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约翰尼为首的骑士们出来用早餐,喝热古柯茶,啃着几乎能把牙咯飞的粗麦饼,几乎是人人皱着眉头,但无人发出一声抱怨。因为他们很清楚,现在所吃的是矮人们的口粮。
“非常感谢。”
不管矮人们是否听得懂,约翰尼还是代表骑士们向他们道谢。
“科尼利厄斯老爷,这些大人族看起来似乎并不像传闻中的那么奸诈狡猾。”趁着雷蒙德走开,莱尔朝科尼利厄斯小声道,
科尼利厄斯楞了楞,含糊道:“并不全都这样,我希望,其中也是可以找到值得信赖的人。”
与留下来的骑士,还有矮人们进行过短暂的告别后,雷蒙德、科尼利厄斯、莱尔还有骑士们开始朝着安特山进发。
这段路程并不安全,昨夜的那场激战,血腥气味吸引了许多狼人在周围徘徊,大人族的鲜血闻上去与矮人带着土腥味的鲜血不一样,更加刺激着狼人杀戮嗜血的欲望。
所以他们尽可能的不从地面行走,但是从地下洞丨穴行走也是有风险的。有些洞丨穴通道已经被狼人入侵过,也许入口完好,但里面却并不安全。好在有莱尔这位向导,由于他们在这一带与狼人对峙了两、三月,时常出其不意地伏击狼人,所以对于这一带洞丨穴的情况了若指掌。
而对于科尼利厄斯来说,重新踏过这些昔日熟悉的地方,无异于是极大的折磨。
“这是彭波里的铁匠铺子……”
在进入一株三人抱垂叶榕树旁边的洞丨穴后,科尼利厄斯看着洞壁上长年烟熏火燎所留在的痕迹,心底升起一阵茫然。以前在冬季他常来这里,在长烟斗里塞上些烟草丝,借着炉火烤脚,看着彭波里给他心爱的矮脚马钉马掌。
没有留意到他的表情,莱尔边往里头走,边回答道:“老彭波里他可真是个好样的,用烧红的铁钳子硬是伤了好几头狼,可后来还是抵不过,被咬伤了腿拖了走。”
“他也在圣伯溪谷?”
“应该是的。”
这个铁匠铺与山坡上其他几家铺子都有地下通道相连。莱尔领着他们,往位于北坡方向的裁缝铺去,在交错纵横的通道间走得非常谨慎,经过每一道门时都会检查一遍,然后才开启。
“从裁缝铺出去就是安特山,接下来会有很长一段路我们都将没有洞丨穴可以赖以藏身,赶夜路会非常危险,科尼利厄斯老爷,我建议我们在裁缝铺里过一夜。”中途休息的时候,莱尔提议道,“这样至少可以睡得安心点,如果在野地里,夜晚正是它们出没的时候。”
“这么说白天是安全的?”雷蒙德问。
“只是相对于夜晚来说,大人老爷。”莱尔回答道,“我猜想是因为它们更喜欢月亮的缘故,大概日头对它们来说太过刺眼。可有时候,我们也会在白天与他们碰上。”
“我们的时间不多。”雷蒙德看向科尼利厄斯,“如果白天和夜晚都会遇上狼人,这意味着我们都需要非常小心谨慎,那么我认为没必要浪费掉夜晚,那样的话,至少可以多赶一半的路。”
科尼利厄斯久久地看着雷蒙德。
“我承认,我对大人族并不了解,但是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你行事作为让我觉得、觉得……”科尼利厄斯总算忍住没说“找死”这两个字,“你这样的年纪,在大人族中应该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刻,为什么我在你身上感觉不到该有的生气勃勃,即使是那些海盗们都比你更知道生命的可贵。”
他不理解这位大人族的摄政王。作为一个国家的国王,权利财富的顶峰,俯瞰天下,该是像圣托克国王英格索尔那样,即使在表面上不动声色,但举止言谈都透着骨子里的飞扬跋扈。
但眼前的这位摄政王,苍白的面容,瘦削的身体,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是疲惫,无论是肉体上还是心灵上,那顶无形的皇冠似乎都使他感到不堪重负。而他对于死亡的无所畏惧,以其说是勇敢,倒不如说是他对生命的毫不眷恋。
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让这个年轻人如此难以琢磨,科尼利厄斯不知道。
听完他几乎算是上是质问的话,雷蒙德冰蓝色的眼眸波澜不惊,淡淡道:“很高兴你提醒我这点。”
科尼利厄斯几乎气了个倒仰:“你还是决定夜晚赶路,你不顾自己的生命,难道也不顾及那些骑士的性命?!”
