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楔子 郎骑竹马绕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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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笙始终无法忘记那片被大火染得血红的夜空。
圆月已经被浓烟遮蔽,原先悬在檐下的花灯瞬间成了火球。四散奔逃的人群打翻了杯盏,错杂的脚步,惊慌的呼救,各种声音喧闹繁乱,让银笙吓得站在角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去。
“默尘,快带妹妹过来!”有人在院中大声叫喊,依稀是爹的声音。
烟雾弥漫间,有人冲了过来,奋力将她拖到门边。银笙看到了爹,他半边脸上流着血,模样很是吓人。
银笙刚要大哭,默尘已经紧紧攥着她的手,道:“阿笙,不要怕!”
“娘呢?”银笙抬头抽泣着。
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回头张望。火焰肆意蔓延,有人想要攀上围墙外出寻水,但才一露出头,便被外面的弓箭射成了筛子,惨叫着坠入火海。
“娘在前院救火……”爹蹲在他们面前,将银笙与默尘的手牢牢握着一起,咳着道:“默尘,要照顾好阿笙。”
默尘用力地点了点头,他的眸子在火光映照下尤显漆黑。此时,从前院奔来一群护院,将两个孩子护在了中间。爹握刀在手,飞身纵上高墙。墙外的伏击者急速放箭,银笙只远远望见火光中银芒突起,尖刀从爹的掌间激旋而出,转眼便隐没不见。
“快上来!”围墙上,爹回头大喊。那数名护院背着默尘与银笙爬上墙头,夜幕下,又是一波利箭飞射而来。爹身形极速掠过,刀光闪动间,利箭尽断而落。
护院家丁背着银笙飞奔,银笙仓皇中回头想要叫爹一起走,却望到爹的身上,似乎刺着好几支长箭。
但是他还是紧握着尖刀,挡住了一群又一群的伏击者。
“爹!爹!”银笙骇极惊呼,背着她的人只顾拼命远离庄园,很快的,她再也看不到爹的身影了。
逃到渡口的时候,他们再度遭到了追杀。蒙着面孔的黑衣人如不散的阴魂,转眼间便将为数不多的护院斩杀大半。
血光飞溅,最后两名护院竭力将默尘与银笙推上小船,回身便冲向了黑衣杀手。昏暗的夜色中,银笙只听到沉闷的厮杀声,就被默尘拉进了船舱。
“在里面呆着,不要出来!”默尘只比她大三岁,但此时却俨然成了爹的替代。他用力撑着竹篙,破船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渡口,但还未到河流中央,岸上便又射来无数燃着烈焰的利箭。
箭头一扎入船篷便立即燃烧,银笙记着哥哥的叮嘱不敢乱动,紧紧缩在角落抱作一团。夜黑风高,火苗顺势暴涨,银笙已经几乎无法呼吸,濒临昏迷的那一刻,却听默尘喊着她的名字冲进了船舱。
睁开眼,熊熊烈火扑面而来,哥哥在被大火燃身的那一刻,拼尽全力将她护在了怀里。
“哥哥,你的伤还痛吗?”银笙跪在地上,轻轻地吹着默尘那满是血泡的右手。
“还有一点点……”
“是我不好……”银笙望着哥哥的样子,便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阿笙,不要哭,再过几天,我就好了……”默尘吃力地抬起手,想为她擦去眼泪,可手臂上的伤痛,却让他又是一阵颤抖。
从河中逃出后,他们没有了去处,也不能暴露行踪。默尘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带着银笙在荒野里找到了一处废弃的土地庙,这里便成了两人的容身之处。
“哥哥忍着痛。”银笙赶紧学着大人的样子,替他轻轻拍着胸口。哥哥的手上都是血泡,右边脸上也被火烧得很是吓人。若是平常,胆小的银笙不知要躲到多远,但如今,哥哥只有她一个妹妹,她也只有哥哥一个依靠。
