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今日的余乐乐,在很多人眼中,优秀得出乎意料。
只是,当事人自己依然懵懵懂懂,怀着一点中学时代残存的忐忑的小自卑,对今天的一切不敢相信。
大二下学期,团总支书记任远曾找余乐乐谈话:“余乐乐你不写入党申请书么?”
眼前的女孩子有点迟疑地反问:“我?我能行么?”
任远有点纳闷:“为什么不行?”
余乐乐有点晕晕乎乎却十分真诚地回答:“不是只有好学生才能入党么?”
任远瞪大眼,以为她在开玩笑,可是看看,又不像,只好耐心回答:“余乐乐,你不是好学生么?”
最让他崩溃的是,余乐乐很真诚地摇摇头说:“我怎么可能是好学生呢?”
任远彻底懵了,他仔细想想,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子如果不是真傻就是伪装水平太高。他对后者比较相信,因为现在的学生各有各的心思,并不是他一眼就能看穿的。想到这里,他的语气倒是平淡了:“你觉得什么样的才能算是好学生呢?”
余乐乐眼神平静,真诚得一览无余:“学习好,体育好,文艺好,人缘好的学生,还要是学生干部,组织能力很高,在同学中很有威信,有礼貌,品质要高尚。”
任远倒抽一口冷气:“余乐乐,你觉得世界上有完美的人么?”
余乐乐笑了:“应该有啊,但肯定不是我。”
“你哪点不够好?”任远觉得这个女孩子越来越有意思了。
“我不是学生干部,我也不会组织什么集体活动。”余乐乐说。
任远笑了:“你的意思是想当学生干部了?”
“不不不,”余乐乐急忙摆手:“这个我干不了,如果您让我代表咱们班参加征文比赛什么的还可以,我一定努力为班级作贡献,不过这个就免了吧,我真的做不来的。”
任远终于哈哈大笑了,笑完后对余乐乐说:“如果你愿意加入党组织,回去后写一份入党申请书吧,不管你是不是符合要求,你都可以有愿望,对不对?”
余乐乐想想,觉得很有道理,才终于笑了。第二天,余乐乐把入党申请书交到任远手里,任远还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余乐乐,如果你早一年交申请书,下个月或许我们就可以成为同志了。”
余乐乐还是不能相信这种逻辑的存在,大着胆子问:“不是学生干部也可以入党么?”
任远对她的这种执着的偏见几欲吐血:“如果只有学生干部能入党,我们怎么鼓励大家好好学习?连续三学期拿一等奖学金的学生不入党,同学们才真会有怀疑呢。”
余乐乐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心里像揣着一只蹦跳的兔子一样心虚地走掉了。回到寝室左想右想才弄明白,长期以来,在她心里的确是把“好学生”当作一种神一样的概念,这种人完美到没有瑕疵,说白了就是许宸那个样子的——三好学生,全面发展。当然许宸自己没有太大的瑕疵,可是命运加诸于他身上的那一点点瑕疵却又在最紧要的地方而已。
所以,对于任远和自己谈话的内容,余乐乐一句都没有让许宸知道。
不可以,不能够,不敢让他知道。
因为,他的自尊心,已经变成那么薄而脆的一层,她小心翼翼,不可以弄破。
她爱他,那么爱。虽然,爱是一件很幸福,也很辛苦的事。
2-2
周末,余乐乐照例是回家。
刚打开家门就闻见熟悉的红烧排骨味道,厨房里传来丁丁当当的声音,余乐乐循着声音找过去,看见母亲在做饭。
“妈,我回来了。”余乐乐进门先报告,妈妈回过头,看着她笑:“下周四你过生日啊,不知道那天你能不能回来,所以今天多做点好菜,一会你于叔叔回来,我们提前给你过生日。”
余乐乐开心地点点头:“谢啦。”
一回头,却看见于天在自己身后,小男孩脸上有很灿烂的笑,虽然坐在轮椅上,腰板却挺得很直,看上去很精神抖擞的样子:“姐,你回来了?”
余乐乐走到于天面前蹲下:“于天,你有没有想我啊?”
“有啊,”于天笑:“姐,我给你买了生日礼物。”
“啊?”余乐乐吃惊不小:“你出门了?”
