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芙蓉,人们主要在堤坝而不是在小桥“钩螃蟹”。芙蓉有许多用石头垒就的堤坝,的确,要逮 住深藏在这些堤坝洞|穴里的螃蟹,你非得用粗铁丝去钩不可。如果你伸手去掏,一则挨咬,二则硌手,三则 由于手臂太短,很难在又深又曲折的洞中探明螃蟹的所在,即便你在洞中探明并抓住了螃蟹,也很难将它给 掏出来。特别是在洞中碰上一种叫作“岩蠓”的螃蟹,那就危险了。岩蠓号称“铁甲将军”,螯子大得出奇 ,重量是其身子的一倍,而岩蠓个头庞大,每只几乎在半公斤以上,它们是天下第一懒蟹,一旦进了某个洞 ,就不再挪窝,也不再拓展居住地,整天在洞内吃吃睡睡,因此,一二个月过去,其身子嘟嘟长了膘,而其 当初进入的洞口,大小依旧没变,这样,洞小身子大,它就再也爬不出去。并且,岩蠓很憨,咬住人的手, 死活不会松开螯子,除非你不要自己的手,硬是将它从强健的身躯上给血淋淋地扯下来。正是这个原因,你 如果贸然把手伸进石洞去,万一让岩蠓给咬住了,天,你就别想完整地抽出手来!这种倒霉的事,我也经历 过一次,其代价是,右手虎门被拉开了一个大豁口,血肉模糊。当然,你如果用粗铁丝去钩它们,情况就不 同了。就是说,你伸进铁丝,岩蠓即便咬住铁丝不放,你也不用担心,只要下力气往外拉就是了,尽管“洞 小蟹大”,你未必能拉出岩蠓的身子,但你就是拉出岩蠓的两只或者一只螯子,也是值得庆贺的呀!
钩螃蟹,看似简单,但实际上深藏奥秘。许多外地人特别是过路客,他们看着手痒,也学着钩螃蟹,他 们使用的粗铁丝,钩子打得都很大,并伸进石洞里乱钩乱拉,其结果,往往是铁丝伸进石洞里怎么也拉不出 来,气得干发火。有时运气好,他们居然能钩出一二只螃蟹,但那螃蟹也多半是毙命了的,是掉胳膊缺腿、 有头没脑的。遇上这种情况,芙蓉的钩蟹高手总是一脸诡笑。其实,用于钩螃蟹的粗铁丝,应该是“弯而不 钩”的,并且,“钩”螃蟹是假,“痒”螃蟹是真,让螃蟹受痒并因之而自动地跑出洞来,那才叫真功夫。 芙蓉的钩蟹高手都有这种真功夫,但他们就是不传授外地人。
2003年9月21日于乐成马车河
摸螃蟹
海上螃蟹种类比较多,本文所说的螃蟹,是指青蟹,也就是芙蓉人所说的蝤蠓。
螃蟹活动有个规律,涨潮时,乱漂,退潮时,要么藏身于涂滩或堤岸,要么潜入浦湾。而潜入浦湾的螃 蟹,总是乱窜窜的,但一旦受到外界的惊扰,它们便会迅速地趴下,并努力地陷进泥中,隐藏起来。浦湾里 的水混而又混,你根本看不见底里,因此,若想逮住里头的螃蟹,你就得下去摸。
在浦湾里摸螃蟹,严格地说,那不是在摸,而是在拍。因为浦湾水底虽说是泥涂,但泥涂里夹藏着许多 牡蛎壳,这些牡蛎壳像柴刀、玻璃片子一般锋利,它在暗处,你看不见,你双手在水底乱摸,若摸上它,动 作稍重点,手就会被划出口子,有时,甚至同时被划出好几道口子,让你疼痛不已。为避免无端受伤,芙蓉 人很聪明,他们改“摸”为“拍”,即蹲在水中,耘田一般,一边慢慢地向前移动脚步,一边展开双手,用 指掌在水底的泥涂上轻轻地拍打,若拍上牡蛎壳,就跳过去,若拍上螃蟹,就迅速地按下去,逮住它,因为 螃蟹一碰到人的手,就会弹跳起来,张开螯子咬人,而牡蛎壳是死的东西,断断不会有这种反应。当然,初 次摸螃蟹,或者摸者心理紧张,有时拍到牡蛎壳,神经过敏,误以为自己拍到了螃蟹,就有力地按了下去, 天,这就出了事!