默尘蹙着眉侧过身,轻轻握着她瘦弱的小手,低声道:“阿笙,等我能起来了,就给你去找吃的。”
“我不饿。”银笙低着头,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道。
他们这些天来只能啃着树上掉落的野果,银笙其实早已头昏眼花,可还是忍着饿,将仅存不多的果子留给了哥哥。
“阿笙最爱吃红豆羹,等我好了,就出去赚钱给你买。”默尘像是要安慰她似的说着。
银笙抿抿干裂的嘴唇,趴在小哥哥身边羞涩道:“我还要吃莲子酥,绿豆饼,桂花糖藕……”
“嗯,都有,吃过点心还有好多好多的菜。八宝鸭子佛跳墙烧茄子……都是你爱吃的,都买给你……”默尘哑着声音,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每次饿得受不了的时候,哥哥就跟阿笙一起想着以后可以买很多很多好吃的。就这样度过了许多个日日夜夜,默尘手上脸上的伤口渐渐愈合,但总是留下了瘢痕。刚刚有所复原,他就一瘸一拐地带着银笙去镇上想要找活干。
一个十岁一个七岁,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本就瘦弱不堪,默尘又被烧坏了模样,常常是还未及开口,就被店铺老板赶走。
没有人愿意雇佣他们,难得好心却会错意的人会扔给默尘一点干粮。起初,他并不要这乞来的食物,但是银笙偷偷拉他的衣衫,垂着头含着眼泪。
“哥哥,我有点饿了……”小小的身子几乎站不住了。
于是小哥哥也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将馒头塞进了她的手里。她狼吞虎咽,却只吃了一半,还留下一半,硬是给了哥哥。
“吃饱了。”银笙摸摸瘪瘪的肚子,满是灰土的小脸上绽开了花。
黄昏时分,默尘背着银笙在荒野里走。月牙儿弯弯爬上柳梢,远处溪水潺潺,银笙趴在哥哥肩头,紧紧抱着他不放。
“阿笙,唱个歌吧。”哥哥许是累了,将她背到溪边,两个人倚着柳树坐下。阿笙便脱掉了鞋子,光着双足撩起水花,哼唱起娘教给她的歌谣。
“树绕村庄水满塘,小小园子高高墙。桃花红,菜花黄,莺儿啼来蜂儿忙……”她细声细气地哼着,拨弄着肩后的小辫子。
默尘见她头发有些乱了,就小心地给她解开,又思忖着娘以前的手法,替妹妹盘着发辫。
银笙在溪水中晃着双足,笑眯眯地道:“哥哥,我唱得好听吗?”
“嗯。”默尘好不容易才给她扎好了小辫子,摸摸她的头,“以后要一直唱给我听。”
“好啊,说不定,爹和娘听到了我的歌,就会找到我们了!”银笙高兴起来。
但是爹和娘始终都没再出现过。
破旧的土地庙里,只有小哥哥给她梳着发辫。
银笙不知道为什么那夜中秋会起了大火,也不知道爹和娘现在是不是急着满世间寻她。她问过哥哥,但哥哥低声说,爹告诫过他,出了庄园后,就不要再提起自己的身份。
于是两个孩子就这样相互依偎着度过了秋冬。最为寒冷的时候,哥哥把她抱在怀里,她还是冷得掉眼泪,默尘便背起她,跑来跑去想要找个避风的地方。
“阿笙,要撑下去啊!等我长大了,带你回家。”小哥哥气喘吁吁地喊着。
寒冷的冬天终于熬过,那年元宵,银笙听到了远处村庄里的炮仗声,便怯生生地跟哥哥说想要出去玩。
“可是我们没有钱买炮仗啊!”默尘沮丧地道。
“就去看看,我不要买东西的。”银笙可怜兮兮地攥着哥哥的手。她已经在这昏暗的破庙里待得太过无聊了。
默尘不忍拒绝,便带她离开了破庙,出门前,还特意替她扎了扎辫子。
穿过村庄,沿着小溪再走了许久,才是热闹的镇子。银笙还记得去年元宵时,庄园里满是鲜艳华美的花灯,爹提着一盏好大好大的鲤鱼灯,领着她在园子里钻假山。
这小镇上人来人往,默尘紧紧抓着银笙的手不敢松开。远远的,有杂耍的人在燃放烟火吸引人群。默尘正想带着银笙过去,她却指着对面喊道:“那里也有鲤鱼灯!是爹给我的那种!”
