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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免不了心有不甘,口出怨言,或说徐叔不通人情,或云“一笑天”店大摆谱,更有甚者言语不敬,直言徐叔莫非心知技不如人,所以不敢公开比试?多亏凌永生个性憨厚实在,即使受了些委屈,仍是心平气和,笑着脸解劝,这反而让对方抬不起劲来,愤懑几句后,也就散了。

    可现在出现在门口的这个人,却让凌永生头痛不已。

    “为什么刚才那个人可以进去,我却不可以呢?”这已经是他一分钟之内,第三次问同样的问题了。

    凌永生弯下腰,又解释了一遍:“因为他有请柬,而你没有。”

    “请柬是什么?”来人眨了眨眼睛,“是和门票一样的东西吗?”

    “对对对。”凌永生连忙点点头,如果不是对方自己提出来,他一时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来人高兴地拍起了巴掌:“那我是可以进去的呀,我去哪里都不需要门票,因为我还不够一米二呢。”

    凌永生愣住了,站在他面前的,确实是一个到哪里去都不需要买门票的小孩。他挠了挠头,费力地解释说:“这,这是不一样的……门票是花钱买的,请柬不是,请柬是送给好朋友的。”

    “为什么不送给我呢?我也可以和你们做好朋友啊。”小孩汪着眼睛,似乎委屈极了。

    “可是……我们还不认识你啊。”凌永生看着小家伙可怜兮兮的样子,说话的底气弱了很多,倒似自己理亏一般。

    “我的朋友都叫我大头。”小孩晃着他的大脑袋,“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凌永生。”

    “我们现在认识了,可以做朋友了吧?”

    “可……可以。”凌永生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绕进了小孩的言语圈子里。

    小孩咧嘴笑了起来,显得甚是得意:“那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这个……”凌永生无奈地苦笑着,看着眼前的这个“大头”,他觉得自己的头也在越变越大。

    “唉。”有个人在他身后叹了一口气,说,“你还是让他进来吧,否则你整个晚上都不会清净的。”

    凌永生转过头,正看见沈飞那张戏谑的笑脸,他像是看到了救星,忙不迭地说:“让他进去可以,但是你得帮我看好他,不能让他调皮捣蛋。”

    “嘿嘿,交给我吧。”沈飞走上前,把那个小孩抱在怀里,一边向大厅走,一边捏着他的鼻子说道,“你小子要敢在这里捣乱,我就打你的屁股。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你爷爷没来吗?”

    这个大脑袋的小家伙正是彩衣巷中的浪浪。他不安分地扭着身体,嘴里嘟囔着:“我爷爷来就不好玩了。哎呀,你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你自己走?嘿嘿,你这一撒丫子,不定跑哪儿惹祸去了,等你爷爷来了我再放开你。”沈飞得意洋洋地用胡子茬去扎浪浪的脸蛋,逗得小家伙一边大笑一边躲闪。

    徐丽婕早已坐在大厅中等候,见到两人过来,笑吟吟地迎上前,说道:“沈飞,你怎么欺负起小孩来了?”

    浪浪眼珠骨碌碌一转,立刻冲着徐丽婕伸出双手,嚷嚷着:“徐阿姨,我要你抱,我不要飞哥抱。”

    徐丽婕脸上乐开了花,冲着沈飞一挑眉毛:“你看看,我多有亲和力。来,浪浪,到阿姨这儿来。”

    沈飞无奈地咽了口唾沫,把浪浪交到徐丽婕怀中,口中不满地嘀咕着:“徐阿姨?飞哥?你这都是什么辈分?”