“不是,我在网上买的。”于天伸出手,手里托一个蓝色小盒子,上面印一个浅浅的天鹅图案。
“施华洛世奇!”余乐乐倒抽一口冷气:“于天,你从哪里弄的钱啊?!”
于天很得意地举起蓝色盒子:“我在网上玩游戏,水平很高哦,卖了一件装备,赚的。”
“卖装备?”余乐乐好像稍微有点明白了:“你多少级了?”
于天眼一亮,俨然找到知音一样:“我五十级了,蓝色装备都有好多件了,还有龙鳞甲,可牛了……”
滔滔不绝中被余乐乐打断:“我基本听不懂。”
于天很沮丧地把五官皱到一起,余乐乐嘿嘿一笑,伸手接过于天手里的盒子:“不过这个我看得懂。”
于天立即换上满脸期待,目光专注地盯着余乐乐的表情。看她打开盒子,然后拿起里面一朵紫色小花形状的项链,璀璨的紫色水晶光芒夺目,在阳光下闪烁高贵典雅的光泽。
于天很满意地看着余乐乐惊讶的眼神和满脸的难以置信。她目光飘忽了那么一下,转到于天脸上:“于天,这是你选的?”
于天点点头,声音很雀跃:“姐姐你喜欢么?”
“太喜欢了!”余乐乐咽口唾沫:“这还是我第一条比较正式的项链呢。”
她眉飞色舞地:“谢谢你啊,于天!”
又自己嘟囔:“真想不到你眼光还不错嘛,不过这东西好贵呢。”
于天看着余乐乐当机立断地试项链,一边兴高采烈地指手画脚。妈妈在身后拎着锅铲子静静地张望,她的嘴角含着笑,视野中那两个孩子的笑闹声让她觉得似乎很久以前大家就是这样在一起生活,从来的从来,没有什么发生过改变。
晚餐毫无疑问是丰富的,生日宴的温情气息弥漫在屋子里,生日蛋糕上有细细小小的二十支生日蜡烛,烛光跳跃着,映衬着周围三个人热情的脸孔,让余乐乐觉得暖暖的,很煽情。
隐约,还是可以记起,十六周岁生日的那天,在森林公园里,许宸、杨倩、邝亚威给自己过生日。那天邝亚威带了上至鸡肉块下至洗洁精等一系列的物品,作为几个人中当之无愧的一级厨师,他的烤肉串经典得无以复加。只是没想到后来他真的去旅游职业学院学烹饪了,据说下个月还要考营养师资格证,每次通电话都听见他得意洋洋的声音,让余乐乐觉得很快乐。
那么,一转眼,就是四年了。
四年,除了那些欣然的记忆,什么都没有留下。
晚饭后,余乐乐帮妈妈洗碗,妈妈一边往余乐乐手边递盘子一边问:“你和许宸还好吗?”
余乐乐正在洗碗,愣一下,回头看妈妈:“哦,还好,怎么了?”
“没什么,”妈妈笑了:“有机会请他来家里玩吧,好像你都没有正式请他回家来做客。”
“好。”余乐乐安静地回答。
“他还好么?”妈妈顿一下:“他们家还好么?”
