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
一剑被惨叫声一震,猛地从梦中惊醒,当下所有景象瞬间消逝,哪里还有什么泥鳅沼泽。
他神情呆滞地眨了眨眼,发觉只有惨叫声仍在继续。
他缓缓回过头去,看见阿旺不知道为什么万分痛苦地在床上滚来滚去,双手护着……好像是那个东西……整个身子蜷曲了起来,痛得不停颤抖……
一剑愣愣地,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房门突然被由外头踹开,穿着单薄亵衣睡眼惺忪的一叶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又困又慌张地问道:
昨了、咋了?发生啥事?谁在半夜鬼叫鬼叫?
一剑低头看着自己沾着不明白浊的手掌,而后抬头,呆呆地望着妹妹说道:俺梦见一条很大的泥鳅,然后、俺好像,把阿旺当成那条泥鳅……给用力扯了……
俺的娘啊——一叶立即瞥向蜷成一团痛得在床上滚过来又滚过去的莫秋,脸色刷地惨白。
肯定断了……
第九章
天香楼里有道鳅鱼鲜汤,作法是泥鳅洗净,虾去头尾,加水、生姜、盐、独门药材,煮沸后文火慢炖,上桌后味道鲜美嫩滑,凡老饕与男客必点之。
老饕是当然,天香楼总是能吸引无数饕客,然为何强调男客?那是因为这汤在医书中早有记载,益气助阳,滋阳补肾,治阳萎早泄。一句概括之,壮阳。
大夫来看过,幸好莫秋那小东西没给一剑的蛮力拉断,只要休息个几天就没事。
一剑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连连向莫秋赔不是。
莫秋一句话都没责怪过一剑,他只是用那张惨白的脸对一剑笑笑,说道:大当家的别放心上。
莫秋这话一出,一剑更是自责,根本忘了是谁先往他身上捅,才会被他当成泥鳅抓,反倒是将莫秋的伤当作自己的责任,家中长堤两处跑,分神照顾莫秋。
莫秋几日小解都是一片红,有些怵目惊心。但毕竟重创过后一剑的心思可说全放在自己身上,虽然被抓得差点断掉,他还是很开心。
拜前些年那些灵丹妙药所赐,这副身子强健得很,第三日便能下床行走。
这天接近中午的时刻,莫秋远远听见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往这里走来,他知道一剑抽空来看他了,便赶紧跑回床上躺好,装出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眼巴巴朝门口望。
一剑端着午膳踏入门内,莫秋慢慢起身,虚弱地朝他喊了声:大当家的!
一剑忧心地走过来,托盘搁在矮几上,扶住莫秋说道:别动,我托着你再慢慢起来,小心伤口。
一剑担心莫秋的伤,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温柔到莫秋整个人陶陶然。莫秋其实挺能忍痛,这等伤对他而言根本也不算重,然而被一剑关切的眼神一看,他便全身都软了,床也爬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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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这样的日子没有维持太久。
躺在床上让一剑喂了四天,第五天的中午,一剑便没来看他了。莫秋明白装模作样躺了这么久,还从一剑身上骗得不属于自己的温柔,是该认命回去当下人了。
这天他驼着背,提个水桶拿着搌布往厅里去,但因伤势没好全,所以走路时一瘸一瘸还双脚开开,姿势有些难看。
在快接近大厅的时候,莫秋便听见一阵笑声,他站在长廊外头往厅里探去,见到的是一片和乐融融的景象。
一剑背上挂了个少年,那少年生得明眸皓齿俊俏非凡,圆圆的脸上带着点稚气,湖水蓝的薄长衫随着动作翻飞,煞是好看。
一剑一脸宠溺地随少年在自己身上折腾,一叶大剌剌坐在长榻上与他们对话,其间悠然和乐、笑语频频,彷佛无人能闯入其中一般。
哥哥昨天还念着你呢,你今个就自己跑来了!一叶说道。
眞的吗、眞的吗?师父你想我啊,我也很想你呢!小阙笑着,天眞无邪的脸庞上笑容单纯无垢。
师父想你,想你有没有照师父吩咐天天蹲足一个时辰的马步。你这孩子此谁都贪玩,基本功不练,成天就想往外跑!一剑甩着背上的人,逗得小阙咯咯地笑。
小阙说道:是娘让我来的啊!阿央说师父欠缺人手,娘就拿令牌给我,要我领几个弟子来帮你。娘还说你需要多少银子尽管到家里票号取去,师父的事,就是她的事哩!
