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林中,银笙自睡梦中惊醒。方才的梦境光怪陆离,只觉有无数黑影在身子周围盘旋不去,仿佛要将她拖向深渊。她拭去额头冷汗,见四周还是如之前那样安宁,才稍觉心定。
但很快的,风中似乎有焦味飘拂而来。银笙蹙眉坐起,此时还是深夜,她望不到周围有什么地方着火,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细想之下又觉不安,便想问问奚秋弦,转身之下,却发现自己身边早已没了他的踪影。再一望对面树下,天淼竟也不在了。
银笙一惊,飞奔到林边,她认得天淼的那匹足踏乌云的白驹,可寻找之下,果然连马儿都不见。
“银笙姑娘,有什么事吗?”众人被她的动静惊醒,纷纷起身来到她身后。
“他们不见了!”银笙急得叫起来。
“少爷和天淼?!”有人点燃了火把,摇曳的光影下,银笙的脸色变得苍白。
“看这里。”一名青年发现了系马的树桩上印着墨黑的痕迹,银笙望去,但见只有五点,上二下三,她不明其意,但众人见了,便忙安慰她道:“他们去查探一下情况,稍后便回。”
银笙怔了怔,才想发问,却又是一阵风来,先前那隐隐约约的刺鼻气息变得更加浓烈。
“快看!”有人眼尖,一下子望到了远处的异常,惊呼了起来。
他们回身望去,但见群山依旧静谧横亘,但在漆黑的山色中,有一处浓烟冲天,火光已经蔓延开来。
“走!”为首之人一声令下,众人飞快上马,带着银笙冲向那个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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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青芒点点如旧梦
风声呼啸,银笙与神狱众人策马冲出银杏林,前方便是蜿蜒河流。缰绳一抖,骏马踏破水中月影,溅起水花漫天。
忽然间冲在最前的两人紧勒缰绳,马儿发出嘶鸣,竟凌空腾跃起来。
“怎么回事?!”跟在其后的人急切询问。那两人口中哑哑做声,却已说不出话来,挣扎间便已摔下马背,直滚到湍急的河流中了。
此时其余众人也渐觉头晕目眩,先前风中充溢着起火后散发的焦味,如今在这其中又掺杂了另一种刺鼻腥味,两种味道混在一起,更令人心口窒闷,呼吸困难。
有人发令,众人翻身下马,飞快地以腰间缎带浸透了河水,随即遮住了口鼻。银笙随着他们矮身疾掠,却忽觉脚下河水中也散发出异味,她蹲□子伸手一摸,指尖尽是油腻之感。
“快上岸!”银笙惊觉高呼。岂料话音才落,但听“嗖嗖”数声,从河畔矮林中飞射出无数点着的弩箭,一落到河水间,便轰然燃起大火。
一时间,这条本来幽深阴沉的河流成为了蜿蜒的火龙。
银笙与身边的人已疾掠上岸,但有几人刚刚跃起便被烧着了衣衫,顿时成了火团,惨叫着坠入了火海。
银笙惊骇至极,回头间弩箭又至,她飞身出剑疯狂斩落,唯恐沾上半点火星。一道人影自树林深处飞掠而来,残月弯刀寒光闪烁,直削向银笙双肩。她拧腰疾闪,剑尖顺着刀柄的锁链一路上挑,那人长袖一卷,想要缠住银笙的剑身。银笙手腕疾震,剑刃飞速翻转,一下子刺中对方手臂。
火光熊熊,照亮了那人的面容。凤目薄唇,正是暗夜盟碧波楼首领凤千魅。她冷哼一声,身形一纵便向起火的方向疾掠而去。银笙见神狱众人正与林中涌现而出的黑衣人厮杀,一时也无暇再让他们分心,当即持剑直追过去。
火光熊熊,凤千魅碧衫间珠光点点,身姿如燕般轻盈,转眼间便投入茫茫山林。银笙紧追其后,抬头间只见前方松林已是一片火海,林畔河流中因浮有火油,也已燃出烈焰。
她记得之前天淼曾说过何梦齐等人就留在这条河流畔休息,而后他与奚秋弦便都没了踪影……一想到此,银笙便不禁高声呼唤着两人的名字。火苗在她身边肆意舞动,她一边闪避着火焰的侵袭,一边朝着林中飞奔。
凤千魅已不知去向,此时浓烟愈加猛烈,银笙几乎看不清前方情形。忽而斜侧“铮”的一声,她下意识回头,已有一道寒光扑面而来。
