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茵取笑他:“丑媳妇要见公婆了,是不是很紧张?”
“别胡说,”他瞪她,一本正经:“同学之情,岂能玷污?”
“嘁,”徐茵撇撇嘴:“都是同学,不要一大早就恶心我。”
她看看路边的水果店,指挥他:“买那个火龙果,再买一个柚子,对,就是那个,余乐乐喜欢吃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还有那个,那是什么?”
水果店老板显然因为大年初一的生意不错而心情大好,十分热情地介绍:“这是山竹,从南方空运过来的,很甜,要不要称一些?”
徐茵回头看看连海平,他还是把双手抄在兜里,对她耸耸肩:“你看着办,我付帐。”
“好,老板,来3斤,”徐茵很高兴:“反正不用我掏钱,多装点。”
从水果店出来,连海平左手一个袋子、右手一个袋子,徐茵空着两只手在旁边兴高采烈地走,一边得意洋洋:“余乐乐会很感激我的,我买的都是她喜欢吃的。”
“是我买的。”连海平瓮声瓮气地补充。
徐茵看他一眼,心知肚明地笑了:“放心,我会如实转达你的深情厚谊的——同学之情嘛——”
连海平叹口气,很认命地跟在徐茵身后亦步亦趋,不敢反驳。
余乐乐显然对徐茵和连海平的到来感到惊喜。
一开门,余乐乐看见徐茵,“啊”地一声尖叫,吓了连海平一大跳。就见两个女生在自己面前热烈拥抱,只剩他自己拎着两大兜水果在旁边傻乎乎地站着。他只好“嗯哼”咳嗽一声,这才把余乐乐的视线吸引到自己身上。
“连海平?”余乐乐一愣,又看看徐茵:“你们一起来的?”
徐茵笑:“我是带路的,主要是他想来看你。”
一句话把连海平说得不好意思了,他突然想起手中的水果,递给余乐乐:“给你买的水果,我们代表全班同学来探望病人。”
话音未落,徐茵就拆台:“少来这套,咱班同学都回家过年了,谁委托你啊?这么大的人了,装什么羞涩?”
连海平被她呛得半死,只能做一脸气结状。
“乐乐,谁来了?怎么不招呼人家进来坐,站在门口干什么?”于叔叔听见门口有响声,边说话边从客厅往外走,看见三个人的刹那,猛然愣住了。
连海平也愣了,看看于叔叔,再看看余乐乐。
“海平?你怎么来了?”于叔叔很纳闷地看着连海平问。
“你们认识?”余乐乐更纳闷。
“于叔,”连海平有点受惊:“余乐乐……你们……是一家人?”
于叔叔笑了:“当然是一家人。你们是同学?”
“是,”连海平老老实实答:“我和余乐乐一个班。”
于叔叔觉得很惊讶:“真没想到。我还一直以为连守亭的儿子是学金融或者国际贸易的呢,所以也就没问过你——你真学中文?”
连海平又点点头:“汉语言文学。跟我爸和我爷爷的理想全都不搭边儿。”
于叔叔笑了。一边的余乐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找不着北。
连海平没怎么停留,拜完年就很快离开了,徐茵也一起告辞。送两人出门后,余乐乐好奇地问于叔叔:“叔叔,你认识连海平的爸爸?”
“本市的生意圈,谁不认识连守亭?”于叔叔笑:“上周我们一起参加一个晚宴,还说起要找时间两家人一起坐坐,认识一下。谁知道你们已经认识了。”
“他爸爸干什么的?”
“你没听说过‘连守亭’这个名字?”于叔叔难以置信:“去年夏天他爸爸给洪灾灾民捐款100万,大小报纸连篇累牍地宣传。你都不看报纸的?”
余乐乐有点不好意思:“这方面的消息我就是看了也记不住啊,又不是文化新闻或者娱乐八卦。”
于叔叔笑着摇摇头:“没关系,就算你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也会听说过他爸爸的产业——‘海天闲庭’,听说过没有?滨海路上最高档的楼盘,每平米9999元。”
余乐乐倒抽一口冷气:“那是他们家的?”