余乐乐抬起头,用沾满泡沫的手把一缕落下的头发别到耳朵后,耳朵上就多出一小团泡沫:“他爸爸的阴影,大概会跟随他一辈子吧。”
“什么意思?”妈妈问。
“我觉得,还好他学的是医,只要学好专业,治病救人,没人会在乎他爸爸是不是贪官。如果他当初选择学政治或者走仕途,那恐怕这仕途还没走就已经被断送掉了吧。”余乐乐若有所思地说。
“其实,依我看,许宸的确是个好孩子,只是有些无法选择的东西他无法回避,就势必要承担责任。他能像今天这样不抱怨、不消极,已经很难得了。乐乐,你们在一起,要彼此迁就,不要耍小性子。你要多理解他,他肯定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困难和不痛快,他不找你说还能找谁说?哪怕是他生气发脾气,你也要谅解。”妈妈看着女儿,眼睛里流露出那么慈祥的目光。
“妈,这些我不是没想过,可是他压根不跟我说,他什么都不告诉我,就喜欢一个人扛。前阵子因为他爸爸的事情,他入党的事情也泡汤了,可是他都不肯告诉我。要不是杨倩告诉我,我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妈,你说大家原来都是老同学、好朋友,他不告诉我也会有别人告诉我,他这样瞒我有必要么?”余乐乐语气很无奈。
“他不告诉你不一定代表他不在乎你,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正是因为在乎你,才不愿意告诉你呢?”妈妈认真地说。
“是么?”余乐乐很使劲地洗碗。
“因为这件事情不止和他一个人有关,还牵连到咱们家。可能,他不想告诉你,只是不希望你们之间有隔阂,”妈妈顿了顿:“就好像在我遇见你爸爸之前,那时候还和你于叔叔有联系。他去南方创业了,我一个人留在家乡,心里能不怨恨么?可是他遭遇了什么困难,都不告诉我,他只是说他很好,说他很顺利,说他过几年就回来和我结婚。只不过,几年后他的事业滑到低谷,他觉得没法给我好的生活,就和我断了联系,然后我认识了你爸爸,就结婚了。如果你爸爸过世后我们没有重逢,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他的隐瞒只是为了我好。”
余乐乐抬起头,目光迷惑地看了妈妈一眼,又扭头看看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的于叔叔,还有他身边笑呵呵的于天,小声问妈妈:“于天的病怎么样了?”
妈妈叹口气:“还能怎么样,脊髓血管瘤这种东西太难根治,你只能看着孩子每天坐在轮椅上,等到病情发展到无法挽救的时候,就……”
妈妈说不下去了,余乐乐定定地站在门边,注视着于天天真快乐的笑脸。心里想,于天今年也该18岁了吧?可是他还能在这个世界上留存多久?他那么不幸,很小就没有了妈妈,长大一点又生病从此和轮椅相伴,因为自己不赞成妈妈和于叔叔结婚还曾被迫在疗养院里孤独的生活。而现在,当大家终于消除了隔阂与不快,终于成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亲切温暖的一家人之后,于天还可以在这样温馨幸福的家里生活多久?
余乐乐轻轻叹口气,转动水龙头,在变大的水流中洗盘子。那些飞溅的水花有些喷到水池外面,还有一滴溅到了余乐乐的睫毛上,让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这世界上许多事,或许就如同这睫毛上有了水滴一样,是看不分明的吧?
生日那天,余乐乐一大早就戴上于天送的项链。为了能配这条项链,余乐乐还专门挑了一条淡紫色的雪纺裙子。风吹过来的时候,裙摆摇摇,生动可爱。
铁馨看见了,眼睛一亮,大呼小叫:“施华洛世奇!我在商店里见过,好漂亮啊!!”
杨潞宁从床上跳下来,把脑袋凑在余乐乐跟前全神贯注地看:“哇!定情信物啊!”
余乐乐觉得很好笑:“我弟弟送的,算不算定情信物?”
杨潞宁一脸迷茫:“怎么会呢?那许宸送你什么了?”
余乐乐手一挥:“没送礼物又不代表他不爱我。”
“哗!”徐茵从门外端着洗脸盆走进来,笑眯眯地:“一大早就听见如此真挚感人的爱情宣言,真够刺激的!”
“对,刺激我们这些单身汉。”杨潞宁撇撇嘴,顺手在余乐乐脸上捏一下,继续缩回床上翻小说。
余乐乐笑得贼贼的,可是不能否认,心里也充满一点小期待和小忐忑,想着:许宸你记得今天是我生日么?你要送我什么生日礼物?
可是一上午过去了,余乐乐上了两节教育学,两节现当代文学,也没看见许宸的礼物,放学的时候多少有点沮丧。
不过余乐乐决定还是不要和粗心的男生们生这种无谓的气,因为忍受了两小时老夫子一样的老师对文学那慷慨激昂的膜拜,余乐乐现在只想去吃顿好点的午饭给自己补补。
同样想法的同学大概很多,下课时坐在余乐乐身后的男生连海平把两条长腿伸到余乐乐凳子下面,伸个大大的懒腰说:“上老夫子的课真是大伤元气,中午得吃点好东西补补脑。”
坐在余乐乐旁边的徐茵转过头,笑着对连海平说:“你得吃点夫妻肺片或者温拌猪心什么的,吃什么补什么啊,省得缺心少肺的。”
连海平跳起来抓住徐茵的长头发:“徐茵你说谁啊你?”