摸螃蟹,你再有本事,再牛皮,也免不了挨咬。螃蟹咬你完全是出于自卫,它咬你没商量。所以,你想 摸得螃蟹,你就得准备挨咬,你想成为摸螃蟹的高手,你就得出卖甚或牺牲自己的指掌。我少时摸螃蟹,十 个手指没有一个完好无损,个个打满了“补丁”。有时,按住“对蠓”(即雌雄抱对的螃蟹),四个手指同 时被咬住,我痛得五脏六腑分了家,直想放声大哭。一次,邻居大希叔的食指让螃蟹给咬住了,大希叔无法 掰出螃蟹的螯子,就用嘴去咬,但螃蟹腾出一只螯子,又咬住了他的嘴唇,结果,他痛得歪了脸,紧闭着双 眼,直打哼哼。看见他如此“落难”,同伴们却指指戳戳,哈哈大笑,竟没有一人前去解救。这件事深深刺 激了我,以至后来我每回摸螃蟹挨了咬,哪怕手指或虎门被咬穿,都咬着牙,强忍着疼痛,不吭不哼。的确 ,在螃蟹面前,谁都不相信眼泪。
摸螃蟹,除了挨咬,还得挨戳。一种叫“虎柴头”的鱼,身上长满了毒刺,它爱潜身于浦湾,你的手若 拍到它的身子,它就会毫无客气地用毒刺戳你。而你若挨了戳,伤口至少会痛24个小时,并且往往会引致身 体发烧。我的许多少年伙伴都有过这方面的遭遇,我运气好,未曾碰过,但每次摸螃蟹,却总是提心吊胆, 忐忑不安。当然,摸螃蟹,最可怕的还是碰上海蛇。据说,海蛇比眼镜蛇更毒,让它给咬了,无药可医,若 想活命,唯一的办法,就是吞咽人的粪便。唏,这是何等的可怕啊!
摸螃蟹,自然要跟水打交道,就是说,你想摸得螃蟹,首先得识水性,会泅水。而且,浦湾深浅不一, 有的地段,深达一人或一人几手,你如果不识水性,不会泅水,就不可能钻进去逮住里头的螃蟹。正缘如此 ,芙蓉人,特别是街上的年轻人,差不多个个是泅水的高手。也正缘如此,在芙蓉,差不多年年会发生淹死 人的悲剧。
可以这么说,摸螃蟹是海上一种比较可怕的活动,但恰恰因为它可怕,它才显得富有刺激性和挑战性, 才显得野趣横生。当年,我第一次学摸螃蟹,就逮住了一只一斤半重的螃蟹,由于这只螃蟹凶猛异常,我简 直是经过搏斗才制服了它。这件事虽说已过去30多年了,但那种从中衍生出来的快乐,是无与伦比的,它一 直伴随着我,教我今天回想起来,双手依然作痒,心头依然怦怦作响。
2003年12月21日于乐成
哄田蟹(1)
芙蓉溪海相连,咸淡水丰富,是田蟹繁殖、生长、嬉戏的天堂,境内田蟹出奇的多。
田蟹有两种,一种是个子粗壮,螯子上有毛,一种是个子扁小,螯子上没有毛。对后一种,芙蓉人称之 为“光板”。在芙蓉,“光板”的队伍很庞大,夏秋两季,在溪里,随便掀开哪块石头,都会见到它们的身 影。但“光板”在芙蓉吃不香,基本上没人理睬。芙蓉人看重的是螯子上有毛的田蟹,认为这种田蟹才是地 道、正宗的田蟹,因为在淡水蟹的家族中,它们的体量最大,肉最肥,味道最鲜美。
田蟹应该呆在田里,但芙蓉的田蟹,大部分却呆在溪潭、水圳、浅海里。听老人们说,早年芙蓉田蟹泛 滥,妇女们在溪边和河埠头洗衣服,随手也可以逮住几只回家。由于田蟹多,人们吃腻了,有时竟拿它们去 喂猪。少时,“田蟹喂猪”这种事我没有见过,但通过捉蟹活动,我倒是真切地感受到了,芙蓉的田蟹确实 多得离谱。
田蟹多归多,但要捉住它们,却谈何容易。