她隐约还记得连海平一本正经的表情:姑娘,你只能嫁个有钱人了。不然,恐怕你这辈子都住不上那里的房子。
心里隐隐有点郁闷: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干嘛不直说?弄得自己好像天外来客,一问三不知。还自称什么好朋友呢,真正的好朋友,怎么会连这些都不知道、不告诉?
嘴上就难免硬起来:“怪不得,能用阿迪达斯和耐克限量版产品的人果然是有来头的。”
又撇撇嘴:“真没想到,我身边还有个活生生的二世祖。”
“二世祖?”于叔叔正在喝茶,险些一口喷出来:“乐乐你还真有创意,你说海平是二世祖?”
他哈哈大笑:“你见过这么老实本分的‘二世祖’么?”
看见余乐乐一脸闷闷的表情,于叔叔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知肚明,故意介绍:“他爷爷是个军人,家里家风很严的,就因为他爸爸做房地产,不肯当兵保家卫国,差点就被他爷爷扫地出门。到了他这里,真没想到又拐了一个弯,干脆学中文了。他们家的事业,总是后继无人啊!”
余乐乐听得神乎其神:“真的啊?这么好的基础,他为什么不学经济?”
“这你就要问他自己了,”于叔叔笑:“他连这个都不告诉你,还追什么女孩子?”
“谁说他追我了?”余乐乐不以为然,端起杯子灌一大口水。
于叔叔看她心情好了许多,不由得在心里舒口气。
自从余乐乐回家休病假以来,全家人都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很多问题想问,也不知道如何问。只是从于天那里知道余乐乐和许宸分手了,失恋总归是一件打击很大的事,大家心照不宣,也就尽量避开雷区绕道走。可是现在,他看见连海平,又突然发现连海平眼睛里的那些若有若无的情绪,终于忍不住要笑出来。
谁没年轻过呢?
他想起他年轻时候的坎坷爱情,想起为了事业而和余乐乐的妈妈分开,从此天各一方,直到20年后才重逢,只可惜人生中那些最美好的年华都已经错失掉了。他不希望他欣赏的海平和乐乐也步这样的后尘——他们现在也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年纪,他希望乐乐能幸福,他甚至相信,如果乐乐身边有连海平在,就一定可以幸福。
其实,关于连海平的家境,他不过做了粗略的交代。他不知道,一旦他说得更详细一些,乐乐会有什么反应?
她向来是那样自立、自强的女孩子,她不习惯依赖别人,也不喜欢占任何人的便宜。虽然他总觉得乐乐的性格如果再软化一点、再柔弱一点会更容易找到幸福,可是这话不能说。
他想,他是得帮帮连海平了——如果不能让乐乐更加软化,至少可以让海平更肯坚持。
12-3
当天晚上,于叔叔便从连海平父亲那里要来了连海平的手机号码,两个人正经八百地在电话里聊了一个小时,从人生理想到生活态度再到毕业打算,越聊越让于叔叔觉得连海平身上的光辉品质很多,对他的欣赏便又多了几分。
听说连海平一直在陪余乐乐学英语,于叔叔很好奇:“海平,你英语那么好,怎么不出国?”
“叔叔,我不想再走我爸和我爷爷安排好的路了。出国学经济,毕业继承我爸的公司,或者考军校,毕业进部队,这些看起来都很顺理成章,可是我真的很排斥他们凡事都为我设计好的这种感觉。我学中文也不是因为我喜欢,只是因为这样可以不受他们摆布。”
“海平你还小,等你做了父亲就会明白,他们不过是因为关心你才处处替你打算。”
“现在我也明白,可是明白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将来的路我也没想好,可能考研,然后考博,看机会再说吧。”
于叔叔沉吟一下:“考博也不错,如果将来有你照顾乐乐,我们也放心了。”
“于叔,你说什么?”连海平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伙子,你于叔的目光还是很锐利的,毕竟大家都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于叔叔笑:“可是我得告诉你,乐乐经历的事情太多,戒备也就很多……”
他耐心地给连海平讲起余乐乐的故事,从父亲的突然离世,到后来的屡次波折……连海平认真地听着,一边听一边揪起心来。
他没想到,余乐乐有这样不快乐的过去。而他要如何,才能让她真正快乐起来?
