在那美丽的身躯不安而惶恐地闪向身后石柱的刹那,他抬手扣住了她颤抖的肩膀:“谁让你流泪了,我的公主……”

    有些突兀的话,在这金石般刚毅的男子口中说出,柔和得令她一窒。

    突然之间,本已控制住的泪,顷刻决堤般从眼眶中滚落,以那种无法控制的速度。却不明白,这究竟是因为什么。

    脸庞贴近那宽阔胸膛的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要崩溃了:“西耶鲁!西耶鲁!出去!不要看我!出去!”

    “跟我回去……”没有放手,却在她骤然间疯狂起来的挣扎中将她抱得更紧。这个美丽而任性的女人,他太了解她。

    比谁都骄傲,比谁都怯懦,比谁都懂得保护自己,却又比谁都更容易被攻陷。这朵安纳托利亚高原冰冷之风精心培育出来的玫瑰,即使再年长10岁、20岁……都无法有足够的心理成熟度,去担当曼迩拉提政局中的傀儡。

    “西耶鲁,我是不是已经老了……”

    “你的堂妹,她的女儿都快嫁人了。”

    “真的老了呢……而他年轻得让我妒忌……”似乎有点倦了,不再挣扎,不再抽泣,只是安静地贴在他的胸膛上若有所思般低语,不知道是对着他,还是对着自己:“你们的恭维都是骗人的,安纳托利亚玫瑰永远不会盛开不败,西耶鲁,对不对……”忽然抬起头,隐隐闪烁的目光,一眨不眨望着这男子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希伯来人,你还要这样看我多久?”

    “多久都好……”

    “你又在恭维我,希伯来人,知不知道我已经被你们这些毫无意义的恭维给害惨了……”

    “西耶鲁最不擅长的就是恭维。”

    “那么最不擅长恭维人的西耶鲁将军大人,能不能用你坦率的嘴坦诚地告诉我这个老女人,你现在这样面无表情非常无理地看着你的公主的时候,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想听真话吗,我的公主……”

    “是的。”

    微笑,轻轻拂开她脸上的发丝:“我在想……一直都在想……这样……”低下头,用力覆上她的唇,连同她唇角那抹骄傲的笑。

    第四部分

    第十五章瘟疫(1)

    从平坦的沙海中显露出来的,似乎是一座废弃了多年之久的金字塔地基。堆砌了四分之一高的塔围巨石已在沙漠干燥的气候中出现了风化的迹象。支离破碎的脚手架沿木梯直通塔底,漆黑的洞,如同一只从黄沙下挣扎而出的巨兽的口。

    地基四周零星散布着一些帐篷和日常用具,看上去时间并不久,扎定帐篷的木桩都是新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看上去应该是被用作临时营地的地方,缺乏人打理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到处散放着破旧的衣料和瓦罐,不见水和食物,亦没有牲口,只有一只野狗在一堆凌乱的废墟中刨啃着,在听到接近的马蹄声后警觉地抖了抖耳,随即叼了样东西扭头离开。

    离开的瞬间,藉着月光展琳看清了它口中的物体,那是半条小小的手臂,连着掌心五指张开,随着它急急的步子,在黑暗中僵硬地颤动。

    奥拉西斯勒停了马,在离开那个营地约莫还有几十步远的距离,展琳纵身跳了下来。

    “不要走远。”

    “就在附近看看。”

    边说着,边四下打量。

    就在距离这儿两道沙丘的地方奥拉西斯说他听到了什么声音,随着距离的接近,连展琳都似乎能从那些一波波袭来的夜风中,隐隐辨别出一些模糊的呻吟。估计是某个遇难的旅行者,在这种地方是常有的事。当下二人毫不迟疑地催马赶了过去。

    只是没有想到,那声音引他们到来的地方,会是这个样子的。

    “喀……”环顾间,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细看,在看清脚下东西的一刹,展琳不自禁后退一步。

    “怎么了,琳?”

