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他来到南城,见到的却是难以承受的景象。
苏解容的桌上,放着一封休妻书。
陆誉有些恍惚地拿起那封信,慢慢走到外头。
城里、城外,他独自一人寻着。
他知道是自己不够好,所以那人才从他身边逃离。他想他该对那人赔罪,只要自己先低头,他相信一切便可挽回。
春雨下了,朦朦胧胧彷若烟雾,将整座南城罩在一片烟雨之中。
陆誉站在街角,看着那人笑脸盈盈地撑着芙蓉纸伞,与一名女子相偕走在街上。
他们二人谈着天,苏解容高兴得比手划脚。芙蓉花淡淡地红,像他二人脸上情意羞怯。
苏解容的肩一半露在伞外,细雨淋湿衣裳,他却将女子护得好好的,一丁点雨也没让对方淋着。
那个人的眼、那个人的眉,万种柔情,只对着身旁女子绽放。
他们说说笑笑从陆誉面前走过,这个曾经与他拜过天地喝过合卺酒的男子,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存在。
他望着那二人的背影,死死不放。他们走一步,他跟一步。
蒙蒙春雨景致如画,那一点一点的雨滴却都像利剑刨向他的心,让他鲜血淋漓。
他一生所系,至死不悔的人,有了别的女子。
苏解容身旁那原该是他的位置,却被别人所占去。
苏解容笑得开心,陆誉却颤抖得几乎无法自已。他手中紧抓着被雨水湿透的休妻书,发红的眼眶里,一滴无法掩藏的泪水落下。
他为这人做了多少,甚至甘愿舍弃一切只为成为他的妻,这人却什么都看不到。
不甘与绝望铺天盖地地涌来。
为什么不看他了……为什么不看他了……明明自己才是那个深爱着他的人啊!为何眼里只有别的女子,不看他了……
苏解容走入房中,屋外细雨还在下,他望了一会儿天,喃喃念着浑身都湿透了,关上门,脱下衣衫,转了个身,却见阴影处静静站了个人。
方才雨中出游的欢喜情绪全都消失,他整个人像是陷入冰窖里,眼前发黑。
苏解容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他望着那冷冷不说一句话的人道:你怎来了?
陆誉慢慢地从暗处走出来,他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犹若鬼魅。
他伸出手触碰苏解容的脸,那没有温度的手指令苏解容微微一缩,皱起眉来。
陆誉清澈却冰冷的眸子里兴起狂风暴雨,苏解容突然感觉到危险的气息。
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你告诉我,我能改。陆誉低声道。
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苏解容说:我遇着喜欢的人了。
因我不肯与你同床,所以你找上别人,你让那女人上了你的床?陆誉问。
苏解容不悦地道:别无理取闹,一花不是那样的人,我和她清清白白!
既然她不上你的床你也能对她笑得那么温柔,为何却不肯那般对我?陆誉气息不稳,他几乎是低声咆哮了出来。
苏解容没见过这人失控的时候,他愣愣地看着妻子,好一会儿才说道:
……因妳……不是那个人……
陆誉低声笑了,血色尽失的脸,笑容骇人。
他拿出那封墨痕晕染开来的休书,看着眼前的人。
苏解容从来没觉得这人有如此可怕的时候,那冰晶一般的眸子锁着他,令他无法动弹,里头的恨意漫天,似乎想将他撕碎吞没。
他不知自己有何处愧对了这个人,值得这人拿这样的眼神来看他。
皱成一团的休书在陆誉手上震碎开来,一点一点的纸片落到地上,令人吃惊。
苏解容不知他的妻子竟然有此功力,他还以为她身子骨羸弱,仍在病中……
你不会回铁剑门了对不对?陆誉轻声问道。
……算是我对不起妳。苏解容如此回道。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呜咽。
苏解容听见陆誉问:……你想知道,我为何不与你同房吗?
