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独自留在船上?”
“……为什么不敢……”
本就回答得没什么底气,最终还是禁不住他三言两句劝导,心不甘情不愿地由着他撑船靠了岸。“走吧。”他看着银笙,满意地道。
银笙努着嘴儿跃下船,回头见他肩背琴匣斜坐在船尾,伸手扶着船身才慢慢踏上了岸。从认识他起,他似乎总是坐着,不是在马车上,便是在船里。难得的几次起身走动,也都是在狭小的船上,银笙虽觉他行动缓慢,却还以为是身体虚弱的缘故。
如今见他落地时依旧站立不稳,她不免微微愣神。
秋弦却似乎没有在意她的眼神,抬头笑了笑:“你走前面。”
“哦。”她只得应了一声,拿着长剑先他而行。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看他,他正低头走路,就跟在船上时见到的一样,身形摇晃,步履略显僵硬。银笙吃不准他到底是怎么了,只得道:“要不,还是我去给你买,你留在这里等……”
“不用。”秋弦抬头道,“别担心,我不是病得走不了路。”
银笙见他脸色虽苍白,可眼神却还明亮,便只好放慢了脚步,走在他斜前方。她悄悄瞥着身后的少年,见他的双脚似是很不灵活,可他却从容不迫,背着长长的琴匣顾自前行,并没因此而自感低落。
倒是银笙担心他发现自己在偷窥,忙收回目光朝前望,装作没有注意的样子。
时已正午,艳阳似火,两人在江岸边走了一阵,也不见有任何人家。银笙穿着一身黑衫尤觉炎热,回头见秋弦远远跟在后边,看他行动吃力,她不禁停步道:“找不到人家,我们还是回去算了。”
“附近一定有农户。”他扶了扶肩前背带,指着不远处的山丘,“没看到半山上种着庄稼吗?”
银笙这才望见那油绿的菜,只好道:“也许是住在山丘背面,你在这等着,我找到了再来接你。”说着,便指指旁边树荫,“坐这里,可别被晒昏过去了。”
“一炷香时间为准,逾时不候。”他扶着大树坐下,笑盈盈道。
银笙哼了一声,掠上了那座小山丘。
小奚表示,终于上岸走路了……
你们对于他的腿脚就这样关心,嗯,确实是有问题的好吗?但是现在还不到揭开真相的时候。
8第六章 银弦初露破空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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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秋弦猜测的一样,翻过山丘,便可望见山脚下有数间茅屋,门前晾晒着衣物。银笙踌躇半晌,小心翼翼地过去敲门,却只有一家有人。她问那名农妇讨了水喝,又试探着询问可否做一些饭菜让她带走。
农妇一口答应,见银笙掏出铜钱,还大方地退还了她,道:“我本就在做饭,多做一些也不打紧。”
银笙过意不去,硬是将钱放在了桌上,又帮着农妇生火,待到饭菜出锅,已是热得满头是汗。顾不得休息片刻,端着饭菜便奔回去找秋弦。
他还是坐在树荫下,背后的古琴解下了,放在膝上。一见她回来,却板着脸道:“你这一炷香烧得够慢,我都已准备自己回船上了。”
“给你端来吃的了,还那么大脾气?”银笙硬邦邦地道。
他抬眼飞快地瞥了她一下,伸手道:“拿来。”
“你就不能和气一些?我又不是你的佣人!”银笙恼道。
“我一和气,你就要凶起来。”他忽而又浮出了笑意,手还伸在半空。
银笙被他这忽而高傲忽而温和的性情弄得没办法,嘀嘀咕咕地将粗瓷碗递给了他。他低头看了看,拿起筷子扒拉几下,本来还带着微笑的,却又敛了容,侧过身一下子将饭菜倒进了身边草丛。
“你干什么?!”银笙几乎要跳起来,冲过去夺过空空如也的饭碗,“我辛辛苦苦给你弄来的,你就这样倒掉了?!”