开学后第二周,英语四级成绩公布,余乐乐再次遭到当头棒喝——59分!
开始网上查成绩那天,余乐乐在电脑前险些就要哭出来。
连海平几乎气疯了——“教不严,师之惰”,这种结果简直就是有辱师门啊!他连海平的学生,怎么就能这么不开窍?!可是他知道她考四级那天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况,又不能生硬地批评,就坐在一边垂头丧气。
过一会,机房里渐渐坐满了查成绩的学生,开始此起彼伏响起讨论声。
“你多少?”
“呀!66,啊——我过了!”
“哈哈,我60,看咱这分数多好,多考一分都是浪费。”
“亓烨74?靠,太嚣张了,得宰他!”
“好家伙,大家都过了啊!”
……
连海平看看余乐乐越来越耷拉下来的嘴角,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迅速站起身拖余乐乐往外走。出门的时候撞见了铁馨,她一脸心知肚明的表情看着两个人笑:“师徒同心,其利断金啊!怎么样,过了吧,多少分?”
余乐乐一头扎进铁馨怀里,闷闷地答:“铁馨,我又没过,怎么办啊!”
铁馨瞪大眼,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连海平:“怎么回事?不是名师出高徒么?怎么会这样?”
连海平扬起手,在自己脖子处挥一下,做一个拔剑自刎的动作,表情无奈。铁馨急忙安慰余乐乐:“没关系的,你那天不是生病了身体不好么?这不能怪你,下次再来就是了,反正毕业前能通过就能拿到学位证,还有好几次机会呢。”
“你过了么?”余乐乐抬头看她。
“这个……”铁馨不自在地笑笑:“62,打了个擦边球。”
“呜呜,为什么只有我没过……”余乐乐欲哭无泪。
连海平冲铁馨挥挥手,拽余乐乐衣袖:“走走走,回家卧薪尝胆去,别在这浪费时间。”
“回家?”铁馨憋不住地笑:“你们俩什么时候成一家人了?”
余乐乐的脸马上红了,连海平二话不说抓住她胳膊就往外拉,铁馨在后面作势高呼:“等等我,我也要去你们家看看……”
渐渐听不到。
连海平一路拖着余乐乐走,余乐乐心情无限低落,也不说话。走过餐厅、走过宿舍楼、走过教学楼,一直走出校门,走到海边。直到站到沙滩上,看有人在海边放风筝,余乐乐还没缓过神来,哭丧着脸问连海平:“师傅,我怎么办啊?”
连海平伸出手揉揉她的头发,摆出一脸很慈爱的表情:“徒儿,你不要灰心,不是有句古话说得好么,‘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不就差1分么,下次脑袋清楚点,多答对一个阅读理解,你还能赚1分。”
余乐乐用手拨掉他揉她脑袋的手,没好气:“你确定下次不会是?”
“真不吉利,你这个乌鸦嘴!”连海平瞪余乐乐。
“我真不想学英语了,太没意思了,”余乐乐还是哭丧着脸:“师傅你也看见了,考四级之前我都多久没写小说了,我所有的时间都给四级了,我连期末考试都没好好复习,怎么还是这样啊!”
她弯腰捡起一颗鹅卵石,咬牙切齿狠命地往远处的海里扔:“我不管了,大不了不要学位证了,我就不学英语、就不学英语!”
连海平无奈地摸摸额头,看着余乐乐像小孩子一样耍脾气,不说话。他四处张望一下,突然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楼房上,眼神一亮。
“余乐乐,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吧。”
“啊?”余乐乐纳闷地回头,看见连海平正微笑着看着她。
“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很漂亮的地方,你一定会喜欢。”他挑挑眉,语气笃定。
“什么地方?”
“现在不能说,去了就知道了呗。”还卖关子。
余乐乐看看连海平,想了想,转身拍拍手:“好!”
