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如烟淡淡一笑道:“不是‘买’,是‘霎’,说的意思便是尘上飞扬的景象。”
韩小铮惊讶地道:“他为何要对你说尘上飞扬之事?”
段如烟又一笑,她的笑很淡,远不如曲小月那么毗但她的笑容极有感染力,让人一见,如沐春风,心中杂俗之念,便会悄然而隐。韩小铮看得有些痴了。
段如烟似乎淡忘了韩小铮的存在,她忽然轻轻地吟了起来:“终风且暴,顾我则笑,嬉浪笑傲,中心是悼;终风且呕,惠然肯来,莫在莫来,悠悠我恩……”
吟着吟着,她的一双美丽的眸子里,渐渐有泪水涟涟而下,声音中也掺了抽咽之声。
韩小铮一下子慌了手脚,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个劲地搓手。
段如烟的低吟之声显得那么幽淡如梦,其间之丝丝缕缕的哀伤让人柞伤,韩小铮生平第一次领悟到了忧伤的力量,这是一种让人的心为之轻颤的力量。
“终凤且噎,不日有屯寐言不寐,顾言则噎,噎噎其阴,扈欣其雷,寐言不寐,顾言则怀!”
当吟唱完最后一个字后,段如烟将脸课课地埋于双手之间,她的身子颤如秋风中的寒叶,却下发出一丝抽泣之声。唯有泪,从她的指间不断渗出………j韩小铮无论如何没想到见到段如烟时会是如此情景,一时心乱如麻,堵堵的很不好受,他有心要劝劝段如烟,可一向伶牙俐齿的他今天却忽然变得木讷了,竟不知如何开口。
段如烟所吟念的,他一句也听不懂,但他能从她那略略有些发颤的声音中感受到许多的东西。
还是段如烟自己控制住了,她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他果然还记着我,爱着我,我知道我不该再祈求什么了,可我却总是不甘心!上天为何总是要让人经历悲欢离合、阴差阳错?我爱他,他爱我,可这又有什么用?一切的一切,都是可笑可悲……”
韩小铮忽然道:“段姑娘,左公子还对我说,日后他一定会想办法得到他真爱之人1”
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他下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莫非,自己是想给段如烟那颗悲伤欲绝的心以暂时的慰藉?
他发现进了这间屋子之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的。
段如烟忽然抓住了他的手,抓得是那么紧:“他…真的这么说了吗?真的吗?”
韩小铮心一横,用力地点了点头。
段如烟本是兴奋的眼神忽然又暗了下去,甚至比以前更为黯淡,便如一颗飘逝于茫茫夜空中的星星。
她放开了韩小铮的手,略有些急切地这“赵公子,你一定要让左公子抛弃这种念头,他爹根本不会给他机会的,只要他心中有我,这就够了。”
韩小铮心中暗道:“听她语气,似乎知道左之涯的某种打算。”
口中却道:“左老爷子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左公子执意要做什么事,左老爷子也是会顺着他…”
段如烟摇了摇头:“你不了解他毛他爹是一个……一个可怕的人。”
她的眼中闪过一种奇怪奇异的神色。
然后,她突然道:“见了左公子,你便告诉他说我己忘了他,我……我不再爱他,我只是一个风尘女子,爱的就是钱财…”她的眼中又有泪下,却不肯擦去。
韩小铮道:“段姑娘何苦说这些违心之言?”
段如烟恳切地道:“望赵公子务必帮这个忙,我会永远感激你的,”
韩小铮看着她,终于郑重地点了点头。
段如烟忽然又道:“我有一物,还要麻烦赵公子转交左公子,请赵公子稍候。”
言罢,她转身掀起一处门帘,进了内室。
韩小铮暗暗好笑,心道:“既然你说己忘了左公子,为何又让我转交东西?”
正恩忖问,他忽然听到了内室有一声轻微的“叶哼”之声,然后便是一声极为短促的叫声,叫声一起即没,然后便又恢复了平静,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韩小铮愣住了,他不知道是否是听错了,等了片刻,内室还是没有声音,而段如烟却是迟迟不见出来!