    浪浪冲沈飞做了个鬼脸,挑衅似的又连叫了几声“飞哥”,沈飞作势要打他的屁股,徐丽婕却一转身,用身体挡住了他。

    大厅中间空出一个小小的擂台,正对擂台空着三个主座。此时受邀前来的客人已陆续到达,各自入座。沈飞和徐丽婕也在紧靠擂台的两个位置上坐好,浪浪伸长了脖子,东瞄西看,甚是兴奋。

    “时间差不多了,我爸和姜山他们怎么还不来啊?”徐丽婕看看空荡荡的擂台,有些奇怪地问道。

    沈飞却不着急,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悠闲地摸着下巴:“他们应该还在后厨。这样重要的比试,保持平和的心态是非常关键的。所以不到最后一刻,他们绝不会出现在擂台上。”

    浪浪突然把嘴凑在徐丽婕耳边,轻轻地说了几个字。徐丽婕脸一红,把他放在了地上,还没等沈飞反应过来,小家伙已经在座位间泥鳅般地穿了几下,向着大厅另一侧跑去了。

    “哎,你怎么放他一个人走了?”沈飞睁大眼睛看着徐丽婕。

    “他说要撒尿,我又不能跟着他去。”徐丽婕白了沈飞一眼,“反正现在比赛还没开始,你就先让他玩会儿吧,等姜山他们出场了再把他看好。”

    沈飞看着浪浪离去的方向,倒的确是冲着卫生间而去,他正在犹豫是不是要跟过去,忽听得人群中起了一阵轻轻的马蚤动,转头一看,却见徐叔、马云和陈春生三人鱼贯从后堂走了出来。

    三人都是表情严肃,一言不发地来到正对擂台的主座前。徐叔身为东道主,自然在中间一张椅子上坐下,马云和陈春生分居两侧,一旁自有服务员奉上上好的绿茶。三人坐定后,徐叔挥了挥手,五六个小伙计走上擂台,搬的搬,扛的扛,七手八脚地在中央位置搭起了两个炉灶。

    几个小伙计年岁不大,动作却利落得很,十分钟不到,不仅炉灶搭得整整齐齐,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等一应用具作料也都摆放妥当。此刻大厅内的众人全都自觉地安静了下来,场内的气氛亦随之凝重,近百双眼睛全都齐刷刷地盯着后厨通往擂台的出口,一场激烈的名厨对决呼之欲出!

    不多久,从后厨方向依稀传来“踢踏”的脚步声。只是这脚步听起来又急又浮,片刻便已到了出口处,全然没有顶尖刀客的沉稳气派。就在众人微微有些诧异的时候,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一晃,浪浪从后厨跑了出来。他一边“咯咯”地笑着,一边不时回头观望,似乎身后跟着什么非常有趣的东西。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令场内紧张的气氛霎时间荡然无存,众人发出一阵轻松的笑声。沈飞和徐丽婕对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

    擂台上的好戏还只是刚刚开始。浪浪跑出几步后,出口处摇摇晃晃,竟跟出了一只大白鹅。那白鹅膘肥体硕,昂起头比浪浪还要高大一些。它扑棱着翅膀,“呱呱”叫着追在浪浪身后,绕着擂台兜起了圈子。

    “一笑天”作为淮扬名楼,用料自然求鲜求新,从后厨跑出只白鹅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在这庄重的关头,突然出现白鹅追顽童的一幕,令人在莞尔之余,不免会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徐叔皱起眉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沈飞,带着三分责备的语气问道:“怎么回事?”

    “这小家伙,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沈飞一边板起脸吓唬浪浪,一边跑上擂台,伸开双臂去逮那只白鹅。白鹅左右闪了两下,突然一个踉跄,倒在地上,挣扎了两下,竟起不来了。

    “哈哈哈……”浪浪用手捂着肚子,笑得都直不起腰了,“它喝醉了!”

    “什么?”沈飞俯身凑近白鹅,果然闻到一股浓烈的酒香,那香味还非常熟悉。沈飞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伸手在口袋中一摸,自己中午和金宜英对饮的那一小坛陈年佳酿果然已不见了踪影。

    那白鹅虽然已经醉倒在地上,但两眼仍睁得老大,紧盯着浪浪的腹部,那里隆起一个小包,似乎藏着东西。沈飞略一思索,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呵呵一笑,说道:“好调皮的小孩,偷了我的酒不够,是不是又去后厨偷了大白鹅下的蛋?”

