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一个人留在这山里……”
“现在外面很是寒冷,我可以去砍柴捕猎,你不用担心。”他朝着她伸出手,银笙犹豫了一会儿,慢慢走上前,握着了他的手指。他垂下眼帘,望着她的影子,“你不可能永远留在我身边的,总有一天也会找到自己的归宿。”
银笙眼里湿润,哽咽道:“哥哥……”
“去吧……”他缓缓松开了手,“我知道你在想他。”
她再度踏上了前去巫山的路。
时已临近除夕,无论是官道还是小径,都显得人迹稀少,冷冷清清。她孤身一人骑着瘦马,还如同过去一样,背着简单的行囊,在风雨间赶路。
仅仅半年的时间,银笙却觉得自己已将一辈子的事都经历了遍。
当时一心想给师傅疗伤而下山寻找血舍利,也是沿着江流一路南下,却不料遇到了他。不知为何,在银笙记忆中,奚秋弦给她留下的最为深刻的印象,始终都是那辆疾驰的马车上,撩开青布帘子后的惊鸿一瞥。
他有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眉梢微扬,流露出自然而成的傲气。
无论是微笑,还是负气,无论是亲昵,还是冷漠,他的一蹙眉,一抬眸,一直都像水墨画般印在她心底。
……
除夕那晚,沿途鞭炮大作,许许多多的灯火在半山间亮起,月上中天的时候,银笙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巫山。
江水缓缓流过,银色的月光洒在水里,仿佛天上的星飘落世间,在人海中浮浮沉沉。远处还有烟火闪耀,云层间鞭炮声回荡,银笙抬头望去,位于山顶的神狱却是一片漆黑。
寂静地毫无生气。
银笙有些发慌,心间沉坠不安。她将马拴在山下,才沿着上山的小径走了没几步,便听前方有人喝问:“是谁?”
“我……”她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此时前方树影下有数名护卫提着灯笼闪身而出,打量了她一番,不禁皱眉道:“是你……为什么又来了?”
她鼓起勇气道:“我想找奚公子……”
护卫对视一下,一人道:“等着,我回去问问。”
银笙退在一边,静静等待着。但等了许久,那护卫还是未回,其他几人说是去找,不多时便也隐入林间,再不见踪影。
江边风大,银笙冷得抱住了双臂。正在苦熬之时,却有人慢慢从山上走下,她急忙奔上前,却是天淑独自来到。
天淑不似以前那样利落,脸色显得很是憔悴,但一双眼睛仍是犀利如旧,盯着银笙许久。
银笙下意识地缩在一边,低声叫了她一下,她却没回答。银笙只得上前一步,道:“天淑,我是来找……”
“他们跟我说了。”天数打断了她的话,“但是你不用再上去了。之前少爷留在冰洞山想守着你,你却将他逐走,如今又来巫山干什么?”
银笙抿了抿唇,道:“后来,他是不是又去了冰洞山?”
“没有。”天淑丝毫没有犹豫地回答。
银笙一怔,随即道:“何梦齐追来,我跟哥哥被困在冰洞里,是有人以琴音与何梦齐的箫声对抗,才震断了他的心脉救了我们!我看到对面山上似乎有人,但等我追下去,却又找不到他了。”
天淑不耐烦道:“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我只是想见一见他!何梦齐虽被击败,但弹琴之人必定也经受内力震荡,我很担心……”银笙急切道。
“对你说了那不是少爷,你还想怎样?”天淑转身盯了她一眼,“自从你将少爷赶走之后,他就与你再无瓜葛了。请你以后也再不要来巫山。”
银笙急道:“就算不是他去救我的,我,我可以向他道歉吗?”
“道歉?”天淑挑眉,“不需要了。”说罢,她便快步朝山顶行去。
银笙飞奔至她身后,悲伤道:“天淑,那你只让我见他一面,待我看到他平安之后,我自然会离开,不再打搅你们!”