韩小铮心中暗暗惊讶,隐隐有了一种不祥之感,他定了定神,轻轻地叫了一声:“段姑娘……”
没人答应。
韩小铮声音又提高了一点,仍是如此,他的额头上一下子便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壮了壮胆,他悄悄地走近内室,然后将门帘轻轻掀起,往里一看。
这么一看,他几乎叫出声来,叫声已到喉咙口,硬是让他生生咽了下去!他的右手紧紧地捂住着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叫出声来:段如烟竟己被一条白绞悬于屋梁之上!她那张本是极为美丽的脸已经苍白如纸!她的嘴角处,己有一缕血丝渗出!
韩小铮觉得自己的思想己飞离了自己的躯体,在那一瞬间,他不会想了,脑子里空洞洞的一片,只剩下一个念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少顷,他终于回过神来,却仍是手足失措,他不知是该借机溜走,还是救下段如烟。
享地,他脑中亮光一闪:“不对,即使她要自杀。也该把东西交给我之后再自杀呀!”如此一想,他那双己僵硬的双腿终于可以动一动他想把段加烟抱下来,却又担心自己力气太小抱不动,说不定段如烟会一下子栽在地上,那时众人一定会被声音吸引过来,那时,自己真是百口莫辩了。
可无论段如烟是否已死,他都要试着救救,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本来他到,“春风得意楼”是为了对付她与左之涯两人的,设想到现在他反而要救段如烟!
想了想,他找来二张椅子,一张放在段如烟的脚底下,另一张与这一张并排,然后,韩小铮便站在一张椅子上,按捺住自己的恐惧感,从后面抱住了段如烟。
就在他抱住段如烟时,他听到了从段如烟体内发出的一种奇怪的“咕咕”之声,有点像用棒子搅动水的声音。
韩小铮心中一惊,几乎从上面栽了下来,他的双腿也开始一个劲地颤抖了。
他不明白为何会有这种声音出现。
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之后,他终于把段如烟向上举起了一些,从而脱离了白绫,接着他拼尽全身力气,才把段如烟颤巍巍地抱下来,横置于地上。
大概是怕过头了,韩小铮反而冷静下来了,他用手试了试段如烟的鼻息,没有,又伏下身来听听她的心跳,也没有!
最后,他找来一面铜镜,放在段如烟的口鼻之前少顷,他拿起铜镜一看,上面很干燥,没有细密的水珠!
段如烟竟这么快死了吗?即使是她一进内室便自尽,也不可能有这么快!何况,她还得找白绫然后挂起。
可若不是自尽又是怎么回事?自己一直坐在外面,不可能有人进来自己却毫无察觉。
韩小铮用力的捏了捏段如烟的人中岤,段如烟毫无反应,她的眼睛却未闭上,似乎在怔怔地望着什么地方,眼中有惊讶,有恐惧,有愤怒……
这不应该是一个自尽者的眼神!
第三章谜中之谜
韩小铮又在她的身上扫视一番,未找到任何伤口,颈部也没有淤血。
饶是韩小铮如此精灵,也是被眼前之事所困惑了。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段如烟的左手上,那只手在紧紧握着!是不是因为临死时筋骨不由自主的收缩造成的呢?韩小铮不能断定。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只手的一只手指掰开,便看到段如烟的手中有一件粉红色之物!
韩小铮心中一动,暗道:“段姑娘,多有得罪。”
一边默念着一边将其他几只手指也一一搿开,最后,一只粉红色的心形之物赫然出现在韩小铮的面前!
韩小铮心道:“莫非,这便是段姑娘要我转交左之涯的东西?”心中这么想,他将它揣入了怀中。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韩小铮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如果这时有人进来,那么他就是有一千张嘴,也是分辨不清了。
怎么办?怎么办?
敲门声越来越急,韩小铮刚退下去的冷汗又“嗖”地冒了出来,他不停地骂自己:“怎么平时挺机灵的,今天却是像个朽木疙瘩!”
门外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段姑娘……段姑娘情急之中,韩小锋只好捏着嗓子,应了一声:“谁呀?”
他平日偷鸡摸狗时就学过这一手,他所学的猫叫,不知帮了他多少次忙。
那女人道:“我是小菊,妈妈让你下去一趟。”
就这当儿,韩小铮终于反应过来,他看到了里间有一扇窗户。其实,这窗户他早已看见了,可是因为太紧张了,他根本就想不到可以借此逃走。现在,他推开窗,向外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暗暗叫苦,因为这是在二楼,而窗外毫无依托之物,如果直接这么跳下去,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
外面忽然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段姑娘不在吗?”