朝他伸来的手是那般快狠,苏解容不过愣了一下,便被扣住咽喉。
他急忙抓住那双被冰冷细雨带走温度的手臂,而后发觉这双几乎要成了枯骨的手,是那般瘦弱。
他妻子的手,不该是那样,他犹记那时她厌笛吹奏,白玉一般的肌肤弹指可破,柔润色泽让人恍目。
身上的|穴道被制,苏解容被丢到床上去。衣衫撕裂声传来,冷冷的指尖抚过他的胸膛,他愕愣地看着他的妻子,看着他伸手捂住他的眼,最后映入眼帘的那幕,是这人疯狂得近乎狰狞的面容,和眼底那抹脆弱的火光。
青涩的唇吻了下来,毫无章法地,只是四瓣相贴。
他可以知道他的妻子从来没对谁这么做过,只是鲁莽而令人发疼地生涩吻着。
脸颊上有些湿,当他想着那渗到嘴边咸咸的滋味究竟是什么时,亵裤被一把扯下,没有半点遮掩的双腿上起了细小疙瘩,他开口想说话,却在同时膝盖被抓着抬起,而后后臀那个令人感到羞耻的地方突然被个坚硬灼热的东西抵住。
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生生贯穿,那撕裂痛楚猛地传来,令苏解容惨叫出声。
陆誉强硬地动作,凶猛地深埋到底而后狠狠抽出,毫不留情地闯入苏解容紧窒的甬道中。
流下的血湿了底下被褥,血腥味弥漫,陆誉下但没因此停下自己的动作,反而就着鲜血的润滑,更快更深,彷佛要将自己全部埋入身下人的体内那般,一抽一撞,直达这人五脏六腑。
他的爱、他的恨,已经交缠在一起无法分开。
他的心、他的眼,只能容得下这人。可为何这人只看着别人,不再看着自己……
他明明比任何人都还要早遇见他。他们成了亲的……他是他的妻啊……
反复贯穿,不断索讨,没有欲念,只是想完完全全占有这个人,让这个人成为他的。直到身下人承受不住晕厥过去的那剎那,他望着被自己折磨得凄惨万分的人,才停住了动作。
身体的那部分还接合着,他的下半身仍能感到这人体内一点一点的微弱抽搐,那般的炙热,那般的柔软,紧紧地包容裹附着他,两人间没有一丝缝隙。
他缓缓趴在苏解容背上,张开双臂温柔地揽住他。
他这生唯一所爱的人……为何不肯爱他……
心里的痛,该怎么对这人说……
他伏在这人肩头,低声啜泣。……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我只爱你一人,别离开我……
第三章
陆誉将陷入昏迷的苏解容带回铁剑门,苏解容发了几天几夜的高烧,醒来想明所有的事后在他面前狠狠吐了一回。
他知道这人在说他恶心,男人与男人,竟如此交媾。
可陆誉不在乎,这人对他的厌恶早已不重要。他所想的,只是将这人留在自己身边,每天看一眼,一眼也好。
陆誉没再碰苏解容,但苏解容却几次想强行离开。于是陆誉卸下这人四肢关节,要这人只能躺在床上。但即便像虫子一般蠕动,这人仍爬到门口,想要逃离他。
渐渐的,每回只要看见他,苏解容眼里的厌恶便会加深,直至成了恨。
苏解容一心一意想要离开,想离开他,到心系之人身边去。
他与他势同水火,再无法兼容。然而每回看到苏解容,他的心仍然还是会痛。一天比一天,疼痛。
那年的秋天,陆誉在所有人反对之下,替苏解容向延陵家提亲,对像是铁剑门宿敌延陵冀的女儿,延陵一花。
延陵冀大发雷霆,不愿答应,铁剑门长老个个都骂他疯了,江湖上谁不知赤霄坊延陵家与铁剑门陆家世代不和。
但他执意如此。对外,他倾尽全力与延陵冀对上,封他后路逼他嫁女,对内,他不顾一切处死几名谋逆弟子,施计废去一名长老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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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狠手辣让延陵冀将女儿赶出家门断绝父女关系,他的所作所为让铁剑门所有弟子闭起了嘴,没人敢多说一句。
如今唯有延陵一花才能牵制得了苏解容。他知道苏解容不会松手,就如同他不会对他放手一般。
秋末了,夜很凉。今日铁剑门热闹了一整天,延陵一花入门了。
他温热一壶竹叶青,闻着酒味。前一段时间南城送来的酒没人喝,都被堆在酒窖里;苏解容回来以后也不喝了,那人不喜欢他经手过的东西。
偶尔,陆誉会在这里看星星,回想当年他们初见,大口喝酒胡乱说话的模样;偶尔,他会喝几口酒,忆起他们成亲后那段时间,那人温柔侍他的模样。
然而一切都已过去,那些美好永远无法回来。
苏解容站在凉亭之外,陆誉发现了,慢慢地回过头来。
苏解容穿着大红喜服,颜色那么艳,叫他几乎无法直视。
可他还是忍着、他还是看着,这是多久以来苏解容第一次来找他,他等了这人多久……
苏解容拿着一只羊脂白玉环,在原地站了约莫半刻,才缓步走向前来。
他将白玉环递向前去,声音毫无平仄起伏。这环,是我娘留下的。她曾说要我交给……我的媳妇儿……
苏解容突然咬牙道:若不是一花劝我来,我不会来,可我与她的婚事的确是你一手促成。我不知道你为何这么做,但该谢的我还是会谢,我谢你让我能和一花一起,可若你能放我俩离开,我会更感激,从此立个长生牌位拜你!