    “……是具尸体。”

    一具尚未腐化,但身体已经在阳光的暴晒下发黑僵硬了的尸体。半埋在黄沙中,只留一张扭曲的脸孔和半边身躯袒露在空气中,空洞的眼眶对着天,似乎在无声恐惧和控诉着什么。

    “是不是遇到了强盗的洗劫?”策马在展琳身后停下,端坐于马鞍上,奥拉西斯在夜色中闪烁着荧绿色光泽的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地上的尸体。

    “好像……没有什么外伤和挣扎的迹象。”弯下腰想动手去检查尸体,却立刻被奥拉西斯阻止了。

    “右边帐篷附近有两具,前面的沙里还露出一具,那个地方,”朝更远处一堆废墟深处指了指,“至少有三具。”狼的眼无所谓黑夜与白昼,因此他可以毫不费力地看清楚展琳所无法看清的一切:“小心些,琳,我怕会有什么古怪。”

    “嗯。”应了一声,继续朝前走。

    也怪,刚才一直随风若隐若现的声音,到了这个地方,却反而听不见了……

    “有人吗?”开口叫了一声,在这偌大的空间中,随即被天地侵吞得烟消云散:“有没有人?”

    “有人吗?我进来了?”随手掀开一顶帐篷,立刻被里面猛冲出来的恶臭逼得退了出来。尿屎臭伴着尸臭,里面一具尸体仰天靠坐在破旧的毡子上,手卡着自己的咽喉,嘴大张,仿佛在用力吸着空气中最后一口氧气。

    见鬼,这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脸色泛白,展琳将帐篷合拢,踩着地面的狼藉,一脚高一脚低继续前行:“有人吗?有没有人??”

    “琳!”身后突然响起奥拉西斯的声音,没来得及回头,足踝上突然被一个冰冷粗糙的东西蓦地扣紧。

    急收腿,身躯随即飞快地朝后一纵。落地瞬间,她刚才站立的地方,一顶半倾塌的帐篷边露出的一张苍白憔悴得仿佛骷髅般的脸,直直映入她的眼帘。

    “水……水……”如果不是因为他蠕动的嘴和身躯昭示着他一丝微弱的生命力,展琳几乎以为他是一具僵硬的尸体,以致刚才从他身边错身而过的时候,丝毫没有留意到他的存在。

    他似乎正被一场极严重的病折磨着,四肢严重佝偻变形,嘴唇溃烂,可以从烂开的缝隙中直接窥见里面肿胀的牙龈。同样溃烂着的还有脸和身体上随处可见的红色水疱,最大的有黄豆大小,最小的也有绿豆那么大的个儿,有的集中,有的分散,触目惊心地分布在这男人快被病魔榨干了的身躯上。

    “水……”

    “奥拉西斯!快……”正想让奥拉西斯丢袋水过来,话音未落,那男子突然全身一阵抽搐,片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生命的迹象在他身上迅速消失,就在展琳还僵立原地对着这刚变成尸体的身躯发愣的时候,突然腰部一紧,转瞬,被奥拉西斯扯到了马背上。

    “他死了……”

    “屏住呼吸。”冷冷丢下这句话,他勒转马头扬手狠抽一鞭,一声不吭地逆着风朝远处飞驰而去。

    马不停蹄飞奔将近一公里的路程。

    直到东方隐隐泛出鱼肚白,而四周空旷得连一个沙丘都没有,奥拉西斯这才放缓了马的步子,任它一路缓缓向南继续前行。

    “快百年了,它怎么会卷土重来……”

    “什么东西卷土重来?”沉默至今,满肚子的问题,但他阴沉的脸色让展琳找不到开口的机会。现在见他总算有了愿意交谈的迹象,她立刻趁势追问。

    “你刚才看到的那个人,他身上的病。”

    “那是什么病?”外表看上去,似乎是发于全身的某种疱疹,但好像还伴有发烧的迹象,可能是疱疹化脓后身体出现了炎症。即便这样,应该是种比较严重的皮肤病吧,不是很明白奥拉西斯的脸色为什么会这样难看。

    “过去了那么多年,我们依然无法准确地给这种病一个合适的名称,正如我们至今没有找到医治它的有效方法。”声音有些沉闷,正如从侧面看上去的,他被晨光拉长的身影:“在那些记录着这种病肆虐于我凯姆?特的文献中,我们把它称之为瘟疫。”

    “瘟疫……”沉默。

    瘟疫,这个词于她并不陌生。在她的印象中,最为深刻的应该就是欧洲中世纪时那场至今为人所动容的,由鼠疫扩散出来的黑死病。当时传播范围之广,速度之快,造成的灾难之严重,许许多多的电影和书籍中都有大量详尽的描写。

    只是直面瘟疫,对于她来说,这是前所未有的第一次。

    “传染性怎么样?”