“看着就没滋没味,一点儿也不想吃。”他毫无愧疚地说着,一撑地面,拿起古琴就站了起来。
银笙瞪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往回走了几步,见她还站在树下,不禁回头道:“走啊,还呆着干什么?”
“你走吧!我自己去巫山。”银笙强忍委屈,转身就往山上走。
秋弦愣了愣,皱眉道:“那你现在去哪里?”
她没有回答,加快了脚步,心里真是恨极了这少年的喜怒无常,却忽听身后轻重不一的脚步声迫近,片刻之后,她的左袖已被人牢牢抓住。
“跟我回船上。”他沉声道。
“分道扬镳了!我要去还碗……”她挣扎着想要继续前行,他却一把夺过饭碗掷到地上,顿时摔了个粉碎。银笙心底隐忍已久,此刻爆发出来,便不由用力一甩,想将他推开。秋弦身形一晃,伸手扶住身边树身才未跌倒,银笙不禁稍稍一愣神,他却趁机将她拉到身前,环着她的腰,耳语道:“饭菜有毒,跟我走。”
银笙愕然,正要追问,秋弦却已拉着她的手朝江岸方向疾行。他走路都不太方便,此时加快了脚步便更显吃力。银笙紧随其后,忽听得“嗖嗖”数声,秋弦扣住她手腕往斜里掠去,与此同时,数枚泛着幽蓝的暗器从两人身侧激射而过。
秋弦将银笙护在身后,一抬手,自右袖间飞出一道银痕,如半月般斜舞向不远处的草丛。那银痕看似纤细,待到半空时他手腕一震,银痕忽又分作三股,皆状如琴弦,尖端有菱形薄刃闪耀寒光。薄刃削过荒草,刹那间草末纷飞,但听得一声闷哼,已有人捂着咽喉踉跄奔出,手指缝间鲜血喷涌,没走几步便栽倒在地。
此时又有数人自山丘间跃下,从高处弹指飞射出数不清的暗器,直袭向树下的秋弦。银笙右手出剑格挡,左手拽着他便急往后退。秋弦手中银索已经回旋,只见他手指微微一挑,那三股银索忽如风中树叶般上下飘飞,滴着鲜血的尖端利刃划过暗器,叮叮琮琮间火星迸出,暗器尽断成屑。
山上数人已迫至近前,抽刀便斫。
刀锋隐隐带着幽蓝,在阳光下仍显阴冷。
银索陡然急旋,如游丝,似蛛网,划过那几人面前,缭乱了本来迅猛的刀阵。刀尖上挑下捺,银索尖端利刃亦随之变换,让那几人一时之间近不得身来。却在这时,一道灰影自山丘顶端飞掠而下,双手握刀,如劈竹般朝着两人头顶直落。
银笙见秋弦正以银索应对身前数人,当即足尖一蹬身后树枝,凌空腾跃间长剑直挑,迎刀而上。
两人在空中对招的刹那,银笙见那人以古铜面具遮住了脸容,一双眼睛阴冷异常,竟不似活人一般。一惊之下,只觉丝丝缕缕的阴寒自对方刀尖渗涌而来,从她的指尖、手掌、臂膀直至心脉间,如尖利冰针狠狠扎下。
她强忍不适回旋飞踢,那人灰袍一卷,刀尖忽忽一转便划过她脚踝。
“过来!”秋弦猛然出声,话音未落,手中一缕银索已缠住那灰衣人刀身,另一缕银索倏忽飞来,扣住了腰带便将她强拉回来。银笙才落地,秋弦便已挽着她奋力后退。那一群刀手紧追而来,他袖舞银索,如流星般撞击斜掠,当即又割破数人咽喉,纷纷扬扬的鲜血落了一地。
那灰衣人刀身一震,但听“铮”的一声,竟将那缕紧缠的银索弹起几分。秋弦双指一扣,那银索尖端猛地竖起。他长袖一拂,刹那间如弦动幽然,银索挟风雷之势破空震荡,重重撞向对方面具中央。
一记沉闷的响声过后,利刃击中古铜面具,灰衣人拂袖后掠,身形一落,立于古树之巅,随着疾劲山风微微摇晃。
“走!”秋弦一推银笙,她朝后踉跄一步,随即抓着他的手,带着他朝着江边掠去。
阳光刺目,银笙飞奔途中却觉浑身冰冷,脚踝处被那灰衣人刀锋划过的地方,更如万针刺痛,但她却一刻也不能停。
灰衣人那双死寂的眼睛仿佛一直在身后紧盯不放,银笙呼吸急促,远望到停靠在江畔的小舟,便拉着秋弦拼命跃上。两人落在船头之时,均站立不稳,一起跌坐了下去。他迅速抓过她的剑,斩断了缆绳,起身撑着船渐渐远离江岸。
银笙喘息不已,侧身却望见船下江水中泛出殷红血痕,随着船儿的航行渐渐洇开。
“怎么会有血?!”她惊呼起来。
秋弦回目一看,道:“应该是有人死在了船下,现在已经沉到江底了。”
“船下?!”银笙一怔,急忙扒着船舷朝下张望,忽而醒悟道,“是不是有人想凿沉我们的船?”