说话间,银笙忽然飞快地挣开默尘,朝着拥挤处钻了过去。
“阿笙,不要跑!”默尘才喊了一声,那原本围拢过去看烟火杂耍的人群突然间四散奔逃,竟是烟火贴着地面乱飞起来,因溅到了看客身上,便引起了一阵阵的惊慌。
银笙还未摸到那盏鲤鱼灯,已被纷乱的人群挤得无法回头。
“阿笙,阿笙……”隐隐约约的,默尘不知在何处焦急叫喊。银笙被挤倒在地,只看到黑压压的大人们互相推搡。她哑着嗓子哭喊,可声音很快就湮没殆尽。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过了多久才回到了破庙。
里面漆黑一片,累极了的银笙满怀希望地奔进去,喊着“哥哥”,可是回应她的只有空荡荡的回声。
她躲到角落,想着哥哥应该会回来,可外面风声呜咽,默尘却始终没有出现。天色更黑了,银笙抱着双膝害怕地哭了起来。
昏昏沉沉地,似是听到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银笙三下两下抹去泪,扑了过去。
“哥哥,你怎么才……”话还未说完,抬头却见一盏暗黄丨色的灯在漆黑夜色中摇曳。
她下意识地缩回去,抓着木门紧紧抿着唇,望着诡谲光影间的那个陌生人。
“你要找哥哥吗?是他叫我来带你走的。”那人声音清冷,轻撩起帷帽前的白纱,微微俯身,朝着她伸出了手。
我无耻地开坑了……走过路过都来尝尝吧~
3第一章 武陵江水清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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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前后,正是雨水丰盈草木滋长的好时节,鄂西北武陵峡两岸更是飞瀑直下,层峦叠翠。峭壁下江水奔涌,时不时跃起水浪,却也给微热的天气添了几分凉意。
这武陵峡狭长幽深,过往客旅要想加快行程,多数都要来此渡口。时近黄昏,还有多人在岸边茶肆坐着候船。靠外面的是远道而来的一群客人,个个肩背重物,肌肤黝黑,看上去像是走南闯北的商贩。
这些人正喝茶交谈,提着茶壶的伙计过来添水,不慎撞到其中一人带着的竹箱。那人迅疾回头扫视一眼,目光深处无端泛出一股阴寒之意,倒是让这瘦弱的小伙计吓得倒退一步。
边上一人似是其中的领头者,按住其手腕道:“没事,不要大惊小怪。”
“去吧,这里用不着你倒水了。”那人这才挥手叫伙计走开。
伙计忙不迭转到角落里的桌旁,这阴凉处只有一个身着黑色窄袖骑装的少年。少年本是早于那群人而来,落座后吃罢点心便伏桌休憩,任凭周围客旅走动聊天也未曾被惊扰半分。
少年此时还伏着不动,肩后背着一柄长剑,剑鞘乌黑如墨,中有赤铜盘龙纹饰,剑柄垂下赤红流苏,在江风中微微拂动。
伙计正替他收拾面前杯盏,先前说话的两个商贩也早就注意到这少年,不时以眼角余光扫视过来。
但少年依旧闭目,像是完全沉睡了一般。
两名商贩低声交谈数句,其中一人以眼神示意四周同伴起身赶路。这一群人肩背竹箱纷纷站起,却忽听远处马蹄声疾,抬头望去,但见一列人马沿江而来。当先的是一绿衣女子,以白纱蒙面,只露出一双秋水妙目黑白分明。