    沈飞的猜测一点不错,刚才浪浪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便偷偷拿走了他藏在口袋中的小酒坛子,本来是想躲在厕所里尝一尝,谁知喝了一口,又呛又辣,那滋味比起自己平时爱喝的酸奶简直是天差地别。沮丧之余,他又想起沈飞说过姜山等人都在后厨,于是决定去窥探窥探。

    到了后厨,几位名厨没有找到,却发现了一只关在笼中的大白鹅。小家伙玩心大起,捏住白鹅的脖子,把坛中剩下的酒都给它灌了下去。这还不算完,看着白鹅摇摇晃晃地折腾了一阵后,他又打开笼子,抱走了笼中的一只大鹅蛋。白鹅虽然酒醉,但天性护犊,于是便跟着他一路追到了擂台上。

    浪浪被沈飞识破了把戏,眼睛眨了两下,辩道:“你的酒难喝死了,我才不要呢。鹅蛋嘛……我可没见过。”

    沈飞用手指着他的肚子,笑问:“你那里鼓鼓囊囊的,是什么东西呀?”

    浪浪见抵赖不过,索性撇了撇嘴,大大咧咧地说:“这大鹅蛋留在这里也没有用,你们又不会做,还不如给我带回去,让爷爷做成几样小菜呢。”

    台下众人本来都在笑嘻嘻地看热闹,此刻却心中愕然,面面相觑:这小孩好大的口气,敢在扬州名厨汇集之地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沈飞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逗着浪浪的话头继续说道:“哦,那你说说看,你爷爷都能做成哪几个小菜啊?”

    浪浪也不客气,神气地一扬脖子,说:“太厉害的你们也不懂,我就说几个简单的吧。这蛋白做一道‘玉树琼花’,蛋黄做一道‘长河落日’,蛋壳嘛,做一道‘银碗莼菜羹’好了。”

    这下连坐在主座上的三位名楼老板都禁不住微微变了脸色。要知道,鹅蛋质粗而味腥,素来极少入菜。这“玉树琼花”和“长河落日”相传是清代扬州八怪之首郑板桥所创。其时郑板桥处世清贫,一日朋友拜会,家中除了一只鹅蛋外,别无他物。郑板桥无奈之下,灵机一动,将蛋白和蛋黄分开,配以少量新摘的野菜,做了这两道菜肴。虽然简陋了些,但境意优雅,朋友大加赞赏。郑板桥自己也颇为得意,便把这件事写入了文记中。这两道菜并未流传于菜谱,所以厨界知道的人并不多,现在却被一个孚仭匠粑锤傻男『12趴谒道矗匀涣钊瞬嗄俊?br />

    更奇的是,听这小孩所言,这只鹅蛋的蛋壳也可入菜,一蛋三吃,竟比当年的郑板桥更胜了一筹。这种做法,便是博学多识的马云也没有听说过,他捋了捋长须,饶有兴趣地问道:“小朋友,你倒说说看,这银碗莼菜羹该怎么做啊?”

    “也没什么难的。”浪浪晃着大脑袋,大大方方地说道,“将那鹅蛋的上端去除,倒出蛋液,然后将蛋壳边缘磨光,这样就做成了一个小小的‘蛋壳碗’。然后将莼菜和配料放入碗中,加入少许汤液,隔水蒸熟,蛋壳中的微量元素和特殊清香就融入了汤羹,你如果没有吃过,下次我让爷爷做一个给你尝尝吧。”

    “是吗?好,好!”马云哈哈大笑了两声,然后看着这个机灵可爱的小家伙,亲切地问道,“你爷爷是谁呀?”

    不光是马云,现在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在想着同样的问题。这小孩谈吐不俗,尤其是刚才谈到银碗莼菜羹的做法,构思巧妙,令人赞叹,料想必定是出身不凡的名厨后代。甚至已有不少人在暗自猜测,他说的“爷爷”,是否就是三十年前一去无踪的“一刀鲜”呢?