他微微颔首,依旧朝着山丘方向遥望。茂密的草木间人影疾掠,那群人仍紧追不舍。银笙紧张地跪坐于船头,却又见利箭如雨,从沿岸荒草间破空射出,一支支白羽微颤,射向先前追击他们的那群刀手。当先几人中箭倒地,灰衣人率领其余手下掠向放箭的方向。
秋弦蹙眉站起,见草丛中有两名手持弯弓的蓝衣人一前一后飞速离开,才似是松了口气。
“这些到底是什么人?”银笙倚在船舷边喘息道。
“戴面具的应该与之前的绿衣女是一伙的。”秋弦见追兵暂时无法赶上,才在她身边坐下。
“那拿着弓箭的人呢?我怎么觉得与那天晚上袭击绿衣女子的人有点像……”银笙忍着痛还想说,他却皱眉道:“将裤管卷起。”
她愣了愣,下意识地捂住了伤处。他不耐烦地扯开她的手,也不管她是否同意,便一下子脱下她的短靴,卷起了裤脚。脚踝处虽只淡淡擦破了一道,但伤口隐隐发灰,血一直未止。
秋弦用力一按她小腿,银笙“哎呀”叫了起来,但却只觉发麻,并无痛感。
“痛?”他抬目看看她。
她迟疑着摇摇头,他又往上挪了几寸,再用力一捏,这会子银笙才觉疼痛,急忙想要拨开他的手。“再乱动,就把你扔到江里!”他变了神色,挑眉斥道。
以前他在银笙面前不过是嬉笑任性,此时陡地严厉起来,让她不禁一惊。秋弦很快解下腰间缎带扎在她小腿间,说了声“闭上眼”之后,便以双指捏着银索上的薄刃,极轻极快地在她伤口上方连划三道十字型的口子。
银笙紧紧抓着船上缆绳,手心冷汗直流,因是闭上了眼睛,只觉他手法利落,与之前的形象全不相同。
过了片刻,他才轻轻抬起她这受伤的左脚,平放在船板上,道:“毒血已经流得差不多,稍后会痛,你要忍耐一下。”
她睁开眼,见自己腿上已经被包扎完毕,隐隐还有血渍渗出。船板上早已被污血染红,银笙只看了眼,便觉恶心,抱着右膝伏着不动。
船只正顺风飘行,两岸青山渐变远去,秋弦见她萎靡不振,便道:“再过两天应该就到巫山,那些人不会来抓你了。”
银笙头脑有些发晕:“神狱的人,不就是来自巫山吗……”
“谁说他们是神狱的?”他扬起俊眉。银笙诧异又迷茫,强撑着侧过脸望着他,竟觉眼前发花,一时坚持不住,便倒了下去。
银笙觉得身子沉得像石头,四周则是不断翻涌起伏的波浪,自己想要挣扎可又无法喘息,只能任凭波浪将自己推来推去,越来越下沉。
朦胧中,又觉有人紧紧托着她的腰,半拽半拉地把她往黑暗处送。她窒闷地难以呼吸,双手紧抓,迸出嘶哑的声音:“放开我,放开我……哥哥……救我……”
“好了好了,不碰你。”有人在耳边轻叹着,离她远去。
她裹紧了衣衫,瑟瑟发抖。
左脚上火辣辣得疼,整个人像掉进了火炉,连呼吸都发烫。她没有力气睁眼,便昏昏沉沉地躺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觉得有一丝清凉渗入唇间,本已干裂的嘴唇稍稍得以湿润。那凉意带着三分荷香七分微苦,如一缕轻烟徐徐萦绕,又缓缓散开,一分分,一寸寸,沁入心间。
银笙躺了片刻,这才费劲地睁开眼睛,面前竟已是昏暗一片。小小的灯焰晃动跃舞,朦胧中,秋弦侧对着她倚坐一边。光影在他清瘦脸颊上投下淡淡影子,他闭着双目,眉间微蹙,似是已劳累之极了。