余乐乐看着他们闹,浅浅地笑。连海平一扭头看见了,凑到余乐乐旁边:“余乐乐,你是不是今天过生日?生日快乐啊!”
余乐乐一愣:“你怎么知道?”
连海平抱着胳膊笑了:“你忘了我干什么的?好歹大爷我也是学生会的生活部长好不好,你们每个人的学生证都是我办的,我什么不知道?”
徐茵伸手拍连海平一下:“那我的生日是哪天?”
连海平张口结舌,徐茵送个白眼给他:“生活部长,敢情你礼贤下士也分人啊。”
余乐乐在一边看着两个人拌嘴一边笑,突然听见前面有人喊:“余乐乐,你的快递。”
紧接着教室门口堵着的一群人瞬间安静下来,自动停住脚步,给送快递的工人让出一条道路。余乐乐抬头,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自己,连同那个送快递的工人,以及他怀里的一捧花。
一捧干净的白色玫瑰,扎成一个精巧的小球,尾巴上还拴着白色缎带,余乐乐突然梗住了呼吸。
“余小姐么?请你签收一下快递。”
“哪里来的?”
“省城。”快递工人低头找出单据和笔,余乐乐在众人艳羡好奇的目光中签下自己的名字:“谢谢。”
徐茵从快递工人手中把花接过来,杨潞宁也抱着书本凑近了看:“是不是许宸的?”
听到“许宸”这个名字,余乐乐的心脏抖动了一小下。可是余乐乐承认这种抖动是十分幸福的抖动,她微笑着目送快递工人离去,转身找徐茵拿花,却迎面碰上徐茵迷惑的目光:“我还以为是许宸。”
余乐乐心里猛地被震动了,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僵住:不是许宸么?
直到看见花束里的卡片:余乐乐,生日快乐。杨倩&邝亚威。
是啊,自己怎么居然会忘记——邝亚威读书的职业技术学院也是在省城的。
那束漂亮的白玫瑰,花瓣上还闪烁着潋滟的水珠,散发出幽幽的、清淡的香气,似在提醒她:不是许宸,不是。
余乐乐的笑容褪尽,本来洋溢在心里的幸福与满足被失望与担忧代替。
失望的是,终究不是你;担忧的是,以后还会是你么?
我希望是你,那么,你希望么?
许宸?
3-1
当天,许宸正在学生会社团部的办公室里手忙脚乱。
作为校学生会社团部部长,马上要举行的全校社团艺术节几乎就是一次全面性的工作检验。医科大的学生平日里学习机会多、娱乐机会相对比较少,这样的大型艺术节几乎就是全校学生的节日。社团部办公室的灯光亮到晚上10点半,宿舍楼快要熄灯了,许宸和社团部干事、口腔医学院的叶菲还在忙。
叶菲一双手几乎粘在电脑键盘上,十指如飞。许宸站在她身后,一边读手中的稿子,一边盯着电脑屏幕上打出来的文章,不时指出一两个错别字。两个人都没看时间,只知道还有两天就要召开发布会了,可是由于有些报名社团太拖沓,艺术节的宣传材料还没有全部到位。
叶菲从下午下课后一直忙到现在,打字时听见肚子里“咕咕”叫的声音,才恍然大悟:“老大,你吃晚饭了么?”
许宸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想了想:“好像没吃,记不清了。”
叶菲往椅子背上一靠,伸出手揉眼睛:“我快累死了,老大,我们去吃饭吧。”
许宸低头看看眼前女孩子疲惫的面容,点点头:“好,收工。”
叶菲欢天喜地地站起身来,坐太久了,站起来的时候眼前有点发黑。她把双手撑在电脑桌台面上停了几秒钟,许宸看见了,急忙问:“怎么了?”
“没事,”叶菲扬起头笑笑:“老大,你是工作狂,我们做小弟的可是要吐血了。”
许宸觉得很不好意思:“真是对不起,我一着急就忘了时间了。”
好在叶菲一向是那种比较大气的女孩子,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笑:“不然你请我吃拉面吧,算是补偿。”
许宸急忙说:“行。”
两人收拾东西,关灯,锁门,一起往学校外面的拉面馆走。
走到一半手机响,许宸低头,看见屏幕上闪烁的名字:乐乐。
许宸微微一笑,按下接听键:“喂?”