天淑的脚步微微一顿,但她很快便调整了心情,继续一言不发地匆匆前行。银笙站在寒风中,听着远方鞭炮回声,抬头望着漆黑的山顶,忍不住悲声道:“你怪我,我明白,那我就这等着。”
说罢,竟也不再强求,只是攥紧了包裹,缩坐在道边草丛间。
天淑走了,山间又是暗无光亮。渐渐的,花炮声变得零零落落,唯有风声水声,伴着树影摇曳,星光寒烁。银笙蜷着坐了许久,浑身冰冷,手指酸胀难忍。连日劳顿,几乎夜不成寐,此时困乏异常,却又经寒风刺骨,不多时,她的头便剧痛无比。
她抱着包裹强自忍耐,但神志渐渐模糊,却在此时,隐约间又有脚步声传来。银笙勉强睁开双目,抬头望着站在山道上的人。
“走吧。”天淼提着灯笼,示意她站起来随他去。多日不见,天淼似乎也瘦了许多,不像以前那样神采奕奕了。
银笙吃力地随着他往上行去,原先记忆中的满山苍翠如今在夜间看来却显阴森。再度踏足巫山,她的心始终都是悬在半空。等来到神狱门前的那长长石阶下,望到了那块伫立已久的巨石,银笙已是心跳不已,手心微微出汗。
天淼这一路上都未说话,他提着灯笼,银笙慢慢地跟着他走上石阶,走进了神狱。
除了门口的守卫之外,神狱中很少有人在走动。银笙虽低着头不敢张望,但明显感觉到了这地方与之前已有了很大改变。
草木犹在,青石砖路依旧,但无形之中却多了寂寥肃静,少了闲适清雅。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转过石桥,穿过她昔日住过的小院,天淼带着银笙,站在了植有翠竹的院落前。
这院落本就处在神狱幽僻之地,而今望去,只有屋中的窗纸间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除此之外,再无动静。夜风习习,墙角竹枝轻轻簌动,地上又多了几枚落叶。
“他在里面吗?”银笙小心翼翼地问道。
天淼默默地点了点头,此时屋门一开,天淑自房中走出,冷冷地站在门边。银笙走到屋前,轻轻敲门。可是里面没有人说话。
“你直接进去吧。”天淼在后方低声道,“见过之后,不要耽搁太久。”
银笙惊愕地回头看看他,随后便心怀忐忑地推门而入。堂中没有点灯,那光亮是从帘后的卧房内透出的。这景象,竟让银笙想到了那时她初次进入他的卧房,也是这样循着光而去。
微微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像那次一样,撩起了帘子。
卧房中的桌上依旧摆着烛台,烛泪殷红,正缓缓流淌、滴落。烛火被帘子掀开时带进的风吹得跃动了几下,整个房间便笼罩在了摇曳晃动的光影里。
床前帘幔低垂,重重叠叠,宛如巫山云起,遮蔽了视线。银笙站在门口,试探着叫了一声:“阿弦。”
屋内没人回答。烛火忽高忽低,耀得银笙眼前发晕。
她慢慢走进房间,站在距离他的床不远的地方,低声道:“阿弦,我回来了……”
可是四周还是死一般寂静。
银笙心中又酸又涩,上前一步,道:“对不起。”
身后有人撩起帘子,站在房门口,道:“你对他说的,他不会知道。”
银笙惊觉回头,这才发现天淑的眼里充满血丝,像是几夜未睡的样子。银笙慌了,“他怎么了?”
“没有知觉了……”天淑哑声道,“自从那日从蟠龙峰下来后,他便栽倒在雪中……我们将他带回巫山,但他从此之后,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银笙冲到床前,颤抖着掀开了帘幔。
奚秋弦就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眉睫如旧,只是闭着双目,好似睡着一般。银笙急促地呼吸着,扶着床栏慢慢蹲在床前,望着他轻声喊道:“阿弦。”
他呼吸微弱,似乎全身的力气都已被抽尽,只剩仅有的一点点气息了。
银笙忍着泪伸出手,碰着了他的脸颊。消瘦,微冷,几乎感觉不到温度。她的手指在他眉宇间划过,他却连一丝反应都没有了。她还记得他喜欢偷偷摸她的发,亲她的唇,他高兴时笑容无邪,生气时眼神寒冷。他会抱她逗她,一展眉一开颜,都是说不尽的言语……
可他现在却连看她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银笙紧紧握着他的手,他的手指僵直,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与她十指相扣了。眼泪缓缓流下,银笙再也抑制不住悲伤,握着他那双失去了生命力的手,泣不成声。
他的指尖上,尽是伤痕。
初次去冰洞山寻访师傅的时候,他骑着骏马,背着古琴,翩翩然如临仙境。她曾取笑他整日背着那琴却无用处,他一本正经地道:“古琴是祖上留下的,巫山有一曲称为清弦引,以内力贯注其间,可制敌于无形中……”
那时,她心忧他身体虚弱,怕他逞强自负,便望着他道:“若是遇到危险,你也不要擅用内力,我来保护你。”
他一笑,她当时是记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让他轻易受伤。却原来,直至最终,还是他以清弦引保护了她,她却在那之前与他渐行渐远,终至留了他一人,在那冰天雪地的荒山里。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小奚有时候会讨人嫌,虽然他也会发脾气,可能不像有些男主那样对女子千依百顺,但是我觉得在他感觉到银笙对哥哥的态度后,还能一直保证哥哥的安全,已经算是很不容易了吧?