    “传染速度极快,尤其对于小孩。”

    “但是奥拉西斯,你会不会看错了?我觉得他的症状更类似某种严重的皮肤病。”

    “最初咳嗽,伴低热,当全身出现红色癍痕的时候预示该病已处于第二阶段。咳嗽止,患者开始持续高烧。至第三阶段,全身红癍陆续化脓,溃烂,直至……”感觉环着自己腰的手微微颤了颤,奥拉西斯停下这段不带任何温度的讲演,回头,轻轻扫了她一眼:“闲暇时,我或多或少接触了这一类文献。大致就是如此,当然,我也希望是自己看错。”

    和黑死病症状不同的瘟疫,21世纪任何资料都不见有类似记载的瘟疫……这到底是种什么病,如果埃及曾经爆发过这样可怕的病毒,历史上应该会有记载吧,为什么从来没有看到过……思忖半晌,展琳抬起头:“你刚才说,它百年前爆发过,后来是怎么终止的?”

    “半个国家的代价。”

    “半个国家……”

    “半个国家的人,那些被感染的,怀疑被感染的……全部集中在一个地方……”话音突然停顿。冗长的发遮掩了他侧过头刹那间眼底的神情,手指细微的触感,传递来他身体瞬间的紧绷:“那一场我们无法忘却的灾难,无法磨灭的罪。”

    扬手猛抽一鞭,马吃痛,陡然间加速朝前方狂奔而去:“我们必须加快速度,琳。它回来了,离孟菲斯太近。”

    第四部分

    第十五章瘟疫(2)

    镀金的墙面浮雕,纯金的镂花靠背椅,一溜直长桌上整齐摆放着黄金的杯子和盛放在黄金托盘里的水果点心……金碧辉煌,穷奢极侈。只是坐在这奢华的殿堂中央,阿努所剩下的惟一感觉,是胆战心惊。

    从窗外一团漆黑到东方蒙蒙泛白,从最初的强烈倦意到现在双腿发麻,它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这样坐着,还得坐上多久。单看满桌人脸色时冷时热,语气时而沉缓时而,似乎逐渐让它无法再继续保持沉默了。脑袋里反复有个声音在说:“阿努,你至少得表示些什么,看看他们的眼睛,听听他们说的话,继续不吭声,可能吗?”

    可是……说什么呢,没有路玛一字一句事先安排好,那天在赫梯公主面前超水平的表现,其实只是极其幸运的昙花一现。

    “放进来?太可笑了,阿尔特内斯大人,您是否还记得当年那场瘟疫过后留给我凯姆?特的都是些什么?”

    “当年所发生的,你我都未曾亲身经历过,况且,谁都没有办法证实这消息的确凿性。”

    “但北边过来的那些人中确实有类似的症状存在,不是吗?而过去那些日子以来瞒着我们耳目陆续迁徙到底比斯来的贵族们,迁来的原因又是什么?论气候,论通商,北边都比这里要好得多。”

    “但谁都没法证实那种病确实是瘟疫。”

    “谁也不能证明它不是。”

    “但至少普通的病例得有人去给他们看看,他们在外面,一无所有!”

    “您认为城门打开会有怎样的后果?”

    “那您认为不开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脸色微微涨红,在说完这句话后,那名为阿尔特内斯的大臣目光转向眼睛已经有些发直的阿努,恭敬一揖:“请王去城楼一观,如果再继续封闭城门,城内和城外的民众恐怕会……”

    “现在才想到请示王,不觉得太晚了?”出声的人是路玛,一脸漠然,冷冷看着他:“更早的时候,你们做什么去了?”

    “我以为……”

    “什么都靠你以为,大人至王权于何地?”

    “阿尔特内斯只是不希望随便什么区区小事都要惊动王!”

    “那请问大人,这区区小事可曾被您处理妥当了?”

    “……”语塞。

    “再请问大人,当事情还未演变到不可收拾局面的时候您没有及时告之王,亦没有及时解决,而现在演变成这个地步,才带着这一堆麻烦跑来惊动王,您认为这就是您对王的尊重了?”

    “路玛,王还未曾说些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来质疑都统大人!”