她急忙出剑格挡,但那暗器竟有千钧之力,直撞得银笙手腕发麻,不由自主地连连倒退。就在她倒退的瞬间,身边燃着的大树轰然倒地,银笙情急之下闪身疾掠向后方山岩。
这山岩高耸伫立于半空,底下便是深不见底的谷底。山边风大,她还不及站稳身形,又有数道锁链自两侧卷来,一下子缠住了她的双臂,竟将她生生拽起。
银笙人在半空足不着地,奋力握着锁链想要翻转身形,但隐在树林间的人猛地一扯锁链,她的双肩便像断了似的,再也无法挣扎。
却在此时,又有数道寒光呼啸而至,银笙惊骇中闭上双目。但那些暗器并非刺向她身子,而是紧贴着她的双肩削向锁链。
火光迸现,锁链陡然断裂。银笙身子猛地一沉,便坠向黑黢黢的山下。
慌乱中的银笙拼命想要抓住些什么,但手掌所碰撞到的,除了树枝就是杂草,根本无法阻住下坠之势。天翻地覆的晕眩,剧烈的疼痛,让她不知所以,突然间有一股强力卷住了她的衣衫,似是有什么东西想将她拖住。但这山坡湿滑陡峭,银笙非但未能止住下坠之势,反而带着那股外力一同滑下了山岩。
整片山林都已燃起熊熊大火。暗蓝的夜空也被染上了妖异的红光。
然而与此相距甚远的谷底,还是一如既往的潮湿幽僻。半山间本来长着众多灌木野草,之前被银笙下坠时尽数撞断,如今零散了一地。她就那么躺在了漆黑的草丛中,一动也不动。
天边阴云聚集,风势渐起,不多时,雨点由小变大,噼噼啪啪地砸落下来。
水滴从山间草叶尖端滑落,滴在她的眉心,沿着脸颊流到了她的眼角。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忽然紧紧蹙眉,随后,慢慢睁开了双眼。
……遥远的夜幕,厚厚的云层,还有清凉的雨水……
银笙从昏迷中渐渐苏醒,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她甚至忘记了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直至那浑身的疼痛之感,以及手掌间的鲜血味道,才让她记起了坠下山崖的那一幕。
她吃力地撑着地面想要爬起,但双肩一阵撕痛,根本没有办法用力。.shubao9.com奋力挪到山脚下,倚着山岩坐起,她只觉心口一阵汹涌,血脉膨胀,气喘不止。闭着眼睛坐了许久,又依稀想到了在即将坠到山脚的时候,似乎有人曾要拉住她,却最终没能成功……
银笙猛地一惊。
她扶着山岩,睁大双眼细细查看四周。昏暗的雨幕中,起初并没能找到什么人影,但就在她以为自己只是摔得糊涂了的时候,却发现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一闪一闪的幽蓝光点。
就像是童年夏夜所见的萤火虫。那种虽然微弱,但却带给她无尽希望与欢乐的“小灯笼”的光。
她的心猛然一震。
银笙咬着唇,忍着剧痛,往那边吃力地爬行。拔开的野草,那幽幽蓝光,正是那个倒伏于荒草间的男子身上所发出的。
她看着那黑色身影,喘息着抱住他的双肩,奋力把他往自己身边挪了一下。或许是触到了伤处,男子终于从昏迷中发出了声音。
“阿笙……”他声音颤抖而低微。
银笙不禁伏在他面前,急切叫道:“哥哥!”
他的手动了一下,银笙急忙伸手,与他十指紧扣。他慢慢睁开眼,抬起头看着她,似是想要笑一下,可是却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银笙忍着泪道:“哥哥,你觉得哪里痛?我帮你看看。”
鬼虚影微微摇摇头,过了一阵才道:“让我歇一会儿……就好……你不要担心。”
银笙不敢强行拉他起来,只得跪坐在他面前,又不放心他,便抚着他的背轻轻摸了摸,确定他背脊未断,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从怀中取出青磷粉,想借着那幽光照亮四周。鬼虚影却奋力抬手按住了她,吃力道:“不要……会被发现。”
银笙只得将青磷粉收起,低声道:“可是我连你伤在哪里都不知道……”
“只是,撞上了山间的树。”他又咳了几声。银笙急忙俯身抱着他的肩,他借着力,咬牙坐了起来。银笙能明显感到他的身子微微发颤,不禁让他倚靠在自己身前,急道:“你怎么正好到了这里?”