最初想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就想到了这首歌。
《芊芊》
小池塘清露踏涟漪
一圈一圈泛起
那眷恋依旧被微风凋零
翻阅相濡以沫的梦
长不过天地间
每一篇 如青涩般浮现
落雨声 嘀嗒嘀嘀 回荡着轻声细语
犹如你唯美叹息 那么动听
城外 湿呀沥沥 满地的呢喃细语
我发现身边的你 漠然回避
绝唱一段芊芊 爱无非看谁成茧
和你对弈输赢都回不去
一曲轻描淡写勾勒尽是我的呼吸
山穷水绝处回眸一遍你
第75章 番外之春寒料峭心茫然
银笙在奚秋弦的床前陪了他一夜。
没有人知道她在那夜做了什么,次日一早天淑进屋时,却发现他的枕边放着一本巫山剑谱,而银笙,早已不在。
天还没亮的时候,银笙便悄然离开。她牵着瘦马,回望了隐于云间的神狱一眼,便上马疾驰,很快消失在茫茫水雾中。
据天淼讲,回到巫山后,他的父母便带着人马外出寻觅良医去了。他与天淑只能以汤药维持着阿弦的生命,但那样微弱的呼吸,或许随时都可能停止。
银笙走得决绝,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阿弦死。
她可以跟哥哥一起赴死,却无法接受阿弦的离开。也许,这就是之前从未意识到的区别。
她开始了昼夜不息的奔波与寻找。江南江北,山野市镇,银笙在人海中穿行打探,希望能找到想找的人。朔风扑面,飞雪凌乱,她却忘记了寒冷,忘记了困乏,只是不停地来往于各个地方。除了仅有的一点休息之外,她舍不得稍微的停留,她甚至开始害怕黑夜,也开始害怕日出。因为那就意味着一天又已过去。
时间对于她来说变得尤为珍贵。
拖着疲惫的身子,她终于再次来到了雾渡坪。
此前她已穷尽心力体力,却丝毫打探不到神医的下落。陷于绝境的银笙,牵着同样劳顿不堪的瘦马,吃力地走回了那片山野。
草木被焚的痕迹依旧存在,枯黄焦黑。那堆废墟也无人打理,只有河岸边采萍的坟墓边散落着残破的杯盏,几枚纸钱在风中飘飞。
银笙走上前去叩拜,将那坟上的枯草清除了些,便牵着马转往不远处的那座山丘。山路湿滑,荒草蔓生,处处皆有荆棘,银笙跌跌撞撞爬到半山,眼前便是那个幽深的山洞了。
当日,她与阿弦便曾藏身于此。
洞口杂草丛生,她探身而入,沿着洞壁慢慢往里走。与之前见到的景象一样,这山洞石壁间依旧长有细草,幽幽蓝蓝的光从细草顶端映出,就像是无数萤火栖息于此一般。
她一边走一边打量,发现有一些蓝草已被折断,只留下半截茎叶。银笙的心不禁一震。
转过一个弯,前方渐渐开阔,石壁上的蓝草却渐渐稀少,即使有伸展而出的,也是极为细弱,几乎没有光亮。银笙行进更为艰难,她扶着洞壁小心翼翼地往前,忽听前方有人沉声道:“不要去碰石壁!”
她惊立于洞壁边,只见有个背着竹筐的人站在对面的角落,有浅浅的蓝光正从他的竹筐中泛出,映着嶙峋的山洞。
深目高颧,形容清瘦。一身褐衣,神情冷淡。
“神医!”银笙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
神医瞥了她一眼,转过身继续采摘洞壁上的蓝草。银笙奔上前去,忽地跪了下来,急切道:“请前辈去巫山救救阿弦。”
他还是不说话,银笙攥着他的衣衫下摆,悲伤道:“阿弦毕竟是您的师侄,他已经奄奄一息,连知觉都没了……”
神医怫然回头:“他是不是又做不自量力的事了?”