叫小菊的女子应道:“在的,方才她还应过我了。”
“应过你了?”男人的声音显得极为吃惊与不安!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
韩小铮感到一种危险的气息在向自己逼进,他又探出头向外看了看。便在此时,他听得“砰”的一声巨响,竟是门被踹的声音!
不及细想,韩小铮立即爬上窗户,然后向外纵身一跳!
几乎就在同时,已有一个高大的汉子冲了进来!
那汉子高声叫道:“不好!段姑娘自杀了!”然后便是一声极为尖锐的恐怖叫声,显然是叫小菊的女人发出的!
一阵杂乱的声音向这边涌来,很快,这问屋子里便已挤满了人,哭声,叫喊声,桌椅被碰倒的声音响起一片!
有人高声叫道:“快去报官!”
立即有一个嘶哑的男子声音响起:“报什么官?段姑娘是自尽身亡,若是报了官,以后客人还敢来我们这儿吗?”这声音正是方才高呼“段姑娘自杀了”的男人发出的。
另外那人就再也不说话了。
只听得这个嘶哑的声音又道:“事出突然,为了不影响我们‘春风得意楼’的生意,大家回去后不要大肆喧扬此事。段姑娘为我们‘春风得意楼’出了不少力,我高某人自然会好好料理她的后事的。”
顿了一顿,他又道:“段姑娘已遭此不幸,我们就不要再多打扰她了,诸位先回去,如何?我们‘春风得意楼’自会打理一切。”
显然此话是说给夹在女人间的客人听的,因为他们全是外人。
喧闹声渐渐小去,大概众人真的开始退去了。
半晌,只听得自称“高某人”的男子道:“小菊,你也出去吧,把门带上,不经我允许,任何人不得进来!”
“是。”小菊恭声应道,然后便响起了关门声。
那男子独自一人在屋内踱了几步,蹲下身来在段如烟身上查看了一遍,当他看到那扇敞开着的窗户时,他的眉头一皱,一个箭步蹿至窗前,探出身去向下望。
看了片刻,他自言自语地道:“好快的身手!”然后又缩回身子,将窗户关上。
如果他抬头向上看一看的话,他将看到一个人正咬着牙用力地用手攀着檐沟处的两根椽子,身形竭力地曲蜷着,那模样就像一只倒挂着冬眠的蝙蝠!
这人正是韩小铮!
原来,韩小铮听得门被“砰”地踹开后,他便知道再在那儿呆上片刻的话,就已死无葬身之地了,他只有逃!而且只有这个窗户可供他逃!
在登上窗户的那一刹那间,他才想到可以不往下跳,而是往上跳。这个念头来得太及时了,以至于他的人已挂在橡子上时,他还不明白怎么会在那短短的一瞬间会想到这一点的。
如果众人在房间里呆上更长的时间的话,他一定会支撑不住从而弄出一点声响,那样一来,他这副模样一定会让人怀疑他与段如烟的死有关!
当姓高的男子“啪”地一声把窗户关上时,韩小铮悬着的心才“通”地一声落了地。但很快他又发现大势不妙了,因为他不知该如何从那么高的地方下来!
先前为了逃命,一急之下用力一跳,便抓住了顶上的椽子,那是斜着蹿上去的,而现在要从上面斜着蹿回来,那就难比登天了。
就算他有那份能耐可以使自己的双脚落在窗户的台面上,可如今窗户已关上了,韩小铮若是一纵而下,身子势必要与窗扇一撞!
若是撞断了窗扇,那么产生的声音一定又会把人引上来,何况里边可能还有人在;若是没撞断,他的人与窗扇一碰,必然要向下落,摔个七荤八素!
再看看四周,除了一面光秃秃的墙之外,再无他物,边上倒是有一棵树,可它离这边足足有七八尺远!
韩小铮生平第一次如此束手无策,他感到自己的双手越来越痛,似乎再呆上一会儿,骨头就要“啪”地一声断开了,他的身子开始还尽量曲蜷,如今却是顾不得那么多了,就像一块猪肉般直直地挂了下来。
如果此时有人经过后院,便极有可能看到这个挂着的人。
好几次,韩小铮都差点挺不住要喊救命,他一忽儿想要是有一根绳子从天上垂下来让他抓着,然后绳子把他吊走该有多好;一会儿又想要是自己也像说书人所说的大侠那样飞檐走壁就更好了……
韩小铮越来越绝望,他心想:“世上的事可真怪,在今天早上,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会被这么吊在这儿的。”
想着想着,他几乎要笑出来,但又被恐惧压了回去!
