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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样的。”徐丽婕预感到自己的话会让父亲感到失望,所以努力想把语气说得轻松一些,“这次比试完了之后,我可能会和姜山一起去北京。”

    徐叔一愣:“去北京?和他?为什么?”

    沈飞和凌永生显然也有些出乎意料,全都诧异地看着徐丽婕。

    徐丽婕耸耸肩膀:“我还是想去北京发展我的事业,那里的空间会更大一些。在起步的阶段,姜山会给我提供一些帮助的。”

    “哦,是这样……”徐叔看着女儿,目光却黯淡了很多,沉默片刻后,他轻轻地说道,“如果你想去,那就去吧。”

    “现在北京和扬州之间已经通火车了,交通很方便。我即使去了北京,也会经常回来看您的。还有沈飞、小凌子,其实我也舍不得离开你们。回扬州以后的这几天,我真的过得非常快乐。”徐丽婕这几句倒不是说的客套话,而是发自内心的感受,语气也非常诚恳。

    “不错,不错。”徐叔喃喃地念叨了两句,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椅子上站起来,向着门外走去。

    “师父,您去哪儿啊?”凌永生有些担忧地问道,徐丽婕更是跟着往外走了两步。

    “我出去转一转,你们就别跟过来了。”徐叔顿了一顿,似乎又想起什么,对凌永生说,“我这几天身体不舒服,明天的比试我也不想去了。如果姜山赢了,你就让他直接把匾带走吧。唉,别让我看见就好。”

    说完这话后,他负着双手,缓缓踱出了门外。他那单薄的背影在清冷月光的映衬下,多少显得有些老迈和落寞。

    屋中三人面面相觑,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之后,徐丽婕看了看沈飞和凌永生,略带赌气地问道:“你们怎么不说话,是不是都认为我做得不对?”

    凌永生缄口不言,沈飞则挠了挠头:“什么不对?”

    “去北京的事情。”

    “这本来就是应该由你自己来选择的事情,我能说什么对不对……”沈飞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徐丽婕,“不过,徐叔真的很希望你能留下来。其实在他心中,你可比那块牌匾重要多了。”

    徐丽婕叹了口气:“我知道。可是北京一直是我向往的地方,我在美国的时候,就梦想着有一天能到北京,在那个伟大的城市里发挥我的才华。”

    “那你不喜欢扬州吗?”凌永生插了一句。

    “喜欢。”徐丽婕略作思考后,用更加坚定的语气说道,“我甚至有些爱她,但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扬州给我的是一种家的感觉,温馨、和睦、安详,而我并不想一直待在家里。”

    沈飞理解地点点头:“每个人都会追求一些东西,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在达到之前,别人很难让他停下来的。这种感觉我明白,因为我以前,也曾和你一样。”

    听到这话,凌永生的目光微微一闪,很显然,他又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沈飞。

    徐丽婕则更在意沈飞话中的潜台词,问道:“那后来呢?你变了?”

    沈飞沉默着,一幕幕的往事在他眼前重新浮现。他没有直接回答徐丽婕的问题,反问:“你们知道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一件事情是什么吗?”

    徐丽婕和凌永生对看一眼,都摇了摇头。

    “还记得那个女孩吗?小琼。她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段日子里,我却没有陪在她的身边。”沈飞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但那微笑是忧伤的,徐丽婕甚至能嗅出其中的苦涩味道。在沈飞的脸上,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表情。

    “为什么这样呢?”她小心翼翼地追问。

    “因为那时我还不明白,在我的生命中,究竟哪些才是最重要的东西。”沈飞注视着徐丽婕的眼睛,似乎想用目光传达什么。

    徐丽婕咬咬嘴唇,说道:“那你能告诉我你现在的感觉吗?”