约翰尼等人听不懂矮人与摄政王之间的交谈,但看见科尼利厄斯的手指向他们自己,也明白话题内容涉及他们,不由地看过来。
暮光透过洞丨穴顶的水晶薄片落下来,右手握着左手的掌心,纤长的手指在暮光中愈发显得苍白,雷蒙德目光专注地看着皮肤下隐隐透出的青色血管,似乎根本没有听见科尼利厄斯的话。
“你……”科尼利厄斯气结。
“喂!我家科尼利厄斯老爷在和你说话!”
莱尔也忍不住开口。
缓缓抬眼,雷蒙德看向科尼利厄斯,眼神并不带一丝恼火,平和道:“如果你肯告诉奥梅迪之石在哪里,那么也许还能少死一些人。”
科尼利厄斯楞住,半天,他直着脖子硬邦邦道:“不,我不相信你!”
他的答案似乎在雷蒙德意料之中,后者连表示遗憾的动作都没有,直接转身走开。
“科尼利厄斯老爷……”莱尔终于明白了,“原来他想要的是奥梅迪之石,可那东西在……”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科尼利厄斯打了手势截断,连忙闭口不敢再吭声。
短暂休息之后,他们继续前行,天色全暗下来之后,很快就到达了莱尔所说的裁缝铺。
那扇石门推出去,前面就是一片夜色中的丛林。
“真的要赶夜路?”莱尔望着科尼利厄斯,“我是说,今晚月亮很圆……”
月亮很圆,意味着狼人的彻夜狂欢,同时也意味着他们的行程会非常危险。
科尼利厄斯抬头看了眼雷蒙德,这位摄政王神情淡然,波澜不惊。矮人狠狠地一咬牙,手伸向石门,低道:“走!”
一行人静悄悄地潜入夜神所织成的网中。
莱尔在前头带路,其他人紧随其后,在丛林中快速穿行,还得小心翼翼地不让树枝或是荆棘尖刺划破肌肤。
一点点血丝的渗出,很可能就招致他们的灭顶之灾。
他们能看见远处旷野中的狼人,几十头身量彪悍的巨狼或卧或坐,有的在戏耍,有的在清洁身体,而在它们之中竟然有一个裸身的男人,粗略看上去与大人族十分相似。
“那就是变身之后的狼人?”雷蒙德小声问莱尔。
“对。”
当狼人长到七岁的时候,他们就具有了变身成丨人的能力,不过他们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成为人或者成为狼。这个选择对他们来说异常艰难,成为真正的狼人,才能有机会当上狼群头领。但当变身为人之后,力量和速度都会逊色于原本的狼身,在争斗之中极易吃亏受伤。而在狼群中,弱者是不受欢迎的,将会被淘汰,落单者也会被其他狼群吞噬。
是为了生存,而平凡地活下去;
还是为了权力,而做拼死一搏?
成为狼人族中亘古不变的抉择。
出现在雷蒙德眼前的这位狼人,身量十分高大,体型健硕,相貌与大人族无异,唯一的不同之处是他的毛发旺盛,除了一头乱发之外,背部沿着整条脊椎都长着深棕色毛发,直至臀部股沟才消失。
“呜——呜——”
狼人猛得一甩头,朝着圆月长啸。
围在他周围的巨狼也跟着嗥叫起来,声音此起彼伏,在荒野上听了,格外令人心惊。
“我们最好快点走。”
莱尔悄悄提醒雷蒙德,因为后头有些骑士忍不住驻足在看荒野上的景象。雷蒙德朝约翰尼打了个快走的手势,约翰尼会意,很快让骑士们快跟上。
就在他们快要进入山坳的时候,风向骤变,原本还是徐徐的东南风,却突然刮起了西北风,并且风力颇大。由地势来看,风向一变,狼人正位于他们的下风口,很容易就会闻到矮人和大人族的味道。
“快!快!”莱尔紧张道。
转头之间,雷蒙德看见为首的那个狼人仰起头,用力耸动鼻翼,搜寻着西北风给他带来的各种讯息。
然后,狼人转过头,看向他们所在的方向,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长嗥。
“不好,他们发现我们了!”