“许宸,你干吗呢,这么晚还不回宿舍?”余乐乐的宿舍里很吵,背景声音里有女孩子的尖叫,音乐声音很大,还能听到余乐乐在冲远处喊:“铁馨,把音乐声音弄小点啊!”
许宸笑了,叶菲一抬头,视线猛地撞上这个温和美好的笑容,几乎要愣在原地:老大什么时候笑得这么好看过?
“我们忙艺术节的事情呢,刚收工,准备出去吃饭。”许宸的声音很疲惫,从电话听筒里传出来,余乐乐听了,有些话生生梗在喉咙里。
本来想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可是现在知道:他忙,很忙,声音里的疲惫已经能说明一切。
从十四岁到现在,余乐乐的成长过程因为那些无法逃避的因素而来得更加迅速,当然也省掉很多不必要的过程,比如撒娇、比如无理取闹。那些普通女孩子恋爱中的权利,那些可以被人原谅的小脾气,在她这里似乎都被自然而然地忽略掉了。有时候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于是很多问句便都浓缩成一句:“抓紧吃,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打个电话看看你在干什么。”
还是那样静静的语气,听在许宸耳朵里觉得很窝心。听见余乐乐说“那我挂了”,他急忙追一句:“等等。”
“啊?”余乐乐很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那个,”许宸看看故意快走几步甩开自己的叶菲,顿一下,像鼓了很大勇气一样压低声音:“那个,我是说,我也很想你。”
“什么?”音乐声音太大,余乐乐听不太清许宸说的话,她扭头找铁馨:“铁馨你把音乐关小点,大晚上的小心宿管科大妈抽你!”
又问:“你说什么?”
许宸觉得很好笑,也有点不好意思:“我是说我也很想你。”
“啊……”余乐乐怔住,很快又笑了:“知道了。”
听得出来她的开心,许宸松口气,突然发现那些恋人之间肉麻兮兮的话其实也不是很难说出口,仔细想想便觉得有些内疚:两年了,自己竟然没有说过什么女孩子通常都很喜欢听的甜言蜜语。
两个人几乎很默契地告别,收线,许宸终究还是忘记了今天是余乐乐的生日。
他快走几步追上叶菲,夜晚的校园里依然很热闹,通宵自习室里闪着明亮的灯光,三五成群的学生匆匆走过,许宸便看不见,在500公里之外,余乐乐带点幸福也带点忧伤的脸。
学校外的拉面馆里,叶菲和许宸面对面坐着等面。不时有下晚自习的学生走进来买面吃,遇见熟人还简单打声招呼。然而叶菲一直饶有兴趣地瞪着许宸看,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
许宸被她看得有点发毛:“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叶菲笑:“没有。”
“那你干吗这么看我?”许宸看着叶菲。
“有意思,很有意思。”叶菲笑得很灿烂。
“什么有意思?”许宸不明所以。
“老大,刚才是谁给你打电话啊?”叶菲笑得很贼,许宸看她一眼,也笑了。
“我女朋友。”许宸说。
“照片。”叶菲伸出手,摊在许宸面前。
许宸笑笑:“没有。”
“怎么会,钱包里没有么?”叶菲不信。
“真的没有。可能她的钱包里有我的照片吧,可是我随身没带她的照片,”许宸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额头:“因为我压根不用钱包。”
许菲没辙了:“那她漂亮么?”
许宸笑:“没你漂亮。”
“胡说,老大这么帅,女朋友怎么可能不漂亮?”叶菲翻个白眼。
“我们在一起,又不是因为谁比谁漂亮。”许宸笑一下,叶菲看呆了。
过一会才晓得说:“老大你知道么,你和她说话的时候,或者你说起她的时候,笑得特别好看。”
“是么?”许宸摸摸下巴:“嗯,其实我平时笑起来也很好看啊。”
叶菲撇撇嘴:“你么?你平时笑起来很一本正经,好像老了三岁不止。”
接着话题一转:“对了,你女朋友在哪里读书啊?”
“在我们家乡的师范学院。”许宸答。
“学什么啊?”
“中文,”许宸笑着看叶菲:“叶干事,你在查户口么?”