    眼神轻轻一闪,路玛垂下头,朝阿努扫了一眼:“路玛越矩了,各位大人继续。”

    阿努随即轻轻咳嗽了一声。

    气氛逐渐升温的大厅内顿时静了下来,目光的焦点从路玛身上移开,所有的视线不约而同集中到了他们这位沉默至今的“法老王”身上。

    半晌……

    “法老王”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对着他们微一点头:“继续。”

    失望。却并不敢表示在脸上。

    大厅陷入一种有些凝固的僵窒状态,每个人都沉默着,为了各自心中所想,也为了这平时听完了禀报便立刻将事情清晰而条理地归纳出来,一一剖析,再一一责令众人如何应对及说出其想法和见解的年轻王者,今天异常的少语与漠然。

    难道孟菲斯城内突发的大规模不知名病症,和那些从孟菲斯躲避到这里,遭到阻拦后逐渐开始在城外闹事的民众,连他都感到无措了?

    突如其来的强烈不安。当首脑停止了运转,四肢所能做的,惟有混乱。

    不知过了多久……

    “王……您认为……城门究竟该开还是不开……”

    阿努的头皮一阵发麻。好容易等到有人打破僵局,没想到一开口,问的就是自己。怎么回答,路玛再三警告过,一旦有人要自己做出选择和处理,无论用什么方式,都得保持沉默。他说他自会处理,但问题是,眼前的状况,恐怕连他都没有办法帮到自己。

    思忖间,目光朝路玛扫了一眼。

    他垂首坐着,视线对着桌面,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有些呆滞。

    看来,连个暗示都没法从他那里得到了。用力喝了口水,它嘴巴张了张,硬着头皮把目光转向那名提问者。

    却在开口前的一瞬,一道声音冷冷插了进来,及时解脱了它举步维艰的状态:“王,臣有一句话想说。”

    “说。”

    “不论这次在孟菲斯爆发的疾病究竟是哪种病,照现在这么多人大举迁徙过来,想必那里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虽然把他们全部拒绝在城外的表现确实不尽人情,但臣以为,与其冒着同孟菲斯一样境遇的风险,不如再观察一阵,等彻底弄清楚了病症,以及城外那些人中有多少是健康的,多少是已经病倒的,再做决定也不迟。”

    听上去似乎有点道理,正琢磨着想要点头,冷不防前边又一道声音突兀插了进来:“那些人只是想见一眼俄塞利斯大人。”

    这句话一出,周围再次静了下来。

    “他们想见俄塞利斯?”联想到琳和奥拉西斯正在寻找他的途中,阿努的目光闪了闪:“为什么?”

    “继承了天狼之眼的大神官拥有为自己国家祈福祛灾的能力,他们只要他开坛,祭祀神石天狼之眼。”

    “阿布拉辛托,你难道忘了,神石不是想请就能请出来的,违背它的意愿将它请出,只会给我凯姆?特带来更大的灾难。”开口的是老宰相阿赫拉谢普,坐在阿努身旁沉默了许久,直到现在,他才掂量着,缓缓开口。

    “阿布拉辛托明白,但如果孟菲斯的疫情真的严重到无法收拾的地步,阿布拉辛托认为,该冒险的,还是得冒险一试,如果神官大人和王同意的话。”

    “但俄塞利斯大人并不在底比斯。”

    “孟菲斯的地方都统拒绝他们拜见俄塞利斯大人的请求,也是造成他们蜂拥至底比斯的原因之一。”

    “为什么要拒绝……”一旁路玛忽然轻声开口,目光依旧对着桌面,不知道究竟是对着众人,还是一个人自言自语。

    没有理会他的话,阿布拉辛托目光转向阿努:“王,所以他们汇集在底比斯城外,就是为了能求见王一面。”

    “见王?”

    “是,见王。因为全凯姆?特能够开祭天狼之眼的,除了它选定的大神官,还有一个人,那便是本国现任的王。”

    语出,全场一片寂静。

    第四部分

    第十五章瘟疫(3)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阿努身上,期待的,不安的,焦躁的,烦恼的,犹疑的,等待的……那一刻,它突然无措到想吐。

    城门,开还是不开……

    民众,见还是不见……

    祭祀,办还是不办……

    王……王……怎么办……怎么办……王……王……无数的目光,无数的询问,在这一瞬铺天盖地化作这几个字眼,朝着阿努失魂落魄的大脑中蜂拥而来。

    胃疼得厉害,和此时的大脑一样,混乱,刺痛……

    受不了,它真的受不了了,不堪负荷的负担,它不是奥拉西斯,不是王,不是凯姆?特的主宰啊!