银笙含着泪道:“或许在神医看来他是不珍惜自己,但他是为了救我才变成那样。”
“当日我将他的内力封存起来,就是不想让他再涉足江湖,难道他没了武功还去以身犯险?”
银笙一怔,“封存?可我们以为您将他的内力都废去了,所以我后来便以自己的内力贯注于他体内,希望能让他恢复……”
“糊涂至极!”神医怒道,“他的内力一直都在,只是被我化散。我是想等他休养好之后再行疗治,若是他在虚弱之时再次强行运功,内力奔涌不息,他这样的身子怎么承受得住?”
银笙沮丧,神医来回踱步,她只得抬头祈求:“但现在事已至此,只能请前辈去救他一命了!”
神医不语,银笙急道:“如果前辈是因为我害死了采萍而迁怒于阿弦,我可以接受前辈的任意处置!”
老头望了她一眼,冷笑道:“我没了徒弟,以后这守山采药的事就由你来做,怎么样?”
银笙怔了一下,旋即叩首道:“只要您能救活他,我可以留在这里。”
一辆破旧马车疾行往南,神医最终还是随银笙去了巫山。
高氏夫妇原本请了数位名医,但都束手无策,听得神医来到,自然是惊喜异常。老头儿踏足神狱后负手疾行,不往别处看上一眼,径直到了奚秋弦住所。
银笙等人想要跟进去,他却把门一关,冷淡道:“闲杂人等在外等候。”
众人不敢造次,只得静待在门外。这一等,竟不觉过了半天。临近黄昏时,神医才疲惫地走了出来。银笙急忙上前询问,他沉着脸站在檐下叱道:“你们明知他内力不足,却还让他耗尽元气,这岂不是等于将他往死路上赶?”
天淑不乐意道:“是少爷一意孤行,瞒着我们独自去救她……”
银笙垂下头不语,神医哼了一声,“我怎么从不知他是这样的痴情人?跟他父亲一样傻!简直是无药可救!”
“前辈您答应过我会救他的!”银笙一惊,急忙抬头。神医冷冷道:“我在这待上三天,若三天还无好转,你们就不必再心存侥幸了。”说罢,也不顾众人面面相觑,又重新返回了房中。
银笙越发心焦,此后她便索性守在了门口,直至深夜都不愿离开。
日落日升,第二天清晨神医抛出一张单子,要求天淼在半日内找全上面列举的所有药材及药引。天淼急匆匆带人下山,待到中午时分才飞奔赶回。
这一整日神医还是不踏出房间半步。
第三天银笙忐忑不安地端着汤药送去,才见神医正伏案翻看医书。而奚秋弦依旧闭着双目,手臂丨穴位间刺着的银针在微微颤抖。她呆呆地站着,不知为何,竟觉得他比之前似乎更憔悴了些。
“给他喝药。”神医略显疲惫地挥挥手。
银笙捧着药碗坐在床边,舀起一勺汤药慢慢地喂他,但奚秋弦还是抿着唇没有反应,药有一半都未能喝下。银笙无奈地替他拭去唇边的汤药痕迹,见他的手臂都露在外面,不禁轻轻地摸了摸。
“前辈,阿弦这样不会着凉吗?”
神医抬头瞥了她一眼,“他现在冷热都不知,你担什么心?”