突然,他感到自己头上有什么东西在晃动,抬头一看,吃了一惊。
在他的头顶上,竟然真有一根绳子在晃!
韩小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惜他不能腾出一只手去揉自己的眼睛。
这意外的发现让他本已消耗殆尽的力气又奇迹般地回到了他的身上,他也不再一味绝望了。
可他不知道这根绳子的另一端是系在什么地方,还是就那么随随便便搁在屋顶,也不知道绳子能否支撑得了他的分量。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抓着那根绳子。这根奇迹出现的绳子带给他的可能是机会,也可能是恶运!
尽管这可能是恶运,但却是他惟一一个还可以试一试的机会。
韩小铮终于下了决心,他一咬牙,双手一齐用力,然后迅速伸出左手,向那棍绳子抓去!
韩小铮顺利地抓住了那根绳子!而且绳子并没有像他担心的那样被他一把扯下来。
韩小铮一阵狂喜,他试着把重心向左手移了一些,没事,然后左手所承受的分量越来越大,直到全身的分量都集中于左手的绳子上时,绳子仍安危无恙!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韩小铮暗暗奇怪为何自己一开始没有看到那根绳子。
当他搬开右手所抓的椽子,而改为紧抓绳子时,突然感觉到绳子在向上提升!
这让他又大吃一惊!莫非这真是从天上垂下来的绳子?是神仙要来拯救他?
这太不可思议了,随着绳子越高,韩小铮的心越发忐忑不安,不过无论上去之后会遇见什么,总比这样吊在屋檐底下好些。
升到一定高度,绳子突然停了,但这时韩小铮的手已可攀到檐沟顶边,当他挣扎着爬上屋顶后,觉得全身如同虚脱了一般,趴在屋顶一个动地喘气。
忽地,他想起了什么,忙向绳子的另一端望着,才知绳子的另一端系在一根烟囱上,可以推测一定是有人先用手将韩小铮提上来一截,然后再把绳子系于烟囱上,那人如此做,显然是不想让韩小铮看到他的真面目。
这个人是谁?他怎么会一转眼就不见踪影了呢?他又为何要到这屋顶上来?
韩小铮百思不得其解。
等气慢慢地喘匀了,韩小铮才挣扎着直起身来,他怕站得太直了会被下边的人发现,加上也怕踩碎了屋顶的瓦片从而惊动了下面的人,所以他是双手双脚同时着地,然后慢慢地向前爬。
爬行了好一阵子,他才在东侧找到一棵高大的槐树,槐树枝叶极为茂盛,有几根横枝已伸到房顶上了,韩小铮暗叫侥幸,若是没这棵树,他还真想不出用什么方法可以下去。
在树枝上等了好长时间,确定四周没有一个人时,才“嗖溜溜”地从上边滑了下来,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真正落定!
看看日头,大概已是晌午之后了,韩小铮想了想,决定先去填饱肚子,然后再换一套衣衫,他身上那套衣衫已是又脏又乱又破了。
坐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里,他一口气喝了三杯酒,那种灵魂出窍般的感觉方才消失,他的头脑又可以正常运转了。
他的眼前闪过经历的一幕幕,越想越觉得段如烟死得蹊跷,一定是有人谋杀了段如烟!
可为何她的身子没有任何伤痕?韩小铮不由又想起了他抱起段如烟时所听到的那种极为诡异的“咕咕”之声。
一个人的身上怎么可能会发出这种声音?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都不应该有这种声音出现。
以韩小铮的江湖阅历自然是无法将他所看到的事弄明白的,他的生活圈子是那么的狭小!
自杀?他杀?他杀?自杀?
韩小铮将他所见到的点点滴滴串了起来,慢慢的琢磨着,渐渐地真给他琢磨出一些东西来!
首先,他没有看到段如烟脚底有垫脚之物,其次,那位声音嘶哑的汉子颇为可疑!当他听说段如烟应了小菊(事实上是韩小铮假装而成的)时,为何立即冲进屋来?而且他一口咬定是自杀的,却在众人走后,将头伸出窗外,还说了一句:“好快的身手!”