    逃……想逃……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不管了……去它的凯姆?特,去它的疾病,去它的选择,去它的责任……这一切和它无关,它只是一头狼,一头狼,一头狼!!!

    蓦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撞得身前的桌子一阵颤抖。随后在众人由茫然到惊讶的目光下,阿努一声低吼,扭身撞开椅子,朝着大厅深处的某个角落没头没脑地奔了过去。

    “王?”

    “王?!”

    “王您怎么了??!”

    “王!”

    各种各样的声音在耳边模糊成一片。不加理睬,跌倒,爬起来,爬到离自己最近的角落,阿努捧着自己的头,浑身颤抖着,在这点黑暗中缩作一团。

    “王……”

    “王!!”

    “王怎么了,王!”

    “快来人!快来人!王晕倒了!!”

    晕倒了?它不知道,没有任何感觉,只有头痛欲裂。然后,在那些渐渐模糊的声音中,忽然一道沙哑而奇特的嗓音,若隐若现搀杂其间,在它耳旁低低响起:“……阿努……阿努比斯……我的神……阿努比斯……契约……契约……”

    幻觉?

    “……阿努比斯……我的神……契约……”

    “契……约……”紧闭着眼,它轻轻重复了一遍。

    忽然,它的眼睛睁开了,在感觉到有人将它肩膀紧紧抓住的瞬间。

    抓着它肩膀的路玛一怔。

    他看到这只紧张到昏迷的狼眼睛睁开的霎那,似乎有一丝奇特的绿光由眼底悄然划过,在接触到自己焦急凝视着它目光的一刹。随后目光缓缓朝四周扫了一圈,低头,若有所思地绽出抹淡淡的笑:“路玛,请出天狼守护,我们开坛祭祀。”

    天狼守护,历代侍奉神石天狼之眼的大神官手中所握的权杖,因其造型为鹰与眼镜蛇这两样凯姆?特圣兽以守护的姿态依托镶嵌着天狼之眼,而被人尊称为天狼守护。

    这把黄金雕刻而成的权杖,是仅次于天狼之眼而轻易不在人前现身的圣物,就连路玛也只有在为数不多的日子里,才能见到那位苍白美丽得不似凡人的大神官带着它出现。

    所以当他从阿努微笑着的口中听到这字眼的一瞬,大脑里突然间就被抽空了。

    阿努怎么可能知道天狼守护?

    阿努怎么可能知道,天狼守护是祭祀天狼之眼所用的圣物?

    但当时当地,并不允许他有任何诧异的表现和迟疑:“是,王,明天路玛就派人……”

    “现在。”话音未落,已起身推开众人的搀扶,径自朝原来座位走去的阿努轻声说道。似乎感觉到身后人因自己这句话而出现短暂的沉默,它回过头,对着一言不发望着自己的路玛扫了一眼:“我说现在。”

    一股血气骤然间由急速跳动的心脏涌向大脑,意识到身周闪烁的目光,路玛轻吸了口气,点点头:“是,臣这就派人去取。”

    转身正要离开,冷不防,耳旁再次传来阿努淡淡的声音:“你要去哪儿?”

    “为王取天狼守护。”

    “取东西,随便叫个人就行,是不是,诸位?”目光朝四周轻扫一圈,在接触到每个人都因此而低下的头颅后,满意地一笑:“所以,阿赫拉谢普,烦劳你替路玛走一遭,为我把天狼守护取来。”

    “这……”略一迟疑,老宰相随即起身离开自己的位子:“是,老臣这就去取。”

    等阿赫拉谢普略带蹒跚的脚步声离开,回头,再次望向那脸色已经由赤红,逐渐恢复到正常的路玛,点了点身旁的空椅:“路玛,还站着干什么?坐。”

    “……是。”带着满腹的疑惑,路玛应了一声,走到阿努身旁坐下。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它的脸,却不知道是因为光线,还是它昏迷又清醒后的态度突然之间的反常,他隐隐觉得,这头平素贪吃胆小的狼此时隐在忽闪的火把和阴影交替下的脸,和平时的它似乎不太一样了……

    一种突然之间高贵起来的姿态,却又完全不同于奥拉西斯本人的气质……这头狼,它究竟怎么了……

    第四部分

    第十五章瘟疫(4)

    “我们刚才说到哪里,阿尔特内斯?”