    浪浪对马云的提问却不正面回答,只是顽皮地一笑,说:“我爷爷一会儿要来,你见到他,不就知道了吗?”

    “嗯,那样最好。”徐叔此时点了点头,对沈飞说,“比试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先把这个小朋友带到台下玩一会儿吧。”

    浪浪冲沈飞挤了个鬼脸:“你老欺负我,我才不要你带呢。”说完自顾自地跑下擂台,扑到徐丽婕身边,歪着脑袋撒娇道:“阿姨,你陪我一块玩吧。”

    徐丽婕摸摸他的头:“好啊,不过待会儿比赛的时候,你可得乖乖的,不许捣乱。”

    沈飞此时也跟了过来,在徐丽婕身边坐下,叹了口气:“唉,你想让他乖乖的,除非能把他的两只脚捆起来。”说完这话,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把嘴凑到浪浪耳朵边,压低声音说道:“你知道刚才那只大白鹅为什么玩命似的追你吗?”

    浪浪看到沈飞神秘的样子,禁不住好奇心大起,睁大眼睛反问:“为什么呀?”

    沈飞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你刚才拿的那只鹅蛋,马上就快孵出小鹅了。”

    “真的吗?”浪浪把鹅蛋从怀里拿出来,惋惜地说,“早知道我就不拿它了,看老鹅孵出小鹅多好玩啊。”

    沈飞叹了口气,看起来比浪浪还要遗憾:“我本来有一个更好玩的计划,可惜被你破坏了。”

    “什么好玩的计划啊?快告诉我。”浪浪迫不及待地追问。

    “根据我的计算和观察,今天应该是这只鹅蛋孵化期的最后一天。我本来准备趁母鹅不注意,悄悄地把鹅蛋偷走,然后自己孵最后的一两个小时,这样小鹅出世以后,就会把我当成它的妈妈,整天跟着我跑,你说好玩不好玩?”沈飞一边说,一边用眼睛不时地瞟一瞟那只鹅蛋,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

    “真的假的?”浪浪将信将疑地看着手中的鹅蛋,“人怎么孵蛋啊?”

    “只要盘腿坐在地上,把蛋压在屁股和腿下面就可以了。”沈飞比划了两下,又说,“你想,刚出生的小鹅怎么会知道它妈妈长什么样子呢?当然是第一眼看见谁就把谁当成它的妈妈了。你要是不相信,让我孵给你看。”

    “不行不行。”浪浪立刻叫了起来,“我自己来孵,我要做小鹅的妈妈。”

    “你不会孵,还是我来吧。”沈飞说着,伸出手,作势要去夺那只鹅蛋。

    “我会的!”浪浪大急,连忙找了张椅子,在上面盘腿坐好,然后把鹅蛋塞到屁股下面,得意地说道,“不就是这样吗。”

    沈飞看着他咽了咽口水,作出一副羡慕无比的表情,然后用恳求的口吻说道:“好浪浪,你如果坐累了,就换我来孵一会儿好不好?”

    “不行。”浪浪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万一你孵的时候,小鹅出来了,那我就当不成鹅妈妈了。”

    沈飞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唉,我这么好的计划,却被你抢了去。没指望,我只好去看无聊的比赛了。浪浪,等你孵出小鹅,一定要叫我来看啊。”

    “知道了,知道了。”浪浪生怕沈飞惦记自己屁股下的鹅蛋,满口应承,“你专心看比赛吧,到时候我会叫你的。”

    沈飞点点头,然后转身看着徐丽婕,压低声音说:“这下我们可以安生一阵了。”

    徐丽婕强忍着笑:“骗小孩子,真没出息。”

    沈飞“嘿嘿”地轻笑两声:“不是这样,他怎么能老实呢。快看台上,姜山他们出来了。”

    徐丽婕抬眼望去,果然看见姜山和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从后厨出口走上了擂台。场内立刻安静了下来,刚才的那一幕插曲已被众人抛于脑后,大家都拭目等待着这场名厨对决。

    徐叔抿了口茶,润润喉咙,然后朗声说道:“诸位,今天的比试即刻开始。这两位我想大家都认识了,这个年轻人便是与淮扬厨界定下赌局的姜山姜先生,另一位更不用多说,是城南‘妙味居’的朱晓华朱师傅,他素来以选料精细闻名于扬州厨界。”

    姜山和朱晓华均微微欠身点头,向众人致意。

    徐叔略作停顿后,继续说道:“今天双方比试的菜目是:大煮干丝!”