银笙本想撑起身子找水喝,但看到他这样子,不禁又慢慢躺下,蜷起了双腿,默默地望着那盏灯。
之前小奚初露手段耍了耍阿笙,这次是头一回真正出手了~有木有惊讶~
10第八章 蜀江浪涌白光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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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银笙受了伤,撑船的任务便只能落在了秋弦身上。他似是不能久立,站立一阵后便要坐下休息。银笙看在眼里,颇为自责,便撑着长剑摇摇晃晃地出了船舱。他一见便惊道:“怎么站起来了?”
“我这只脚还可以站着。”她说着,用右脚支撑着跳了跳。
“回去躺着!坐着也可以!就是不要出来。”他以手中竹篙指指她,皱起眉头,“摔下船去我可拉不住你。”
他这样发号施令的时候看上去更似个养尊处优的少爷,银笙看得出他并不是真的生气,便抓住竹篙一端,拽到身边,道:“我来替你撑一会儿船,就一会儿。”
“你这手法,还是算了罢。”他手腕一扬,便将竹篙从她手中夺回。这一段江流渐渐平缓开阔,不再像先前的那般狭窄湍急,银笙望着前方浮云,道:“是不是就快要到巫山了?”
他平静道:“明日午后应该可以。”
“那你还能找到那个受伤的僧人吗?要是他已经离开,我们该怎么处理血舍利?”
“他怎会离开?”秋弦淡淡说了一句,没给出建议。
银笙不知他为何如此气定神闲,忽想到之前他曾说到那些一直追击的人并非来自神狱,不由重又问起了此事。秋弦却皱眉道:“跟你说了你也未必会明白,为何发热之后就变得啰嗦起来?”
“我们正是往巫山去的,要是正撞进他们的巢丨穴,岂不是送死?”银笙不乐意道。
“什么巢丨穴,说话这般不讲究!”他清叱一声,顾自撑船不再理睬她。
水上无风,本是白亮的阳光渐渐黯淡,银笙坐着也觉有些闷热,抬头见天上云层越来越厚,大半片天空成了灰色。“快要下雨了。”
秋弦远望群山,两岸尖峰耸立,船只在其投下的阴影间穿行,更显渺小。“银笙,进船去。”他忽而回头对她道。
“怎么了?”她不解道,“里面很热……”
“别废话。”他不爱解释,随手揪住她衣袖,就往里一送。银笙跌跌撞撞险些摔倒,见他眉目间带着几分怒意,又不敢反抗,只得忍气吞声躲进了船舱。
这少年,温柔时笑颜如水,任性时却似雷霆,常常让人摸不着头脑。
她拖着伤腿爬到靠近船头的地方,探身往前方望去,想要吹一下风。此时峰峦越加高耸,从斜前方山后又有一道支流汇入此江,秋弦在船尾以竹篙控制了方向,船儿缓缓斜转,贴近了左侧峰峦继续直行。
江上开始起风,水浪不再像先前那样平静。
银笙放眼望去,但见不远处那道支流上慢慢驶来数条小艇。奇怪的是,船头船尾都无人掌舵,仿佛任由船只漂流一般。
正在诧异之时,那些小艇突然升起白帆,在疾风中加速朝这边迫近。她急忙回身朝船尾喊道:“你看那些船!”