与狼人打交道这数月来,莱尔对于狼人召集、进攻的叫声十分熟悉,现在将要面对又是整整一个狼群,难免着慌。
“我记得这附近有一个入口。”科尼利厄斯还算镇定。
“可那是通往卡勒特城的入口。”莱尔直摇头,现在的卡勒特城就是一个狼窝,“况且,那个入口在山坳的西面,我们来不及……”
知道莱尔说得没错,他们根本跑不过狼人,科尼利厄斯望向雷蒙德,他有一肚子的火气,根本就不应该赶夜路,现在眼看就要再次经历一场恶战。
更让他气愤的是,雷蒙德根本没有在听他们说话,他站着,也在风中嗅着什么……
“你……”
科尼利厄斯刚想斥责他,却被他打断。
“你闻到了吗?”雷蒙德说,“像是海星花发出来的味道。”
“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有赏花的心情吗?”
“你没有弄明白我的意思。”雷蒙德举步逆风而行,“你们快跟我来!”
骑士们自然是都跟着雷蒙德走;科尼利厄斯恼怒地喘了口气,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忿忿地跟上去;莱尔望了眼狼人的方向,快步跟上他的科尼利厄斯老爷。
跟着雷蒙德越往前走,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臭味就越来越明显,骑士们纷纷捂住口鼻。
很快雷蒙德在一大丛海星花前停住脚步,示意众人:“都躲到里面去。”
月光下,丛林中一大片茂密的半人高的紫海星,粉紫色的海星花开得正灿烂,柔软的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浓烈的恶臭,吸引虫蚂来为自己授粉。
捏住鼻子,科尼利厄斯愤怒地看着雷蒙德:“这么说,你是想抢在被狼人杀死之前,先把自己熏死?”
“海星花的臭味可以盖住我们的味道,这样狼人就找不到我们。”
雷蒙德率先钻进了紫海星丛中,骑士们没有怨言,也捂着鼻子转进去。
“科尼利厄斯老爷,他说的对,这是好主意。”莱尔惊喜道,发现这位多半时候都是冷冰冰的大人族竟然还很聪明。眼看狼人将至,没有时间再让他们犹豫,莱尔忙拉着科尼利厄斯也转进了紫海星丛中,蹲下身子。
当众人屏息静气的时候,狼人来了!
得益于紫海星丛所散发出来的恶臭,人族的气味被完全覆盖住。在失去线索之后,为首的狼人骑在一匹个头最大的巨狼背上,就停在距离紫海星丛不远的地方。明亮的月光下,雷蒙德能很清楚看见狼人,深棕色的毛发被逆风吹得尽在脑后,露出轮廓深刻的面容。
眉弓很高,眼窝深陷。
眼珠仍旧是绿色,令人生冷的绿茵茵,透出原始兽性。
这个狼人皱着眉头在风中嗅闻,试图找到人族的气味,但浓烈的恶臭使他的嗅觉变得迟钝,只待了一会儿,就不堪忍受下去,拍拍所骑的巨狼,率领狼群往另外的方向搜寻。
紫海星丛中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尽管被海星花的味道熏得快要吐出来,科尼利厄斯还是不得不佩服雷蒙德,在那么紧急时刻还能想到这个好主意,使他们躲过了一场灾劫。
从花丛中站起身来,雷蒙德脸色仍是淡淡道:“我建议每个人都摘一些花带在身边,有利于在路上掩盖我们的气味。”
听到这个命令,每个人都苦着脸。
雷蒙德已经率先采摘下几朵花,用干净布巾包起来,揣入怀中。其他人都跟着照做,因为深知这样做的好处,不过是让鼻子受点罪,却能大大提高安全性。
唯一可恶的是,海星花被采摘时,破损的枝茎所散发出来的味道还要浓烈上几倍。科尼利厄斯被熏得差点一头栽下去,多亏了莱尔替他采摘好。
“这下好了,就连费德家那只瘸腿的驴子见着我们都会躲得远远的。”科尼利厄斯把海星花揣入怀中时,自言自语地抱怨着。
“科尼利厄斯老爷,那头驴子在上上个月就被狼吃掉了。”
科尼利厄斯望了莱尔一样,没再吭声。
带着这股如影随形令人不适的味道,他们继续在山坳中小心翼翼地前行,因为月光依旧明亮,而且狼群还未走远。
在密密匝匝树林的掩护下,接下来的一小段路都还算顺利,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直到遇见一根横在途中的细小树枝——在大卫毫无防备的状况下,它在他的脸上划出一道小小的血痕。
更像是被蚊虫轻轻叮咬了一下,大卫本人几乎浑然不觉。
血一点点地渗出来,大人族独有的血腥味随着风被远远地送出去。
没有人发现,他们继续沉默地前行着。
在约翰尼一次无意的回首间,月光正照在大卫的脸上,那道细小的血痕十分扎眼。
“大卫!你脸上……什么时候被划伤的?”约翰尼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同时还叫住雷蒙德,“陛下!”