    沈飞笑着摇了摇头:“说是没有用的,必须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

    第七章 三头宴

    西园酒店也许不是扬州最好的酒店,但其五星级的设施和服务,绝对是扬州最顶级最上档次的。酒店集住宿、娱乐、餐饮于一体,历来是外宾和高端游客们来扬州时的首选之所。

    红楼宴厅则是西园酒店餐饮部中最豪华的一个宴会包厅。与其他大大小小的包厅不同,红楼宴厅有着一套完全独立的后厨和服务人马,其中司勺的大厨八名,配菜工八名,服务员十四名,迎宾员两名,前台及管理人员四名。这一套人马,别说负责一个宴厅,就算支撑一家中等规模的酒楼,也是绰绰有余了。

    可是红楼宴厅每天卖出的酒席,却只有一桌。这并非宴厅的生意冷清,事实上,要在这里办一桌酒席,往往要提前一个月预订。可不管你出多高的价钱,也别想让宴厅在同一天内摆出第二桌酒席来。

    “一个人每天的精力是有限的,他工作状态的巅峰在这一天中只能够出现一次。因此我们每天只会办一桌酒席,也就是说,红楼宴厅三十六名工作人员都会集中一天所有的精力,只为一桌客人提供服务。”这段话出自宴厅经理段雪明之口,也正是红楼宴厅的经营理念。

    这样的服务,其质量可想而知,其代价亦可想而知。很少有人知道在红楼宴厅摆一桌酒席的花费究竟有多高,但有一个秘密已是人人皆知:红楼宴厅每天只卖一桌酒席,盈利却比许多同等人力规模的酒楼要好得多。

    放眼扬州城,也许只有这样的宴厅,才有资格承办“一刀鲜”和姜山之间这场注定将成为传奇的厨界巅峰之战。

    姜山来到红楼宴厅的时间是晚上七点零五分,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五分钟。

    在某些情况下,迟到并不能说明一个人的时间观念不强。

    姜山今天的迟到,既是一种礼节,也是一种策略。

    首先,作为一个赴宴的宾客,你最好不要在约定时间之前到达,否则可能会让尚未做好准备的主人感到尴尬;其次,在一场高水平的对决之前,让对手等待你的到来,无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占到心理上的优势。当然,不管什么情况,迟到的时间都不能太长,五分钟左右正是一个合适的选择。

    姜山在迎宾小姐的带领下进入宴厅,他看到其他人都已在一张红木圆桌前坐好,他们中有马云、陈春生,有彭辉、孙友峰,有沈飞、凌永生、徐丽婕,位于主座上的则是彩衣巷中的老者,他身边空着的客座主位自然是留给姜山的了。

    然而“一刀鲜”却不在这桌人中。

    “一刀鲜”是这次宴请的主人,他当然不会迟到。事实上,他是今晚第一个来到红楼宴厅的人,只不过他并没有上桌,而是坐在了厅中的一幅大屏风后面。

    玉制的屏风,红雕漆嵌,对桌而立,屏风正面绘着“丹凤迎春”的美图,两侧则各拉起一道金黄铯软缎帷幕,将“一刀鲜”遮于其中,众人只能透过屏风隐隐看见其端坐的身形。

    “姜先生来了?请入座吧。”屏风后传出一个嘶哑的声音。

    众人的目光立刻从姜山身上挪开,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自他们到来后,这还是“一刀鲜”第一次开口说话,对于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即便看不见他的容貌,一句简单的话语也同样能够吸引大家的眼球。

    “您不过来坐吗?”姜山眼望屏风处应道。

    “嘿嘿。”“一刀鲜”干笑了两声,语气中透着些尴尬和无奈,“我都几十年没出来走动了,这张老脸,又有什么好看的呢?”