话音未落,秋弦已经进到船舱中,按住她肩头,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她一愣,他已经到了船头抛下铁锚,小舟随着江水上下起伏,缓缓停在了那一列船队正前方。
双方相距不过数丈,对方共有七艘船只,三艘在前,四艘在后,横亘了狭窄江面。前列正中的小艇上竹帘一挑,最先遇到过的绿衣女子拧腰闪出。她已将面纱取下,原也是个面容姣好的丽人,只是眉尖上挑,薄唇下捺,无端中带了几分戾气。女子长袖一展,两旁船中涌出众多黑衣人,皆手持弩箭,对准了船头的秋弦。
“那日夜间在武陵峡畔以弓箭偷袭我的,就是你的手下吧?”女子盯着秋弦,冷笑道。
“姑娘不是自称巫山神狱中人吗?我又怎敢招惹尊驾?”他微微一笑,斜斜倚坐在了船栏上,白衫在风中徐徐飘拂。
女子厉声道:“既知是神狱中人,你还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招?将血舍利交出来!”
“血舍利理应归还大理僧侣,你千里迢迢赶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要夺这小小东西?”秋弦斜睨她一眼,唇边带笑,“若是我没猜错,姑娘并非属于巫山神狱,而是暗夜盟碧波楼统领,凤千魅吧?”
绿衣女子脸色一变,眼神如针,道:“你又是什么人?”
“久闻暗夜盟盟主心机深沉,怎么会有这样莽撞无知的部下?对了,鬼虚影呢?你这碧波楼统领已到,他怎么还不现身?”秋弦提高了声音,朝着对面道。
他话音才落,但见对面险峰间灰影飘动,若不注意还只以为是风吹树移。倏忽间有一灰衣人如鬼魅般从悬崖间疾速掠来,身形轻纵,便踏上了嶙峋怪石,迎着江风抱臂倚立,腰间暗蓝缎带猎猎作响。
银笙遥望见此人身形,便知就是昨日出刀砍伤她的人,再一看这阵势,不免替秋弦暗暗忧心。
秋弦却朝着崖间的灰衣人一笑,扬声道:“黑燕堂首领也到了,真是难得。”
灰衣人似是朝这边望了一眼,随即转过脸去,一言不发。绿衣女子上前一步,踏在船头喝问:“小子,报上姓名,暗夜盟刀下没有无名之鬼!”
秋弦不屑一顾地道:“是谁落败,还未可知。”
“凤千魅,你竟不知他是谁?”悬崖上的灰衣人忽然开口,声音极为低沉,说话间,已经足踏岩石,又朝着江面落下数丈。此时的他距离秋弦所在之处不过一箭之遥,随时便可掠上小船,银笙倚坐在舱内,伸手便抽出了长剑,一直盯着他不放。
凤千魅眼光一转,自鬼虚影身上又移到秋弦这边。秋弦双手撑在船栏上,坐得悠闲,带着满不在乎的笑:“还是鬼兄见多识广。”
“听闻巫山奚少难得与人交手,昨日山下一战,只怕阁下也并未使出全力。今日在此再会,我倒真想领教一下奚少的本事。”鬼虚影背对山崖直立,左手背在腰后,身形挺拔如松。
凤千魅听得此言,眼神一缩,盯着秋弦道:“原来你就是神狱之主奚秋弦?”
少年微微扬起下颔,眸子有几分亮色,朝着对方轻轻一抬手,“分别来,还是一齐上?”