田蟹总是躲在暗处,很难看见,人们若要捉住它,就必须设法先让它跑出洞|穴、石旮旯、草丛等隐身之 处,让其“亮”在明处,只有这样,才可以用手去扑,或用圈套去套,或用鱼叉去叉,或用网兜去兜,才谈 得上有所收获。当然,田蟹不是呆头,它呆在暗处好好的,为什么要跑到“亮”处白白送死呢?所以,你想 捉住田蟹,你就得想办法先把它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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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这就有了“哄田蟹”这门活儿。
在芙蓉,“哄田蟹”的人很多。
“哄田蟹”的花招很多,常见的有两种:一种是削磨一根竹丝,一米来长,顶端拴上蚯蚓,然后小心地 伸进洞里去引诱,待田蟹跟着诱饵跑出洞外时,猛地一扑手,摁住它;一种是用两根细长竹竿,一根叫诱竿 ,顶端绑着泥鳅肉团,伸进溪潭或塘坝底下引诱,一根叫抽竿,顶端拴有棕榈丝圈套,待田蟹跑出洞外撕咬 肉团时,就用圈套去套它的螯子,套住了就把田蟹抽出水面。这两种花招,严格地说,第一种是引进的,太 平(温岭)人似乎技高一筹;第二种却是地道的“本地产”,是芙蓉人的专利,因为芙蓉溪海相连,不仅适 宜田蟹部落的发展壮大,而且,溪水清澈见底,采用这种“双管齐下”的哄捕办法,可谓“因地制宜,富有 针对性”。当然,在以河水为主打的地区,如虹桥、柳市、乐成等地方,其当地人是断断不会想出更不会采 用这种办法捕蟹的。
晚稻开镰前后,是哄田蟹的最佳时节。其时,田蟹脚最痒,嘴最馋,它们纷纷归溪,息影于潭底洞罅间 。你最好选择在清早时分,并使用诱竿去哄它们。当第一只田蟹撕咬诱竿上的泥鳅肉团时,你务必沉住气, 别急着用抽竿把它抽上来,而应该让它充当义务“食品推销员”,因为肉团让它越咬越香,而且,它的存在 ,本身就是潭中安全的一种信号,所以,等不了多久,田蟹群就出现了——有时,田蟹群黑压压一片,像一 堆乌云拉过蓝天,整个潭底忽然暗了下去,影影绰绰的,显得相当恐怖。而田蟹群一出现,好戏就连台了。 开始,它们照例要“打群架”,横冲直撞,你扑我踢,有的翻跟头,有的咬住“自家兄弟”往外拽,有的夺 路逃命,丑态百出。接着,那些身强力壮的家伙凭着实力,向着肉团,有规律地发起一轮又一轮的攻击,而 每一轮攻击,其结果就是当事者或多或少,抢咬下一口美味,然后撤出来,闪到一边慢慢地咀嚼。这个时候 ,它们几乎昏了头,满脑子都是肉团,应有的警惕性都丧失了。所以,作为哄蟹者,这是你出手的最好时机 ,只要你别使张飞性子,慢慢来,稳稳地套,稳稳地抽,便可逐一逮尽。值得一提的是,有时,正当你抽得 起劲的时候,空中突然起了风,平静的潭面立即起了波澜,潭底什么都看不清了,或者,抽竿上的棕榈圈套 突然断开了环,什么都套不住了,这个时候,那真够你难受的。我少时就常常遇到这种倒霉事,而每次总是 气不得,急不得,更怨不得,心头憋得又慌又沉。但尽管如此,哄田蟹跟钓鱼、追鱼、补鱼一样,它是一项 “重过程”的活动,快乐终归洋溢在其中呢!