还不是宫主疼你,才肯卖我们这么大面子!一叶故意说得酸溜溜的。
小阙立刻便道:娘疼我,可我疼你们两个啊!
呦,宴小宫主这么说,要让央小子听见,不吃醋死了。一叶说。
小阙笑得眼都玻鹄戳恕!赴13胍蔡勰忝橇礁霭。臀乙谎 埂?br/≈
莫秋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苦涩非常。他一个人站在大厅之外,与厅内的欢乐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他想进去,但哪有资格进去。他在延陵府中不过是个小厮,哪点比得上那被一剑捧在手心上宠着的人重要。
一剑瞥见了愣在门口的莫秋,立即朝着他走来。你怎么起来了!
小阙仍然赖在一剑背上,他的小脑袋从一剑背后探了出来,好奇地看着莫秋。
这人是谁?小阙问。
府里头的杂役。一剑对小阙说。
莫秋的心狠狠地被刺了一下。虽然明白那的确是自己如今在一剑心目中的地位,但由一剑嘴里说出时,他仍无法坦然接受。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一剑宠着爱着的人了。
他只是一个相貌平庸,长着满脸麻子,还不幸伤了那东西,连一剑身上那小子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的下人而已。
喂,你叫什么名字?小阙问道。
莫秋的目光扫向小阙,心里一阵厌恶。这个只有一张脸长得能看的死小子干啥黏着他舅舅不放,一剑新收的徒弟?呸,他才不承认!
小阙被莫秋恐怖的阴鸷的视线一扫,突地打了一阵寒颤。他不明白自己那话问得有什么不对,惹得这人不快。但这人眼底的狠意一下子又消失无踪,瞬间的转变让还来不及反应的小阙呆了好一下。
小的名叫阿旺。莫秋咬牙道。
啊,阿旺,小阙把下巴靠在一剑肩上,歪着头天眞无邪地问道:你为什么讨厌我啊?
莫秋当然不可能在一剑面前说出自己心里那点事,而小阙却突然对莫秋感了兴趣,放弃黏住一剑,改成绕着莫秋团团转。
幸好在莫秋耐心用罄之前,一叶直接把小阙拎了开去,要不面对这个霸占了自己心上人的小混蛋,莫秋眞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拿洗衣棒往他头上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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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又开始下了,天色阴沉,乌云盖顶,淅沥哗啦的雨声让人心烦意乱。
隔日一早一剑带着小阙去巡堤,屋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他独自留在府中做杂事。
莫秋坐在屋檐下动作缓慢地洗衣,长廊外冰凉的雨水不断喷溅到他脸上。他想着稍早小阙兴高采烈地跟一剑出门的景象,心里泛起酸楚,但下一刻立即自嘲起来:
你啊,拿什么和人家比,人家那是浮华宫的小宫主,是他收的徒弟,而你只不过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下人。还想争什么宠,根本没那资格!