    桌上众人面面相觑。现场除了居于主座的老者外,就数马云年纪最长了,也只有他曾和消失前的“一刀鲜”有过几次交往,只见他捋了捋胡须,开口说道:“先生虽然已经淡出厨界多年,但昔日的卓越风姿令我至今难忘,在座的这些后来人也是素来仰慕不已。今天难得有缘相聚,先生却隔屏不出,真是要让人抱憾而归了。”

    “一刀鲜”沉吟着,似乎对接下来的言辞颇为犹豫,良久之后才说:“今天的这场比试,我如果赢了,和大家把酒叙旧倒也无妨,可我若输了,家族两百多年的盛名毁于一旦,还谈得上什么风采?到时候诸位就当没见到我这个人,把我给忘了吧。”

    此言一出,众人都颇为惊讶。原以为“一刀鲜”藏于屏风之后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风范,可现在一听,竟是担心比试输了以后无脸下台。他这种低调畏缩的态度和传说中那个近乎神话的形象实在是大相径庭。

    孙友峰忍耐不住,在陈春生耳边轻声说道:“陈总,这‘一刀鲜’是老了吧?以前的锋芒看起来被磨去了不少。”

    陈春生皱着眉头,一副不解的样子,心中暗想:“八年前他横扫北京的时候,那股气概谁比得了?难道这几年间,竟变了这么多?”

    众人接到“一刀鲜”的请柬,今天都是兴致勃勃地前来赴宴,心想既然“一刀鲜”出马,必然可以力挫姜山,一扫扬州厨界连日来的颓势。谁知入座后不久,先是得到徐叔称病不出的消息,而后又看到“一刀鲜”斗志低迷,众人不免都心中惴惴,可以说比试尚未开始,在气势上就已经输了一筹。

    就连持中立态度的徐丽婕也禁不住摇了摇头,轻声说:“这个‘一刀鲜’怎么看起来有些怕姜山似的?”

    “不会的。他只是嘴上这么说而已,我看这不过是他的一个借口,他是不愿意抛头露面,这里面自有其他原因。‘一刀鲜’两百多年厨艺天下第一,怎么可能怕姜山呢?”说话的是凌永生,他生性憨厚,“一刀鲜”的威名对他的影响又极深,不管出现什么情况,都无法动摇他对“一刀鲜”的支持。可面对别人犹疑的态度,他此刻又不免有些难过。

    幸好他还不是孤立的,身边一人向他投来赞许的笑容,让他的心情重新振奋了起来。

    淡淡的笑容,却带着雨后阳光般的豁然与洒脱,这种笑容自然是属于沈飞的。难道他也像凌永生一样,对“一刀鲜”的实力有着近乎虔诚的信任?

    不管别人的态度如何,姜山始终是一副处变不乱的模样。他走到桌前,冲大家颔首示礼后,泰然自若地坐在了老者身边的空座上。

    从姜山进屋时起,老者便一直端坐着不动声色。此刻见姜山入座,他才清了清喉咙,朗声说:“屏风后是我的一位老朋友,今天他不便见客,所以托我替他做好东道主。既然‘一笑天’的徐老板已确定不来,那客人们现在就算到齐了,段经理——”

    随着老者的一声呼喊,一个圆脸浓眉的中年男子从后厨快步走了出来,垂手站在老者身边,毕恭毕敬地问道:“您有什么吩咐?”

    见到这种情形,在场的淮扬众厨心中都暗暗吃惊。如果所料不错,这个中年男子应该就是红楼宴厅的经理段雪明了。

    扬州厨界,除了赫赫有名的三大名楼的老板和主厨外,另有四人亦各赋绝技,并称“一怪三绝”。“三绝”分别是指在选料、刀功、火候上技冠一时的朱晓华、李冬和金宜英,这“一怪”所指则正是这位段雪明。

    段雪明以“一怪”而名列“三绝”之前,其实力可见一斑。

    段雪明的怪首先怪在他的来历。二十年前西园酒店筹办红楼宴厅,他突然出现,在烹饪大赛中力挫众多淮扬名厨,入主宴厅,担任经理的职位。而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见过他,他的厨艺隶属地地道道的淮扬菜系,可全扬州城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师父是谁。