    “扬州好,茶社客堪邀。加料千丝堆细缕,熟铜烟袋卧长苗,烧酒水晶肴。”

    这是清代惺庵居土所作的《望江南》,这首词描绘了旧日扬州的食客在茶社中一边抽烟,喝酒,吃肴肉,一边品尝“加料干丝”的情景。这“加料干丝”即是今日淮扬菜中的“大煮干丝”。

    这道菜相传原为乾隆皇帝下江南途经扬州时御宴上的一味菜肴,当时叫作“九丝细缕汤”,即用豆干丝、火腿丝、鸡丝、笋丝、木耳丝、口蘑丝、紫菜丝、银鱼丝、肉丝烩制而成的汤。后来传到民间,又经过了一系列变化和改进。现在的做法是将豆腐干批片后切丝,先在清水中烹过,沥去卤水,然后在鸡汤中煮过,沥去鸡汤,再倒入新鸡汤重煮,并加入配料如虾仁、火腿丝、海参丝、肫肝丝、鸡脯丝等,入味后拌好香油、淮盐,装盘上桌,其特点是干丝高垒、入口绵软、清鲜爽口,荤素相得益彰,历来是淮扬菜系的看家名菜。

    擂台之上,比试已经开始。

    做大煮干丝所用的豆腐干,俗称“方干”,高七分,长宽各两寸有余。虽然看起来不大,但切成细细的干丝后,能垒起高高的一盘。所以要做一道大份的大煮干丝,其主料用两份豆腐干也就足够了。

    可现在姜山和朱晓华的面前,却各摆着一只大大的竹篮,篮中整整齐齐地码满了层叠的方干,有上百块之多。一名小伙计垂手站在一旁,恭恭敬敬地说道:“这些都是产自七里乡的上好新鲜豆干,请两位选用。若不合适,后厨尚有足量的方干备选。”

    台下徐丽婕好奇地问道:“七里乡在什么地方,那里的方干很有名吗?”

    “这你可算问对人了。”沈飞抱着胳膊说,“要做一份出色的大煮干丝,普通的豆腐干可不行,一定要用长江下游一带出产的豆腐干,其中又以扬州南界七里乡地区的为最佳。”

    “可是豆腐干和豆腐干之间会有什么区别呢?”

    “那区别可大了,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由于水土间的差别造成的。首先,只有长江下游肥沃的土地才能够长出肥大细腻的上好黄豆;其次,在制作豆腐干的过程中,对水质的要求非常高。北方的水硬度大,制出的豆腐干不仅僵硬,而且色泽发黄,这样的品色,江淮一带的厨子只怕都不屑去看上一眼。而七里乡毗邻邵伯湖,水质清澈柔和,那里出产的豆腐干总是又白又嫩,惹人喜爱。”沈飞说得兴起,舔了舔嘴唇,又继续侃侃而谈,“即使是同一个地方出产的豆腐干,品质也不尽相同,有的质紧细腻,有的则粗糙疏松,这和制作时所用黄豆的老嫩,点卤时配料的构成,以及加水量的多少都有关系。所以要想做一道令人叫绝的大煮干丝,首先你得知道怎么挑选上乘的豆腐干。”

    徐丽婕吐了吐舌头,赞叹道:“没想到一块小小的豆腐干,竟也藏着这么大的名堂。”