连海平笑了,转身带路,余乐乐跟在连海平身后,沙子太软,鞋跟太细,陷进沙子里晃晃悠悠地站不稳,走起路来很像是在艰苦跋涉。连海平回头看见了,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余乐乐正低头走路,猛地愣一下,下意识往回抽胳膊。
可是他力气太大,仍然把她的手往前拽,然后回头笑她:“你那小鞋跟把沙滩上踩出多少洞来了?我看今天晚上涨潮,螃蟹都不需要再另外打洞了。”
余乐乐闻言回头看,果然看见自己在沙滩上踩出来一行歪歪扭扭的洞,还真的很像螃蟹洞。她也笑,终于不反抗,任连海平抓住自己的手腕往外走,他的手掌也很大、很温暖,恍惚让她记起许宸的手,渐渐就不舍得再挣扎。于是,就这样一路被他牵着过了马路。
渐渐,他的手掌下滑,她的手就落进他的掌心。
她的心里轻轻颤一下,可只是低下头,没说话。
连海平扭头,看见余乐乐恍惚的神情,心里突然涌上说不出的滋味。
因为他知道,这时候她心里想着的那个人,一定不是自己。
12-4
直到站进“海天闲庭”的售楼处,余乐乐才如梦初醒般环视四周:绿色的沙盘栩栩如生,漂亮的楼房模型错落其中。大厅很空旷,飘着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售楼小姐穿着粉紫色的套装,正穿梭在来看房的顾客中间,也没人来招呼他们。连海平乐得逍遥自在,就拉着余乐乐站在大厅里的沙盘前面看热闹,手边是“海天闲庭”的宣传册,封面上一行字: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
余乐乐指着那行字对连海平得意地笑:“看见没,我就说是这个意思嘛。”
她抬头看连海平,却猛地撞上他那副了然于胸的笑容,这才反应过来,狠狠甩掉连海平的手,咬牙切齿:“你怎么不早说这是你们家的?”
连海平耸耸肩:“谁说这是我们家的了?这是商品房,谁掏钱就是谁家的。再说等所有房子都卖出去之后,物业也有专门的公司在做,开发商就撤出这个楼盘了。”
“你也没说开发商是谁!”余乐乐继续控诉。
“是我爸又不是我,我犯得着么,”他不在意:“我也就是个未来的中学老师,这种海景豪宅和我没什么关系。”
“那就快走,别来刺激我们贫下中农的自尊心。”余乐乐边说边转身,却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海平?”
她回头,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往两人的方向走过来,余乐乐拿不准来者会不会是连海平的父亲,只是有点紧张的看着连海平,只见他一脸平静,沉稳地点头招呼:“刘叔叔。”
听到这个称呼,余乐乐马上松口气,却突然发现自己被连海平拉到身边:“我同学,余乐乐。”
又低头看着她:“这位是刘经理,要拿折扣可全得看他的面子。”
余乐乐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好微笑着打招呼:“您好。”
连海平这才对刘经理说:“我同学家里想买房子,我带她来看看样板间。”
刘经理显然已经看见了刚才两人手拉手走进来的场景,笑得很开心:“好啊好啊,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又看向余乐乐,笑着指指连海平:“想拿折扣找我没用,你直接找他就行。”
看见余乐乐脸上有点红,他笑得更大了:“小姑娘,你干脆劝他做革命接班人算了,老板一高兴,直接送你一套房子住。”
连海平跟他贫嘴:“刘叔叔您又来给我爸当说客呢?您还不如说将来把您儿子直接放到我班里,有我做班主任,保证他将来是栋梁之材。”
刘经理哈哈大笑,摆摆手:“我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四处看看吧,要不要找个售楼员陪你们?”