    段雪明的怪其次怪在他的性格。他入主红楼宴厅之后便深居简出,极少与外人交往。以至于名头虽响,但真正见过他的人寥寥无几。即便是外宾名人来红楼宴厅就餐,想要让他走出后厨露个面也是千难万难。据说只有一次例外,那是中央某老首长回扬视察,尝了红楼宴厅的菜肴后,赞不绝口,段雪明这才出来打了个招呼。老首长一度想调他到中南海国宴厅任淮扬菜总厨,却被他婉言谢绝,他一辈子的目标,似乎便是当这个红楼宴厅的经理。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怪人,现在却俯首帖耳地站在老者面前,从那神态上来看,即使老者现在叫他卷铺盖回家,他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即便这样,老者对他仍是一副爱理不理的表情,他略翻了翻眼皮,淡淡说道:“客人都到齐了,走菜吧。”

    段雪明毫不含糊,对着后厨方向清朗朗地叫了一声:“走菜——”

    他这两个字的尾音拖得老长,余音未歇,只听得“嗒嗒”声响,一行身着清装,脚踏木屐的窈窕女子从后厨鱼贯而出,前后共十二名,正合了《红楼梦》中十二金钗之数。

    当先五名女子手中各托一个黑绒锦盘,在众人身后散开,随后又有五名女子上前,分别从锦盘中端下五碟小菜,轻轻置于桌面上。

    随后十二名女子八人分侍在姜山等人身后,一一对应,老者身后却是段雪明亲自陪侍。另有两名女子去了屏风边,剩下两人则立于后厨入口处。

    桌上筷碟餐具早已备好,众人想喝什么酒水饮料,只需吩咐身后陪侍的女子,立时便可斟上。

    徐丽婕看着桌上的那五样小菜,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其中四样极为普通,即便在美国的中餐馆也常能吃到,她忍不住依次说道:“老醋花生,蜜丝大枣,凉拌苦瓜,夫妻肺片,这几个菜我都认识呢,只有最后这盘,好像是鸡肉?”

    “这可不是鸡。”老者笑了笑说,“这是扬州的土产,盐水老鹅,徐小姐请尝尝看。”

    徐丽婕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鹅肉放入口中,一嚼之下,只觉得肥而不腻,咸香中透出一股鲜味,甚是美妙。她吃完后觉得尚不过瘾,正想去夹第二筷时,却被沈飞轻轻拦住了:“这每个碟中的菜,你都只能吃一块。”

    “为什么?”徐丽婕不解地看了眼那碟鹅肉。碟子虽然不大,但鹅肉切得十分细小,桌上众人每人吃个两三块应是绰绰有余的。

    “这些并不是正菜。”沈飞向她解释着,“这五碟小菜分别主酸、甜、苦、辣、咸五味,是吃正餐前用来调节食客的味蕾的。碟中每片菜的大小和滋味浓淡都搭配得恰到好处,各吃一片时恰好可以五味齐发而又相互平衡。若哪样菜多吃了一片,都会影响到一会儿品尝正菜时的味感。”

    “那我每碟菜都吃两片、三片不也一样吗?”徐丽婕已经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可还是忍不住要和沈飞斗斗嘴。

    凌永生以为她是认真的,在一旁憨憨地说:“那不行。主菜可不止一道,每道主菜之间都是要调一下味的。照你这个吃法,光吃调味菜就吃饱了。”

    “嗯,还是小凌子说得有道理。”徐丽婕笑嘻嘻地说,偏不肯把这个面子送给沈飞。然后她像其他人一样,把五碟小菜挨个尝了一筷。

    调味已毕,众人把筷子依次放下,忽听“一刀鲜”沙哑的嗓音又在屏风后响起:“姜先生远道而来,我打算以一桌‘三头宴’略尽地主之谊,不知道是否合你的口味?”