莫秋正自言自语说着话的时候,一剑从前廊走了过来。
莫秋闻声抬头,一剑朝他露出个笑容,当下他不只心酸,连眼都酸得要掉泪了。
大当家的不是带宴少爷去玩儿了,怎这么早便回来?莫秋甩了甩手站起来,随意往身上的粗衣擦去,留下两个湿漉漉的水印子。
雨下得太大,四处水蒙蒙,小阙觉得无趣,我便先带他回来了。只是待会儿还得要再去大堤一趟才成。一剑说着,缓步走向莫秋。
一剑一直觉得这孩子聪明伶俐,不论吩咐什么事都毫不拖延立即办好,他前两日对一叶提起要让这孩子去天香楼学管帐,做些轻松点的工作,一叶也答应了。
今日忙着出门差点忘了这事,一剑趁着这趟回来本来想对他说这好消息的,然而才靠近一些,莫秋却连话也没响应,转身便走。
一剑觉得有些奇怪,遂问:怎么了,阿旺?
其实明明不关一剑的事,明明都是自己的错,然而莫秋一听见一剑朝自己喊出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名字时,竟压抑不住地低吼出声:别叫我这个名字!
一剑愣了一下。他敢肯定莫秋在生气,却不知这人在气什么。
莫秋走了两步,立即被一剑拦下,一剑站在莫秋身前,看着这只矮他一些的少年迅速低头,然而那来不及隐藏的神情早被他看见。少年脸上,带着一丝委屈。
莫秋生生压抑下自己的怒气,也压下遇上这人就脆弱了的心,他轻轻吸两下鼻子,说道:对不起,我不该对大当家的这么说话。
一剑愣愣地看着莫秋,方才那一瞬间,这熟悉的情景,让少年的模样与那人重迭在一起。他想起了那总是对他发脾气,而后又硬生生克制自己,朝他认错的人。
一剑张了张嘴,一个不能说的名字堵在嗓子眼,让他眼眶微微热了起来。
他举起的手原本想放在这人发上,轻轻安抚,就像自己以前常做的那般。他知道自己做事总想得不周全,稍不经意便会惹这人伤心,然而伸出的手却突然僵在半空中,好一会儿之后才收了回来。
不打紧,你去忙吧……一剑低低叹了一口气。
他转身离开这叫阿旺的少年,往前厅方向走去。
方才差那么一点,便叫出了那个名字。
小秋……
他心里唯一的人。
已经病入膏肓了吗?原来这些日子这么在意这个少年,无时无刻想对他好,想照顾他,竟是在这少年身上寻找莫秋的身影。
他眞的想见他、眞的想见他了。
他想念他的小秋朝着他笑的样子,然而,那日天香楼内,也是自己亲手推离了他。甚至他在门外跪了那么久,刮风下雨烈日曝晒,都是他不让他进门来。
那人,如今如何了呢……
是不是好好的,有没有人照顾他?
他心里也是很想他……
然而、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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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又下了,而月下得又急又大,令得前些时日已经高涨的水流更加湍急。
夜深时刻,风声雨声在窗外呼啸,一剑方才要睡下,却听见外头隐约传来仓促的敲锣声。他打开门仔细听着,惊觉那声音竟是喊着:
不好了……发水了……姚河快决堤了……
一剑心中大骇,急忙披上外衣往外走去。这时阿福带了个人匆匆忙忙往他跑来,那人是夜防民兵,见着一剑还没开口,一剑立道:边走边说,情形如何了?
那人浑身湿透,惊魂未定地道:大雨让上游山洪爆发,滚滚黄泥倾泄入河塞住这几日好不容易疏通的河道。河道被截断,大水无处可泄,怕要冲出两岸堤防了!
一剑同那人快步往外走去,这时原本应该睡了的小阙也跑了出来,他揉揉眼急喊:师父捎上我啊!
一剑点头招了小阙,这时候多个人多份力,于是三人便一起前往兰州大堤。
天色昏暗,几乎已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一剑才靠近堤防,便听见轰轰水流声如万马奔腾而过,激流湍急之速,连长堤也为之震动。
民兵忙着将之前准备的土包拼命往大堤上迭,然姚河激起的水涛几乎都已经打到脚边,耳旁大河怒吼,所有人既恐又乱,可为了兰州城内的亲人,他们仍是努力地刨土装袋,送上长堤去踩实成墙。
一剑和小阙天生力气大于常人,他们两个肩扛三袋重土,手抱一包,也是拼命地一直迭,就怕晚了慢了,水势冲破堤防而出,会害了兰州城里的百姓。
一剑见情况危殆,转头拉了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人道:立刻回去叫守城士兵将城门关紧用土包挡住,这堤怕是撑不下去了,千万别让水淹到城里!