“先别说这些……快些离开,我怕他们会追来。”鬼虚影喘息道。
银笙倒抽一口冷气,抬头望望上方,但除了黑黢黢的树影外就是密集的雨帘,暂时还没别的动静。银笙道:“哥哥,我扶你起来,我们一起走。”
“好。”鬼虚影撑着身边的古树,猛地发力,终于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银笙自己也浑身疼痛,但为了不让他摔倒,还是尽全力搀扶住了,带着他一步一步朝前方走去。
两人跌跌撞撞穿过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地上越来越湿滑。银笙不得已只能扶着鬼虚影到了一棵大树下,让他慢慢坐了下来。
“阿笙,你有没有摔伤?”他倚着岩石,微微仰起头来望着她。
银笙忍痛站着,摇头道:“没什么大碍。”她顿了顿,又道,“哥哥,你是特意来救我的?”
鬼虚影似是怔了怔,过了片刻才道:“是盟主派我与凤千魅来擒你回去。我跟她商议好了,她来引你上钩,再由我带着手下用锁链捆住你。”他顿了顿,又道,“我本想在半途中让你不要追来,但一直没有机会……到最后没有办法,便只好削断锁链,否则你被拖去盟主那边,我就根本救不了你了。”
银笙愣住,继而惊愕道:“他为什么要抓我?!”
“我也不知,他从来只是下令,不会有解释。”
银笙心中纷杂,她之前见到何梦齐向奚秋弦出手,知道此人的武功诡异莫测。但这样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为何会特意派手下来擒拿自己,她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那你这样出手了,岂不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银笙担忧问道。
“凤千魅以为大功告成,我先让她去通知盟主了。”他顿了顿,又道,“我射出暗器削断锁链的同时,将手下都灭了口。”
银笙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阿笙……”鬼虚影倚坐着,声音极低,呼吸有些困难,“找找看,这里有没有路可以通往山外……你必须,马上离开。”
银笙回过神来,半蹲在他身前,道:“哥哥,你知不知道阿弦怎么样了?”
“阿弦……”鬼虚影喃喃念着,“你是说奚秋弦?”
“是!他与天淼说是先去查探,所以我才出来找他们。”银笙望着鬼虚影,眼神中掩饰不住焦急。
他沉默片刻,缓缓道:“如果不是他抛下你去跟踪盟主,盟主就不会趁此机会来抓你……你明白吗?”
银笙愣了一下,“你是说何梦齐察觉被跟踪,所以故意引开阿弦,再派你们来抓我?”
“……是。”
银笙感觉有些沮丧,但还是坚持道:“就算是这样,也只是阿弦没有料到何梦齐会对我下手……哥哥,求你告诉我,阿弦到底怎么样了?”
鬼虚影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过了许久才道:“我不知道。”
银笙一怔,忽而道:“我去找一下阿弦。”说罢,她便吃力地往原路而去。
“阿笙!”鬼虚影在她身后哑声喊着。
银笙停下脚步,低着头道:“哥哥,我只是去找他,你在这里等我好吗?”