雷蒙德回头,只看了一眼,然后迅速问莱尔:“最近的洞丨穴入口在哪里?”
“就在前面不远,但、但是那是通往卡勒特城的通道,我们不能走这条路。”莱尔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科尼利厄斯回头,看见大卫脸上的血痕。
随即从不远处传来一头巨狼的嗥叫,作为率先闻到血腥味的狼,它正在召唤同伙,叫声中充满着对杀戮的兴奋。
很快,刚才消失的狼人骑着巨狼出现在山坳边,居高临下俯瞰着他们……
“走,进通道!”
雷蒙德言简意赅地下命令,眼下已经没有时间再商量对策。
莱尔犹豫着看向科尼利厄斯。
科尼利厄斯重重点头,狠狠道:“听从他的命令!”
“跟我来!”
现在已经没有隐藏的必要,莱尔领着众人往前飞奔。
像这样被狼群追着跑,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然而这种经历实在让人难以熟能生巧,反而加剧了心底的恐惧。每个人心中都很清楚,就在奔跑之中,随时可能有一双巨爪自背后猛扑过去,然后是骨骼的断裂声,不管被咬断是脖颈还是肩胛骨。
科尼利厄斯跑得直喘气,而身后的狼啸声时刻不停地提醒着他,狼群正在逼近。他不得不再次鼓起劲来往前挣命奔跑。
“快!快!快!”
约翰尼不停地催促着骑士们,但在磕磕绊绊枝叶丛生的林中,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一株巨大的七叶树就在前方,繁密的枝叶像云一样层层遮盖,洞丨穴入口就在树的背面,那是一块蛋形白石,光滑洁白,与之前雷蒙德他们看过的那块非常相似。
莱尔是率先跑到圆石处,用矮人独有的粗大拇指,在圆石中间按进去,很快石面变得柔软起来,就像水波纹一样荡漾开来。波纹越扩越大,直到中间露出一个洞来,可以看见里面向下延伸的石阶。
“快,科尼利厄斯老爷!”
莱尔几乎是拽着科尼利厄斯进去的。
随后是大卫,他保护着雷蒙德,一块儿进了洞丨穴。
“快!快!……”约翰尼站在洞丨穴旁焦急地催促着后面的骑士们,他能清楚地看见巨狼的身影已经越来越近。
匆忙之中,落在最后的一名骑士加文不慎被地上的枯藤蔓绊倒,再爬起来往前奔跑时,已经有一匹巨狼自后面扑向他,然后是响起清晰的骨骼断裂声——
在所有人都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加文已经被巨狼咬死,头颅软软地耷拉下来,温热的鲜血自狼牙上滴落。
“不!”约翰尼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嘶吼。
更多的巨狼正在赶到,其他骑士们拼命将约翰尼拽入洞丨穴中,洞丨穴口转瞬闭合,重新恢复成一块光滑的圆石。
身为头领的狼人来迟一步,跃下狼背,狠狠朝圆石上吐了口唾沫,然后转身去查看死在地上的骑士,翻检着加文身上的衣物配件。最终,他取下了加文的佩剑,惨白的月光映照下,剑鞘上诺特加斯皇家护卫队的标记异常清晰。
漆黑的洞丨穴内,喘息声起伏不定,同时还有低低的抽泣声。
不过才转瞬之间,他们就永远失去了一个伙伴。约翰尼努力想睁大眼睛,但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洞丨穴中,无论他怎么努力,他眼前出现的都是加文的头颅软软耷拉下来,鲜血自他的脖颈涌出,瞬间染红骑士的肩章……
“咔、咔、咔。”
几下轻微的火石撞击声后,莱尔点燃了火折子,微弱的火光照在一张张悲伤的面容上。这个矮人沉默着,他也曾不止一次目睹同伴的丧生,没有比他更能理解这些骑士们的心情。
雷蒙德沉默了片刻,很快镇定心神,略略看了下身遭的状况。
眼下他们身处在一个极为宽敞的洞丨穴之中,并且有不知道从何处透入的阵阵冷风,周围有一些乱七八糟的适合矮人的长桌长椅,顶上还有吊灯,黑乎乎的角落里还堆着类似酒桶形状的东西。
“七叶树酒馆……”科尼利厄斯怅然四顾,“金榔头德里克也被绑去圣伯溪谷了吗?”