    姜山微微一笑,然后开口吟道:“‘扬州好,家宴有三头。天味人间有,隽味朵颐留。’这三头宴以市井人家的寻常原料烹制主菜,变拙为宝,平中突奇,化大俗为大雅,本是厨艺境界中的极高层次。在扬州宴客,还有什么比三头宴更合适的呢?”

    徐丽婕听两人说得这么热闹,心中早已起了痒痒,暗想:“这三头宴光听名字,就给人一种不同一般的感觉,不知道这‘三头’指的分别是什么?”

    正猜想间,只见老者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姜先生对三头宴如此赞赏,那就上主菜吧。”

    段雪明听见吩咐,冲站在后厨门口的两位侍女拍了拍手,两人会意,走入了后厨。那“嗒嗒”的木屐声由近渐远,随后又由远及近。当两人再次从门口出现时,一股浓郁的香味也跟着飘进了宴厅。

    只听段雪明高声报出了菜名:“‘三头宴’第一款:扒烧整猪头!”

    两名侍女合力端着一只硕大的盘子,盘中仰面朝天的,果然是一整只枣红油亮的大猪头!

    等那猪头端到桌上,香味早已飘散在整个宴厅。沈飞“咕”地吞了一口口水,也不客气,一边赞道:“好香,好香!”一边伸过筷子就要往猪头上戳。

    “等等!”段雪明忽然开口阻拦。

    “怎么了?”沈飞一愣,“这扒猪头可等不得,凉了以后,胶汁上冻,口感上可会差很多的。”

    “那是当然。”段雪明笑着说,“我也希望诸位尽快下箸。不过这里是红楼宴厅,有些与众不同的规矩,大家如若照做,吃起来会更增雅兴。”

    “什么规矩?快说快说。”沈飞迫不及待地挥着手中的筷子。

    段雪明不慌不忙地说道:“《红楼梦》中有一段描写,众人喝酒时,必须命题吟诗,完成的人才有菜吃。今天诸位不妨借鉴这个典故,增加一些酒趣。”

    “吟诗?”沈飞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用手一指姜山,“照这个玩法,你不如直接把这一拉猪头全端给他好了。”

    “也可不限于吟诗。”段雪明似乎早有准备,侃侃而言,“既然大家要吃猪头,我看不妨就以‘猪头’为题,诗词也好,典故也好,常识也好,只要能说出一些相关的东西,就算过关。”

    “那能不能过关是由你说了算吗?”沈飞摸着下巴,在心里揣度着这交易能不能划得来。

    段雪明摆摆手:“我今天只是个服务人员,怎能直接参与游戏?这裁判的角色,我看由徐小姐来当最为合适。”

    “好好!”沈飞一听这话,心中大悦,“大小姐为人一向公正公平,让她来当裁判,确实最合适不过了。大小姐这么辛苦,这猪头肉,自然得让她先尝为快。”说完,也不问别人同不同意,径直从那猪头的腮部夹下一块肉来,送到徐丽婕的碟中,讨好地说:“尝尝看,这个地方的肉是最细嫩的。”

    看着沈飞的样子,徐丽婕忍不住直想笑。不过既然他已经夹来,自己也就不再客气,把那块肉送入了口中。这猪头腮部的肉果然又酥又烂,细嫩直如豆腐,同时味绝浓厚,在舌口间悠转不绝。

    “味道怎么样?”沈飞笑嘻嘻地问。

    “味道是不错。”徐丽婕歪过脑袋看了看他,“不过你贿赂裁判,罚你最后一个上场。”

    沈飞捏捏自己的鼻子,苦着脸,一副无辜的表情。

    徐丽婕此时转头看着姜山,笑盈盈地说:“姜先生,你远来是客,就从你第一个开始吧。”

    “好。”姜山略一沉吟,说道,“刚才沈飞说诗词是我的强项,那我就偷个懒,不再另寻他径了,下面这首《忆江南》是清代黄鼎铭的词,其中便提到了这道‘扒烧整猪头’。”言毕,他略微顿了顿,然后开口吟道,“扬州好,法海寺间游,湖上虚堂开对岸,水边团塔映中流,留客烂猪头。”