“找他?……山上已经成了火海,凤千魅必定带着盟主四处搜查你的下落,你还要回去找奚秋弦?”鬼虚影忽然笑了起来,只是声音压抑低沉。
“那你让我不管他的死活吗?”银笙急得回过身,眼里有些湿润了。
他没有回应,只是用那双不含情感,亦没有温度的眼睛望着她。
童年的默尘,即便是被毁去了容颜,即便是在最寒冷最饥饿的时候,也会微笑着抱她,用眼神给她最温柔的慰藉。
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情绪在心间蔓延,银笙不忍再想。他好像也不愿再开口,只是倚靠着古树,微微合拢了眼睛。他的呼吸急促沉重,银笙犹豫了一番,还是转身离去。
岂料还未走出多远,便听后方传来动静。
银笙闻音回头,只见大雨之中,鬼虚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可他还未走出几步,竟忽然跌坐于地。
银笙惊叫起来,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可手脚却好像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竟连最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呃,内什么,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并没有出现美女救英雄的场面……我本来以为你们会猜到这个发展的,结果竟然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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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苦雨凄凄伤满身
银笙骇然奔回,才想扶向他双肩,鬼虚影却用尽全力朝旁边侧翻,重重撞在岩石上,只为避开她的碰触。
“别,碰,我!”他几乎是咬着牙齿,嗓子全然嘶哑。
银笙不知他为何忽然会变成这样,只要她一接近他的身子,他便会像发疯一般向边上躲避。她呆呆地看着他,他紧紧伏在斑驳的树干上,双手抠进泥土,指甲几乎都要为之断裂。
看到他这个样子,银笙忽然想到了自己幼时曾看到过师傅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平日里一向冷静沉默的师傅,也曾像发疯一样扑倒在水中,全身发抖抽搐,好似经受着难以想象的折磨。
此时的鬼虚影也如同当年的师傅一样,想要从地上爬起,却终因手足无力而重重摔倒。银笙脸色苍白,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用力抱住了还在不断发抖的鬼虚影。岂料才一接触到他,便觉刚才还冒着冷汗的哥哥已然成了一团火焰。炽热透过他湿透的衣衫蔓延而出,即便是汗水都带着不同寻常的热度。
他像是想要呼喊出声,但却又生生压抑住,以至于呼吸越加困难。银笙在慌乱中摸到他的脉搏,更是杂乱无序,快得超出想象。正在此时,鬼虚影忽然奋力挣开银笙,像疯了一样朝前滚爬,一直爬到了山岩底下。
那里有山间泉流积聚汇成的一潭池水。
他不顾一切地扑进了潭中。
银笙惊呼一声,不假思索地随之而入。幽冷的池水包裹住了她的身子,像是有一股力量在不断往下拽扯。她大口大口呼吸着,抱住了濒临崩溃的鬼虚影。
大雨倾泻而下,他牙关紧咬,脸色苍白异常。
这池水寒意袭人,银笙只想抱着他上岸,鬼虚影却颤抖着推开她,费劲地道:“让我……在这里……”
“怎么回事?”银笙再度奋力游到他身前,看着他那双绝望的眼睛,心比池水更冷上几分。
“不这样……我会更难受,阿笙,真的……别靠近我……”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是翕动着嘴唇,语音已经低不可闻。
他说着说着,眼睛慢慢闭上,像是已无法再支撑下去。银笙眼看他的身子要往下沉,顾不得别的,忙又抱着他的腰间,使出全力将他拖到潭边。
两人的衣衫都湿透,夜间山风微冷,银笙打着哆嗦背起已昏迷的鬼虚影,脚下虚浮不稳,全靠一手撑着山石才未曾摔倒。她咬牙背着他往前走了一程,直到寻到一处山洞,才慢慢地将他放了下来。