“不用,就我爸手里那点文案,我都倒背如流了。”连海平答。
刘经理一脸促狭的表情:“也好,我们的售楼员都忙坏了,我就不让他们兼职做电灯泡了。”
连海平笑着看他,不答话,只是领余乐乐往楼上的样板间走。余乐乐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的:“看那些售楼员都不搭理你,我还以为没人认识你呢。”
连海平头也不回:“他们太聪明,一看就知道咱俩这模样不像是买房子的人,所以懒得搭理。我回去得跟我爸说,这些售楼员太势利,不是什么好事。”
余乐乐哈哈大笑:“我挺同情他们的,说不定也就势利了这么一回,还被太子爷撞见了。”
连海平皱皱眉头:“什么太子爷,真难听。”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上二楼,迎面是一个略显空旷的大厅,四下里有几扇门,连海平把余乐乐带到其中一扇门前,捂上她的眼:“别睁眼啊,我要带你看很漂亮的地方了。”
余乐乐配合地闭上眼,语气却不以为然:“也就是间房子,还犯得着你骗我说要带我看什么好看的地方?”
话音未落,门在她面前打开,连海平扶住她的肩,带她走进屋里,关上门,带她走到落地窗前,对她说:“睁开眼吧。”
余乐乐缓缓睁眼,在睁开眼的刹那,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海猛地撞进她眼底,她忍不住“啊”地惊叫一声,又喊:“连海平!”
连海平被吓了一大跳:“干什么?你不能小点声啊,外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
余乐乐不理会他,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环视自己四周,眼睛越睁越大,已经说不出话。
她用饱含惊讶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周围的这间房子:米色的墙壁、咖啡色的电视墙,浅色的木地板,绛红色沙发与钢化玻璃的茶几,在茶几下还有一块软而厚的圆毯,四周是简单却不乏大气的装饰,时尚而又温馨。
她一间间推开卧室、书房、客房、餐厅的门,每一件屋子都有一种主题的色彩,而那些高雅得体的家具更是让人忍不住想要赞叹。最可爱的是一间明黄丨色的婴儿房,用原色的木地板、瑞典家具以及绚烂多彩的布艺品布置出天真烂漫的气息。站在婴儿床边,透过窗户看出去,一大片海澄净无边、水光潋滟。余乐乐呆呆地站在屋子里看,看很久都看不够。
直到连海平忍不住了,拍拍她的肩膀:“哎,回魂了回魂了。”
他看着她问:“漂亮么?”
她呆呆地点头:“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房子。”
“那当然,”连海平哑然失笑:“价钱也很好看,差不多一万元每平方呢,是得物有所值。”
“这里所有的房子都能看到海么?”
“也不是,东侧的户型能看到海,西侧只能看到山,不过楼下有欧式喷泉,风景也还好吧。”
“真是有钱人啊,住这样的房子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想想都很开心了。”余乐乐羡慕的说。
“那你多看两眼吧,等这些房子都卖出去了,我想带你来也看不成了。”连海平又揉揉余乐乐的脑袋,被余乐乐伸手拂下去。
那天他们在几套样板房里坐了很久才离开,偶尔有人进来看房子,一家一家的人看上去都很幸福的样子。余乐乐早已经忘记自己59分的英语成绩,只是想:“家”,果然是个很温暖的概念。
可是,想和你一起拥有一个家的那个人,你又在哪里?
你还好不好?
13-1
一场阑尾炎,几乎让许宸变成另外一个人。
憔悴、清瘦,整个人都好像挣扎在死亡线上一般虚弱无力。禁食、静脉输液、抗生素治疗,一个学医的人躺在医院里对自己的身体无能为力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真空,连“绝望”两个字都不会写了。
不能回忆,不能想,只能依靠药物点点滴滴的渗透和身体里顽固的炎症做斗争。每天,叶菲或者卢远洋会带来报纸、杂志给他消磨时间,也一起说些学校里的笑话,他看着他们努力夸张到眉飞色舞的笑脸,听他们努力找话题活跃气氛,心里很感激。虽然,也对自己很失望:不过是失恋,却让所有人都知道了自己有多么狼狈。
他以为自己是很坚强的,可以扛得动所有突如其来的打击,从17岁以后,他连尊严都可以旦夕间失去,那么还有什么承担不起?