    “那当然。这烹饪中方方面面的学问可谓博大精深,我虽然只是一个菜头,嘿嘿,所知所学也是小看不得的。”沈飞开始略带陶醉地洋洋自得起来。

    徐丽婕笑了笑,不再搭他的话茬,转过头,且看擂台上的两位如何选料。

    姜山就像在市场上买菜一样,伸手在竹篮中翻看两下,然后拣了一块豆腐干,在眼前仔细端详片刻后,觉得不太合适,便又放回了篮中,同时抬起眼睛,好整以暇地瞅了瞅身旁的朱晓华,可这一看,他的眼神就像被定住了一样,一时竟无法离开。

    不仅是姜山,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现在都被这个貌不惊人的朱晓华吸引了过去。只见他闭着眼睛,右手伸入竹篮中,几根胖胖的手指上下翻动,每动一次,便用食指和中指夹起一块豆腐干,然后几不停顿,两指一弹,那豆腐干便从篮中飞出,稳稳地落在小伙计脚下的一只阔口大盆中。他手上的动作甚是迅捷,豆腐干一块接着一块,接连不断地被抛了出来,划出道道白色的弧线,煞是好看。也就仅仅两三分钟的工夫,原先满满一篮的豆腐干便全都转到了大盆之中。朱晓华睁开眼睛,轻轻摇摇头,显得非常失望,对小伙计说道:“去后厨,重新换一篮。”小伙计答应一声,拎起空篮直奔后厨,片刻后,又提回一满篮的方干。

    台下众人开始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听了朱晓华这话,才回过味来。原来这短短的几分钟内,朱晓华仅凭两根手指,就已经把满篮的豆腐干挑了个遍,而结果竟是没有一块能让他满意。

    姜山心中了然,不免有些暗暗吃惊。朱晓华两指一夹,便可了解豆腐干的品质,已是神乎其技,令人自叹弗如。这一篮子的豆腐干,无一不是平常难得一见的上品,而对方却全都看不上眼,其选料时的精细苛刻,更是闻所未闻。此人在厨界中尚算不上响当当的人物,却有如此本领,这烟雨淮扬,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

    不过对手越强,姜山越是兴奋,当下他便凝住心神,在自己的那篮豆腐干中细细挑选。反复斟酌之后,终于选定了色泽最为洁白,质地细腻又不失韧性的两块方干,轻轻地放在了案板上。

    不远处的徐丽婕却在暗自为姜山着急。这当口,朱晓华已经挑完了三篮豆腐干,才选定了其中的一块,而姜山却如此草率,只在一篮中挑选,豆腐干的质地自然会处于下风。如果姜山此战失利,虽然父亲可赢得赌局,但“一刀鲜”的风采恐怕就无缘见识了,那可是一个大大的遗憾。

    不过徐丽婕有所不知,姜山这么做其实也是无奈之举。他所挑出的两块豆腐干,从品质上来说已是自己所识的极限,再多做选择,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便如同两人同游,能看见一千米外景色的人,自然不会在五百米处止目;而另一人视力有限,只能看到五百米内的景色,五百米外的风景即使再美,对其来说也是枉然无用。

    那边朱晓华毫不停歇,一口气又挑了四篮,最后终于在第七篮中找到了另一块令自己满意的豆腐干。两块豆腐干都选好后,他长长地吁了口气,用手擦了擦额头,那里已沁出一层细小的汗珠。他的那番动作,别人看似轻松悠闲,但其实要分辨那么多豆腐干中的细微差别,精神状态需要高度集中,极费心力。朱晓华休息了片刻,待气息略定后,冲姜山抱拳行了个礼,说道:“姜先生,这次比试,在下的任务已算完成,下面由‘福寿楼’的李冬李师傅向姜先生讨教刀法上的造诣。”

    立时,场下的看客间起了一阵小小的马蚤动,众人交头接耳,一片讶然。扬州城酒楼林立,刀客如云,大大小小的厨艺比试数不胜数。今天能有幸受邀前来的,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高手,可这种中途换人的做法,众人都是闻所未闻。