此处林深幽僻,银笙见鬼虚影衣衫尽湿,为避免他因此而受了风寒,便想要替他脱下。手指触及的那一瞬间,她的心里也不免尴尬与犹豫,但想到幼时也曾躲在哥哥怀里睡觉,便不由定了定心神,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外衫脱下。
里面是白色的中衣,银笙迟疑一下,便将之也除去。低头间,却不经意望到了鬼虚影的颈间有一点白光隐现。
从形状看来,可以隐约辨出是一粒珍珠。那珠子看上去很是普通,中间钻了孔,以一条红线穿起,坠在了他的颈间。
银笙不由自主地想要伸手触碰,但手指才一接近他的身体,又急忙收回。尽管知道他就是默尘哥哥,可或许是因为分别太久,如今面对着他,却少了几分幼时的依赖,多了些许异样的感觉。
鬼虚影醒来的时候,大雨还未停息,银笙没有离开。她就坐在他身边,垂着头,抱着双膝,像是已经在此静候了许久。
他的嘴唇已经干裂,体内的那种焚烧感不再像之前那样剧烈,但随之而来的寒冷又钻入骨髓深处,就仿佛千丝万缕的冰魄沿着经络蔓延全身。
雨点滴滴答答落在洞口,溅起湿湿气息。鬼虚影怔怔地看着她,一种深深的酸楚之感自心间泛起,渗透至全身。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当年与妹妹失散后,独自一人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寻找,最后才发现再也找不到阿笙的小小身影时,他懂得了什么叫做绝望。
当年一心为着找回妹妹才坚持着活下去,冒着风雪在乡野间流浪,饿得没有办法只能吞下带着腥味的泥土时,他懂得了什么叫做隐忍。
当年被无端掳走送进不见人烟的深山,为了生存而只得无日无夜地练习厮杀,只需稍稍一个分神便会死在刀阵中的时候,他懂得了什么叫做活命。
活命。
只要活着,才可以呼吸,可以看到这个世界。每一天有日出有朝霞有飞鸟,每一夜有月升有星光有泉声,而他则躺在几十甚至上百个与他同样满身是伤的孩子中间,攥着心口的那一枚小小的珍珠,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
梦里有父亲有力的臂膀,有母亲温柔的抚摸,有妹妹仰起头抱着他,叫他默尘哥哥。
仅有的梦境反反复复不断重复,直至有一天,他从睡梦中惊醒时,才发现自己已然渐渐忘记亲人的面容。
他们依然是在梦里笑着,可他却始终离他们很远很远,远得看不清他们的样貌。
恐慌,自责,失望,焦急。
他记不清自己到底度过了多少个这样的夜晚,身上的旧伤未曾愈合新伤又来,每一夜他忍着疼痛想要快些入梦,因为梦里才有他的家。但是无穷无尽的伤痛让他无法睡着,即便是睡着了,脑海中浮现的也更多是白日里拼命的厮杀与屠戮。
父亲,母亲,妹妹,不知从哪一天起,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梦里。
某一日日出的时候,他被推上了决战台。
那一役,年仅十五的他杀尽了与他同龄的少年。黄昏时分,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沿着手指滴滴答答划过锋利刀刃,润湿了脚下大地。
从那之后,他便知道了,活命这个词,对于他来说,已经改变了意义。
没有温度没有感情没有希望,只是呼吸,睁眼,出刀,收刀。
这个世界上,方默尘早已在某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死去,取而代之的只有一具与之类似的躯壳,他叫做鬼虚影。
“哥哥!”银笙本来已是强撑着才坐了那么久,如今发现他醒来后急忙想要起身,不料双腿发麻,竟险些摔倒。
“小心……”鬼虚影想伸手去扶,但身子还是不受控制,只能蹙眉看着她。银笙正对他而坐,低下头看看他,小声问道:“你现在怎么样了?”
“还好。”他望着她的眼睛,不由自主移开了视线。
银笙却没有发觉,顾自摸摸他的额头。“好冷。”她打了个寒颤,急忙又起身给他取来了衣衫。衣衫虽不再滴水,但还没有干。
鬼虚影见她为难,便低声道:“不用忙,你摸着觉得冷,那是因为我旧伤复发,并不是没穿衣衫的缘故。”
“旧伤?”银笙一怔,不觉蹙眉,“是谁打伤了你?”
他侧过脸去,久久注视着面前的漆黑夜色,漠然道:“别问了,这伤势,已经存在很久了。”
银笙低头看着他,缓缓握住了他因无力而瘫软的手。他的掌心冷得像冰,但她的手掌很暖。
“我记得师傅有时也会像你之前那样痛苦,难道你们受的伤是一样的?”她怔怔地道。
“银笙,你师傅是什么人?”他吃力地动了动手指,勉强握住了她的手。
“烟波客,你听说过吗?”