陆誉伸出骨瘦如柴的手,低声说:替我套上。
苏解容一愣。
陆誉再说:我不要你感激。替我套上。
苏解容套上了,替他套上了那只不是太昂贵,却千金难买的玉环。
而后苏解容走了,把陆誉留在冷清的夜里,回去新房了。
苏解容走前说:一花是我命中注定的女子,我见着她的第一眼就知道了。我不知你为何要这么做,但我与你根本不可能。我……眞的曾试着好好待你,只是、我以为我可以,但终究不行,你并不是那个人……
苏解容说了许多话,一字一句,都深深地刺人他的心里。
他觉得自己已经千疮百孔,不了解怎么都这样了,却还没死去……
他握着手上的羊脂玉环,轻轻靠在胸口。
他不敢太过使力,怕碰得太大力玉便会如同他的心一般,在孤寂的冷风中碎去。
陆誉从来没有喜欢过延陵一花,延陵家最后肯让这个女儿嫁过来,打的也是掌握苏解容便能牵制他的主意。
陆誉刻意对一花好,延陵冀不知怎么养的这女儿,天眞到了蠹,对人没有戒心,见了他这被夫婿所抛弃的正妻时总是愧疚,总是带着苦涩笑容看他。
然而被这样一个人可怜,只会让陆誉更加憎恨。
这个女人,抢走了苏解容的心。
过了冬,春天似乎不远了,院子里一些小草苗正努力冒着头,一点一点的翠绿,铺满了地。
当暖和的春风吹来,陆誉总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人。他有好一阵子没见到苏解容了,他总压抑着自己别去看他,那个人的眼里早已没了自己。
然不见,总更是思念,他的心全盈满了那个人,思思念念,夜不能眠。
他想着,一眼便好、一眼使好。只要见一眼那人的笑,便能叫自己继续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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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他去了,却见着自己不想见到的情景。
他忘了,那人已经有了心爱的女子。
那人搂着别人,站在花圃间,紧紧相依。
苏解容低下头在延陵一花的耳边说了什么,惹得妻子娇笑连连。
细碎的、温柔的、情意绵绵的话语随着暖风轻轻送来。
欸,妳怎么笑得这么好看……好看得我都不想让人见到妳了……妳啊妳啊……只要见着妳,便会让我心情好上整天……
……等我们离开这里,一定会过得更快活。到时肯定是对人人称羡的鸳鸯,恩恩爱爱永十相离,叫谁看了谁便嫉妒……
……孩子的娘啊,妳什么时候给我添个儿子……眞让为夫等得心急啊……
一花说了什么,而后……欸,妳才会是我孩子的母亲……提那人做什么……
……眞生得出来我也不要……恶心透顶……不许扫兴……别再提他……
别再提他……
陆誉定在当场,听着苏解容一字一句地,说着那些话。静静地,听着。
他在他们恩爱相守之外,独自吞着苏解容如针般尖锐的言语。
原来在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他所爱的人将自己的事当成了笑话来讲,用来逗他的妻子欢欣。
陆誉本以为自己已体无完肤不会伤得更重,却在这时才知道,原来还会有这样的疼痛……他为他所做的一切,穿上女子衣裳,擦上胭脂水粉,抛弃男儿之尊,甘愿嫁他为妻,在他眼里却是恶心透顶,而后被他嘲讽到一文不值……
他是眞的……爱他的啊……
眞的……倾尽所有去爱的啊……
一直与苏解容低头私语的一花忽然抬起头来,见着了他,轻轻一怔。
她想开口,他却无法停留。他低下头,转身离去。
一滴泪水落在白色的绣花鞋尖,水渍痕迹深深地烙在碎花之上。
不,那不是他的泪。那只是,草尖滴落的露水……
夜已深了,梆子不知敲了几下,陆誉的房里弥漫陈年竹叶青的酒香。
他不知喝了多少酒,醉眼迷蒙地望着眼前杯盏。
那夜,那个人第一次亲吻他时便是这种香气,轻啜着,便似又回到了当时,那人轻轻吻他时的气息。
陆誉突地一把扫开桌上的酒坛杯盏,喘着气站起来。他摇摇晃晃在冷清空荡的房里走了几步,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他以手撑地,却被满地尖锐锋利的瓷器碎片所伤。他怔怔地举起手,看着穿过手心的碎片。即便这么痛了,可是他的酒没醒,他的心,也没。
陆家人一旦爱上了,便是一生一世。或许过了奈何桥,喝过孟婆汤,都不能忘。
他的妹妹,那将自己的身份让给了他的妹妹不知忘了没。
她下葬的那天,碑上没有写上她的姓名。她无法入陆家宗祠,因为她将陆玉这个名字给了他。
可是他却……可是他却将苏解容拱手让给了别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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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苏解容一直想离开,只要时机一成熟,苏解容便会带着延陵一花离开,或许到时他将没有办法可阻止,因为即便打断那人的腿,他不想留在自己身边,就是不会留……
在苏解容眼里,他什么也不是。他只是一个囚禁他的人,一个他所憎恨的人……
外头传来了敲门声。姊姊,妳睡了吗?我是一花!
陆誉抽出手中碎片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开口道:进来。
一花推门入内,看到满室狼籍的她显然有些惊讶,随即转身将房门关上。
姊姊,解容今天说的那些话都是心口不一,他不是那个意思,妳别往心上放去。一花担忧地道。
陆誉看着这女人姣好的面容和柔顺的样貌,他不明白延陵一花哪里好,是脸吗?是细腻的心思吗?还是如黄莺出谷般的清脆嗓音?
他怔怔看着一花,看着她如花一般娇嫩的唇办开开合合,不停地为苏解容解释。
而后他缓缓抚上一花的脸庞,女子肌肤如何细腻,这便是苏解容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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