“不,他不在圣伯溪谷。”莱尔低低回答,“狼人袭击这里的那晚,他就死了,被撕成了好几块。”
被撕成了好几块……
约翰尼茫茫然听着,仿佛能看见七叶树下正在被狼群撕扯分食的加文。
在海边,他曾经见过那些矮人的尸骸,森森白骨,肉已经被狼群吃完,上面爬满了黑色的蚂蚁。
他不能相信,也无法忍受自己同伴的尸骸也遭受到如此对待。
“狼人袭击过这里?他们是怎么进来的?”雷蒙德问。
“那个应该被黑山烈焰焚烧的魔法师和狼群在一起,我不知道他怎么也会开启石门。”提到这个人,莱尔连看向雷蒙德的目光都充满着愤恨,“他是个大人族,和你们一样。”
又是费尔班克·忒森霍芬。
雷蒙德深闭一下双眼,长长地呼出口气,费尔班克能够开启石门,说明他的手中一定有石之元素的晶石。
“这么说,眼下不必担心那些狼人进来?”他问,“我们是安全的?”
“这些狼群部落并不懂得如何开启石门,只要那个魔法师不出现,我们就暂时是安全的。但是再往前走的话……我不知道……”
科尼利厄斯搬起长凳放好,颓然坐在上面:“就在这里先过了今晚吧,明天再想接下来该怎么走。”
“好的,科尼利厄斯老爷。”
莱尔在角落找到点灯的长勾,伸到洞丨穴顶的十八支烛灯上,点亮了其中的两支蜡烛。然后他又将壁炉的灰烬捅了捅,把残木扒拉出来点燃。在烛火和壁炉火光的照耀下,这个原本温暖的酒馆显出它此刻的邋遢与破败。
知道今晚要在这里过夜,在异域赶了一天路早已疲惫不堪的骑士们各自在距离壁炉稍近的地方就地坐下歇息,或喝点水,或吃点干粮,或干脆就倒头休息。同伴的尸首就在洞外,他们甚至无法夺回来,这种耻辱使得每个人脸上都木木的,甚至连彼此间交谈的欲望都没有。
谢绝了大卫的好意,雷蒙德没有坐到壁炉边,而是独自一人坐到稍远处,靠着冰冷的石壁,想合目休息……
约翰尼走到他面前,半蹲下来,低垂着头递过羊皮水囊。
“不,谢谢,我不渴。”雷蒙德倦倦地谢过他。
虽然缩回手,但约翰尼却没有走开,一动不动地半蹲着,唯独抬起双眸,望着面前的摄政王。
看着他的眼睛,雷蒙德平静问道:“你还有事?”
约翰尼仍是沉默着,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仍旧一动不动。旁边其他骑士们察觉到异常,纷纷转过身来看向这边。
“……我也很难过,和你一样。”
雷蒙德用很轻的语气缓缓道,他完全能明白约翰尼眼中所要表达的讯息。
听到他的话,约翰尼的喉咙上下耸动着,发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不,尊敬的陛下,您不可能和我一样,甚至可能您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
“加文·勒弗洛伊,德里安之子。”雷蒙德打断他道。
约翰尼楞了一下,显然他没有料到雷蒙德会记得,连加文父亲的名字都记得。
“您记得……可、可这只能说明您的记性很好,但您并不了解加文,你不知道他是一名多么优秀的骑士,为了能进入皇家护卫队,他硬生生把自己饿了两个星期,只是为了体重能达到标准。他能把箭射出两百步远,他还会给马唱歌,您一定没有听过他给马唱歌!一定没有!”约翰尼双目红通通地盯着雷蒙德,泪水无法控制地流下来,他根本也意识不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高亢。
雷蒙德静静地看着他,承认道:“是的,我没有听过。”
“我就知道你没听过!你怎么可能听过呢?你怎么可能和我一样呢!”约翰尼已经是在朝着雷蒙德嚷嚷。
旁边的其他骑士们彼此交换着眼色,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去劝阻约翰尼,身为皇家护卫营的队长,他现在的行为是在冒犯摄政王。
面对约翰尼失态的冒犯,雷蒙德没有发火,也没有斥责,他的语气平和而柔软:“那么你希望我做些什么呢?”