女子一马当先,在距离那群商贩还有数丈之时猛一抬手,众多骑手快马加鞭,径直朝着茶肆冲去。
众商贩本已准备启程,眼见这些人呼啸而至,不禁迅疾聚拢。
倒茶的伙计见势不妙,早已逃到了远处。只剩那原在酣睡的少年,此时才似被马蹄声惊醒,揉着眼睛直起身子。但茶肆前正是剑拔弩张,并无人注意到他的醒来。
“高胜同,你胆敢在巫山杀人,看来是成心要与我们神狱为敌了!”绿衣女子说罢,长鞭一甩,身后众多跟随者飞身而起,如离弦之箭般扑向那群商贩。
商贩首领眉心紧锁,双臂一展,随手震起旁边桌上的杯碗茶盏。那青花瓷具顿时碎成断刃,在疾风中萧萧作响,交错着弹向前方。马队骑手本已要将这些商贩团团围住,但此时不得不横刀侧身闪避。
就在这当口,其余商贩已在一声呼哨声中迅猛出击。
无半点兵刃在手,只凭赤手空拳,却个个身形敏捷脚步诡异。尤其是那唤作高胜同的商贩首领,双掌开合盘错之间便卸下当前两名敌手的长刀。又一人挥刀砍来,高胜同身形看似未动,但那刀锋才到头顶上方,他已劈手夺过对方单刀,身子一纵将那人踢飞出三丈开外。
周围敌手数刀直落,高胜同拧身穿过刀丛,足踏木桌斜掠而出。掌风凌厉,于半空中直袭向那端坐马上的绿衣女子。
“砰”的一声,女子单掌迎击,两人身形各自一震。高胜同虽脸色发白,但仍蓄力再击,女子掌中长鞭卷起,缠住他手腕后猛一发力,直拖住高胜同掠向斜后方。
“交出血舍利,或许主人下令还能留你一条狗命!”女子冷冷道。
“难不成神狱也想来瓜分,那就叫你家主人自己过来!”高胜同紧扣长鞭末端,咬牙道。
绿衣女子嗤笑道:“就凭你,有什么资格与主人见面?”
高胜同怒喝一声,猛地挣断长鞭。那绿衣女子长发飞扬,十指如爪,直抓向高胜同眉心。高胜同单掌一扣,直接擒住女子手腕,但手掌才一触及,却觉这女子腕上炽热异常,他的指掌犹如被烈火焚烧一般。高胜同怪叫一声,抬腿飞踢女子面门,女子双掌交错,直落其肩,但听一声闷响,高胜同身子倒飞而出,竟一下子坠入了江中。
“大哥!”剩下的几人见高胜同坠江,不由得大惊失色。此时却见已经塌了半边的茶肆里有一道黑影迅疾跃入江中,只露了个头便又深深扎进水里。
那几人紧跟其后也正要下水搭救,却被绿衣女子带人紧紧围困。
“血舍利呢?!再不交出的话就连你们一同抛进江中喂鱼!”绿衣女子伸手掐住一人咽喉。
那人挣扎道:“就,就在大哥身上……”
绿衣女子忽而一怔,急忙回头朝着手下发令。有五六人飞快跃入江中,白浪滔滔,波涛翻涌,只见他们起起伏伏,却始终无法找到先前的坠江者。
激流之中,那从茶肆下跃出的黑衣少年正全力将高胜同拖向对岸。高胜同因受伤而动弹不得,少年托着他的后腰堪堪将其送至浅水处,已是筋疲力尽。忽一阵江风大作,水浪翻腾,少年被呛得连连猛咳,加之耗尽体力,眼看便要沉入江底。
此时却不知从何处飘来一个长长木匣,少年在挣扎之际望到此物,便奋力抱住,借着这浮力才险险飘到岸边。
虽大难不死,他却已无力站起,瘫倒在白沙地上。怀里木匣真正是救命神物,定睛一瞧,这木匣有三尺多长,漆面赤红带黑,中间嵌有白玉环饰螺钿纹,却不像是废弃之物。
少年紧抓着木匣,侧身推了推岸边的高胜同,无力道:“喂,喂,醒来,醒来!”