    厨艺上的学问,虽然纷繁复杂,一道菜的出炉,中间也要经过诸多工序。但对某人技艺高低的评价,最终还是要落在菜肴的“色、香、味、意、形”五个字上,仅在制作时的某道工序上判定优劣,并无太大的意义。这朱晓华只不过刚刚在选料上占得先机,便要退场换人,确实令人有些不解。

    姜山初时也是一愣,但随即便明白了其中奥妙,淡淡一笑,说道:“我与徐叔定下的赌局,是要挑战整个扬州厨界。你们即使是合多人之力,只要最后做出的菜肴能胜过在下,我也一样愿赌服输。”

    姜山的一席话点醒了台下众人,两三个年少浮躁的看客更是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车轮战!”

    今天到场观战的客人,虽然都是受邀前来,但先前并不知晓徐叔等人的计划。刚才看到朱晓华出战姜山,不少人还心存疑虑:这朱晓华选料虽是一绝,但烹饪上的综合造诣并不突出,姜山的厨艺令三大名楼都束手无策,朱晓华又怎会是他的对手?现在其中的原委终于揭开,原来徐叔已安排好“车轮战”的方式,把多人的所长综合起来与姜山一搏。这种方法在个人的比试间当然不可能出现,但姜山言明挑战的是整个扬州厨界,出现此局面,倒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这种比试的方式不仅新颖,而且大大增加了扬州厨界获胜的可能,众人的情绪和好奇心都被调动了起来,大家拭目以待,且看姜山会如何应付。

    这边朱晓华不再多言,退后几步。一旁早有小伙计准备好座椅,朱晓华在椅子上坐好,目光看向后厨的出口处。只见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男子稳步走出,正是“福寿楼”的主厨李冬。

    李冬沉着脸走到案台前,上下打量了姜山两眼,瓮声瓮气地问道:“你就是姜山?”

    “不错。”与李冬倨傲的态度不同,姜山的回话显得谦谦有礼,“早就听说李师傅的刀功造诣不凡,本该专程登门拜访,可惜行程仓促,未能如愿。没想到今天却有机会同台竞技,必定会让姜某人受益匪浅。”

    李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说了句:“好!”然后从案板上拿起一块豆腐干,端详片刻,又赞了一句:“好!”这两句“好”一前一后,语气神态大有分别。说第一个“好”时李冬神情严峻,算是对姜山言辞简短而强势的回应;说第二个“好”时则脸露喜色,却是对朱晓华所选方干品质的由衷赞美。

    两句“好”说完,李冬右手手腕一翻,掌中已握着一口厨刀。只见这口刀刃体极薄,虽然通身乌黑,但远远看去,却是寒光闪闪,刀柄是用红木包固,露出掌外的一小段柄头已被磨得精光锃亮,显示出这口厨刀的历史。

    看台上的沈飞轻声赞了句:“好刀!”

    徐丽婕好奇地问:“这刀黑不溜秋的,其中有什么名堂吗?”

    “当然有名堂。”沈飞侃侃说道,“这把刀是用玄铁制成的。对于厨刀的制作来说,有两个矛盾看起来是很难协调的,即刀刃的厚度和厨刀的质感。刀刃越薄,厨刀使用起来就越灵动,但此时刀的重量不够,在进行快切和劈斩的时候难以发力。所以一般来说,厨刀会分为轻刀和重刀两种,用处各不相同。而玄铁的比重比普通精钢要大了很多,用它为原料制刀,可以将刃薄和质沉两大优点融为一体,达到一刀多用的功效。”

    “什么玄铁刀呀?我还没见过呢。”不远处的浪浪坐在椅子上,伸长脖子往擂台方向张望,无奈身形矮小,除非跑到擂台边,否则只能看见前排看客的背影。

    沈飞看着他,笑嘻嘻地说:“那你快到前面去看吧,这只鹅蛋让我来替你孵一会儿。”

    浪浪赶紧盘腿坐好,撇了撇嘴说道:“我才不上当呢,一柄厨刀有什么好看的。”