凤千魅只望了望鬼虚影,鬼虚影便从站立之处飞掠而来,“你闪后边去!”他只掷下这一句,便穿过船队,足尖一点白帆顶端,左手持刀直掠向奚秋弦。
奚秋弦依旧背倚船篷,身子微微后仰,袖间银索已然飞出,三道细线骤地分开,薄刃生光,状似寒冰。
鬼虚影人在空中一刀直下,刀锋正中银索利刃,但听“铮”的一声,一枚利刃撞上刀背,另两枚竟划过刀身直取他双肩。
他身形横旋,灰衣震拂间卷起无形内力,左手紧扣一根银索,借势翻转避开利刃。此时奚秋弦一撑船篷,竟如离弦之箭般直掠而去。鬼虚影见他终于离舟,刀光顿起,如狂风骤雨劈面而至,势要将他迫入江中。奚秋弦手中银索疾卷,竟发出龙吟般啸响,挟起万点江水激射八方。
鬼虚影身形一落,蹬踏船舷再度出击,依旧双手持刀,刀身寒白间忽现蓝芒。万千水滴随银索飞舞,到了刀身附近却忽然凝滞。
“散!”
鬼虚影暴喝一声,水滴化为漫天细雨,斜飞向小舟。奚秋弦手中银索犹在半空,每一滴雨滴打在其上,都有一缕阴寒沿银索穿透而来。
这少年此时已是眼中带煞,左手猛地一拂震荡的银索,发出又一阵啸响,震得对面船上的绿衣女子等人捂住双耳,脸色发白。鬼虚影旋身出刀,奚秋弦以银索交错出击,光痕从三缕直至无数,薄刃如冰屑散射,时时不离对方左右。
他们两人足踏船舷正在激战,凤千魅早已按捺不住,趁着奚秋弦撑着船篷转身之际,手持弯刀掠过江面,刀锋一寒便朝他后背砍下。此时却见黑影一闪,银笙从船舱中飞身跃出,从奚秋弦与鬼虚影之间一掠而过,剑尖如电,直刺凤千魅。
凤千魅情急之下侧身急闪,还是被那锋利剑尖划过咽喉,险险断送了性命。她右手刀锋一斜,紧贴着奚秋弦衣袖划过,左掌一推,便击向银笙。银笙出剑时身子凌空,此时落下却因腿伤而站立不住,被她一掌击中肩胛,竟飞出了小舟。
奚秋弦眼见此景,手中银索呼啸而出,直卷向银笙腰间。而凤千魅与鬼虚影趁势出击,一左一右攻向其双臂。他背倚船舷,以银索拽住银笙,猛一出掌,竟将那两人的刀锋硬生生抓在掌间。
“滚回去!”奚秋弦厉声喝道,左掌一震,将两人震退数步。凤千魅身形摇晃,险些也栽下江去,鬼虚影还待上前,却见后方七条小艇上的人纷纷回转,朝着远处疯狂放箭。原是自下游方向驶来数艘高大楼船,看那样子像是要将这横在江中的小艇撞个粉碎。
那些楼船每一艘都长达八丈之余,领航的那艘更是高达三层,气势恢宏。船上各有数十名精壮男子一齐掌桨,速度极快。这边乱箭齐飞,大多都只能射在高高的船头之上,无法伤及对方。忽而号令传扬,当先楼船上有壮汉推出黝黑火器,但听惊天动地一声巨响,火龙喷射而出,顿时将暗夜盟那七艘快舰轰得船翻人亡。
“走。”鬼虚影见状急抓着凤千魅掠向远方。
此时水浪翻涌,银笙虽被奚秋弦拽着,但整个人已经沉在了水里。他一蹙眉,反身坐在船栏上便想下去救她,却又听对面楼船上有人喊了声“使不得”便扑入江中。那人游得极快,转眼间便到了银笙身后,解开了扣在她腰间的银索,将她救上了小舟。
银笙身子虚弱之极,伏在甲板上不住发抖。那救她的人却也不管,只顾朝着奚秋弦道:“少爷,你刚才要是跳到江里,可叫我如何是好?”