可是,现在他才知道,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设想过——他以为永远不会离开自己的人也会离开,他以为永远都可以信任可以寄托的感情也会断裂。
或许,本来就没有什么,会比时间更长久、更磨人。
出院后,他把所有时间都投入到学习和学生会工作中,不让自己有闲暇,似乎这样就可以忘记。也在每个晚上去操场上慢跑,400米、800米、1200米……一圈圈地跑,直到筋疲力尽,然后回宿舍倒头便睡。他的日子看上去充实而丰富,看上去——很好。
只是,不会笑了。
开会的时候、布置工作的时候、和同学们一起聊天的时候,很多时候都以为自己可以笑出来,可是笑到一半,那笑容就会自动敛起,渐渐熄灭。他不是不自知,可是无能为力。
“五一”长假后,第二届艺术节提前拉开序幕。他带领社团部一群人全情投入地筹备艺术节,夜以继日,很辛苦。可闲暇时仍然会想起:去年这个时候,艺术节开幕,她来到他身边,那些幸福的香气如校园里的丁香花一样,满满洒一路。
所以,欧阳修的《生查子》多么言简意赅: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那种感觉太无奈、太凄凉,他无法形容。唯一能够把握的,就是一种如风筝短线般的虚空感——前一秒钟,我的线还在你手里,可是下一秒,突然就断掉了。
急速坠落中,一阵风刮过来,我再次启程,却不知道该往哪里飞,只好跟着风向,随波逐流。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统统不清楚,每一步都沿着一条长辈们喜闻乐见的路走,只是,这路上,再也没有你了。
学生会社团部开会,部署艺术节相关事宜。
叶菲习惯了坐在角落里,远远地张望许宸站着的方向。阳光沿窗棂一路滑进来,给他的脸颊打上好看的侧影,她突然感到隐隐的难过——她好久没有见到他笑了。
她低下头,轻轻叹口气,却在再次抬头的刹那撞上卢远洋意味深长的目光,她心里一惊,把视线移到窗外。
她看着窗外的树叶与天空,耳朵里却满满都是他的声音,她不敢扭头看——不敢看那张憔悴、疲惫、失去笑容的脸,那几乎不是她认识的许宸了。
终于熬到散会,眼见他随人群离开,办公室渐渐空下来,叶菲才缓缓起立,收拾桌椅、关窗、关灯,也准备离开。
可是角落里的卢远洋仍然纹丝不动。
“散会了,你不走?”叶菲挑挑眉,看他。
他看着她,咬字清楚:“其实,能忘了他,也挺好。”
叶菲一愣,反应几秒钟,脸色“刷”地变白。
“真的,这样真的挺好,”卢远洋从角落里走过来:“人总要从过去走出来,都是老同学,我们都希望你能快乐点。”
“我挺好,谢谢你们。”叶菲低下头,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闪发光。
“可是,是谁都可以,只是许宸,恐怕很难。”他说。
“为什么?”叶菲惊讶地睁大眼,看着卢远洋。
“你没听说过许宸家里的事么?”他略有迟疑。
叶菲摇摇头,卢远洋看见了,嗫嚅着:“其实我也是听说的。”
叶菲点头:“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
卢远洋叹口气:“许宸的父亲叫许建国,这个名字你听过没有?”
叶菲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卢远洋又叹口气:“许建国腐败案,你没听说过?当时省纪委去双规,你爸就一点都不知道?”
“轰”地一下子,叶菲脸上褪了血色——许建国?
似乎还记得那年那场轰动全省的大案:许建国利用职务之便多次收受他人及有关单位的贿赂,受贿款物折合人民币148万元,另有200万元财产不能说明合法来源。案发后,因其认罪态度较好,具有坦白情节,且全部赃款赃物被如数追缴,得以被从轻判处有期徒刑12年。
叶菲甚至记得,那天晚饭时,母亲边看新闻边问在省纪委工作的父亲:“许建国的案子是你们办的么?”
父亲沉默了一会答:“讲能力,许建国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只可惜走错了路。”
母亲叹口气:“他爱人和孩子怎么办?”
父亲说:“很多人犯罪的时候都说是为了给孩子创造更好的条件,就没想到,一旦东窗事发,孩子恰恰是最大的受害者。”
那时叶菲还小,不明白:“父债子还么?最多不过受人歧视,找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学校读书不就好了?”