    “嗯,好一个‘留客烂猪头’!”主座上的老者赞了一句,紧接着说,“扬州八怪中的罗聘也曾作过一首七绝,提到猪头的美味,那七绝是这么说的:‘初打春雷第一声,雨后春笋玉淋淋。买来配烧花猪头,不问厨娘问老僧。’”

    “不错不错,你们俩的诗词都很好,请吃肉吧。”徐丽婕履行完裁判的职责,随即又抛出心中的疑问,“不过刚才你们的诗词中,一个说‘法海寺’‘留客烂猪头’,一个说烧猪头‘不问厨娘问老僧’,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马云呵呵一笑,说:“就让我来顺水推舟,解答这个问题好了。这‘扒烧整猪头’相传是清代法海寺的僧人所创。最初做的并不是整猪头,用的烹饪器具也很特别。当时的僧人将猪头肉切成像东坡肉那样一寸见方的肉块,塞进未曾用过的尿壶里,加进各种作料和适量的水,用木塞将壶口塞紧,然后用铁丝将尿壶吊在点燃的蜡烛上慢慢焖制,这样即使有人看见,也会以为他们在烤去尿壶中的马蚤味,绝不会想到竟然是在烹制美味的猪头肉。”

    “啊?”徐丽婕瞪大了眼睛,“那这法海寺里岂不是住着一群花和尚?”

    “那倒不是。其实他们烹制的猪头肉,自己并不食用,而是偷偷卖给附近居民。据说后来乾隆爷下江南的时候,也尝了那些猪头肉,果然味道香郁,令人赞不绝口。于是乾隆爷就特许法海寺的和尚公开制卖猪头肉。从此这猪头肉就成了法海寺的一道名菜,脱离了尿壶之后,不断改进,才有了今天的‘扒烧整猪头’。”

    马云侃侃说完,笑眯眯地看着徐丽婕:“怎么样,对我的解释还满意吗?”

    “满意,满意。这个解释既有趣又合情合理。您也请吃肉。”看着马云夹起一块猪头肉吃得极香,徐丽婕忍不住“扑哧”一笑,说:“不过这猪头肉原来最先是从尿壶中烧出来的,想到这一点,会不会影响食欲呢?”

    “徐小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当初如果不是用尿壶烧制,那还做不出这样的美味呢。”彭辉在一旁插话道。

    徐丽婕好奇地眨了眨眼睛:“哦?这怎么讲?”

    “这猪头肉烹制过程中最重要的两点,一是要焖得烂,二是要除去猪头中的圈腥气。”彭辉解释说,“而以尿壶盛猪头肉正好可以满足这两点。首先,尿壶口小,聚气,以小火焖制,正是最适宜的容器;其次,当时的尿壶是用陶土制成,烹制过程中就像一个细密的砂滤斗,可将猪头中的圈腥气吸附其中。现在很多厨子在做‘扒烧整猪头’的时候,往往在猪头下垫两片大泥瓦,其实也是同样的道理。”

    “原来是这样。”徐丽婕恍然点了点头,笑道,“说得不错,你也可以吃肉了。”

    一桌九人,过关的已经超过了半数。徐丽婕此时把目光投向了陈春生:“陈总,该轮到您啦。”

    经过前面几个人的铺垫,陈春生早有准备,他清了清嗓子说:“我要说的,是猪头选料时的学问。会做猪头的人都知道,这猪头越细嫩,口感便越好;猪头越肥大,卖相便越好。而细嫩和肥大却又互相矛盾,这一点很好理解,猪长得越大,肉质自然越老。可前两年,城郊河东庄的一个屠户,却总能杀出又肥又嫩的猪头来,用来做‘扒烧整猪头’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哦,那陈总你肯定很快就得到了消息。这样的好猪头,自然就被你‘镜月轩’给垄断了吧?”马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马老师,您只猜对了一半。消息我是立刻就得到了,可我去当地并不是要买猪头,我要的是培育这种猪头的方法。”