高胜同却已是双目紧闭,只剩一息了。
“血舍利呢?”少年着急起来,趴在他身边,晃了晃这人的身子。
高胜同依旧没有醒来,此时那江中的数人已经望见了这边,正拼命游向少年所在之处。
少年想要将那昏迷中的人拖起来,但高胜同身材远比他高大,他挣得满脸通红也无济于事。一用力,倒是将高胜同腰带扯断,少年面色尴尬,却又听“叮叮”数声,竟有五枚珍珠大小的血红珠子从其断裂的腰带间滚出,滴溜溜落在了砂石间。
少年目露惊喜,一把抓起那些并不甚圆的珠子,但与此同时,江中的人已经游了过来。当先一人才刚靠岸,便如猛虎般朝着他扑来。少年撑着木匣勉强站起,身形后仰躲过了这一连串的猛攻。苦于手中的血舍利无处可藏,便随手塞进木匣,同时抽出肩后长剑。
剑尖一震,水花飞溅,在夕阳下散落如雨,炫出一道长虹。
剑影飘飞,似轻絮回旋,又似柳枝绵绵。
毫无杀气的剑招,在少年轻灵身影间翩然起止,却有着柔韧不断的蕴涵。他拧腰,出剑,回身,指尖丝毫不颤。只有一道道银光交错闪现,让人捉摸不定,似是到了近前,却又移向别处。
神狱属下一时无法取胜,但也不敢后退,而是步步紧逼。
对岸的绿衣女子遥望见此景,竟策马跃入江中。马儿才行几步便被江水打得左右摇晃,女子蹬踏马背,一脚将马儿踩进水中,自己借力纵向对岸。
此时那黑衣少年虽还占上风,但毕竟刚耗尽体力。他眼见绿衣女子越来越近,剑招回旋,迫退了身后之人,抱着那木匣便往上游方向疾掠而去。
身后追兵阴魂不散,绿衣女子已经上岸,并且正朝这边迫近……
少年的脚步有些踉跄,这岸边小路本就高低不平甚是难走,但他始终紧握木匣,不想就此放弃。
后方忽而风声迅疾,少年飞身闪躲,一柄弯刀盘旋飞来,紧贴着他腰间而过。少年回身出剑,绿衣女子飞掠接刀还击,不防剑尖上挑,正中其指掌。
她怒目相对,弯刀翻飞出道道寒光,将少年罩在其间。只听叮叮数声,少年手中剑斜挑刀锋,趁绿衣女子刀势一阻,他已点地疾掠,绕过山岩掠向前方。
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陡峭山崖下,竟有一辆马车停在江边。
马儿正低头吃草,车身略显陈旧,厢前的布帘青底白纹,颜色也有些黯淡。少年在疾行中望到了马车,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不及多想便跃上车头,猛地一抖缰绳,策马狂奔。
这岸边山峦绵延,道路狭窄,少年驾着马车颠簸不已,遥遥听得后方追兵还是不断,心中不免有些焦虑。他望着抛在车头的那个木匣,蹙眉考虑是否要将其扔掉,以引开那些自称是巫山神狱的人。
思忖之后,便伸手抓起木匣想要取出血舍利,却不料,始终寂静的布帘后突然传来一声清冷哂笑:“前面就是死路,你准备载着我去黄泉不成?”