“错,”叶菲笑着摆摆手:“八卦是女人的天性,何况我们老大人长得帅,又这么优秀,任何人都会对你的女朋友表示好奇的。”
“你八卦么?可是我一直觉得你的性格很像男孩子,不扎堆说家长里短,也不背后嚼人舌头,有矛盾了也不往心里去,挺好,真的挺好。”许宸说。
“真的?”叶菲看许宸一眼:“我对别人的八卦不感兴趣,不过对你比较例外而已。”
“啊?为什么?”许宸把脑袋伸过来,横在桌子上方:“日久生情啊?”
“真难得,老大你也会开玩笑了?”叶菲大惊失色:“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才接了一个电话就变得这么有血有肉了?”
话音未落,服务员端上两碗面,热气蒸腾中,叶菲伸手从许宸碗里夹过两片牛肉:“老大你够甜蜜的了,少吃两块肉也不要紧吧?”
许宸笑,把剩下的肉也夹到叶菲碗里:“算是补偿吧,今天辛苦你了。”
不再说话,一直到吃完面,结帐,送叶菲回宿舍,都没有再说话。
只是,当肩并肩行走的距离终于到了尽头,叶菲独自站在宿舍楼门口,看着许宸的背影,心里有寂静的伤怀。
3-2
第二天上课,卢远洋一边发短信一边嘟囔:“明天端午了啊,是不是要买几个粽子吃啊。”
许宸正在抄笔记,突然愣住:“你说什么?”
卢远洋没听到,还在闷头发短信,许宸急忙掏出手机查日历:6月10日,农历五月初四。
那么昨天,是6月9日?
完蛋了……许宸心里哀号一声……怎么就会忘得死死的?
这才想起昨天的电话,她打过来,而自己什么都没有说,她是不是很失望?
手忙脚乱地想要发短信,可是说什么好呢?
写了第一条:乐乐,对不起,我忘记昨天是你生日了,生日快乐,现在说来得及吗?
看了看,觉得后半句太矫情,删掉。
又写第二条:我谨代表省医科大8300名在校生祝你昨天生日快乐。
看了看,觉得“昨天”两个字怎么看怎么像此地无银三百两,再删掉。
接着写第三条:小同学,新的一岁,好好学习,锻炼身体,强健体魄,振兴中华。
看了看,觉得又表达不出来自己的歉意和心意,继续删掉。
如此往复,最后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叹了口气,还是写了最简单的几个字:干吗呢?
过一会,手机“嗡嗡”地开始振动,拿起来看,回复简短利落:上课。
许宸有点忐忑,这么简单的回答,看不出来有没有生气。虽然余乐乐不是那么小心眼的女孩子,可是实践证明任何恋爱当中的女孩子都不能用常理推断,所以眼下还是尽快取得上级领导的理解与支持显得比较重要。
许宸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按:对不起,昨天太忙,忘记是你的生日了。
少顷,回复到:没关系。
字很少,可是这样显得越发危险,许宸用手撑住脑袋,很郁闷地问卢远洋:“喂,如果你忘记你女朋友的生日了,会怎样?”
“死!”卢远洋还在发短信,头也不抬,直接回答。
许宸很崩溃,怎么今天大家都这么言简意赅?偏偏还都直指靶心?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卢远洋跑到少有人走的侧楼梯拐角处抽烟,许宸也走到楼梯拐角处,撞见几个正在点烟的男生,还引起一阵小小的喧哗。
一个男生乐呵呵的:“许宸你也打算加入组织?”
另一个笑:“来来来,抓紧开组织生活会。”
一支烟递过来:“你小子也真厉害,我不带中华的时候你也不来。”
许宸伸手挡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笑:“谢了哥们儿,我不抽。”
男生们很讶异:“不抽烟跑这里来干吗?”
只有卢海洋在一边笑:“你们别碍事了,老大要找僻静处打电话受死呢。”
许宸伸手捣卢海洋一拳,做个威胁的手势后顺侧楼梯下楼了。几个男生在他身后发出嘘声阵阵,继而不知道卢海洋说了句什么,又哄堂大笑。
许宸一直从四楼走到一楼才按下电话号码,熟悉的彩铃声飘出来,是《每当我走过老师窗前》。响了一遍,没人接。响第二遍,终于听到压低的答话声:“喂?”
许宸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低下来:“你上课么?”