“我希望……我、我……我不希望加文是白白牺牲的,他甚至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死?”约翰尼睁着发红的眼睛恼怒地看着雷蒙德,“身为皇家护卫队,我知道,一直都知道,我们将为了保护您而牺牲生命,我也随时都准备着为您献出生命,来证明我们的忠诚。可是……您能不能让我觉得我们的牺牲是有价值的!我们究竟为了什么来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白白地送掉性命吗?”
骑士们集体沉默着,约翰尼的疑问也是他们内心深处的疑问,没有人上前去劝阻约翰尼,每个人都在等待着雷蒙德的回答。
科尼利厄斯和莱尔听不懂大人族的语言,但自从面部表情和激烈的语气,他们也大概猜得出发生了什么事。
雷蒙德静静地望了一会儿约翰尼,然后又望向其他骑士们,用疲倦而柔软的像天鹅绒一样的声音缓缓道:“不管你们能不能相信,从离开萨尔小镇开始,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诺特加斯,包括来到这个洞丨穴里。我很抱歉,不能被你们所信赖。但我得说,你们,一直是我所信赖的,现在也是!”
骑士们默默无语,静静地听着。
摄政王停了一下,将目光投向壁炉里正在燃烧的火苗,似乎在重新积蓄说话的力量:“如果我能有其他方法,就绝对不会把你们带到这里。我只希望,能做完这件事情,哪怕需要我用生命来献祭也在所不惜,拿到那块晶石,换取诺特加斯十年太平。”
“那块晶石,就有那么大的力量吗?”约翰尼不解地问。
“精灵们只凭着一块风之晶石就能把维纳恩大陆升上天空。而现在我们要寻找的是水之元素的晶石,水是万物之本,这块晶石是所有晶石中力量最为强大的,哪怕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它的力量也不容小觑。”
约翰尼自言自语地低喃着:“什么风之晶石、水之元素我不懂这些,我认为只有手中的剑才能守护诺特加斯。”
“这不奇怪,因为你们是骑士,骑士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远离魔法师。”雷蒙德自嘲地笑了笑,但笑容很快黯淡下去,“我真心地感谢你们,让骑士跟随着魔法师跋山涉水,对你们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句话一直戳到了骑士们的心窝里,他们没想到摄政王能够明白这点,每个人都为之动容。
“你相信吗?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希望我可以替代加文。”最后,雷蒙德望着约翰尼,用很轻很轻,几乎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声音疲倦道,“米拉贝尔的托付,太重了。”
双目中充满了惊诧,约翰尼震惊地注视着他的陛下。是的,他相信雷蒙德的话,正因为相信,所以才更加震惊。
夜是如此漫长、孤寂。
在这个黑暗的异域地下洞丨穴之中,即便骑士们与他距离不过几尺,但无可阻挡的孤寂仍旧像冰冷的潮水,从地面漫过来,漫上雷蒙德的脚面,一点一滴地渗入他的体内,透入骨髓之中。
他下意识地徒劳地裹紧袍子——
“雷,你知道我有多快活吗?”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米拉贝尔的声音。
他还记得这快活的音调,那是她刚刚得知自己将要嫁给国王帕克曼,站在玫瑰花丛中告诉他这个喜讯。看着她因为爱情的滋润而显得容光泛发的脸庞,他只得微笑,尽管他知道当上皇后则意味着沉重的责任和义务,尽管他不愿自己姐姐去承担这些。
而现在,责任落到自己的身上。
那个矮人说得对,在自己身上感觉不到该有的生气勃勃,即使是那些海盗们都比自己更知道生命的可贵。
纯血魔法师家族早逝的阴影一直笼罩着他,他自己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身体的每况愈下。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想,倾尽全力,为保护诺特加斯多做一点点事情。
他最亲爱的姐姐。
父母的早逝,留下他与米拉贝尔相依为命。
米拉贝尔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他不愿也不能愧对她的临终重托。
如果能够拿到奥梅迪之石,掌握水之元素,在抵御外敌的时候,诺特加斯就不会像目前这样艰难。即便是会死,以他的生命,换得诺特加斯十年太平,也算是他倾尽全力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第五章
硫磺地的洞丨穴大厅中,小图克、雷诺等人凑了几桌牌局,百无聊赖地打发时间。阿加西靠在大厅的角落里闭着眼睛假寐。梅森正在用矮人的灶头作实验,为此所有人都啃着过夜面包当午餐,而晚餐,梅森放言会让每个人都感到惊喜。
三个孩子被梅森差遣去提水,各自拎着水桶、抱着水瓶往地下河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这条河通往哪里?”