“他虽不知道,但身体会受不了啊。”银笙忧心忡忡。
“你先不用想这些,等到明早若还是毫无起色,我也不会再留下去了。”
银笙心头一沉,不由自主地侧过脸望着奚秋弦,他还是持续着那种微弱至极的呼吸,若不细看,有时候甚至会觉得一切都已静止。
她低下头,指尖与他相触。可是却感觉不到一点温暖之意。
这天晚上神医出去休息,银笙趁着天淑天淼还未来,便偷偷溜进房间。她跪坐于床边,握着奚秋弦的手一遍遍轻轻叫他,见他还是一动不动,便又拿起一直放在他枕边的剑谱。
“阿弦,我读给你听好吗?”她伏在床边,小声地问着,又翻开第一页,念了起来,“楚山千叠浮空,楚云只在巫山住。鸾飞凤舞,当时空记,梦中奇语。晓日……这后面两个字读什么?你教我好吗?……阿弦……”银笙慢慢垂下头,望着扉页上的词句,眼泪晕开,那一个个端正的字迹变得模糊不平。
天淼到来的时候,从房门口望到银笙跪坐的身影,她还在以带着鼻音的声音念着读着。天淼没有进屋,转身走了。
天刚刚亮起,神医便过来了。推开门,见银笙竟趴在床边睡着了。他沉着嗓子咳了一声,银笙惊觉醒来,神情慌乱。
“怎么了,前辈?!”她急急忙忙地想要站起,可双腿发麻,竟又跌坐了下去。
“最后一次施针。”神医面无表情地取出银针,迅疾下手。银笙见针尖扎进奚秋弦肌肤,便不由自主地蹙紧了眉头,似乎替他受着痛楚。
神医坐在床前,双指捻着银针尾端,迅疾轻快。那一根根银针随着奚秋弦的呼吸微微起伏,神医凝神深吸,忽然间指动如风拂杨柳,十数枚银针竟齐齐颤动,甚至连快慢高低都几乎一模一样。
银笙屏息看着,起先银针颤动齐整,渐渐的,自上而下起了变化。时快时慢,时动时静,每一枚银针似乎都有了各自的生命,在同一时间释放出不同的力量。
神医伸出一指,点于奚秋弦眉间。运力之下,他原本细弱的呼吸忽变得急促沉重,胸口在不断起伏。银笙内心惊恐,但只能按捺着担忧静候一边。
神医的手指也开始微微颤动,而此时那些银针的震动幅度渐渐变小,一根根笔直上扬,仿佛即将跳出丨穴位一样。神医紧闭双目,触及奚秋弦眉间的手指猛一发力,只听萧萧声响,那些银针竟齐齐飞出,直刺透床幔,深深地扎进了墙壁之中。
银笙震惊不已,神医忽而收手,摇晃着身子后退一步,跌坐于床边。她急忙上前搀扶,神医却一摆手,吃力道:“我已尽力。”
她怔怔地转过脸望着奚秋弦,他的眉心有一点发白的痕迹,除此之外,似乎并无变化。刚才那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平息,又回到了之前那种状态。银笙缓缓坐在他身边,看上去竟是异乎寻常的平静了。
或许正是为了不至于太过失望,才一直反复告诫自己,不要抱有太多的憧憬。
她这样想着,但心里却还是酸涩难忍,沉得几乎喘不出气来。
神医低声道:“他伤得太重,心脉受损尤为严重,若不是之前一直以良药维持着,只怕都活不到现在。”
银笙掌心冰凉,但还勉强笑了笑,哑声道:“老前辈,谢谢你了。”神医喟叹一声,没再言语。
银笙将奚秋弦的手指扣在指间,他的手虽然不甚温暖,但此时与之相握,就像那夜两人初次亲吻之后,她拂过他手指的感觉一样。
这双能抚琴弄弦的手,她想一直握在掌心。当时的她,是怀着这样小小的,却又神圣的心愿的。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竟又淡忘了这念头,变得不再想要依赖他,不再想要与他同生共死了呢……
她紧紧抿着唇,聚积于心底的悔恨之泪蔓延而出,仅一瞬,便滴落在他指尖。
眼泪沿着他的手指慢慢流下,直至融进两人相握的掌心。这个时候,她却惊讶地感觉到他的手指似乎微微搐动了一下。
很轻微很轻微的,如一丝涟漪,很快便消失不见。
但是她还是惊呼了起来。“阿弦!”银笙一边喊着,一边紧紧攥住了他的手。
此后的一连十天,神医又忙碌不断。银笙一直留在房中,眼看着奚秋弦的手指从开始不由自主地颤动,到慢慢地可以弯曲。再后来,也不知是哪一天的清晨,银笙打开窗户的时候,一回头,竟见他微微地张开了眼睛。
时间在这样的境况下流逝得格外迅速。不知不觉间,她到巫山已有一个月了。期间她曾请求天淼托人去看望哥哥,那人回来后转交给她一封书信,哥哥告诉她一切尚好,叫她不需担心。
银笙稍稍松了一口气,转而又望着躺在床上的阿弦。他虽然已经睁开了眼,但不知是否受伤过重的缘故,直至今日,银笙就站在他面前,他都未曾说过一个字,甚至没有真真正正地看过她一眼。
他好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人,苏醒了过来,却只是一个躯壳。
喂他吃,他不会咀嚼,喂他喝,他不会吞咽。银笙尽心尽力地服侍着他,但是奚秋弦却始终怔怔,不言不语,无怒无喜。
一年之中最为寒冷的时候已经过去,窗外的树梢上隐隐有了新绿。神医在这里待了许久,准备要回山采药了。天淼私下问他少爷会不会一直都这样,他只道,看他自己,若清醒不来,就是活着也是白费。
天淼不解其意,但也没敢将此话告诉银笙。
银笙似乎不以为意,每天都很忙碌,直至听说神医要走,她才好似慌乱了起来。她追到门口的时候,神医已经背着行囊准备下山了。银笙苦苦求他,“阿弦还没有真正恢复,前辈就这样不管了吗?”