奚秋弦收回银索,无奈道:“我又不是不识水性。”说罢,便俯身将银笙扶坐起来,见她浑身湿透,唇色发青,不由抬头道:“天淼,快将她送到楼船上去。”
“遵命。”天淼笑呵呵地背起银笙,一个箭步窜到小舟船头,身子一纵便到了楼船之上。奚秋弦独自回船舱取来古琴与包裹,那楼船上又有一名纤瘦的蓝衣少女腾跃而来,接过他手中的东西,见他左掌间鲜血淋淋,不觉向不远处的天淼斥道:“为什么将少爷一个人丢在这里?自己背着姑娘便美得找不到北了?”
“我哪有!是少爷让我背的!”天淼急得顿足。
奚秋弦一笑:“不要理你姐姐,她就爱乱操心。”
“若是你早些回去,又怎会有这场混战?”少女板着脸说了一声,挽住他的右手,双足一点甲板,便与其一同纵上楼船。
小奚帅不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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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九章 人在巫山十二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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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阴云未散,这一行船队缓缓驶离此方,没过多久,风声愈紧,豆大的雨点便打了下来。蓝衣少女关上窗子,走到雕花床榻前看了看银笙,见她精神不振地倚坐在床头,便道:“这船上没有给你换的衣服,等回了巫山再说。”
银笙手中还紧紧握着装有血舍利的竹管,身上一阵冷一阵热,长发也湿漉漉的,自觉很是狼狈。见这少女虽不比自己年长多少,但姿容冷艳,神态孤高,更不敢多问她什么。
少女取来手巾替她擦了擦长发,道:“到了船上还紧抓着什么血舍利,以为我们都很稀罕这东西?”
银笙抬头道:“你怎么知道这是血舍利?”
少女嗤笑道:“那夜你与凤千魅在山上交手,天淼帮你挡住她,在暗处射箭的就是我了。若是没有我们一直跟着,只怕你要连累少爷吃苦。”
“你们一路都跟着?”银笙恍然,但很快又有了疑惑,“那为什么一直隐藏起来?”
“喏,少爷一开始就不让我们现身。”她指了指门口,转身走了过去,开门朝外面道,“可以进来了。”
门外脚步声响,奚秋弦带着天淼走进屋来。银笙本已脱光了衣衫,只以被子遮盖着自己,见他们进来,忙不迭要往下钻,却不防左脚一动,痛得直皱眉。
“给她重新包扎了?”他坐在床前问那少女。
“都换好药了。”少女取过桌上的药瓶给他过目,又抱着银笙换下的那身黑衣走向门外,“我去替她洗净晾起。”
“还洗什么,那么难看,扔掉算了。”奚秋弦随意道。
少女应了一声,银笙却急道:“扔掉了我穿什么?!”
“去巫山后让天淑借你一身新衣服。”奚秋弦笑盈盈道。
“那我也得穿了衣服才能出去见人啊!”银笙羞红了脸,捂在被子里。
天淼窃笑道:“少爷,你将她衣衫扔了,她怎能下床?”
他叹了一声:“好吧,暂且再穿一天,明日便可到巫山。”
他与天淼顾自在这说笑,天淑却不乐意地拿着银笙的衣衫出了房门。天淼见她走了,才俯身悄悄道:“少爷,天淑好像不开心。”
“她不是每天都不开心么?除非我们比她更作天作地,她才会正常一些。”奚秋弦无所谓地道。
天淼笑了笑,奚秋弦见银笙还是窝在床上不吭声,便朝她道:“救你上船的人来了,你怎么害起羞来?”
银笙裹紧了被子转过身来想要道谢,见奚秋弦身后的青年正是先前曾在小镇上跟踪她的蓝衣人。他的眉眼与天淑很是相似,只不过肌肤略微黝黑,银笙不禁道:“你跟那个姑娘长得真像!”
“那是自然,她就比我早出娘胎一会儿。”天淼道:“你现在知道奚少的身份了,这一路看你提心吊胆的,我真是好笑。”
银笙垂眉敛目,奚秋弦见她又闷闷不乐,便让天淼先退了下去。待得屋内只剩两人,他才倚在椅背上,淡淡道:“这是怎么了,还没缓过神来?”