我是哄田蟹的好手,田蟹恨死了我,常常在夜里闯进我的梦乡,咬我,撕我。其实,这不能怪我,在芙 蓉,年轻人差不多个个是哄田蟹的好手,而且,我跟个别高手相比,本事还差老大一截。
值得一提的是,芙蓉人跟虹桥人一样,爱把田蟹叫作“田蟹liàng”。这个“liàng”,该写成“亮”字 ,还是写成“量”或“靓”字,还是写成其他什么同音的字,谁也说不清楚。虽说乐清方言里有“虫益虫良 ”(音“爱亮”,ailiàng)一词,但在芙蓉、清江、白溪、蒲岐等沿海地方,这个词主要泛指涂滩上的小 型螃蟹,如白板蟹、长脚蟹、沙蟹、招潮蟹、青虫今(音“琴”)等,并不单单指田蟹,而且,“虫良”是 “螂”的异体字,在普通话里念“láng”(郎),它的意思不是指螃蟹,因此,如果将“田蟹liàng”写成 “田蟹虫良”,这也不太贴切。既然如此,就恕我先入为主,将“田蟹liàng”写成“田蟹亮”吧,因为不 管怎么说,“田蟹”后头紧跟一个“亮”字,多少有些意思——它可以作为捕捉田蟹的一种经验总结,能起 到提示后人的作用,就是说,人们在捕捉田蟹的时候,要重视并掌握“哄”这种要领,努力将田蟹“亮”在 明处,以伺下手。
哄田蟹(2)
如今,哄田蟹的活动于芙蓉已经绝迹,但“田蟹liàng”这个特殊的名词仍然活在当地人的口中。我由 衷地希望,大家能接受我的主张,将“田蟹liàng”写成“田蟹亮”,从而使“田蟹亮”这个词不啻成为一 种事物称谓,更成为一种文化符号。
2004年2月2日于乐成
抹不去的芙蓉后边溪(1)
谢智勇
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作为倪蓉棣的妻子,我常常第一个读到倪蓉棣写的文章。有时读到他所 写的芙蓉题材文章,我也勾起对芙蓉的回忆,而在回忆中,后边溪总是出现在我的脑海,怎么也抹不去。
一
后边溪是我从小就向往的地方。
我是海岛姑娘。老家方江屿是个小海岛,四周的海水整天白洋洋的,岛上没有河流,没有小溪,只有几 口水井,但从这几口水井里提出来的水却是半咸不淡的,因此,村里吃用水自古以来就十分困难。就连洗衣 裳,我们也总是摇船到对岸,然后挑着衣裳担子跑到附近的山沟里去洗。小时候,我在对岸的上埠头中心小 学读书,每天去时,我几乎都带些脏衣裳,并总是在上课之前,先跑到学校旁边的小河里把衣裳洗好。村里 许多姑娘媳妇,还经常在芙蓉集市那一天,挑着一担衣裳,搭坐小船,然后赶十里水路,跑到芙蓉的后边溪 去洗。她们洗罢衣裳,回来时常常这样赞叹:
“各个地方洗遍,就是芙蓉的溪水最好。”
“芙蓉溪水洗爽,在溪滩上晒衣裳也晒爽。”
“芙蓉溪水6月凉,12月暖,可惜就是太远了。”
“怪不得人们都说:芙蓉山水,学前媛主(当地俗语,指姑娘)。”
……
从她们的赞叹声中,我得知芙蓉溪水似乎特别好,似乎特别适宜洗衣服,因而对芙蓉溪水充满了向往。 我希望自己家门口的咸水河也能变成芙蓉溪。但芙蓉溪水到底好到什么程度,我却不知道。直到1966年,我 到芙蓉中学读初中后才真正了解它,原来它真的名不虚传呢——当我踏上芙蓉的土地,学校附近的前洋溪和 蔡宅湖,还有那些穿梭于田间小路边的水圳里的涓涓清流,便不断映入我的眼帘。天啊,这些水是多么的清 澈啊!
在芙蓉中学念书,平时我见到溪流或水圳,总想脱掉鞋子跑进去淌几下,或蹲下来洗洗手和脸,洗洗手 帕和毛巾。特别是夏天走路,看见路边的小溪或水圳,我常常情不自禁地弃路涉水而行。后来我发现,学校 南面的前洋溪是一条菜篮溪,春夏之间流水淙淙,而一到秋冬季节,或遇上旱季,溪里的水就不知漏到哪里 去了,只剩下白花花的石子滩。而且,前洋溪即使有水,它一年四季也是凉嗖嗖的。蔡宅湖虽然有着美丽的 传说,湖水冬暖夏凉,但它不像溪,更像河,缺乏溪流的透亮和奔放。同学们告诉我:芙蓉最好的水不在前 洋溪,也不在蔡宅湖,而在芙蓉后边溪,后边溪不光水势大,整年流水潺潺,而且冬暖夏凉,甚合人意。
果然,经过接触,我发现,后边溪真的像同学们所描述的那样“甚合人意”,而且我发现,当年家乡的 姑娘媳妇们所赞叹的“芙蓉溪”,其实就是指“后边溪”。
二
后边溪,既不像两岸高山对峙、中间水流奔涌的“峡谷溪”,也不像流水平缓而中间可以放竹筏的“带 子溪”。它北岸有高高的山,南岸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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