    徐丽婕抿嘴暗笑,心想:沈飞这一招还真是管用,否则浪浪见到这么稀奇的厨刀,不定又会做出什么顽皮捣蛋的事情来。

    擂台上的李冬轻抚刀刃,看着姜山说道:“我虽然不是什么名门的后代,但这口刀代代相传,也有了上百年的历史。这上百年来,我们李家就凭着这口刀,在扬州厨界混口饭吃。今天姜先生如此看轻扬州厨界,还得先看看它答不答应。”

    姜山来扬州之后,对各个酒楼的知名大厨都略有了解,知道李冬素来倨傲耿直,颇难相处。因此对方虽然言辞不善,他倒也不以为意,淡然地挥了挥手,说:“既然如此,李师傅,你先请!”

    李冬不再多言,拿过一块豆腐干置于案板正中,左手手掌平摊,按在豆腐干的顶部,右手微微一翻,手中刀面与案板水平,然后缓缓平推,刀刃紧贴着左手手掌的下沿切了进去。

    只见那刀刃从手掌下平平地划过,去势极稳极缓,但绝无一丝停顿。李冬右手手腕发力,推着刀身而动,除此之外,全身上下就像入定了一样,甚至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这时场内一片寂静,众人全都屏息凝视,目光随着那黑黝黝的刀锋移动,在座的都是内行,知道这刀法上的比试,在这一刀下去后,便可见了分晓。

    厨艺中的刀法,可分为切、劈、斩三大类,其中以切法最为精细复杂,也最能显出技艺的高下。从运刀的手法上说,切法可分为推切、拉切和锯切;从运刀的方向,则可分为直刀切和横刀切。

    横刀推切,俗称“片”,是所有刀法中最难的一种,而这正是把豆腐干切成干丝时必需的第一步。这一步能否成功,除了要看右手推刀时的力量和稳定性外,左手手掌上的配合也至关重要。进行横刀切时,豆腐干全靠左手上的压力被固定在案板上,这压力小了,豆腐干会在刀刃的推力下移动,压力大了,又会阻碍刀刃的推入,这就要求施力手能随刀刃的推进程度灵活控制力量的变化。两手配合稍有不谐,便有可能发生顿刀或者移料的现象,自然也就切不出完整均匀的方干片来。

    在诸多目光的注视中,李冬手中的刀终于稳稳地划过了整块方干,当锋利的刃口从豆腐干的另一侧冒出头之后,李冬收住刀势,然后移开左手,把厨刀直直地举了起来。

    只见乌黑发亮的刀面上,紧贴着一片极薄的豆腐干,虽然刀体已成垂直,但那片豆腐干仍能粘在刀面上,可见其不仅又轻又薄,而且刀口必然是异常平整光滑。

    李冬似乎有心卖弄,把厨刀举得老高,待众人全都看清楚之后,这才将右手手腕轻轻一抖,那方干片受了震动,脱离刀面后,竟如一页白纸般从高处飘然而下,悠悠荡荡,煞是好看。快飘落至案板时,李冬伸出左手,将方干片平平稳稳地接在了手心。众人看得如醉如痴,到此刻才回过味来,齐齐赞了声:“好!”

    沈飞见徐丽婕一副专注的样子,在她耳旁解释道:“大煮干丝是非常考验刀功的一个菜,一块方干,能切成多少片,直接反映了操作者的刀功水准。能把方干切到三十片以上的,就算达到了特级大厨的标准。照李冬的切法,这块方干只怕能到四十片以上!”

    “啊,他真是好厉害!”徐丽婕感慨地说,心中暗想:却不知道姜山又能切出多少片来?

    此时姜山也已经持刀在手,他所用的是一口崭新的上好钢刀,刃口处寒光闪闪,一看便是出自老字号的精品,但和李冬所持的那口传世玄铁刀相比,终究是差了一筹。

    同样是稳稳的一刀之后,姜山切出的方干片却明显比李冬切出的要厚了一些,他自己似乎也不甚满意,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知是在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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