“今天有外教的讲座,忙着呢,晚点打给你。”余乐乐的声音偷偷摸摸的。
“好。”许宸收线,心里先松了一口气,听声音似乎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自己心里终究还是有点愧疚,就开始想要买点什么礼物送给余乐乐做补偿。
可是女孩子都喜欢什么东西?
想想去年的礼物,好像是一头白色的趴趴猪,那家伙有粉红色的鼻孔和弯弯曲曲的小尾巴,余乐乐一看见就紧紧抱在怀里,一路上再也没有撒过手。可是今年如果再送长毛玩具是不是显得很敷衍?
没辙了,想了想,给叶菲发短信:女孩子都喜欢什么礼物?
过一会,叶菲短信到:“女孩子”的范围太大,如果特指你女朋友,不如送一件可以时时刻刻带在身上,且随时都能借景生情的小物件。
许宸恍然大悟,万分感激。
他看不到,电话另一边,叶菲缓缓收起手机,有点发呆地注视着手机上拴着的小小桃木护身符,正面刻了个“安”字,泛出隐隐褐红的色泽。
这是大一那年许宸随“暑期三下乡”医务团去老区的时候带回来的,小小的一个塑料袋里装着几十个当地老乡做来卖的手机吊坠,顷刻间就被女孩子们洗劫一空。叶菲当时忙着整理医务团带回来的照片和资料,没顾得上扎堆抢夺。他看她一个人在忙,还特别走过来,伸出手,掌上就托着这个小小的吊坠。
那时候他笑得坦然明朗:“这个是给你的。”
看见她惊喜的眼神,他又笑:“就你一个人不来拿礼物,我再不帮你抢,一会你什么都拿不到了。”
一年了,桃木的颜色越来越深,她打电话的时候、发短信的时候,摸到它,就好像这个人活生生站在自己身边,摊开手掌,微笑着说:我再不帮你抢,一会你什么都拿不到了。
这两年,她对他而言或许不过是个值得信赖的助手,是个能够谈心的知己,然而,永远做不成爱人。她的大气,她的爽朗,原不过是因为这样才能把友谊维系得更加恒久——假使不能爱,至少还能友爱。
而他,根本不知道。
绝望如潮,翻滚着将她淹没。
4-1
晚上十一点,206宿舍里的灯呼拉一下子灭掉了。虽然已经到了熄灯时间,走廊上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却仍然络绎不绝。徐茵一边扯被子一边怨气冲天:“怎么都回来这么晚,鬼才相信她们是在自习室学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余乐乐被嘈杂声吵得睡不着,索性躺在床上给许宸发短信:睡了没?
没多久,手机屏幕就亮了:没有,有人在我们宿舍打扑克,我在观战。
——哦,白天没来得及给你回电话,找我有事么?
就是想说对不起,我最近太忙,真的忘了。
没关系,反正过一个生日老一岁,不过也罢。
今天卢远洋还说要我把自己打包邮寄过去给你做生日礼物,你意下如何?
ems规定宠物不能打包。
一边呆着去,我才几天不在你身边,你就忘了谁是主子谁是丫鬟了?
切,你这个自恋狂。问你哦,你想我么?
拜托啊小姐,昨天才在大庭广众之下回答过你的。
你爱我么?
丫头,别尽问些没营养的问题。
什么问题有营养?你营养一个给我看看啊!
比如:太阳为什么是恒星,月亮为什么绕着地球转,许宸为什么这么聪明,余乐乐为什么这么笨?
因为太阳太懒,地球很漂亮,月亮很好色。不过余乐乐是够笨——如果聪明的话怎么会喜欢一个叫许宸的自恋狂?
太嚣张了!这孩子不拾掇是不行了!拖出去,斩了!
……
这样聊着天,那张微笑的脸似乎就在自己眼前。她闭上眼,脑海中依稀都有他站在那里,故作凶悍地看着她说:太嚣张了!这孩子不拾掇是不行了!拖出去,斩了!
她想:他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好看,嘴角微微翘起来,目光里都是温柔的情绪。他似乎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从来没有送过自己哪怕一束花,从来没有在公共场合有过除牵手之外其它任何亲密的举止。随时随地,他都是斯文的、儒雅的、彬彬有礼的,甚至,还有点充满戒备。也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