那人看见一剑便是一愣,目光忽地别开,脑袋畏畏缩缩地直躲。
一剑也一愣,发觉跟前之人似乎挺面熟,可一时间却想不起究竟在哪看过这人。
这时离一剑稍远的小阙爬到堆得有膝盖高的土包上头,照那些民兵的吩咐奋力地在土堆上跳,要把这些临时筑起的土包墙压实。
可雨中湿滑,小阙才跳没两下,忽地脚下靴子一溜,竟整个人就往河中滑去。
小阙吓得声音都发不出来,旁边好几个人大叫出声。
一剑慌张回过头去,只见右方土包墙缺了一块,一个白色身影弯腰靠在那凹陷处,吃力地将差些被急流冲走的小阙给拉了回来。
一剑有些呆,小阙惊魂未定,紧紧抓着白衣人的衣襟,白衣人脸上神情复杂,想要推开,却又不得不将浑身都软了的小阙给揽住。
一剑的目光移至白衣人身上,大雨直落,让他看不太清对方的相貌,但也因为如此,让他惊觉对方的身形似乎是自己所熟悉的。
门主——被一剑抓住的那个小喽啰拉着嗓子朝白衣人鬼叫喊道:门主——是师叔祖自己抓住我的,我没有对他泄露身份啊——
一剑一震,低头看着自己手中吓得像鹌鹑一样的少年,凑近一看,发觉原来竟是曾经在铁剑门里见过的铁剑门弟子。
他嘴巴合不起来,愣愣再抬头,往白衣人方向看去。
只见那距离他只有几步之遥的人微微垂下了头,踌躇半晌,慢慢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揭掉,露出一张白玉脸庞来。
……小……小秋……一剑努力望去,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莫秋白衣上沾满了泥,雨水顺着他凌乱的发丝而下,模糊了他的面容。他的一只鞋不知掉在哪里,气息微喘,胸口起伏着,竟是急急赶来的。
但即使外表与气势不再是那日天香楼内叫人几乎无法直视的模样,即使他如今浑身湿透又衣衫不整,但他的眼睛在雨里仍是那么亮,容貌仍是美得令人心颤。
莫秋淡淡对一剑身边的铁剑门弟子道:照我舅舅说的话做去!
莫秋松开小阙,同时一剑比松开铁剑门弟子。那弟子领命后飞也似地往长堤下逃,急急赶回兰州城去。
一剑不敢相信莫秋这些时日竟一直在自己身边,那名叫阿旺的少年原来是假的,而这张他看了一段日子,甚至还有了好感的容貌,也只是张人皮面具。
想到自己居然又被这个人所骗,那被掩埋在心底还未愈合的伤口又狠狠痛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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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怒气无法遏抑,放声吼道:你易容待在我身边到底是何居心?我身边还有什么值得你纡尊降贵假扮小厮计谋夺取的吗?你这回又想杀谁害谁?若你再敢动我兄弟或我徒弟,就算你是我爹唯一的外孙,我也不会轻饶你!
一剑朝莫秋怀里的人喊道:小阙,快过来!
一剑犹若将他视为洪水猛兽一般,莫秋双唇颤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阙看了莫秋一眼,发觉莫秋脸上竟是快哭出来的神情。可他不敢不听师父的话,立即松开手往一剑方向跑去。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留在你身边没有任何目的。莫秋突然放声大喊:我只是想见你!
只是想,见见你……只是想,留在你身边……
仿佛在响应莫秋的吶喊一般,黑蒙蒙的天边突然落下一声响雷,轰隆巨响。
落雷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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