他摇头不语,银笙失落了一阵,道:“阿弦也没有听说过她……”她说到这里,便又沉默了下去。
鬼虚影看着她那失神的样子,慢慢地松开了手。“你想去找他?”他轻声问。
银笙抬头望着高高的山崖,先前的大火渐渐熄灭,但远方的夜空中还有烟雾未曾散去。方才哥哥昏迷过去的时候,她枯坐于旁,心中又何曾安宁过片刻?但面对着这样的情形,她又无法扔下他离开。
鬼虚影见她不再说话,显然是心事重重,不由吃力地道:“我并不是阻碍你去找他,但你一个人贸然出去,只怕会遇到盟主他们……”
“那怎么办?”银笙用力抱着双膝,头埋在阴影中,声音中带着不安。
他沉默片刻,低声道:“让我再歇一会儿,等我可以站起来后,我陪你去。”
银笙愕然。
“你不怕遇到暗夜盟的人吗?”她急道。
“到时候再说吧。”他闭上眼睛,似是还在忍受着体内那种冷热交替的痛楚。
天际渐渐泛起了微白的光,原先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开始慢慢消褪。银笙始终守在鬼虚影身边,她原先就也浑身是伤,背着他再走了这些路,早已耗尽体力。不知不觉间,她便倚靠着身后的大树合拢了双目。
鬼虚影默默看着她,她的长发散乱,有几缕垂在眼前,在拂晓的清风中微微簌动。
往日间她依偎在他怀里,他会替她挽起丫髻。而现在,他缓缓地抬起手。
这双手,只会握着沾满鲜血的刀。
他深深呼吸着,原先咬噬经脉的灼热已经沉淀下去,只是还有阵阵寒意驱散不去。他撑起身子,之前银笙盖在他身上的衣衫轻轻滑落在地。鬼虚影才想去捡,银笙却已醒来,她见他还很是虚弱,忙替其捡起了衣衫。
抬眸间,正望见他的身体。银笙还是第一次这样直接看到成年男子的上身,不禁面红耳赤,但与此同时,鬼虚影身上的道道伤痕又使得她心生惊愕。
幼年时她只知道哥哥因为要护着她而被大火烧伤,她也曾亲手给他包扎,但如今在他的身上不仅有着儿时留下的一片瘢痕,更多的是则是纵横交错的刀剑创伤。
他的上身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
一道蜿蜒伤痕,自肩头直划向小腹,若是再深一些,就会将他彻底斩为两半。
银笙怔怔地蹲在他身前,心底一阵发冷。
她忽然觉得,对于哥哥,对于失散的这些年的生活,她知道的实在是太少,太少。
鬼虚影默不作声地穿起衣衫,银笙忽而想到了昨夜看见的那一枚珍珠,不禁问道:“哥哥,你颈下为什么挂着珍珠?”
他怔了一下,握了握珠子,低声道:“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吗?”
“什么?”银笙不由自主望着他。
他将珍珠解下,托在掌心,“你的耳环。”
“啊?”银笙很是诧异,从他手中接过那粒珍珠。他见她还是茫然,不禁道:“那年元宵节,你让我带你去看花灯,走之前我还帮你打扮了一下。但不小心把你的一粒耳环弄坏了,当时我哄你说可以修好的。”
银笙蹙着眉,好不容易才隐约想起了一些,“嗯,然后我们就一起出了那个小庙……哥哥,那么多年了,你还一直留着这粒珍珠啊?”
他牵动唇角,像是要笑一下,但或许是长久不会微笑的缘故,显得有些生硬。
银笙犹豫了一会儿,又将那枚珍珠还给了他,“我自己的另一只耳环早就丢啦,只剩这个也没用了。”
他没说什么,只是将串着红线的珍珠塞进了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男二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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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琉璃棺内美人妆
踏着一地青草,银笙扶着他沿着山岩前行。她虽是在这深山居住了十来年,但平时也多数只在冰洞山附近行动,这一山谷遍布草木,她费了好半天劲才找对走出的方向。
前方群山耸立,只有一条狭长小径向远处延伸,但却不知到底通往何处。她与鬼虚影俱已受伤,无法施展轻功纵上山崖,因此只能沿着这条路慢慢朝前。
两人走了一程,前方出现了一块较为宽敞的草坪。四周仍是高耸入云的山峰,在这群山间忽然有了平地,倒让两人略感意外。银笙远眺前方,遥遥望见了那状似游龙的山峦,不禁惊讶道:“蟠龙谷!怎么会又回到了这里?”