瑞恩探身把木桶浸入水中,罗伊帮着他一块拎起来。
“这边有船,肯定是能通到别的地方去,可惜船都朽了,不能用。”罗伊遗憾道,“我听说魔法师懂得一种修复魔法,能把坏的东西回复原样。”
瑞恩狐疑地看着他:“你是在羡慕他们?”这可不像是一个骑士后裔该有的想法。
罗伊耸耸肩:“我是说,这种技能有时候能派上大用场,比如现在……”
将汲满水的水瓶抱在怀中,积积犹豫了一会儿,才谨慎地说:“事实上、事实上……我学过修复魔法。”
“你学过?!”罗伊惊奇地看着她。
“是的,跟着布鲁克先生学过,他是好人,也非常聪明……”积积支支吾吾没再往下说。
“……然而?”罗伊扬起眉毛。
“……但是?”瑞恩扬起一色一样的眉毛。
积积小声道:“可我怎么也学不会,所以我放弃了当一名魔法师。”
罗伊和瑞恩对此倒是一点都没有感到奇怪。
“我早料到了,你的样子看上就和水晶球无缘,放弃是对的。”瑞恩安慰她。
罗伊看看那些船,又看看积积,试探问道:“试一次怎么样?说不定在这里能成功。”
小船的体积可比当初积积试图修复的紫晶瓶要大得多,积积连连摇头:“这不可能,我绝对做不到,我就从来没有成功过,连水晶瓶子都修复不了。”
“试一次吧,就一次!不成功也没有人会怪人你,对吧,瑞恩?”
罗伊殷勤地替积积接过水瓶,朝朽坏的小船努努嘴。
对此事根本不抱任何希望,瑞恩不明白罗伊为什么这么热衷,勉强也去催促积积:“试试看,反正我们现在也无事可做。”
积积踌躇一下:“……你们不能嘲笑我!”
双胞胎同时点着头。
“好吧,让我想想那句魔法咒语是什么。”
积积紧张地搓搓手,然后放在胸前,拇指与拇指相抵,食指与食指相抵,结出魔法手印。罗伊认真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
她念出咒语。
没有任何魔法光芒,周围的一切,包括小船在内,仍旧和刚才一样,毫无变化。
积积泄气地垂下手:“我早就说过了吧。”
“你刚才念得是什么?”罗伊好奇地问。
“***********”积积又念了一遍。
罗伊在心里默诵一遍,然后试着学积积的样子结魔法手印,重新将魔法咒语读出来……在瑞恩还来不及取笑他的时候,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
星星点点像萤火虫一样的绿色光芒自罗伊指尖溢出,尽管只有少得可怜的一点点,并且很快消失,却已经足够让积积和瑞恩吃惊地合不拢嘴……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积积问他。
罗伊看着自己的指尖怔怔出神,指尖处还残留着某种奇异的热度,他甚至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头奔流汇集。
瑞恩照着罗伊的模样,也试了一遍,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泄气地垂下手,也去问罗伊:“快说,快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不知道。”罗伊摇摇头,“就是和她一样,然后……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
“布鲁克先生说要把注意力集中在手指头上,就像那里汇聚着一潭泉水,能量的泉水。”积积烦恼地皱着眉头,“可我一直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