    姜山点头表示赞同:“不错,这才是经营之道的根本。”

    “我先是想高价收买那个屠户,可没想到那人守口如瓶,怎么也不愿说出其中的秘密。我不甘心空手而归,就租下了他猪圈隔壁的屋子,在那泥巴墙上钻了孔,忍着臭气盯了一天一夜,终于把他养猪的诀窍搞了个一清二楚。”陈春生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神色。

    众人心中都暗暗感叹,两年前,陈春生身家已过千万元,为了得到商业上的秘密,还情愿在臭烘烘的猪圈旁猫上一天,此人能够在商界迅速崛起,绝非偶然。

    “那你肯定把这个方法很快用到实践中了?”马云又猜测道。

    陈春生却摇了摇头:“我不仅没有学用他的方法,还让人从其他地方购入一些猪头,在那里低价出售,扰乱他的生意。”

    “这是为什么?”马云不解地问。

    “你如果知道了他养的猪头为什么会又肥又嫩,你也会这么做的。在那一天的观察中,我发现他闲着没事时就用柳条编成的鞭子抽打猪的脸部,而且下手很重。那些猪被打得‘嗷嗷’直叫,有的甚至流下泪来。我开始不得其解,后来看到猪脸被抽打的部位红肿流血,这才恍然大悟。猪脸被打伤后,出于生理的保护机制,体内的养分会集中供应到伤口处,以促进其愈合生长,久而久之,那猪头自然便长得又肥又嫩了。”

    “这方法也太过残忍了。”徐丽婕听完,唏嘘着说,“陈总,您没有学用他这种缺德的方法,是个有良心的商人,就凭这一点,今天的猪头肉也少不了您的份。”

    陈春生夹过一块猪头肉,津津有味地吃完,然后用纸巾擦了擦嘴,又说道:“其实关于这猪头的选料,孙大厨有一番自己的见解,我当时听他讲述,倒是颇为新颖。”

    “哦?”众人都把目光转到了孙友峰身上,马云捋捋胡须,笑着问:“孙师傅,这当中的奥妙,能否和大家分享呢?”

    一般来说,作为厨界中的高手,都会或多或少地掌握一些烹饪上的独家秘籍或窍门。按照行规,这些东西同行之间是不宜主动询问的,不过陈春生作为孙友峰的老板,既然他先说起,大家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徐丽婕被勾起了兴致,在一旁拿出裁判的特权催促:“孙师傅,快说吧。说完这游戏便算你过关。”

    孙友峰点点头,说道:“那好吧,其实只是一点愚见,也不一定正确,大家听了,就当个笑谈好了。陈总刚才提及的猪头,虽然又肥又嫩,但我觉得,要用来做‘扒烧整猪头’,并不是上上之选。”

    “为什么?”

    孙友峰用手一指桌上的那只猪头:“你看这只猪头,不仅味道极佳,而且呈仰面大笑的神态,端上桌后,立刻满屋喜气。所以这‘扒烧整猪头’在民间有个别名,叫作‘欢喜霸王脸’。”

    的确,盘中的猪头眯眼咧嘴,果然是一副开怀大笑的模样,徐丽婕一边饶有兴趣地观赏着,一边竖起耳朵听孙友峰继续讲解:“有经验的厨子都知道,要让猪头咧嘴大笑并不困难,可以通过刀功和手法做出来。不过猪头眉眼间的神态却是无法调节的,烹制前后都不会出现变化。于是很多猪头虽然嘴在笑,但眉眼舒展不开,带着愁容,这样的猪头端上桌,在气氛上便差了一筹。”