这一句话,他说的是谁?不可能是段如烟,却可能是指杀了段如烟的凶手,也可能是指假扮段如烟声音的人。
还有一个可疑之处便是那个将韩小铮救起的神秘人物,无论如何,大白天的出现在屋顶上的人都会隐藏着某种秘密!
韩小铮完全可以将一切忘得一干二净,无论段如烟是自杀还是他杀,都与他毫无干系,但他见过段如烟之后,便已被段如烟的美丽,更被她对爱的执着所深深打动了。
尽管韩小铮才十五岁,并不懂得爱的真谛,却仍为一个青楼女子能那般忠于爱情而震撼了。
虽然这种爱情的存在本来就是阴晦的,带有一种悲剧色彩,但它终究是值得尊重的,尤其是对韩小铮这样从未遇见过男女之间的恩恩怨怨的人来说,这种经历更是会在他心中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他暗下决定一定要将此事查明,他不知道,这个决定将对他的一生会产生多么大的影响!
这个决定带给他的,即有喜又有悲,即有爱,亦有恨……
不知不觉中,韩小铮在思索中已将二瓶花雕喝了个底朝天。他看了看日头,猜测大概左家的喜宴差不多快要开始了,便结了帐,又去挑了件衣衫换了。
自然,这一切所用的钱,都是从曲小月那儿顺手牵羊带来了。
韩小铮这才慢慢地往左家走去,他的怀中还揣着段如烟的那只粉红色的心形之物。
当他到了左家时,发现左家的客人更多了,反正他都不认识,便不声不响地在不起眼之处坐着,等待喜宴的开始。
这一带的民俗是等新娘接进门之后喜宴开始,然后新郎新娘挨桌敬酒,最后才是大闹洞房。
等到日头偏西时,韩小铮终于听到远处响起爆竹之响声,这是在城外头接新娘的一帮人放的。
左家立即沸腾起来,一部分人开始向院外赶去,观看迎亲的队伍。另一部分人则开始忙开了,在一位精干的中年妇女的指挥下,人们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准备。
韩小铮既不出去,也未帮忙张罗。他觉得有点心神不定,暗暗思索:“这么多人在关注着这场婚礼,我一闹,会不会顶得住这么多人的压力呢?”
他觉得有点底气不足,于是心便有点慌慌的,而爆竹之声却越响越近。
迎亲队伍终于到了左家大院外,锁呐声震天地响,左家院中立刻平添了无数喜庆气氛。
韩小铮默默地看着朱红色的婚妆和大红的轿子,以及轿子边上欢天喜地的人们,他的心中感觉怪怪的,他在想:“若是阿芸知道她所嫁的人却是在爱着另一个女人,她会不会伤心?无论如何,这一切对阿芸来说,是最不公平的。”
可左之涯、段如烟似乎也没有错。左之涯尽管过于软弱了,以至于屈服于父命,可毕竟段如烟是青楼中人,他父亲有理由压制他。而段如烟呢?一个已因爱而死的人又有什么错?
似乎谁都没有错,连左老爷子也有他的理由,没有哪一个为人父者愿意让自己的儿子与一个青楼女子厮混在一起的,更何况是左家这样的大户人家?
韩小铮看着那顶大红轿子在众人的簇拥下到了大堂之前停下,然后有一位丫环模样的人上前掀起了轿帘,同时有两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小女孩上前,从里边扶出一位蒙着红头巾的新娘,新娘在两位伴娘的搀扶下,向大堂走去!
人们都相继跟在后面,唯有韩小铮只是远远地看着。
大堂内响起了司仪抑扬顿挫的声音:“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当“入洞房”的声音响起时,韩小铮也已挤入了人群之中,他不能在角落站得太久,以免引入注目。
当他挤进大堂中央时,新娘已被迎入洞房,洞房内点着一对大红烛光,照得里边一片红色。
一切都那么正常,与别的婚嫁没有什么不同,几个年青的女子将糖水、莲子汤、花生米、荷包汤等吉祥的吃食一样接一样地端进洞房内。想到阿芸羞答答地坐在那儿,将这些一一品尝过的模样,韩小铮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那个与自己一起摸滚跌爬的童年伙伴真的就要成为他人的新娘了吗?