“什么?!”少年从跃上马车起就未曾想到车内还有人,此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吓得手一颤,险些将木匣扔下车去。但他还未回过神来,却听马儿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提起,整架马车收势不住,轮子一歪便栽向奔涌的江水。
少年惊得用力收缰,此时身后有人从他手中一把夺过缰绳,又侧身一控车辕边的闸把,竟将一边轮子已陷入江畔砂石的马车又正了过来。
惊魂未定之时,后方数声击响,少年回头一看,竟见几枚飞石已穿透车篷直射而来。他抬起剑鞘格挡,顺手将那驾车的人猛地推开,那飞蝗石从两人之间飞射过去。少年迅疾仰天躲闪,大半个身子坠在车轮边,束发缎带为之削断,乌发瞬间便长垂及地。
“坐好。”重又挪到车头的那个人不悦地说了一句,伸手将悬在车轮边的黑衣少年拉了起来。
“你……你是什么人?”颠簸的马车上,少年紧抓着长剑,惊愕地望着眼前这个忽然出现的人。
“你冒冒失失闯到我的马车上,还载着我差点投江喂鱼,现在居然还要来盘问我的身份?”驾着马车的人斜睨了他一眼。
少年脸颊微微一红,低声道:“我以为这车上没人,对不住,小兄弟。”
那人冷哼一声,全神贯注地驾车朝支路疾驰,并没有搭话。少年有些茫然,面前的这个人也才十七八岁,寻常读书人打扮,素白长袍干净整洁,湖蓝色缎带束起墨黑长发,眉目甚是娟好,只是脸色稍显苍白。
马车在山峦间疾行,后面的追兵似乎也已经赶不上了,少年悄悄松了口气。
“没人在就可以偷走不成?还有,别叫我小兄弟。”那驾车的人这才接过刚才的话茬,言毕又瞟了他一眼。
“为什么不能叫……”黑衣少年细细看着他的俊眉秀目,不由挺直身子惊讶道,“难道,难道你是姑娘?”
“胡扯胡扯!”白衣少年重重甩了甩缰绳,颇为气恼道,“自己女扮男装得那么失败,还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
黑衣少年一惊,身子往后一缩,瞠目结舌道:“你,你胡说……”
驾车的少年本是一本正经,如今见他那尴尬至极的样子,不免扬起得意的笑容:“怎么,被我识破就恼羞成怒?”
“你……你怎么知道……”黑衣少年手忙脚乱起来,不知该怎么坐才显得镇定一些。
这当儿,那得胜的一方却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下巴,以充满藐视的眼神往对方胸口望了望。
那被识破女儿身的“少年”顺着他的目光往自己身上看。这才意识到,不久前在江水里爬出,衣衫尽湿,即便是狠狠束着的胸部,也早就显出了清楚的轮廓……
“啊,下流!”她涨红了脸,抱着长剑一头钻进帘子后,死活不肯出来了。
4第二章 少年白衣宜嗔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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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内并不宽敞,座椅上斜斜放着一物,约也是三尺多长,以青缎精心包裹。又有大大小小约莫二十多包草药堆叠于其旁,浓浓的涩味在四周弥漫。
黑衣少女不敢擅自去动他的东西,只得蜷缩在角落,透过帘子的间隙,望到车头的少年正悠然持鞭。他对这一带地形似是较为熟悉,马车左折右转进入了山间密林,终将神狱的那群人甩开了。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远处江水湍急,飞鸟盘旋。风声渐紧,吹动少年素色长袍,也拂起车上青布帘幔。
他放慢了速度,一手持缰,一手扶着车壁,淡淡道:“你打算在里面躲多久?”
车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布帘子忽而微微一动,少女这才钻出了脑袋。尖尖的下巴,小小的脸庞,一双眸子透亮得如山间清泉,左眼下一点泪痣,平添了几分楚楚之意,只可惜肌肤不够白皙娇嫩。
齐腰的长发还有些湿意,衣衫倒是干了大半,不像刚才那样紧贴在身上。
“我只是避一下,等衣服干了再出来……”少女有些忸怩,与之前打斗时完全不同,背对着少年侧身而坐,低着头,双腿垂在一旁。
“嗯,那现在呢?”少年望着前方,慢悠悠地扬起马鞭。
少女踌躇一番,将长剑背起,又抱着那木匣,回头道:“那些人好像没追上,我要走了。”
白袍少年还是以惯有的眼神瞟了她一眼,慢慢道:“就这样,没别的事了?”