父亲看她一眼,摇摇头:“在中国,这种事情一旦发生,这孩子的政治生命就算到头了。”
叶菲笑:“政治生命?爸你真是危言耸听。”
是危言耸听么?
今天,或许,在看过这么多事以后,叶菲已经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卢远洋看看叶菲,继续说:“当年,许宸父亲包庇的那个交通肇事犯,就是撞死余乐乐父亲的人。你说他们经历了家仇国恨还能在一起,算不算患难夫妻?所以恐怕你也能想到,许宸这辈子,可能都忘不了余乐乐了。”
叶菲瞪大眼,好像在听天书。
卢远洋定定地看着叶菲:“许宸的姑姑要安排他出国,其实照我看这也是很可行的方法。至于余乐乐要不要一起出国,那就是他们家的事情了,外人莫插手。你也仔细想想,找一个许宸这样的男朋友,你爸能同意么?比许宸好的人有的是,你想怎么挑不行?”
叶菲愣住了,她愣愣地坐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连卢远洋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
她只是反复想:许建国,许宸,他们怎么能是一家人?
13-2
晚餐时,母亲看见叶菲呆呆的表情,有点担心。她看看丈夫,伸出手指指女儿,没说话。
父亲想了想,问:“小菲你明年能保研么?”
叶菲低头用筷子拨大米粒,并不热情:“不知道,看情况吧。”
父亲点点头,他一向不是话多的人,只是淡淡嘱咐:“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把握吧。我和你妈妈都陪不了你一辈子,所以无论你走什么样的路,都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可是你要知道,无论你选择什么,都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
叶菲下意识点点头,看着父亲:“爸爸,你还记得许建国么?”
“许建国?”父亲不明白:“你怎么想起他?”
“许建国的儿子在我们学校,”叶菲咬咬嘴唇:“你说,他必须要出国才有活路么?”
父亲看一眼女儿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么:“其实他不出国也可以,但是如果他们家里有这个想法,倒不失为一个办法。”
“这不公平!”叶菲满脸气愤:“父辈的过错,做孩子的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承担责任?”
“或许别的责任可以不承担,但这种政治过错一定会世代相传,”父亲叹口气:“这次党代会,许建国案件还作为近几年省里比较有影响的大案被特别提出来,为的就是警示我们的党员干部不要重蹈覆辙。”
“还提?这都多少年了?”叶菲难以置信。
“这和时间没有关系,许建国是市长助理、公安局长,这个单位太敏感,它比很多政府部门都更被社会关注,因为他们身上担负着的是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在这个社会里,老百姓或许可以忍受贫穷,却不一定能忍受恐惧。你让一个渎职、受贿、腐败的人坐在给百姓提供安全的位子上,百姓能答应么?”父亲说话仍然严肃而冷静,就好像给下属们开会一样。
母亲看不过去了,敲敲桌子:“吃饭,吃饭!这里不是你们办公室,怎么聊天都跟开会似的?”
父亲笑笑,埋头吃饭,叶菲却明显失了神。
《焦点访谈》结束后,父亲从客厅里探头看叶菲,只见她一幅无精打采的样子坐在自己床上发呆。他想了想,还是踱进女儿卧室。
他在女儿床边坐下,语气和缓:“你说的那个同学,是不是叫许宸?”
“爸,你怎么知道?”叶菲惊讶极了。
“许建国出事前,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父亲若有所思:“后来他被‘双规’,我听很多同志提到他儿子。那时候大家都说,许建国一个人贪赃枉法,害了自己也就算了,怎么能把这么优秀的孩子也给葬送了呢。”
“是啊,他到现在都没有入党,每年的积极分子都是他,每年选票最高的也是他,可是就是没法通过政审,”叶菲苦笑:“入党政审要审到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许宸的下一辈都一起被葬送了。”
“这就是代价啊。”父亲轻轻叹口气。
看着父亲带有惋惜的表情,叶菲觉得很多话就堵在嗓子口,可是却开不了口。
其实很想问:爸爸,你能接受这样一个男孩子做你女儿的男朋友么?如果女儿想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