韩小铮的年龄决定他并不可能对阿芸有什么异样的情感,他只是有一种失落感。
喜宴已开始了,韩小铮在西墙侧的一张桌子前坐下,同桌的人他都不认识,随便寒喧几句之后,他便开始只顾埋头夹菜吃饭了。
新娘、新郎开始敬酒了,有人替他们端着酒杯,又有人替他们棒着一对烛火。他们二人便那么按着顺序一桌桌地敬过来。
韩小锋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慢慢加快了。在没有见到段如烟之前,他已设好一个周密的计划,要将这场婚宴搅乱,可现在事情似乎变得复杂了,他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按先前的打算去做。
很快,敬酒的新娘新郎已到了邻桌,韩小铮已可看清阿芸的脸,那么的熟悉,却又那么的陌生,似乎一穿上了嫁衣,阿芸便已变成了另外的一个。
韩小锋看到了阿芸的笑容,那是一种幸福的笑容,羞怯、甜蜜、温柔,似乎笑的不是她的脸,而是她的心。
韩小铮觉得自己的心中有什么东西在塌落。嫁给左之涯,阿芸竟是很快乐很满足的!
韩小铮不由开始打量左之涯,他发现左之涯是个极为俊朗的年轻人,比他所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倜傥,他的那双眼神似乎总有一种雾一样的东西在飘,里边可能有蛊惑人的力量——这是一个可以让许多女人之为倾倒的男人!何况,他的身后,还有一个显赫的家世!阿芸有什么理由不去爱他?
初为人凄的喜悦让阿芸焕发出一种惊人的美丽,因为羞涩,她总是略略低垂着头,却又不时瞟一眼她的新郎。
在那一瞬间,韩小铮终于做了决定,他夹起一大块鸭肉,放入嘴中大嚼起来。
阿芸与左之涯终于到了韩小铮这一桌来了,因为低垂着头,阿芸一时竟未认出韩小铮。
第四章高手初现
当轮到向韩小铮敬酒时,左之涯愣了一愣,他认不出韩小铮是谁,他身边的人也认不出,所以他便不知该如何称呼了。
韩小铮何等机灵,他立即先站起来,笑道:“表兄,恭喜恭喜!”
听了他的声音,阿芸立即抬起头来,当她看到韩小铮时,几乎惊呼失声!
韩小铮立即道:“表嫂,愿你与表兄百年好合。”
阿芸自幼便与韩小铮在一起,对他的一言一行是再了解不过了,她不知道韩小铮出现在这种场合,是不是又有什么闹剧。她很担心,因为她对现在的一切真的很满足,对于一个普通的女人来说,找一个可靠的,并且是她所心仪的男人几乎就是她一生的全部追求了,而她对左之涯很满意。
她担心韩小铮的出现会搅乱这一切,可她又不能点破韩小铮,一则他们的童年友情使她不能这么做,二则她也担心这样一来可能使韩小铮一气之下,使出什么手段来。对韩小铮刁钻古怪,她是极为清楚的。
所有的念头,都是极快的一闪而过的。惊讶之余,她立即面露笑容,用一只杯子为韩小铮倒上一杯酒,然后恭敬地递了上来,轻轻地道:“多谢美意,今奉薄酒,略表寸心。”
韩小铮也一笑,接过酒一饮而尽。
左之涯道:“兄弟慢用。”
韩小铮道:“表兄请便。”
左之涯便领着阿芸到邻桌去了,一切都那么自然,谁也不会看出什么。
韩小铮却从左之涯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种忧郁与烦躁之气,而这种眼神,他在段如烟的眼中也曾看到。
韩小铮心道:“若是他知道段如烟已死会作如何想?”
蓦地,大堂之外响起一声古怪的笑声,笑声不大,却能将里边数百人的喧哗之声压下去,显得那么清晰!
众人神色一变!
笑声一停,便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左长笑,你以为杀了段如烟,就可以掩盖住你不可告诉人的阴谋了吗?”
此言一出,里边立即如同一锅煮沸了的粥,一下子大乱!
左之涯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如纸!而阿芸的脸上则现出惊疑不安之色!显然,身为人媳的她尚不知自己公公的名讳,更不知段如烟是谁。
但这满室宾客却是知道的,而韩小铮虽然不知左长笑便是左老爷子,但他也能猜测得到!
谁也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会出这么一个乱子,一时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韩小铮更是吃惊不小!
莫非除了他之外,还有人知道段如烟是为他人所杀?难道左之涯的父亲会是杀段如烟的凶手?
此时,已有几个精干的小伙子冲出门外。
片刻,便听得外面“砰砰”连响,然后便响起那些人的惨叫之声,显然已吃了亏!