“该做的我已经都做了,再留下去也没有意思。”
“您不是还说要让我守山采药吗?只要您再多留几天,我便去帮您采集蓝草。”银笙急得没法,竟拦住了神医。老人摇头道:“你这个笨丫头去了也是添乱,我还是依靠自己吧!你留在这里,他还离不开你。”
说罢,拨开银笙的手,顾自背着包袱快步而去。
银笙失魂落魄回到房间,浅白色帘幔为微风吹起,飘飘摇摇,好似重重叠叠的花。窗外是金亮的阳光,明艳的碧叶,但房中却始终凄清。
奚秋弦躺着,静静地望着床顶,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银笙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依照神医以前交待过的那样,来到床前托着奚秋弦的后腰,费劲地让他侧转了身子。
原先在这之后,应该是要用银针刺激他后背的丨穴道。可是现在,她撩开他的衣衫,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针眼,越发觉得苦楚。
“阿弦,你很痛,是吗?”银笙哽咽地说着,轻轻摸着他的后背。“痛就说话,哪怕喊出声也可以……阿弦,为什么你不说话了呢?你以前跟我说过的话,开过的玩笑,都忘记了吗?”
银笙哭了,慢慢脱掉靴子,躺在了他背后。奚秋弦还是背朝着她,一动不动地侧卧着,呼吸平稳,完全没有反应。
“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可是我现在只想听你说说话。你已经很久都没有理我了。”银笙流着泪,抑制不住地心酸,伸出双臂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
他的身子几乎形销骨立,虽已是初春,银笙抱着他,却觉得还是没有一丝暖意。她紧贴着他的后背,似乎是想以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她感觉到了他心跳的声音。
“阿弦,我想你了。”她低着头,抵在他后心之上,紧紧地,任由眼泪流下。
朝里侧卧的奚秋弦依旧睁着双眼,这些天来,他的眸子黯淡无神,再也没有以前的明亮波光。如一潭已经即将干涸的池水,颓败荒废。而此时,这已经枯竭许久的眼眸里,慢慢地泛起雾气,在银笙没有察觉的时候,有浅浅的泪痕自他眼角滑落,无声无息地落在了枕边的剑谱上,很快便洇散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为毛写到一半觉得俗得不能再俗了,⊙﹏⊙b汗……
第76章 番外之一片懵懂只为卿
银笙就这样抱着奚秋弦说了许多话,絮絮叨叨,颠三倒四,到最后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他的身体本来是冷冷的,后来渐渐被她捂暖了些,她便侧着脸,伏在他肩后。
就这样抱着他睡着了。
睡梦里,银笙仿佛又回到了冰洞山的小屋,面前坐着的就是身着白衣的阿弦,他对她微微笑着,她则蹲在地上拨弄着白狐的尾巴。山间的花开了,淡紫绯红,漫山遍野的,好似一粒粒缤纷的星。
“阿弦……”她伸出手,摸摸他的脸。有点虚无,好像触到了,又好像还隔着一层纱。
他始终都是微笑,却没有说话。
渐渐的,四周的光线暗了下来,阿弦的身影也在慢慢隐去。她慌乱不已,扑上去抱住了他,但他却如云雾般幻化而散。
“阿弦阿弦!”银笙惊慌地叫出声,忽然间从梦中醒来,才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奚秋弦依旧背对着她侧卧。
她急促地呼吸着,忽而起身翻到他对面,挤在狭窄的里床,面对着躺下。他闭着眼睛,像是还未醒来,银笙缩着身子,用前额抵住了他的唇,又使劲拉过他的手臂,环在自己身上。
就让他这样僵硬地抱着自己好了。
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拂过自己的眉梢眼角,已经有太久太久没有这样亲密地接触了……虽然他现在不能动,但是银笙却还是感到心安。她闭上眼睛,抱着他的腰,听着他的心跳。
砰砰砰的,跳得有点快。
她微微诧异,担心他是不是被自己抱得太紧而呼吸困难,于是便抬起头看看他,忽然发现他的眼睛又微微睁开了。
“阿弦,是我抱得太紧了吗?”她下意识地问,其实也没指望他会听懂。他怔怔地望着前方,银笙忍不住像梦中那样摸摸他的脸颊,他的眼睫轻轻动了动,随后,低下了头。
动作很小,但是银笙却一惊。他的唇正好落在她眉间。
她恍恍惚惚地抓住他清瘦见骨的手腕,战战兢兢地道:“阿弦,你听到我说话了?”