少女愣了一下,赧然道:“之前打搅了你,多谢你搭救。”
“嗯……然后呢?”
“然,然后?”少女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少年侧身指了指她怀里的木匣,“你不打算将这个还给我了么?”
少女一怔,狐疑地望着手中木匣,“你是说这木匣是你的?!”
少年无奈,将马车停在了林中,放下缰绳后双手一撑,往后坐了一些,很随意地从车内取出那被青缎包裹的东西。“你在里面待了那么多时间都没看见?”他哂笑。
“我看到了啊,但我知道那必定是你的东西,就没去碰它。”少女讷讷道。
少年这才微微颔首,将青缎轻轻一扯,露出了里面的物件。漆如玄墨,弦似冰玉,原是一把古琴。
“原来是琴匣!”少女恍然,将木匣放在车头,刚想要还给少年,忽想到里面还装着她从高胜同那里得来的血色珠子,便轻轻打开木匣。
那五枚珠子在暮色中更显赤红,如嫣嫣血迹凝结而成。
他蹙眉道:“这是你的?”
“不是,我从江中救起了一人,这些就藏在他的腰带里。”少女说到这里,便想将那些珠子收起。少年却眼疾手快,拈起其中一粒,朝着夕阳细细查看。
“哎,你小心……”少女焦急万分,想从他手中夺回。少年双指一用力,那比珍珠略大的血色小珠子竟顿时碎成粉末,从他指间簌簌落下。
少女又气又急:“你干什么把血舍利毁了?!”
“血舍利?”白衣少年扬着眉,拍了拍手中粉末,望着剩下的那些珠子道,“既然叫做舍利,便是坚硬无比的东西,又怎会被我一捏就碎?”
“你一定是用内力震碎了它!”少女飞快地抓起那些血舍利,像猫儿一样身形后缩,以警惕的眼神盯着少年,似乎随时就要跃下马车逃走。
少年无奈一笑,指指车帘,“你可也瞧见车里都是药,我一个病人能有什么内力震碎舍利?”他说到此,见少女还是满目怒色,便不屑道:“依我看,你拿到的这些根本就不是什么舍利子,不信的话,你自己细看就知。”
“怎么可能是假的?!那个高胜同将它们藏得那么仔细……”黑衣少女虽还是气鼓鼓,但不由得低头望着自己掌中的血舍利。犹豫片刻,取出一粒,咬牙狠狠一捏,那珠子果然也四分五裂,成了一簇红色碎屑。
白衣少年不动声色地看着前方,瞟见她失落沮丧地坐着不动,才哼了一声:“现在可相信这是假的了?”
少女抿唇不语,忽而跳下马车,道:“多谢你之前搭救,我真要走了。”
“走?不怕再被人抓?”少年淡淡道。
少女明显蔫了不少,但仍强打精神道:“我要回去查寻血舍利到底在哪。再说,你生着病,要是神狱的人再来抓我,万一误伤了你就是我的过错了。”
少年本来平静的神情忽而有些诧异:“你说刚才那些人是来自神狱?”
“那穿绿衣的女子自己说的啊……”少女顿了顿,试探道,“难道你知道神狱是什么门派?”
白衣少年微微蹙眉:“巫山神狱么,我是知道一些的。你最好不要招惹他们。”
“你也是出来闯荡江湖的?”少女略感意外。
“你见过带着满车草药闯荡江湖的人?”白衣少年睨她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那你怎会知晓神狱……”
“是你自己太孤陋寡闻好不好?”少年似是被她的愚钝气得不轻,敲了敲手中马鞭不耐烦起来,“这里虽还未到巫山境内,但也离得不远,即便是街边小贩都听说过神狱,你这么糊里糊涂的,小心被人骗走还蒙在鼓里!”
少女脸颊一红,“我以前一直在山里,不曾外出过。”
“什么都不知道还出来跑。你叫什么?”少年带着些骄傲地望着她。
“银笙。”少女别过脸小声道。
少年撇撇唇,不乐意道:“姓银?这姓氏极少,你莫非是在骗我?”