银笙失落道:“你应该一开始便告诉我实情,我还一直担心到了巫山会更糟糕。”
“那日你突然之间上了我的马车,我并不知你所说的是真是假,又怎会将自己来历都告知于你?后来见你对江湖门派一无所知,心道说了也是白费。再往后,不是也对你说,那绿衣女子等人并不是神狱的吗?”奚秋弦振振有词道。
银笙哑口无言,竟不知如何反驳,怔了一会儿,才又问道:“那暗夜盟的人为什么要冒充是神狱的?”
“高胜同始终不肯加入暗夜盟,便成了他们的眼中钉。凤千魅大约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既夺走血舍利,又能嫁祸给我们神狱。你见着我的时候,我恰好是从别处治病归来,路经渡口正等天淼天淑来接,却不料被你搅乱。”
银笙赧然,转念一想,忽又扬起脸道:“可是,可是你先前还对我说,你是在巫山大宁河畔救下了那个受伤的僧人,一路追到了渡口……”
他略微一怔,继而笑道:“那不是为了让你相信我才随口编的谎话吗,你倒记得真切。”
“你……嘴里没几句真话,我不知怎样才能信你了!”银笙生气了,闭上眼睛转过身去。
奚秋弦叹了一口气,起身敲敲床栏,“不信就不信,我走了。”
银笙睁开眼,瞥见他左掌缠着重重白纱,有血色染红,不禁又软了几分,小声道:“你的手伤得怎样……”
“流了些血而已。”他似乎还带着小小的不悦,转身便走。银笙想要坐起来,无奈身无寸缕,只能望着他的背影道:“你生我的气了?”
“我有那么心胸狭隘?”奚秋弦只微微侧过脸回了一声,便拖着沉重的步伐出了屋子。
雨势迅疾,敲打着窗户许久未止,银笙便在这风雨潇潇中度过了在这高大楼船上的夜晚。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船只,充其量,也只是在寻找血舍利的路上见过一些画舫,便已觉得华丽异常。如今身在此处,虽床褥齐全摆设精巧,但她却不由自惭形秽,睡在床上都觉不安,生怕碰坏了什么。
夜晚间天淑带人给她送来饭菜,此后便再无人进来,屋内寂静一片,唯听雨点滴答,江水滔滔。
她枕着绣枕渐渐入睡,忽又听屋外传来天淑不悦的语声。“要不是你耽搁了时间,少爷早被接回巫山,怎会遇到那个丫头?”
天淼低声辩驳道:“当时急着救那个和尚,我又怎料得到后来的事情?”
“以后不能让他单独出去,免得惹来一堆麻烦!回巫山后,你要好好伺候少爷,他自己随性大意,你难道不知他禁不起折腾?”
“知道,但他又不听我的……”天淼不服道,“他连你的话都不放在心上,你也清楚,却还来说我。”
“别顶嘴,反正他要是累着了病倒了,唯你是问!”
“那你还不如巴望着那个银笙姑娘早些平安离开,不然的话,你等着看好了……”
银笙听到此,心里不是滋味,但那姐弟两人说话间已经远离,话语声渐渐模糊不清。银笙闷闷地转过身,对着帘幔兀自发怔,心绪更是沉重了起来。
次日一早,雨过天晴,船队重又启程。窗外青山绵绵,江流宛转,船行其间左折右弯,满目沧清澄澈,又倒映着黛青山影纯白云痕,如画卷徐徐而展,笔笔工巧,又如佳人薄施粉黛,浅笑含情。
临近午间,船儿渐渐放缓行速,最终停泊于静谧江面。银笙已穿上了自己的衣衫,扶着床栏便站了起来。天淑推门而入,道:“到巫山了,要我扶你出去吗?”
银笙平静道:“不用了,我自己能走得动。”说罢,便自己慢慢出了房间。这房间是在二楼之上,她扶着舷梯一步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