    在座的众人都微微点头,以示赞同。孙友峰略略停顿后,接着说道:“猪头经过宰杀和烹制的过程,皮肤和肌肉都已松弛,为什么会显出不同的神态呢?我觉得这便和活着的猪遭受的境遇有关。如果这只猪吃得饱,睡得足,整天悠然自得,久而久之,面部的皮肤和肌肉自然就呈现出欢喜的神态;反之,像陈总刚才提到的那些肥猪,时常遭受凌虐折磨,终日愁眉不展,这股怨气也会一直带在眉眼之中的。”

    孙友峰的这套理论侃侃说完,众人都觉得新奇而有趣,仔细一想,又不无道理。当下意见一致,同意孙友峰过关吃肉。

    这时众人中除了沈飞已被限定最后才能说话外,还没有吃到猪头肉的就只剩凌永生一人了。只见他挠着脑门,为难地说:“我一时也想不到别的,不过这扒烧整猪头的具体做法记得倒熟,不知道能不能算数?”

    “扒烧整猪头”是淮扬菜系中的一道知名大菜,其做法在座的众厨当然都是了然于胸,以此答题,多少有些让人失望。不过大家都知道凌永生素来淳朴老实,要他说出新鲜有趣的话题也是强人所难。于是老者看着徐丽婕说:“既然徐小姐是裁判,一切就由你决定吧。”

    徐丽婕也无心刁难凌永生,笑嘻嘻地对他说:“那好吧,不过这当中的步骤,你得仔仔细细,说得清楚明白才行。”

    凌永生欣然道:“那是当然。我如果哪里说得不对,大家指出来,那就算我输了。这扒烧整猪头,首先得选用上好的嫩白猪头,将头、耳内外各处的毛污刮净,用刀由下颏处正中向前劈开,但面部皮肤得保持连接,不能切断。剔去全部头骨后,将猪头放在清水中泡一个小时以上,使血污脏物漂出,然后投入沸水锅中煮二十分钟,取出置于清水中再刮洗一遍。此时用刀将眼眶周围的毛、肉剔去,挖出眼球,割下猪耳,切下两腮肉,去除猪嘴尖,剔除淋巴肉,刮去舌膜。然后再将猪头放在沸水锅中连续煮两次,每次二十分钟,以彻底去除其中的腥臊气味。随后把猪头带皮的面朝下,放在竹篦或瓦片上,眼、耳、舌、腮肉等亦顺序入锅,铺上姜片、葱结,加进清水至淹没猪头三厘米为度,而后加入冰糖、酱油、绍酒、香醋、香料袋等各种调料,用大火烧沸后,转用小火焖两小时以上,至汤稠、肉烂。起锅时,将舌头放入大圆盘中间,头肉面部朝上盖住舌头,再将腮肉、猪耳、眼珠按猪头原来部位装好,成整头形,浇上原汁即成。”

    凌永生一口气下来,将扒烧整猪头的做法剖析得有条有理,清晰井然。不仅在座的诸位大厨频频点头,就连对厨艺一知半解的徐丽婕也听了个明明白白。只有沈飞听完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脸愁苦的表情。

    凌永生看着他,不解地问:“怎么了,飞哥?是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沈飞无奈地瘪瘪嘴,似乎委屈极了:“你们都有肉吃,我不懂诗词,典故也不会,菜谱更是背不下来。真是不知该怎么办了。”

    徐丽婕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想不到飞哥也有无计可施的时候?”

    沈飞做出一副绞尽脑汁的痛苦表情,说道:“这个猪头嘛,十年来我倒是买过不少,要说这扬州的大小菜场,哪个铺子里的猪头又好又便宜,那我是了如指掌,可这些诸位肯定是没兴趣听的。”

    马云见沈飞想得辛苦,忍不住提示道:“你倒不妨讲讲,这十年来,你买到过的最大最好的猪头是什么样的?”

    “最大最好的猪头?”沈飞翻了翻眼睛,毫不犹豫地说,“那自然是去年从北城王癞子手中买到的那一只了。”

    徐丽婕见他说得这么坚决,饶有兴趣地问道:“哦?好到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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