“你来过这里?”鬼虚影侧目看着她。
“之前从冰洞山下来后我们曾路过蟠龙谷,但没往里走。这山谷很是幽深,我也只是在小时候随师傅来过一次,从未走到过深处。”银笙说着,带着他慢慢往前。
斜侧山间有清亮泉流潺潺而下,绕着山脚流向远处。泉边有无名野花开得正艳,风过送香,碧叶轻舞。更为让人惊讶的是,在这泉流之畔,竟有两座坟墓,而在更远一些的树丛间,则有一间石屋静静伫立。
“难道还有人住在这?”鬼虚影不禁发问。
“我也不知道,我还以为这山里只有我和师傅住着。”银笙疑惑不解地走到墓前。那坟墓上青草蔓蔓,几乎与墓碑相齐,看来是久有年月了。
两座坟墓一前一后,前面的墓碑上竟空无一字,只有斑驳痕迹。银笙起初觉得奇怪,一转身,才发现在那墓碑背面倒是镌有不少字迹。只是因着风吹雨淋,那原本娟秀的字迹已被毁坏不少,只余下数句依稀可辨。
——“玉佩烟鬟飞动,炯星眸、人间相遇。 嫣然一笑,阳城下蔡,尽成惊顾。”
剩下的数行已是模糊不清,无法辨出。银笙在心中默念,鬼虚影的目光却又落在位于后方的另一座墓上。那同样为青草覆盖的墓前亦有石碑,上面刻有“先师周蕴寒之墓”一行字迹,落款则是“弟子楚嫣红、莫枫”。
银笙望着这石碑上的字蹙眉出神,这几个名字她是从未听过,但不知为何,却又觉得有几分熟稔。鬼虚影俯身摸着那石碑上的刻字,低声道:“阿笙,或许这两座坟墓与你师傅有些关系。”
银笙心中忽而一动,正待向他说出想法,却忽听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她一怔,第一想到的便是奚秋弦,才想上前,却被鬼虚影紧紧拉住了手腕。
“不要过去!”他压低声音,抓着她便往回退去,但此地四下空旷,并无可藏身之处。山岩那边杂乱的脚步声已经朝着这边而来,鬼虚影抬头望到山脚下的石屋,便带着银笙疾行至屋前。
屋门紧闭,鬼虚影伸手一摸,上面的缝隙里沾满灰尘,看样子是久已无人居住了。他推开石屋门扉,拽着银笙急速闪入。
才一进屋,跃入眼帘的便是一具灰白色石棺,银笙一怔,鬼虚影却已迅速上前想要推开石棺顶盖。银笙见他运功吃力,便急忙相助,但听“咔咔”声响,那沉重的石棺顶盖被稍稍推开。鬼虚影趁银笙还未回头,便一掌将她推入石棺,不等她惊呼出声,迅速将石棺顶盖又推归原处。
他这一番运力之后,整个人已喘息不止,但还是挣扎着到了门后,远离了石棺。
此时那群人已经来到屋前,脚步声戛然而止,紧跟着有人道:“屋内有动静,进去看看。”
鬼虚影的心一沉,这声音低沉平和,此人正是何梦齐。
“是。”有人应了一声,随即快步上前,一脚便将大门踢开。木门几乎被踢得粉碎,尘土飞扬中,那人一眼望见了正拄着单刀试图站起的鬼虚影。
“堂主?!”众人一惊,鬼虚影扶着墙壁站起身来,朝站在屋前的何梦齐抱拳道:“盟主。”
何梦齐神色平静,缓缓上前道:“昨夜凤千魅回禀于我,说是你已经擒获了银笙,但等我到了那里,却只见你的几个手下都身中暗器而死。你对此事有何解释?”
鬼虚影单膝下跪,道:“属下原以为万无一失,才叫凤千魅先行回去报告盟主。谁料刚以锁链捆住银笙,有人在暗处射出暗器杀了属下的随从。我见有人闯来带着银笙要走,便上前阻截,却不防那人内力超群,一掌将我打下山崖。之后我旧伤复发无法攀上山去,辗转来到此处,想等体力恢复之后再去向盟主请罪。”
“内力超群之人?”何梦齐那狭长的双目微微流转,审视着鬼虚影,“这山里除了我们之外,只怕就是神狱的那群人。奚秋弦已经受伤,难道还能在一掌之间就将你打下悬崖?”
鬼虚影垂首道:“事出突然,我只见那人一身黑衣,看不清样貌。”
何梦齐冷哼一声,近旁有人躬身道:“盟主,先前奚秋弦曾说我们杀了那小丫头的师傅,莫不是其实她师傅没死,趁乱救走了她?”
何梦齐双眉微微蹙起,沉声道:“那只是他栽赃给我的罪名!之前你与凤千魅随着夫人去了冰洞山,可曾真的见到银笙的师傅?”
“启禀盟主,当时夫人正与奚秋弦交手,属下倒是确实见到有黑衣人往山上逃去,因此便追了过去。但那人身法极快,属下尽力追赶却被其引入密林,最终没能看到那人的真面目。”
何梦齐冷笑道:“你倒也有脸说出来,此番来到冰洞山之后,你到底做成了什么?”
鬼虚影道:“属下确实无能,但属下至少一路护着夫人安全……其实属下一直反对凤千魅的计划,但她却执意不听。”
“计划?”何梦齐扬眉。
鬼虚影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