他没回答,却摇摇头。
“没有听到为什么还摇头?”银笙不顾一切地扑在他身上。
他却闭上眼睛,略显吃力地想要朝外面翻转过去。银笙也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劲,紧紧抱着他,不放。
奚秋弦挣扎了一会儿,忽然哑着声音道:“……松开……”
银笙将脸埋在他怀里,只做没听见。他似是着急起来,伸手想要推开她,银笙却抱得越紧,到最后,他只能颓然放弃,低着头由她抱住。
他的呼吸轻浅,拂过银笙额前刘海,柔柔的,痒痒的,可是银笙却觉得眼睛发酸,想大哭一场。
“阿弦,别不理我。”她咬着他的衣襟,忍着眼泪。
他的目光还是有些呆滞,似乎刚从一场漫长的梦中醒来,过了许久,才吃力地道:“不是你不理我了吗……”
银笙将头埋得更低,顶住他的心口,“……以后不会了……”
他没再说话,抿着唇,伸手搭在了她的腰间。
奚秋弦终于开了口,认了人,但是或许是昏迷太久的缘故吧,银笙在此后的日子里,总觉得他好像比以前要笨了不少。
他的身体还是很虚弱,下不得床,勉强才能倚着床栏坐一会儿。银笙给他喝药,他就低着头一口口喝,不像以前那样嫌弃药苦。她才刚感到有所欣慰,没过几天再给他喝药,他却又紧闭嘴巴不肯喝了。
“阿弦,怎么回事?不喝药怎么行?”她好言好语劝解了半晌,他才慢吞吞回答一个字:“苦。”
“良药苦口,喝了就能下床走路了……”她摸摸他的脸颊,奚秋弦却垂下眼帘道,“走不了。”
银笙怔了怔,“为什么?”
“走不了。”他还是重复了一遍,神情呆滞。
银笙以为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双腿,不禁柔声道:“可以像以前那样装上假腿啊,以前你不是跟我一起走,一起跑的吗……”
他不说话,呆呆望着自己空荡荡的裤管,忽然道:“腿疼。”
银笙又急忙放下药碗,往后坐了坐,握着他的右腿,搁在自己膝上。“是这条腿吗?”她轻轻地问,奚秋弦面无表情不吭声,她便低着头替他揉。
他的腿比以前也瘦弱了不少。银笙心情有些沉重,不禁道:“阿弦,你再不肯吃药,以后腿废了,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瞥了她一眼,还是沉默。
银笙有些怨,隔着裤管捏了他一下,其实并不重,奚秋弦却叫了起来。“痛!”
“你还是知道痛的……”银笙一边说着,一边将他裤管挽起,想看看有没有捏红。他却侧过身子转向里床不想给她看。银笙揪住他,“阿弦!不要闹,怎么变得像小孩子一样?”
他没理她,还是转过身子去了。银笙拍拍他的肩,“喝药,要冷掉了。”
不动。
“不喝我走了。”
还是不动。
于是她真的站起来,头也没回地出了房间。临到门口一拐弯,躲在了房门边。过了一会儿,偷偷往里看,却见他恹恹坐起,自己端起碗来喝。
银笙在心里叹了口气。
春日暖融,晴空无云,银笙推着阿弦去后山松林。之前她和天淑天淼也曾想让他试着站起,但奚秋弦一站起身就浑身冒冷汗,他们只好又让他坐了下去。
她将轮椅停在了松林前的沟壑边,蹲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