    “回王,说到从南边过来的民众聚集在城门,想见到王,也期望王能够请出天狼之眼祭祀,以消除困扰着他们的疾病。”

    “是的,那么……”

    “王!恕臣直言,天狼之眼请出的时间有限制,不到时间擅自请出,会遭到天狼之眼的惩罚。”

    目光朝边上轻轻一瞥:“哦?听上去,似乎有点道理……”

    “可如果孟菲斯内爆发的当真是传说中的瘟疫,不请天狼之眼消除,恐怕会秧及整个底比斯!”

    “阿尔特内斯将军说得有理……”

    “遭到天狼之眼惩罚的代价是亡国!”

    “瘟疫带来的灾祸不亚于亡国!”

    “但谁能证明他们得的病就是百年前那场突然爆发又突然消失的瘟疫,或许那只是个传说!”

    “荒谬!难道当真要等到灾情扩散至整个凯姆?特的时候,大人您才甘心?!”

    “难道非要惹恼了天狼之眼,大人您才满意?!”

    “你……”

    争执,片刻间因两派人所执的不同见解而一片舌战,又因老宰相不在当场,法老王亦似乎没有阻止的意识,逐渐变得不可收拾,余下那些说话没有太多分量的官员,一声不吭地坐在一旁,惶惶然看着两边。

    路玛见到阿努的嘴角轻轻扬了扬,透过窗,径自望着南方的天空,却不知道它究竟在笑着什么。直到过了半晌,那争执声已越演越烈,才见它低下头,含笑,点了点桌子:“这么你一言,我一语,我究竟该听谁的?”

    声音不大,却在他抬头用目光轻扫间,整个大厅蓦地便安静了下来。

    似乎有些享受于这种沉寂的感觉,阿努微微眯起眼,仰身靠在柔软的椅背上:“很吵啊,不过你们也很愚蠢。”

    一片沉默。

    “我已命宰相去取天狼守护,代表我已做了决定,而我做出的决定……”眼睛倏然张开,一丝细不可辨的绿光自眼底闪现,它微笑着的神情,忽然一敛:“又是谁能靠几句简单的蠢话便能让我改变的?”

    无语。

    阿尔特内斯一派不动声色,反对派欲言又止。

    一切尽收眼底,阿努回过头,朝身旁脸色铁青的路玛瞥上一眼。忽而越过他的肩朝他身后笑了笑:“宰相大人,回来了?”

    “是。”恭恭敬敬捧着手中在火把照耀下流光溢彩的黄金权杖,老宰相阿赫拉谢普来到阿努身旁双膝跪地,将权杖呈递到它的面前:“天狼守护,请王迎接。”

    话音未落,周围的人一同起身,朝着阿努和天狼守护的方向,齐齐跪了下来,包括一脸挣扎,却最终在周围纷纷倒地的身影中发出一声叹息的路玛。

    阿努并未立刻接过权杖。细细打量着它修长的身形在阿赫拉谢普手中发出的熠熠光辉,片刻,目光集中在杖端被数枚红宝石环绕着的一个椭圆形凹槽,眉心轻轻一拧:“天狼之眼,它在哪里?”

    宰相愣了愣。半晌,小心翼翼抬起头,轻声道:“王莫非忘了,当初先王逝世后,按俄塞利斯大人的吩咐,已经把它同先王的身体葬在了一起……”

    “哦。”眼神闪了闪。意识到路玛投向自己的目光,它朝他微微一笑:“路玛,自从琳的事情过后,父王的坟是由你来经手修缮的吧?”

    直直望着它的目光,路玛反复隐忍过后,低下头:“是。”

    “把天狼之眼带来,明天。”

    “可是……”

    “没有可是。”

    “……是。”

    笑,起身,抬指拍了拍桌子:“好了,阿尔特内斯,通知城外的民众,两天后开启城门,请他们一同观看我祭祀天狼之眼的仪式。”

    “是!”