苍老之声又起:“左长笑,事到如今,你又何苦再布迷魂阵?你让这些不谙武功之人出来,不是让他们送死吗?我看你还是亲自出手吧。”这时的声音似乎比原先的那次远了些。
一些胆大的宾客已涌出大堂,但院子里除了几个躺倒在地上的年青人之外,没有任何人影。
众人正惊疑问,却听得那声音又已响起:“左长笑,人道虎毒不食子,为何你竟不顾自己儿子的幸福,让他成为你谋求私欲的工具?”
众人顺声望去,这才发现说话之人竟是站在一棵苍松之上!这个人似乎全无分量,站在苍松的一棵横枝上,树枝竟不见沉下!而他的身形则随着风的吹拂,在树枝上起伏摇晃,却并不坠下!
众人不由目瞪口呆,以为自己遇上了狐仙!
韩小铮夹在人群中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的心中同样是极为惊诧!只不过,他的心情比别人要复杂些,他希望这个神秘来客真的能将真相揭开!
左长笑终于出来了,这是一个俊朗儒雅的中年人,他的神情中竟没有一线恼羞成怒的样子!众人不由暗暗称奇。
左长笑朗声道:“哪位朋友对左某有不满之事,请君现身指教,大可不必如此躲躲闪闪。”
松枝上的人怪笑连连:“左长笑,莫非你要说连我也不认识?”
左长笑正色道:“恕左某眼拙,在下的确未曾结识过你这样的高人,阁下武技超绝,想必是一位大侠,不知为何要为难左某?”
那人怪声道:“大侠?我算什么大侠?”
左长笑语气一沉:“无论阁下是何方高人,总不能恃强凌人吧?在下与你并无过节,所谓能饶人处且饶人,此值正逢左某不肖之子成亲之时,阁下却从中作梗,恐怕不是明人所为之事吧?”
众人听他说得有理,都暗自点头,心中都气恼这莫名的来客,将好端端的一桩喜事搅混了。但因为忌惮那人武功太高,所以众人也只是站得远远的喝骂对方。
神秘来客只是嘿嘿冷笑,并未冲过来,几个下人便骂得更痛快了。
左长笑道:“阁下对我有何不满之事,可当着众人之面说出来,若是有什么要求,我们左家也会尽力满足,所谓路不平万人铲,哪怕阁下武功再高,也是抵不过一个理字的!”
话中意思便是说大概你是一个想借此机会捞上一笔之人,那么你便开个价吧。为图个平安,左家愿意花钱消灾。
一个高大的中年汉子从人群中冲出,口中叫道:“哪里来的狂徒,分明是在装神弄鬼!”
众人一看,那汉子是花石城“龙虎镖局”的总镖头龙在天,这人使的是一杆长枪,据说一杆枪舞得颇为不俗。
这下子是有人高声叫好,其中一人道:“龙大镖头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看看,免得让他坏了众人兴致!”
龙在天从左家的仆役手中接过一杆长枪,掂了掂,用力一抖,便听得“嗡”地一声响,枪尖点扎如满天繁星,立即搏得了众人的喝采!
龙在天毕竟是走镖之人,江湖阅历丰富,他知道自己这点功夫对付道上的毛贼还可以,若是对付武功卓绝的高手,可就相去甚远了。
可在这样的场合中,他是惟一一个会武功的人,自然也就不能做缩头乌龟了,他见那人竟能在松枝上如此轻松站立,轻功已远在自己之上,所以自己这次弄得不好就可能要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龙在天慢慢地向那边走去,众人都静了下来,注视着他的背影。一段并不很长的路,众人却觉得龙在天走了好长一段时间。
龙在天终于在松树前一丈左右的地方站定了,似乎与树上之人说了些什么,但因为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谁也听不清他们交谈的内容。
少顷,忽见树枝上的人如一只黑色的鹰隼般疾扑而下,遥遥攻向龙在天。
却见尤在天疾撤一步,手中长枪盘旋如风,声势颇为骇人,众人心中不由暗道:“这人如此凌空而下,身体全无借力之处,受龙在天这般霸道一击,又如何闪得了?”
正当此时,只见那人的身子竟凭空陡转,然后以惊人之速,飘掠至另一侧,右手从一个极为刁钻古怪的角度挥出,右腿同时一勾一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