“我真的叫做银笙,骗你做什么?”她有些着急又有些生气,脸庞依旧绯红。
少年见她面红耳赤,更得意道:“没骗人怎会脸红?小姑娘,你还是太嫩了一些。”
“不信就算了,告辞。”银笙不悦起来,转身便走。少年在后面喊了她一声,她也没再回头。
新月初上,天幕浅灰,远山寂然。银笙独自沿江而行,走了片刻,却见前方密林丛生,时不时有无名鸦雀惊飞盘旋,发出哑哑叫声,让人不由忐忑。
为免遭遇伏击,她踌躇半晌,还是决定不从这条阴森小路走,但环顾四周别无去处,唯有硬着头皮返回原路,想要另寻暂歇之地。
其时距她离开那辆马车还不算太久,银笙遥望之前停驻的地方,但见淡淡月色下树影婆娑,早已不见那马车的踪影。先前幸有少年帮助才得以暂时逃脱,虽然他言语之间总显得高人一等,但看他形貌文弱,万一真被扯进江湖厮杀,倒是自己的罪过了。
这样想着,她放慢脚步,隔着衣袖握了握那还包在布帕中的“血舍利”,心中暗暗思量。
——她随着师傅在鄂北深林里生活了十来年,师傅少言寡语,除了练剑外几乎不与她说起外面的事情。也就是在近几年,才偶尔会提到暗夜盟。
据说江湖中众多旁门左道各自争斗,互不服输。二十年前有一来历不明的年轻人掌毙原来称霸黑道的川中匪首,当夜降服山寨近百人。不到一年,又连挑川陕鄂黔各地大大小小十多个门派,最终创立暗夜盟。此后凡是黑道中人,无论有无门派依傍,想要行走江湖,必先要加入暗夜盟,否则便会遭致灾祸。
银笙猜测暗夜盟必定与师傅的旧伤有关,但又不敢细问。师傅多年来一直被伤病困扰,上月才让她外出寻找叫做血舍利的奇物,据说可以解除伤痛。
此次离开山谷后,经多方打探,才知数名来自大理的僧人正护送血舍利前往中原。她一路追寻,希望能找到那些僧人,请求他们大发慈悲替师傅医治伤病。却不料待她赶到之时,只见遍地鲜血,僧人们已遭受屠戮。一名重伤者告知她血舍利已被劫走,劫匪们已乘船沿武陵峡直下。
银笙急速追踪,找到这伙扮作商贩的人后,因见他们人多势众,便一直暗中跟着,想等待机会再出手。却没想到在这茶肆边发生意外,她误打误撞得到了血舍利,本是天大的惊喜,岂料又是假物。如今只有再冒险去寻找高胜同手下,惟愿血舍利还未被神狱的人抢走……
银笙边走边想,不经意一抬头,却见前方山道有两道人影闪出,她急忙避至一边,借着月色望见那两人翻身上马,朝着下游方向疾驰而去。
直至马蹄声已经消失,却又听山石后咯咯作响。耳听得车轮碾过细砂,她谨慎探身,但见夜幕中黑影憧憧,一辆马车正沿江缓缓而行。车头上坐着的人背对此方,寒月下白衫飘飘,看身形正像是先前那曾带过她一程的少年。
银笙一怔,她本以为少年早已远离是非之地,不曾想还能再见。但此时夜幕浓重,四野幽寂,白衣少年独自驾车而行,却让她心中泛起疑惑。马车已向下游方向驶去,银笙施展轻功,不远不近地跟在后方,想要看看他到底要去何处。
这一路少年始终不曾回头,只是专心致志地驾车前行。银笙不明白他为何要在深夜赶路,直至月上中天夜阑时分,才觉自己已不知不觉跟踪到了先前高胜同与绿衣女子交手的江滩边。
月色寒白,马车悄悄停在了山脚密林间。
少年的性