    “不可以!”脱口而出的,是路玛。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在听到它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这头蠢狼,它到底想怎么样?为所欲为地装模作样了一通后,居然随性到想打开城门,把不知道是不是带有瘟疫的人放进城内,难不成想弄得天下大乱??它真的是阿努??真的是那头胆小到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把它吓住的阿努?!

    “不可以……”转身慢慢踱到他身旁,阿努低下头,静静地望着他:“路玛,你在对谁说不可以?”

    “对阿尔特内斯大人,也是对您。”

    “你在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王说话?”

    “路玛只是希望王能够明白现在所处的立场。”

    “你太放肆了。”

    “请王收回刚才所说的话。”

    “或许是我曾经对你太放纵了。”

    “请王收回刚才所说的话!”

    眼神轻轻一闪,抬手捏住路玛因愤然而苍白了的下颌,阿努退后半步,绽开一张快乐的笑脸:“来人,把这放肆的孩子带出去,让他明白一下,口里称着王,对王该用怎样的态度?!”

    “你是不是疯了!!!”再也无所谓周遭有多少人在场,在身后侍卫还没来得及出手的一刹,路玛蓦然起身,猛地出手卡住它高傲的脖颈:“别太忘形!!”

    眼底没有一丝波澜,侧眸瞥向边上僵立在原地的侍卫,它笑着叹了口气,抬手一挥,也没见它有更大的举动,便见路玛整个人仿佛被某种巨大的力量轰然间推挤着,电光火石般撞到了身后的石柱上。

    闷哼,倒地。

    阿努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抬头望向那些惊呆了的侍卫,再次微微一笑:“带他下去。”

    第四部分

    第十六章觉醒(1)

    如果想要了解一个逝去的文明曾有的规模,你可以试着用你的眼睛去丈量那被岁月遗留给我们的,尚未磨灭殆尽的废墟痕迹。

    如果想要了解一个逝去的文明曾有的瑰丽,那么在浏览了诸多有关的资料和文献后,或许你更渴望能够拥有一台时光机器,带着你,飞到那些再也回不去的世纪。

    很多美丽不是靠联想便可以构筑,很多面目不是靠笔墨便可以描绘。

    孟菲斯,包围在尼罗河畔绿色棕榈之海中央的一片银白色都城中。

    位于古埃及以北,拥有地中海独特怡人的气候,虽然已不再拥有作为埃及首都时期鼎盛的辉煌,却始终保存着更多年代前所遗留的文化底蕴,因着周遭那些若隐若现于沙漠氤氲气流中的金字塔,因着沉默凝视远方,那座高傲而俊美的狮身人面像……

    从某种意义来说,底比斯到孟菲斯,完成的不仅仅是全程750公里路程的穿越,它更像是新王朝至中王朝,一种时空的交替。

    身下的骏马忽然一阵颠簸,随即,奔跑的速度慢慢降了下来。

    马是好马,适应沙漠的路途,个子比普通的马要矮,但相对敦实,蹄子阔平,脚腱极其柔韧,耐疲劳是普通马的两倍,为亚述战马的杂交品种。但即便是这样的马,在历经一天一夜不停不歇的奔波后,也终于垮了。

    奥拉西斯没有继续催赶它,任它放缓了步子,喘息着在业已成形的土路上前行。路是被无数年来途径商旅或平民踏出来的,相对于之前的沙漠平原,路面已经清晰了很多,蜿蜒一线通向远处隐约的城楼,两旁交错出数道分支,连接着散于尼罗河畔的村落小镇。

    一路行来,展琳忽然觉得这地方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抬头看看奥拉西斯的背影,而他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不动声色地四下环顾,只在一双暗绿色的眸子里,悄然闪烁出一层不安。

    不为别的,只为这一路上四周太过安静。

    可以容纳数百人口的小镇,简陋,古朴。一块土一片石都烙刻着一代又一代人们居住在这里的浓重的生活气息和痕迹。几乎触目而觉那半掩着麻布帘子的窗洞背后主妇的絮叨,孩子的啼哭吵闹……随便一个弯口都会让人觉得,似乎随时会有人从那转角处突兀出现,或牵着头慵懒的骆驼,或头顶着装满蔬果的藤筐……可是,什么都没有。这个在古埃及领地随处可见的普通小镇上,竟然安静得听不到一点人声,甚至,连牲口的声音也听不到。充斥在耳边惟一的音响是身下的马蹄声,还有镇里惟一一条从尼罗河口引进的水渠,流淌间发出的潺潺音响。

    不是种植或收割的季节,镇子里的人,大白天都跑到哪里去了……

    疑惑间,扑面而来一阵风,将路旁一间土屋的板门轻轻吹开。

    门是虚掩着的,随着光线从门洞的渗入,依稀一片凌乱和冰凉,自那间幽黑简陋的屋舍内呈现在两人的眼前。一地破碎的瓦罐,一地打着转的碎沙。

    直觉感受到,奥拉西斯的身躯微微一滞。

    没有吭声,一双眼若有所思地在每户人家门前挨间扫过,突然嘴里发出一阵短促的低咒,眉心一拧,扬鞭便朝马臀狠狠抽下!

    “怎么了?!”几乎被惊跳而起的马颠下背去,展琳一把抓住他的腰,急急问了一句。

    “比我想像的要糟,本以为那群人是在路途上遭到的感染,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他们都是从这里逃出去的?”

    “十有八九。凯姆?特人生性安逸,不到万不得以,轻易不会举家迁徙。”

    “那么城里……”

    “嗬!!”

    一路疾驰,胯下坐骑超负荷的速度已经快到极限。马嘴喷出的白沫随气流飞溅在展琳的腿上,混合着淡淡的粉色。

    奥拉西斯通常是安静而内敛的一个人,但这样的人一旦情绪失控,却亦不是个能轻易让他稳定下来的人。

    他情绪上的失控,表现在手里的鞭子上。

    虽然长发下那双暗绿色的眸依旧沉静漠然,手里的软鞭却已在马臀上拉出了一道又一道鲜血。而展琳却无法出声去制止他那一下下近乎暴戾的举动,惟有紧紧抱着他的身体,在颠簸的马背上注视着远处那座逐渐清晰起来的城池。

    空气随目标的接近而变得有点糟糕。

    不单是正午日头在这沙漠之城烘焙出的闷热气息,也不是因为地中海吹来的,透着那么一点点凉意的咸腥的气息。

    更多的,是种难以用言语去描述的腐败的味道,死亡的味道。

    路面已不再像之前经过时那么干净,沿途可以看见不少破旧的麻布,裹着一具具僵硬发黑的尸体,在阳光直射下露头露脚地散堆在空旷的地面上。有的还算有个坑,有的作堆被烧焦成一团。而更多的,是就那样赤裸着被随便丢弃在地,头因直击地面而开裂,扭曲了尸体本就已扭曲的脸面……一切,足见当时负责处理尸体的人,已到了多么恐慌的地步。

    “……奥拉西斯,你得有个心理准备……”不想说,但不得不说。

    如预期所料,这个沉默的男子依旧没有对她的话有所反应,展琳也无所谓,趁着马因为地面的障碍速度有所缓解,她用布条在脸上缠了两圈。虽然不一定能对病毒的侵入管用,但用总该比不用好上一点。缠完了自己,剩下点布想给奥拉西斯也缠上,却被他一声不吭地避开了。这个性格多变的男人,当他心情好时,让人感觉像个温和体贴的大哥,而他心情差时,会让人觉得像个倔强任性的孩子。

    “我的无能毁了它。”

    长时间的静默。就在孟菲斯精美却空无一人的城门跳入展琳眼帘的一刹,奥拉西斯突然间的开口,倒令她不自觉地惊了惊。

    本以为,进入城门之前,他是不会开口的。

    声音有点僵硬,如同他一阵震颤后,此时瞬间挺直而僵硬的身躯。

    展琳迟疑了一下:“什么?”

    “城死了。孟菲斯死了。”

    确实,孟菲斯死了,虽然这座被高大的城墙所围绕的美丽城市,远看依旧在阳光下折射着簇新华贵的光芒。

    其实只剩下一具华贵的躯壳,包裹着一副早已腐烂的内脏。

    城门口不见巡逻的士兵,有的只有一些来不及处理的尸体,有的蜷缩在地,有的依着城门,手朝上做出一种试图朝上爬去的姿态……

    雕刻着阿蒙神像的狭长铜门敞开着,曲线优美的轮廓,一半连接着城门,一半倾倒向城外,上面有火烧灼过的痕迹,还黏连着一些几乎不成样子的、焦黑色的人形。

    第四部分

    第十六章觉?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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